第20章
崔循在侧欲搀扶,被他拂开。“不至于此?。”崔翁缓缓下了御阶,回头看了眼高处的宫殿,悠悠道,“也算又过了一年。”
及至看向长孙,满腔感慨又化作无奈:“你的亲事今年必得定下。”
昨夜除夕家宴,在外?的子孙悉数回了建邺,二?郎还带着新添的一双儿女?。崔翁见了自是欢喜,再看崔循,终于还是坐不住了。
崔循也没料到自家祖父才感慨完,话?锋一转,就能又提起此?事,亦有些无奈。
沉默片刻,只得道:“听凭祖父安排。”
“今日见公主,并非传闻所?言不知礼数。我看着倒是进退得宜,很不错,能聘与五郎自然是好。”崔翁想了想,又问,“只不过,公主似是与谢潮生?相熟?”
崔循道:“我不知。”
崔韶虽是自家儿郎,但崔翁并不至盲目偏袒,衡量一番也不得不承认:“若谢潮生?亦有此?意,只怕五郎也只能落空。”
崔谢两家世代?交好,崔翁很欣赏谢昭。
复又感慨道:“如今崔氏上?下,拿出?来与谢潮生?相较,能不落下风的,也只你一人了。”
崔循抬眼看向自家祖父。
但崔翁感慨完,也就罢了,并未就此?再多?说什么。
崔翁压根未曾考虑过,自家长孙与公主之间有任何可能。
若重光帝有意,他可以为五郎聘公主,但崔循要娶的人,应当是名门士族出?身的闺秀,这其中天差地别。
崔循向来少言语,故而虽一路无话?,崔翁并未觉出?有什么不对。只是将上?车时瞥见他的神色,疑惑道:“你今日心情不佳?”
这已经是同日里,第二?回被这样问了,崔循眼皮一跳。
他自然不可能如打发谢昭那般敷衍祖父,想了想,只得道:“许是昨夜未曾歇好。”
崔翁道:“既如此?,回去叫医师看看。”
崔循只得应下。
他不愿承认,却也不得不承认,而今种种皆是因萧窈而起——
见她时,心绪坏了些;听祖父不断提及她的亲事时,再坏了些。
崔循心知肚明,自己不需叫医师,倒不如回去抄几篇经书。
只要与萧窈彻底隔绝开,眼不见为净,也不听她的任何消息,便不会坏了心绪。
但此?事注定不能成?。
忙忙碌碌,转眼便是正月初七,崔夫人的生?辰。
萧窈这些时日玩得倒是痛快。她与萧棠投缘,从宫内玩到宫外?,专程带人去看了平湖的梅花、栖霞山的景致,不亦乐乎。
初七这日,与她随着阳羡长公主一道,来崔家赴宴。
建邺人人皆知崔夫人身体不好,这些年就没断过药,纵是偶尔出?席宴饮,也总是留不了多长时间便得告辞。
此番这般大张旗鼓地办寿辰,广发请帖,明眼人都能看出?其中用意。
萧斐并不避讳,同她二?人笑道:“崔翁这是终于坐不住,要为长公子定亲了。”
萧棠年纪小些,闻言只笑,并没接这话?。
萧窈趴在车窗边,看前?边一众车马,慢悠悠道:“他年纪是不小了。”
她最初背的便是崔氏家谱,若未曾记错,崔循年纪已近二?十?三。
二?房、三房比他小些的弟弟都已成?亲,有的甚至孩子都不止一个了。而今崔老夫人的孝期已过,崔氏实?在没有再令长公子蹉跎下去的道理。
“老夫人在世时,曾有意令长公子与桓氏结亲。他昔年还曾去过荆州,却不知为何没能成?。”萧斐搭在膝上?的指尖微微敲动,“窈窈以为,长公子如何?”
“古板、严苛,”萧窈的目光被前?边那匹通体漆黑、四足雪白的骏马吸引,并没多?想,脱口而出?,“大多?时候都很无趣。”
萧斐眉尖微挑,端详着萧窈的反应,笑问:“那什么时候有趣?”
被她戏弄得面?露愠色,却话?都说不出?口的时候。
萧窈不喜崔循,却还要几次三番作弄,便是想看他失态。
但这点小心思是没法宣之于口的,萧窈再怎么心不在焉,也终于反应过来,对上?姑母意味深长的目光,讪讪笑着。
好在前?头拥堵的车马终于挪开,转眼到了崔家门前?。
萧窈如蒙大赦,连忙抓了萧棠的手:“走,咱们去看看崔氏的园子。”
崔家的园子古朴雅致,虽比不得王氏的“金阙”那般大手笔,但一景一物亦十?分用心,别有一番格调。
及至到了崔夫人院中,已是宾客满堂。
女?郎们的装扮犹如争奇斗艳的春花,每根头发丝都透着精致,蜀锦绚烂如云霞,钗环珠翠琳琅满目。
便是再厉害的画师,恐怕也难以描绘。
这其中大半皆是萧窈在王家见过的,只是那时众人不约而同冷落着她,未曾通名姓,而今看去只觉大半面?目模糊,似曾相识。
至于自她一进门,就恨恨看过来的王滢,倒是真切无比。
崔夫人今日换了颜色鲜亮的衣裳,略施脂粉遮了病容,看起来温婉而大方。
得了通传,知晓阳羡长公主到时,已扶着侍女?起身。
萧斐上?前?拢了她的手,笑道:“夫人不必如此?,快坐下歇着才好。”
崔夫人含笑应了,又叫人取了早就备好的见面?礼,亲手送予萧窈、萧棠,温声道:“公主与县主能纡尊前?来,是我的荣幸。”
主人家态度如何,一言一行间足以窥见。
诸位女?郎中,不少人因此?神情微妙起来,还有不动声色打量王滢反应的。
王滢是骄横,但还没蠢到在崔夫人面?前?挑事的地步,冷笑着看了回去。
萧斐将这些个年轻女?郎们的反应看在眼里,只觉好笑。
再看自家侄女?,却见她
弋?
心思压根不在此?,谢过崔夫人后,便依旧与萧棠一处说话?。
“我身体不济,不能久陪宾客,难免怠慢失礼。便叫人想了个有趣的游戏,供诸位取乐。”
崔夫人抬手示意,叫侍女?呈上?一幅画作,徐徐解释。
“我曾得一套昆山玉髓雕刻而成?的生?肖,今晨叫人藏了几只于园中。至于藏玉之处,从画中可窥一二?。”
“女?郎们若得闲,觉着有趣,可试着解画一寻,权当解闷。”
“我这里另有些不值钱的小玩意,权当彩头。”
女?郎们面?面?相觑,不多?时,纷纷起身应和。
她们在来之前?,大都已经知晓崔氏有为长公子择妻的意思,如今听此?,难免会多?思量些。
难不成?崔夫人是想着以此?挑选儿媳?
未免有些太过草率。
萧窈倒是没想这么多?。她从前?并没参与过这样的游戏,只觉有趣,拉着萧棠兴致勃勃地研究起那幅画,琢磨着应去何处寻玉髓。
眼前?这画看起来平平无奇,虽说画工精致,景致绘得极好,却实?在不像暗藏玄机的样子。
崔夫人并没多?留,解释清楚后,便在阳羡长公主的陪同下去了内室。
有女?郎凑到陆西菱身侧,带着些讨好的意味:“西菱,你常来此?,对崔氏的园子也更熟悉些,可看出?什么端倪?”
众人的目光不约而同落在陆西菱身上?。
她只笑道:“姑母慧心,又岂是我一时半会儿能猜出?来的?再者?,不过游戏罢了,咱们乐在其中便已足够,结果如何随缘为好。”
那女?郎悻悻,不再多?言。
王滢来时虽得了家中叮嘱,但对崔氏这位长公子实?在没什么兴趣,只扫了眼这画便出?了门。
陆西菱随后跟上?。
这画实?在也看不出?什么花来,屋中的女?郎们陆陆续续出?门,萧窈与萧棠同行。
萧棠好奇:“阿姐有什么头绪吗?”
“来时远远瞥见有亭子,与那画上?的有几分相仿,先过去看看好了。”萧窈说完,又念叨道,“不过总觉着,应当不会这么简单才是。”
萧棠信赖她,几乎算得上?言听计从,点头道:“那咱们就去看看。”
萧窈偶尔会去山林中,分辨方位的能力一向不错,回忆片刻,很快就找到了去那凉亭的路。
但到底晚了一步。走近才发现,王滢与陆西菱已经在了。
若在此?处的是旁人,萧窈兴许还会上?前?客套一句,而后各自找各自的。可王滢自是不必提,在她看来,陆西菱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哪怕她是崔夫人的内侄女?,也改变不了这一点。
萧窈看人讲究眼缘,那日王氏宴会上?,陆西菱所?言所?行是挑不出?什么大错,可她一想起来便膈应,不愿与之往来。
她扯了扯萧棠的衣袖,转头便要离开。
王滢却忽而开口:“数日不见,原听说公主大有长进,怎么今日一看依旧如此?呢?”
萧窈停住脚步,瞪了她一眼。
王滢不依不饶道:“我还以为,伽蓝殿跪上?一夜,人尽皆知,能叫公主学乖些。”
萧窈自问脾气不算坏,很少会遇上?三言两句就能撩拨起她火气的人,王滢确实?有这个本事。
她本就记恨王滢,只是今日是在崔家,不愿生?出?事端给人添堵,这才装聋作哑只当没看见。
却不知王滢吃错了什么药,抽什么疯,偏要如此?。
“那日被泼酒,哭得梨花带雨的,不是四娘子吗?”萧窈磨了磨牙,反唇相讥,“我看四娘子也不曾学乖啊。”
王滢走近:“我有父母、兄姊、外?祖家轮番宽慰安抚,珍宝流水似的送来,看一看,也就无需将那点小事放在心上?了。”
“如此?说来,倒真不如公主想得开。”
她生?了一张极美丽的脸,可说出?的话?却好似淬了毒,字字戳心。
就连萧棠都听出?不对,隔着衣袖攥了萧窈的手:“阿姐莫气,千万不可冲动……”
萧窈攥紧的手逐渐松开,紧绷的身体卸了力,缓缓道:“四娘子离得这样近,是想激得我对你动手吗?如此?一来,便又可大张旗鼓地出?去宣扬,说我欺负了你?”
王滢变了脸色。
“谁出?的主意?为着谢昭,值得你这般忍辱负重。”萧窈抬手,在她脸颊旁比划了下,勾唇笑道,“好细嫩的脸,想挨几巴掌呢?”
王滢被戳破心思,下意识后退两步,惊疑不定地望着她。
萧窈嗤笑了声:“王滢,你自己乐意当蠢货也没什么,别以为旁人都同你一样。”
她看了眼亭中的陆西菱,没再多?言,径自离开。
萧棠紧跟在她身后,逐渐回过味来:“我就知道,先前?那回必定是她们欺负了阿姐,阿姐才会失态……”
先前?那事实?在闹得太大,就连萧棠都有耳闻。
她那时便不信萧窈会如传言中那般不堪,而今亲眼所?见,立时愤愤不平起来:“她们怎能如此?!”
萧窈也曾这般,愤愤不平,气得当场跳脚。
可如王滢所?言,跪在伽蓝殿那夜多?少有影响。
她兴许这辈子都学不乖,却学耐心了些,在动手之前?会权衡利弊,也能咬牙忍耐下来。
她会讨回这笔债,但不当是今日。
崔夫人是个很好的人,身体不佳,病恹恹的。若是为此?气出?个好歹,她于心不忍,也实?在赔不起。
见萧棠仍兀自生?气,萧窈停住脚步,勉强笑道:“她们不好,便不与她们一处玩,不值得为此?气着自己。”
“手这样冷,还是回宴厅烤烤火,喝盏热茶。”
萧窈半哄半劝,叫侍女?陪着她回去。
她嘴上?说得轻松大度,心中并没那么快过去,不欲回房中闷着,依旧在园中闲逛。
女?郎们还在兴致勃勃地找玉髓。
萧窈被坏了心情,不想再掺和,只避着人往僻静处去。
兜兜转转,穿过一片梅林,竟绕到了东边的一处山房,毗邻湖泊,视野开阔,景色极佳。
萧窈揣度着,这应当是谁的书房。
并没过去打扰,见四下无人,便在湖边寻一处山石坐了,看看湖景,看看梅花,发发呆。
山房当值的柏月远远见着,看了好一会儿,趁着进去收拾笔墨的功夫回禀了此?事。
“湖边不知何时来了个女?郎,看得眼生?得很,不知是迷了路,还是有什么别的心思……”柏月觑着长公子的神色,斟酌道,“可要叫人去问问?”
崔循才写罢今日的字,不疾不徐道:“如今母亲生?辰,女?眷当赴宴,叫人请她去宴厅。”
“是。”
柏月收好字帖,收拾了笔墨,正要出?去吩咐仆役依言照办。却发觉长公子临窗向外?看了眼后,竟愣住了。
他在山房伺候数年,见此?,便知晓长公子必定认得那位女?郎。
方才远远望过去,柏月其实?不大能看清样貌。
但那女?郎垂头丧气的,单薄的身形看起来透着些可怜,总叫他觉着,像是在为何事难过。
他犹豫片刻,小心翼翼请示:“还要叫人赶她走吗?”
长公子什么都没说,沉默良久。
柏月已经准备退出?去,却只见长公子先出?了门。
行经衣桁时,似是随手,取下了那件搭在其上?的鹤氅。
第026章
第
26
章
萧窈不知自己在此处坐了多久,
兴许不过?一炷香的时间,又兴许要长许多。
有那么一瞬,她也曾想?过?自己该回去了。
毕竟若是长久不见踪迹,
拖到宴会开席,
总是不好。
但下?一刻,
就掐灭了冒头?的这点想?法。
眼前的湖景、梅林很好,比衣香鬓影的宴会要好得多。
她从来是个爱热闹的人,
头?回这样喜欢寂静。
萧窈折了枝红梅把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