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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若是旁人,六安还能赔笑几句,请他晚些时候再过来就是。

    但偏偏是崔循。

    六安无奈道:“姐姐还是唤醒公主,更衣梳洗吧。”

    翠微短暂衡量片刻,终于还是点点头,快步进了内室。

    萧窈昨夜喝了醒酒汤才睡的,一觉醒来,倒是不觉头疼,只是依旧困得厉害。将脸埋在翠微肩上,声音绵软:“不想起……”

    翠微摸了摸她的头发:“小六方才传了话,说是过会儿,太常寺那位崔少卿要亲自来朝晖殿,讲授祭礼事宜。”

    “公主暂且忍耐忍耐,等人走了之后,再歇息好不好?”

    翠微知道她素来不耐烦这些,原以为需要劝上许久才能行,却不料萧窈只是问了句:“你方才说,谁要来?”

    翠微答:“崔少卿,崔循。”

    原本困得眼皮都不愿抬的萧窈竟坐直了,看着指尖昨日新染的蔻丹,慢吞吞地笑了声:“好啊。”

    第020章

    第

    20

    章

    起身梳洗、更衣、绾发上妆……

    因知晓崔循要来,翠微吩咐下去,侍女们半点没敢耽搁,才将将在他到来之时收拾妥当。

    至于朝食,自是不必想了。

    “已请少卿在书房稍作等候,”翠微柔声道,“公主先吃块糕点,垫垫肚子,等人走后再正经用饭吧。”

    萧窈撇了撇唇,在食盒中挑了两块还算顺眼的糕点,起身往书房去。

    天色晦暗,仍有零星的雪粒飘飘洒洒。

    地上积着薄薄一层,窗外她昨夜捏的那只胖乎乎的团雀仍在,并未融化。

    书房的炭炉中已经烧了炭火,带着松木的清香,与热汽氤氲满室。

    身着绯红官服的崔循正在等候。

    他并未落座,也未曾四下打量书房的陈设,只安安静静地站在原处,低眉敛目。

    时值隆冬,衣物厚重,常人看起来总难免臃肿。

    可他却不然。

    身形颀长,肩宽腰窄,就这么站着时,无端令人想起挺拔的翠竹。

    见到她来时,略略倾身颔首:“臣崔循,见过公主。”

    他将分寸拿捏得恰到好处,既不轻慢,又不会显得有任何谄媚讨好之意。

    萧窈的目光落在他的脸上。

    依旧是那副八风不动的神情,像极了那日在谢家梅林,告诉她自己“事务繁忙”时的样子。

    “少卿不必多礼,”萧窈抬了抬手,有意无意道,“你肯拨冗前来,是我该谢你才是。”

    说完,并未给崔循回答的机会,行经他身侧,笑道:“少卿请吧。”

    崔循低垂着的手虚攥了下,又松开。

    朝晖殿的书房是后来又专程布置过,供班漪为她授课的。两张书案相距不远,一抬眼,彼此便能看得清清楚楚。

    这是班漪的意思。

    以便能在她不由自主走神时,及时提醒。

    但在崔循看来,这样的距离有些太近了。

    近到他清楚地察觉到萧窈身上今日格外浓重的熏香,以及丝丝缕缕几乎微不可查的酒气。

    崔循终于抬眼看向萧窈。

    精致的妆容也没能遮住眉眼间的倦意,是没睡足的模样,加之那若有似无的酒气,应当是宿醉才醒。

    崔循不自觉地皱了皱眉。

    她一手托腮,柔软衣料微微滑落,露出一截白皙如凝脂的小臂。手腕内侧,有一点淡淡的小痣……

    是极亲近的人,才能察觉的。

    崔循移开了视线,摊开竹简,其上是些于他而言早就烂熟于心的东西。

    在来之前,他已经想过。

    这些章程就算掰开揉碎了讲,最多也不过大半日,如果萧窈肯认真听,兴许半日就能讲完。

    费不了多大功夫,亲自来这一趟也无妨。

    侍女恭恭敬敬地为他奉了茶,端到萧窈面前的,则是碗乳白的酥酪。

    “前两日叫人出宫采买的杏干、梅干呢?”萧窈偏过头,向翠微笑道,“还有桃酥,一并送些过来。”

    钟媪在时,是不准她在书房吃这些的,还为此长篇大论过,说是口腹之欲不该太重。

    后来换了班漪,并不介意这种细枝末节。

    知她喜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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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每旬休假回来,都会专程为她带樱桃糕。

    如今换了崔循……

    翠微揣度着,这位崔少卿应当是如钟媪那般,极重规矩之人,便不免有些犹豫。

    萧窈知她在想什么,看向崔循:“为着少卿来,我今日连朝食都未曾用,如今只是想吃些小食,少卿应当不会介怀吧?”

    她声音绵软,带着些晨起的慵懒,不针锋相对、张牙舞爪时,是有些像撒娇的。

    崔循听得皱眉,垂着眼,只道:“公主自便。”

    等到一切都如萧窈的意,铺纸研墨,终于能开始讲授时,距崔循的预想已经过了不少时间。

    崔循抚过竹简,终于得以开口。

    “元日祭礼,意在祈天、祭祖,为求新岁国祚昌平,百姓和乐……”

    他声音是悦耳动听的,清清冷冷,如冰河初融。

    但语调是波澜不惊的。

    四平八稳,无论讲到什么,仿佛都不会有任何起伏。

    若是班漪来讲,就算是这样枯燥无趣的事情,依旧能讲出花来。她会在其中夹杂一些陈年旧事,讲得更细一些,更有耐性一些。

    崔循则不然。说是讲祭礼章程,就真只讲这些,一字不多,像是将竹简上的内容给她念了一遍。

    崔少卿兴许博学广识,但在萧窈看来,他实在是个无趣的人。

    不适合教书,更适合去庙里念经。

    萧窈百无聊赖地听着,起初还能打起精神,记上几笔,到后来已经逐渐麻木。

    本就浓重的困意卷土重来,加之书房中炭火烧得很旺,很暖和,很……宜睡觉。

    萧窈依旧托着腮,眼皮却已经阖上了。

    鬓边的碎发勾在脸侧,浓密的眼睫如敛起的蝶翼,红唇微抿,呼吸绵长。

    几乎是在她睡去的下一刻,崔循就已经留意到,停住了。

    按在竹简一角的手微微收紧。

    他算不得十分有耐性的人,家中弟妹偶尔有事讨教,能得三言两语,都会认认真真谨记于心。

    从没哪个人敢在他面前,如萧窈这般顽劣、懒散。

    有那么一瞬,崔循竟觉着左丞那令谢昭来讲的提议颇有道理。恐怕也只有谢潮生那样的好性子,才能对此情形淡然处之。

    在这微妙的寂静之中,萧窈身后服侍的翠微意识到不对,倾身探看,脸色一僵。

    “公主,”翠微扯了扯她的衣袖,轻声道,“可是身体不适?”

    萧窈倏地惊醒,只觉心悸。

    按着心口缓了缓,对上崔循冷淡的目光,神思回拢,才意识到当下是何处境。

    翠微还在试图为她找补:“公主昨夜未曾歇好,今晨便有不适,只是得知少卿前来,唯恐怠慢,这才勉强前来……”

    “为何不适?”崔循卷起竹简,缓缓问,“是因饮酒宿醉?”

    翠微哑然,手足无措。

    崔循也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

    他本不必抢白这一句,就算看出来,只当做不知情才好,戳穿此事毫无意义,反倒多费口舌。

    他将呼吸放缓了些,低声道:“公主既然身体不适,便罢了,改日令旁人来讲。”

    言毕,便要起身离开。

    萧窈下意识追上去,攥了一角绯红衣袖。

    崔循吃惊,连带着语气也重了些:“公主这是何意?”

    萧窈知晓此举不妥,松开手,轻声道:“我又不知今日是你要来……先前问时,你说事务繁忙,脱不开身的。”

    “纵是旁人,难道就能这般怠慢?”崔循原本已走到门口,只得停住脚步,同她分辩,“元日祭礼何其重要,公主应当心知肚明才对。若行差踏错,既枉费圣上一片苦心,于你自身亦是折损。”

    “王家之事,公主已尝到苦果,为何还不肯引以为戒。”

    他不提还好,一提,萧窈的神色也冷了下来。

    崔循将萧窈的转变看在眼里,想起她前些时日病的那一场,原本的不悦又消散许多,将手中的书简留下:“公主今日歇息,抽空一看即可,明日太常寺自会再遣仪官来讲授。”

    言下之意,也就是说他不愿再管此事。

    萧窈双手捧着那卷重重的竹简,抬眼看他:“我今日看过,若有不明白的地方,明日问你,不成吗?”

    她仰着头,杏眼澄澈,崔循几乎能从中看清自己的身影,不由得后退半步,倚了门扉。

    舌尖抵着齿列,喉头微动。

    崔循缓缓道:“能为公主解惑者,不独臣一人。”

    “那我若依旧要问你,少卿会厌烦吗?”萧窈眨了眨眼,“若是太过叨扰,我就另寻旁人。”

    叨扰,自然是有的。

    他还有许多事情要过问,今日来此已经破例,不宜再被牵动心神。

    可若是将此事交由旁人来管……

    崔循细想,并不十分放心。

    旁的仪官顾忌身份,极有可能约束不了萧窈,就如班漪那般,纵容着,最后纵容出事端。

    若祭礼再出什么岔子,不独皇室颜面受损,太常寺上下这么久的忙碌也会泡汤。

    他这样想着,终于还是应道:“不会。”

    第021章

    第

    21

    章

    崔氏这样的世家大族,每逢年节,总是分外繁忙。

    各家各族送的年礼、前来拜会的人,还有要赴的筵席,往来交际,数不胜数。

    早几年开始,崔翁不厌其烦,便将这些悉数扔给崔循应付,自己只赴几位老友的邀约。

    饮茶清谈,对弈钓鱼,乐得清闲自在。

    崔循则任劳任怨地接过所有,忙得不可开交。

    这日午后,崔循原是要往官署去,崔翁身边的仆役却来传了话,说是老爷子请他过去喝茶。

    崔循官服都没换,径直去了别院。

    日光和煦,崔翁披着件鹤氅,在湖边的躺椅上闲坐晒太阳。

    面前架着根钓竿,身旁则是煮茶的风炉。

    崔循瞥了眼竹编鱼篓,果不其然,其中空空如也。

    他这位祖父极爱垂钓,但真到下了钩,又不肯认真,颇有种“愿者上钩”的架势。

    崔循少时陪他老人家垂钓,往往自己钓了半篓,他那里只零星一两条小鱼,最后还都放了回去,实在不知有何乐趣可言。

    崔循径直问:“祖父唤我来,是为何事?”

    “不急,先坐。”崔翁手持芭蕉小扇,扇了扇那行将熄灭的炭火,慢悠悠道,“尝尝你桓伯父令人千里迢迢送来的茶。”

    风炉另一侧也是架躺椅,崔循却只规规矩矩坐了。

    崔翁对长孙一板一眼的样子见怪不怪,瞥见他身上的朱衣,疑惑道:“我怎么记着,今日该你休沐?”

    崔循颔首:“是。但还有尚未料理的公务,不欲积压,便想去一趟。”

    “难为你了。”崔翁话虽这么说,却并没半点要替长孙分担的意思,只开门见山道,“此番寻你来,是为五郎的亲事。”

    崔循指腹抚过杯沿,沉吟道:“您先前提过,我这些时日也思量过,公主与五郎算不得良配,还是另寻世家女为妥。”

    崔翁问:“为何?”

    “前些时日王氏寿宴,您虽未亲至,但也应当有所耳闻才是。”

    崔循点到为止,并未详提。

    崔翁却笑了起来:“女郎间的玩闹罢了。王家那个四娘子倒是世家女,她行事如何?又何曾好到哪里?”

    话说到这份上,崔循岂有听不出来的道理,眉头微微皱起:“祖父为何突然属意公主?”

    “我倒想问,你对公主的成见从何而来?”崔翁打量着他,“你自小就从不与女郎们计较什么的。”

    崔循垂眼,沉默不语。

    崔翁饮了口茶,这才不疾不徐道:“昨日五郎得了册孤本,来我这里时,特意提了王家寿宴那日的事。言辞凿凿,说公主必定是受了莫大的委屈,才会那般失态。”

    崔韶年纪轻,藏不住事。

    他初见萧窈那日,崔循只看了一眼,就看出他那毫不遮掩的心动。

    如今他巴巴地找来孤本,又专程提及这些,崔翁又怎会不明白?

    “我虽未见过这位公主,但能叫五郎这般喜欢,总不坏。何不成全了他?”崔翁笑道,“若要他放着喜欢的,另娶旁的女郎,岂非也耽搁了人家?”

    崔循道:“您若亲自见过,便知她性情顽劣,并非贤淑之辈。”

    “那又有什么妨碍?她嫁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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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是五郎,将来不会是掌崔氏一族庶务的当家主母,也无需她撑门庭颜面。”崔翁愈发觉着惊奇,“琢玉,你对公主是否太过挑剔?”

    崔循微怔,想要说些什么,最后只是抿了抿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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