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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李杨骁立刻抬眼看着迟明尧,眼神里有些警觉:“怎么了?”

    “陈瑞今天也过来。”迟明尧把目光移向别处,若无其事地说道。

    李杨骁愣了一下,半晌没说话。

    电梯正从负三层缓慢上升,迟明尧摸出烟盒,抽出一根烟递给李杨骁。李杨骁这才垂眼,说了句:“不用了,谢谢。”

    迟明尧把烟含在自己嘴里,低头点着了火。

    迟明尧呼出第一口烟雾的时候,“叮”的一声脆响,电梯开了,几个人走了出来。

    “哎,迟少?”有一个人停了脚步,其他人也随即停下来,“稀客啊,好久不见。”

    迟明尧握了下那人伸过来的手:“陈总,别来无恙啊。”

    与此同时,站在迟明尧身后的李杨骁一抬眼,又愣了一下——这人正是迟明尧刚刚提到的陈瑞。

    “这位是——?”那人也朝李杨骁看过来,两人目光相触,话锋立刻一转,“哦,熟人啊,李杨骁,我没记错吧?”

    李杨骁笑得有点拘谨:“啊,陈总,您还记得我。”

    “岂止记得,简直印象深刻。”陈瑞笑了笑,还伸手轻轻拍了拍李杨骁的脸,“美人儿嘛,给人的印象总是很深刻的。”

    然后他又看向迟明尧,笑道:“迟少看样子这是要走?是我来晚了?”

    “有点事情,”迟明尧敷衍地弯了弯嘴角,“下次再约。”

    “那说好了,”陈瑞朝后退了一步,虚虚举着一只手,“您走好。”

    电梯合上,两人站在这一方狭小密闭的空间里,迟明尧抽了口烟,仰了仰脖子说:“讲讲呗,怎么回事?”

    李杨骁抬眼看了看他:“就是你知道的那样。”

    迟明尧不过比他高了五六厘米,气势上却强了不止一点半点。

    “哪样啊?听说你都坐到床边,又跑路了?”迟明尧后背倚着电梯墙壁,吊儿郎当地笑了一下,“李杨骁,你可真行,我没想到你还能这么有意思。”

    见李杨骁没搭腔,迟明尧又说了一句:“当时是怎么个心路历程啊?”

    李杨骁拿出烟盒抽了根烟出来,含在嘴里低头摸打火机,迟明尧伸过胳膊,摁着了打火机,李杨骁往前凑了凑脸,把烟就着那火苗点着了,然后开口说:“没什么,我喜欢的人当时给我打电话了。”

    “是吗,”电梯门开了,迟明尧走出去,“呵,够豁得出去的。后来在一起了?”

    李杨骁摇摇头。

    “赔了夫人又折兵啊?”迟明尧看了他一眼,然后加快步子,走到了李杨骁前面。

    李杨骁跟在迟明尧后面,他有点不明白这话的意思。

    赔了夫人……又折兵?折兵是什么意思?

    坐到车上,李杨骁绑好了安全带,这才小心翼翼地问迟明尧:“迟少,你刚刚说的那句……是什么意思?”

    “哪句?”迟明尧打开车子的天窗。

    “就是那句赔了夫人又折兵……折兵是什么意思啊?”

    “你把陈瑞得罪了,还不算折兵啊?”迟明尧把手伸出车窗外弹了弹烟灰,“陈瑞天天在娱乐圈蹦哒,你觉得会有什么后果?”

    “可当时……我跟陈总道歉了,他说没关系啊。”

    “他说没关系就没关系啊?你也真信。”迟明尧把头倚着后座,戏谑地看了眼李杨骁,“看不出来,你还挺单纯。”

    “可是陈总……也没让我陪合同上的违约金啊。”

    “有意思,陈瑞差你那点钱啊?”迟明尧启动了车,又补充了一句,“明着和你说了吧,陈瑞这个人,极其变态又小心眼,你当时跑了也不能算坏事,但也绝对不是什么好事,因为你很可能已经被陈瑞封杀了。”

    “至于封杀得有多彻底,我现在也不好说,如果你想知道,我倒是可以帮你打听打听。”

    “不过今天在宴会厅里,有不少人都回头看你吧?照这个情况来看,波及的范围应该不会太小。”

    迟明尧说完,就专心开车了。李杨骁坐在他旁边,听完他这一番话,没再说什么。

    这人心可真够大的,自己都被封杀大半年了,居然还一点没意识到?迟明尧觉得简直不可思议。

    迟明尧按原路返回,他打算把李杨骁送回家之后,就给徐琰打个电话把这事说明白——不是他迟明尧没想帮忙,实在是李杨骁捅下的这个漏子太大了,他和陈瑞关系又不佳,实在不太好插手这件事。

    “前面是朝左拐吧?”快经过十字路口的时候,迟明尧看着前面的路问道。

    等了半晌,李杨骁也没说话。

    “我拐了啊?”迟明尧打方向盘拐了弯,转头看了看李杨骁。

    这一看,他也愣了一下,李杨骁哭了,眼泪顺着脸颊已经淌了满脸。

    准确地说,李杨骁只是在流眼泪,因为他并没有发出一丁点声音。

    李杨骁哭的时候,下眼睑泛着微红,整个人有种通透的美感,所以在那一刻,迟明尧的脑子里飞快闪过一个想法——这人演哭戏应该能红。

    第7章

    拉黑

    李杨骁一声不吭地默默淌着眼泪,让迟明尧觉得有点可怜,于是他开口安慰了一句:“演不了戏,那就做点别的啊,当演员也没有看上去那么光鲜,碰上陈瑞这种变态,你不得被他玩死啊?”

    李杨骁还是不作声,他只是把脸往窗外的方向偏了偏,似乎不想让一个陌生人看到他哭的模样。

    他想起自己高中的时候,因为固执地坚持艺考,所有任课老师都来轮番找他谈话,劝他要脚踏实地一点;想起为了做演员,他和父母闹翻,借钱去外地参加艺考,至今父子关系都未曾缓和;又想起刚进大学的时候,有一位即将退休的老师,在第一堂课上就夸他是一个好苗子。

    这些似乎都已经很遥远的记忆,在这一刻全都清晰地浮现出来。他都不知道自己竟会记得这么清楚。

    人人都曾做过演员梦,但真正将其实现的人又有多少呢?李杨骁本以为自己会是其中一个,却不想这个梦在半年前就已经悄无声息地夭折了,而他却傻得一无所知。

    原本,他都以为自己离这个梦很近了。

    他以为自己会是幸运的,只是需要等待而已。然而这一刻他才明白,他之前的所有等待都是徒劳的。

    李杨骁的悲伤太浓重了,以至于几乎把这种情绪传染给了迟明尧。

    迟明尧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又看了一眼李杨骁:人怎么能哭成这样呢,好像有无尽的悲伤都顺着眼泪哗哗流淌出来,这种静默的流泪比起声嘶力竭的哭喊,似乎更多了一种哀沉的绝望。

    迟明尧抽了几张纸递给李杨骁,李杨骁没接,迟明尧便把纸放到了李杨骁的腿上,然后开口道:“想开点,做点别的也挺好啊。你要是实在找不到别的事情做,要不去我那儿,我看看找人给你安排个工作。”

    李杨骁笑了一下,似乎是带了点嘲笑的意味,他还是看着窗外,说:“你懂什么。”

    迟明尧好心安慰他,却不想被噎了一下,忍不住也嘲讽地回了句:“怎么?演戏还是你的梦想啊?”

    李杨骁没说话,似乎没心情搭理他。

    驶至来处,迟明尧将车靠路边停下,他有点后悔刚刚回嘴的那句:跟一个伤心成这样的人较什么劲啊?

    而且,他刚说的那句话很可能戳到了李杨骁的痛处,有点太不厚道了。

    迟明尧觉得自己有点混蛋,他想和李杨骁说“别哭了,等我帮你看看有没有合适的资源”。刚想开口,李杨骁说话了,是目视着前方说的:“迟明尧,你有没有听说过一句话。”

    “什么?”迟明尧怔了一下。

    “和你们这些少爷不同,我们光是活着就竭尽全力了。(注1)”

    李杨骁语气很平静,不带一点哭腔,说完这句,他推开车门下车了,看也没看迟明尧一眼。

    迟明尧看着李杨骁从自己车前绕过去,低声说了句:“操。”

    李杨骁回到家之后,仰面躺倒在床上,他看着贴了满满一墙壁的便签纸,那上面密密麻麻写满了台词,全是他自己的笔迹——他每天早上都要起来练台词,这个习惯已经坚持很多年了。

    而如今他既绝望又迷茫,不知道自己下一步该朝哪个方向走。他拉过枕头,把整张脸埋了进去。

    如果不能演戏了,那他该做什么呢?

    迟明尧说得已经很明白了,被陈瑞封杀,就意味着他永远也迈不进主流娱乐圈了。而一个片子要想进入院线,就要和各种资本牵扯上关系,李杨骁未曾参与过其中的复杂运作,但他明白自己这条演员路相当于被彻底封死了。

    当然,像之前那样拍些无聊的微电影、做做平面模特,也是可以维持最起码的生计的,可现在他连最起码的盼头都没有了,做这些还有什么意义呢?如果做不了自己想做的事情,那活着还有什么意义呢?仅仅是为了维持生计而活着,为了活着而活着吗?那这么漫长的人生会不会很无聊?

    李杨骁一个星期没出门,每天坐在家里胡思乱想,快要把自己逼成哲学家了。

    某天吃完外卖之后,李杨骁又开始捧着饭盒思考人生,徐琰打电话过来了,问迟明尧有没有给他介绍资源。

    李杨骁对着手机说:“放心吧,迟少挺上心的,说帮我留意一下,很快就会联系我。”

    徐琰说:“那有消息了要记得告诉我啊。”

    李杨骁答应了,徐琰又说:“等正式拍戏之后,我给你探班去啊,杨骁,到时候吃住可都要靠你了啊。”

    就因为这一句话,李杨骁猛地开窍了,他忽然明白徐琰为什么这么热心地帮他介绍资源了:原来不是因为昔日的同学情分,只是一笔交易而已。

    资源与肉体的交易,比之前和陈瑞的那次干净不了多少。

    李杨骁心寒了一下,但他仍笑着说:“那是肯定的,你就放心吧。”

    挂了电话之后,李杨骁立刻把徐琰的所有方式都拉黑了。

    想了想,他又找出迟明尧的微信,也一并拉黑了。

    既然进不了娱乐圈,那就让跟娱乐圈有关的一切人都玩儿蛋去吧。

    既然做了十几年的演员梦破灭了,那就活得更有尊严一点吧。

    李杨骁觉得自己想开了:从今以后不用看脸色行事,他要过得自在一点。

    为了和过去彻底做个告别,李杨骁翻出了自己演过的所有片子重看了一遍。

    然后他为自己规划了一条别的路,和之前完全不同的、他从未想过的路。

    就算做不了演员,他也不打算过乏味无聊的生活,他要做点特别的事情。

    同一天中午,迟明尧和他哥迟明恺难得凑到一桌吃午饭,一起吃饭的还有一个去年才小有名气的导演,来找迟明恺谈投资电视剧的事情。

    饭吃到一半,迟明恺被一个电话叫走了,可以看出他明显对这个电视剧不太感兴趣。

    那个叫徐俊之的导演站起来,对着迟明恺的背影伸了下手想要再说些什么,但迟明恺很快走出去并带上了门。

    “唉,你哥不想投这个项目了。”小导演垂头丧气地坐下,“去年那个电视剧没达到预期收视率。”

    “今年想把重点放在电影吧?”迟明尧说。

    “是啊,还有这次的主演也不一定能扛收视率,你哥不想冒险。”

    “谁啊?”迟明尧随口问了句。

    “魏琳琳和徐景晔。”

    “都是近两年才红的吧?人气有点虚。”

    小导演叹了口气:“唉,是啊,本来张曦演男二,结果前两天他经纪人打电话说,这个角色负面因素太多,怕接了之后对以后形象不太好,给推了,这两天还得再选选。”

    迟明尧脑子里忽然闪过李杨骁的脸,是他无声流泪的模样。

    那天送李杨骁回家之后,迟明尧脑子里就经常出现这个画面。每次他坐上那天开的那辆辉腾的时候,他就会突然想起李杨骁,然后就会莫名觉得有些压抑。

    后来的几天,他实在受不了,换了辆车来开,结果还是会想起李杨骁。

    亲眼目睹一个人梦碎的时刻并不是那么好受,谁不曾做过美梦呢?

    于是就在迟明尧自己都没有意识到的时候,他问了一句:“需要什么样的演员?”

    “年轻、颜值高就行,现在的观众都看脸。”小导演说。

    “我有一个朋友,”迟明尧说,“挺符合条件,就是没什么知名度。”

    “那问题倒不大,毕竟男二嘛,不指望扛收视率。迟少你那里有照片没?我先看看。”

    “没有,我翻翻他朋友圈。”迟明尧把李杨骁的微信翻出来,点进了他的朋友圈。

    李杨骁年后就没再发过新动态,最近的一条,是除夕发的一张搞怪照片,他摆了个斗鸡眼。

    迟明尧往下翻,想找张正常的照片,但是翻了没几张,他就有点不耐烦了:神经病啊,为什么有人拍照这么喜欢摆斗鸡眼?智障吗?!迟明尧在心里骂了一句。

    又翻了几张,才看到一张正常自拍,是那天曹烨给他看的那张。想来也是陈瑞当时好不容易翻到的正常照片。

    迟明尧把手机拿给小导演看:“就这个人,行吗?”

    “这这,这不是那个杨……杨……”

    “李杨骁?”迟明尧帮他接上话。

    “对对对!这不是瑞哥前一阵说不准用的那个演员吗?”

    “这广而告之的范围够大的啊?你也听说了?”迟明尧有点无语。

    “当时都是群发的,我好几个群里都收到那条消息了,迟少,这能用吗?”小导演看看照片,又抬头看看迟明尧。

    “没事儿,你先看人行不行吧,行的话就用,出了事我来沟通。”

    “那行,那迟少要不你让他把之前的作品发过来看看?我看看戏怎么样。”

    “我跟他说一声。”迟明尧拿过手机,退出朋友圈给李杨骁发了条信息:

    “你那有作品没?”

    没发出去,屏幕上显示出一行系统字幕:“消息已发出,但被对方拒收了。”

    不对啊,刚刚还能进朋友圈啊?系统出问题了?迟明尧关了后台,又重新进了一遍微信,再发一遍消息,还是一样的结果。

    迟明尧觉得有些奇怪,他又一次点进李杨骁的朋友圈——然后发现看不到任何照片了。

    李杨骁居然把他给拉黑了?!

    迟明尧几乎要摔手机了:就在刚刚,他迟明尧以德报怨、好心拉李杨骁一把的这不到一分钟之内,李杨骁居然完成了把他拉黑的动作?!

    注1:出自《银魂》

    第8章

    烧

    迟明尧盯着屏幕上的那两行字看了半晌,几乎快要把手机捏爆了。

    小导演察觉出他的情绪变化,小心翼翼地问道:“怎么了?没有作品吗?”

    迟明尧觉得面子上有点挂不住,没提李杨骁把他拉黑这回事。他关了屏幕,把手机扔到桌子上,说:“没回我,可能没看手机,等再说吧。”

    小导演点点头,应了一声。他本来想问问要不要给李杨骁留着这个角色,但又看出迟明尧脸色不佳,便识相地住嘴了,毕竟他还指望迟明尧能替他在迟明恺面前美言几句。

    生平第一次,迟明尧被人拉黑了——这人还是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演员。迟明尧心情很不爽,他终于明白陈瑞为什么要封杀李杨骁了,那一定是在咬着牙根、忍住把李杨骁揪出来暴揍一顿的冲动之后,想出的一条更狠绝、更釜底抽薪的方法。

    而在几十公里以外,李杨骁对于此刻迟明尧的心情一无所知,他也不会想到,仅仅因为他一个简单的拉黑动作,这互相看不对眼的两个人居然因为他而产生了高度共情。

    李杨骁正忙着规划他的下一步道路,他打算先去酒吧驻唱一段时间。

    这是他在高中时候的一个想法,那个时候他不止一次想过,如果未来当不了演员,那就去酒吧做个驻唱歌手。大二的时候,他曾经实践过这个想法,并且感觉还不错。

    李杨骁的唱功虽然比不上专业歌手,也没受过专门的声乐训练,但他外形好,能起范儿,声音条件也不错,所以酒吧老板往往乐意聘用他。

    李杨骁很快选定了一家酒吧——那是一家比较隐秘的地下酒吧,名字只有一个字,叫“烧”,他大四的时候曾经在那里拍过一部关于钢管舞演员的短片,还为此报了一个学钢管舞的辅导班。

    酒吧老板是个女的,比他大不了多少,两人之间还算有点交情。那家酒吧里经常会聚集一些非常小众的独立导演——虽然这群人往往比他还要失意,但起码这样他可以离演员这条路近一点。

    进不了娱乐圈也可以当演员,但李杨骁得先养活自己,活下去才能继续做梦。

    当晚,李杨骁坐地铁去到了那家酒吧,酒吧老板黄莺常驻店里,看到李杨骁的那个瞬间就把他认出来了,她调了一杯鸡尾酒推到李杨骁面前:“请你的。”

    “酒精浓度高吗?”李杨骁接过来问了一句。

    “不高,没加烈酒,怎么,你还一杯倒啊?”

    “那倒不至于,”李杨骁笑了一下,“喝多了身上起疹子,有点酒精过敏。”

    “这杯没事儿,放心喝吧。对了,怎么后来没见你片子上映啊?”

    “别提了,”李杨骁喝了一口酒,“得罪了一个人,被封杀大半年了。”

    “操,这么惨?得罪谁啊?”

    “陈瑞你认识吗?”李杨骁坐到了高脚凳上。

    “听过,没见过真人,怎么得罪的啊?”黄莺递了根烟给他。

    “唉,不想说,”李杨骁接过来,点着火吸了一口烟,直奔主题道,“你这缺驻唱歌手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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