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7章
从一个位置走到了另一个位置,所面临的是完全陌生的世界,如新生婴孩,无论什么事都得从头学起。过往那些和她有关的、无关的人,现在与她之间的关系都要重新计较,光是要理清这些庞杂的事务,都需耗费大量精力。她虽然年长皇孙十几岁,但是两?人面对的境遇,又有什么不同?
何况她们接手的皇位也不是什么都?不用做,便能安稳盘踞的。
在千里之?外还藏着一?只?觊觎皇位的猛虎,一?旦让他知道了朝中发生的事情,定会掀起风浪来。
宣城当务之?急就是处理此事。
她写好了一?封信,装入信筒封好漆后,递交给左淮,道:“这封信带着皇上的口谕而去,用千里加急送到边疆,要赶在太孙继位的消息传到边疆之?前,让五王收到……”
作者有话要说:报一个数,让她们多久见面
第170章
送别
三月初春降至,
苏问宁产下一子,取名?冯嘉。
四月春雷正隆,太孙接受吕蒙的禅位,
正式登基为帝,
定年号为元熙,
待到第二年便是元熙元年。
至于那个无中生有的怀孕,
自然因为她公主母亲过于繁忙,
对自己看顾不周,
还未成形便流产腹中了。
京都城外的长兴桥上,两岸杨柳条条,绿水清波,
成排的青瓦白墙间夹杂着红彤彤的灯笼。
此处是出京的必经之路,
桥上商甲贩民?骡马来往不断,
熙熙攘攘,
一派热闹祥和的景象。
桥头的石亭前,
苏问宁抱着襁褓,站在冯正的身侧,对送他?们走到这里的宣城说道?:“公主就送到这里吧,接下来山道?崎岖,我和守拙便坐马车离开了。”
载有他?们父母亲、妹妹和行李的马车已经先行一步,
在前头等着他?们了。
宣城依依不舍问道:“真的不留在京都吗?”
怀里的襁褓动了一下,
引去苏问宁的注意力,
冯正便应道?:“父亲归园田居的心意已决,我们也只能随他去了。”
“那日后还要回京吗?”宣城又问道。
现在她握住了权柄,
想给他?们夫妻两人安排一个职位并非难事,但对于冯焕森,她却不能再让他官复原职。
主幼臣老,
虽然可以平稳一时,然而老臣一旦权势过大,难保他?不会生出什么异心来。
而且依冯焕森以往在朝堂上的一言堂,权力要是重归他?的手上,恐怕想再拿回来就难了。
冯正与自己的媳妇相视一眼,犹豫不决道:“日后的事,日后再说吧……”
苏问宁看看怀里的孩子,眉眼带笑,浑身散发着母性的慈爱,接着自己丈夫的话,继续说道:“如?今我只想把安宁好好养大,看着他?成人……”
“那问宁姐姐你之?前的那些打算?”宣城此话一出,苏问宁脸上的笑意渐渐消失了,让宣城后悔自己不该在这时候问出这种问题。
苏问宁也?是百感交集,不是她甘心放弃自己的理想,只是有更重要的东西分担走了她的精力。
比如?怀里与自己血脉相连的孩子,比如?身侧的丈夫,自己若是一心去实现自己的抱负,他?们该怎么办?
苏问宁不愿承认过去的那些抱负,都是因自己太年轻所做不着调的梦,也不愿真的就此放弃自己的梦想,一时之间竟不知如何回答宣城。
宣城看穿她的矛盾,便想岔开话题,朝苏问宁怀中的襁褓凑凑,伸出一只手指,用指腹来轻轻刮了刮婴儿幼嫩的脸颊,轻声唤道:“安宁,安宁。”
苏问宁的思绪被她的声音拉扯了回来,再次看向自己的孩子,不由自主的扬起微笑来,想到了宣城不久前流产的事,暗中遗憾的叹了一口气,问道:“还是没有找到驸马的下落吗?”
若是驸马能回来,公主失去孩子的心情便不会显得那么沉重,孩子早晚还会有的。
他?们不知道宣城怀孕是假的,宣城也并不想将他?们牵扯到麻烦的漩涡里来。
她摇了摇头,自舒殿合消失之后,她派出去一波又一波寻找她的人都一无所获。
在她消失的天牢周围,远至十里的地方,连河水都被她命人掏干了,也?再没有发现她留下的一点痕迹。舒殿合就像凭空蒸发了一般,生不见人,死不见尸。
即便如?此,宣城也没有想过放弃。
太孙继位的事务刚告一段落时,她本想亲自去寻找舒殿合的。
但是太孙皇位还未坐稳,身边内忧外患,危机四伏,她不能走,一走她们曾经为小皇孙作下的努力就全都白费了。
所以宣城只能不断的派遣出金吾卫继续寻找她,就算将整个大豫挖地三尺,她也要把她找到。
苏问宁和冯正不约而同的叹息,安慰宣城道:“驸马一定会平安无恙的。”
“差点就忘了。”冯正从袖子里掏出一封信来,递给了宣城,道?:“这是父亲让我请公主转交给殿合的,若是公主找到了殿合的踪迹,请务必将这信交给他?。”
宣城接下信,点头应好,见时间不早了,不再耽误她们了,转身走到桥边的垂柳旁,折下一枝柳枝来,按大豫的习俗,在柳枝折断的地方绑上备好的红丝带,送给夫妻二人。
“一路平安……”
冯正承礼,对宣城拱手一行礼道:“公主亦保重。”苏问宁怀里抱着孩子不方便,就以屈身代礼。
宣城目送着夫妻两人一前一后登上马车,站在车帘前又一辞别
前几天也是在这里,哑仆刚携着两只鹤与她作别,今日她送走了两位至交好友。
眼见着与她有关的人一个一个离开,宣城心里忽然觉得空荡荡的。
伫立在原地,面前来来往往的人如与她隔出一道?世界,耳边霎时安静下来,眼前世界的色彩褪去,目之所及皆是陌生面孔,他?们张着嘴谈着笑,却与自己一点关系都没有,这京都里好像就只剩下自己一个人了。
宣城眼眶慢慢变红,强作挺直的脊背,终于颓废了下来……
等候在路边的马车接应到了后来的同伴,起头马车的车夫闻讯后,高扬起手中的马鞭,一鞭子抽下去,马车登时动了起来,牵引着后头的马车也?随之开始前行。
车厢摇晃,冯焕森独坐其中,阖目抚着自己的长须。
五月,立夏,春去夏犹清。天意怜幽草,人间重晚晴。
宣城依然没有寻到舒殿合,搁在案头等待主人亲启的信封都积上了一层薄薄的灰。
被宣城一纸军令卸了兵权的五王,在兵甲的押送下,紧赶慢赶终于从边疆回到了京都。
一入城门,消息被堵塞良久的五王才得知,在他离开的这段时间里朝廷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如?今皇位上坐的人已不是自己的父皇,而是自己连毛发都还没有长齐的侄子。
他?怒火冲天的以皇子身份挣脱了束缚,径直冲到了宫里,要搞个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当他?无视金吾卫的阻拦,横冲直撞来到太宇殿中,所见到的却是意料之?外?的人。
“你怎么在这里?”五王瞪圆了眼睛,厉声质问道。脸上多出来一道?斜贯额头鼻梁的伤疤,使他本就不善的面容越发狰狞。
这道?疤正是那场他被敌军坑骗导致冯保成牺牲的战役给他?带来的,疤上原有的伤口差一点要了他?的性命。
坐在太宇殿中等候着他?的人,并非是已被尊为太上皇的吕蒙,也?不是瞒着他?偷偷登基的侄子,而是他以前从未放进眼中的妹妹——宣城。
“父皇呢?”五王左右扫视了一圈。太宇殿内他?所能看到的地方皆是空荡荡,哪有他?父皇他?迈进一步,金吾卫执刀挡住了他?的前路。
如?果没有宣城的允许,他?走不到这里,但他?若想再得寸进尺,金吾卫绝对不容他。
“五哥,你终于回来了。”宣城抬起头看到五王的眼睛一亮,仿佛早在期待他?的回来,抬手挥退了那些阻拦五王的金吾卫,朝外?传唤道:“左大伴快给五哥送点茶水糕点来。”
五王不记得自己和这位妹妹有这么熟络过,心上起上一层莫名,上下打量了对方一眼,可一柔柔弱弱的小女子,消瘦的肩头还不及他?的拳头厚实,不对等的力量,实在难以令他生出什么戒心来。
正所谓抬手不打笑脸人,他?语气也?放软了一些道?:“五哥问你父皇呢?”
宣城明显的一怔,情绪骤然低落了下去,低眉说道:“父皇病倒了,至今都没有清醒。”
“这……”五王不敢相信:“到底怎么回事?”
宣城让侍者给五王搬来椅子,请他坐下听她慢慢说。
“有一段时间前朝朝务繁忙,琐事堆积如山,父皇手下没有得力的大臣,只好披星戴月的处理事务,几番劳累之?下,身子便出现了问题。
一天夜里,父皇照例在这太宇殿里批阅奏折,从御座上起身的时候突然晕厥了过去。
经太医诊治后,父皇虽然被救回一条命,但病情却没有好转,一直卧床到今日。”
“父皇卧病了,不知什么时候能醒,国事却不能无人处置。
右相……也就是如今的左相便向我和姑母提议拥戴皇孙继位,选稳妥忠心的大臣来辅佐皇孙,这样才能保证朝局不至于生乱。”
“宣城本来想等着五哥回来再决议这件事,可是那些文臣不让,说什么五哥你远在边疆,山高路遥,真要等你回来,恐误大事。
我和姑母因为父皇的病倒正六神无主,拿不定主意,就听顺了他?们的话……”宣城睫毛颤动,眼角挂上了泪水,更显得楚楚可怜。
她说的如?此情真意切,让五王没有理由不相信她的话。
他?父皇出事,这皇位论理本该属于他的,眼下却越过他?传到了他?侄子的手里,五王恨这帮庸腐的文臣恨的牙痒痒,一拳头气咻咻砸在椅子把手,发出巨响的一声「砰」。
是自己回来的太迟,导致木已成舟,五王又恨又气。
但他?现在的位置尴尬至极,没必要在多余的人面前暴露自己的野心,便收敛了自己的怒火,忍气道?:“事已至此,对于灵均登极我没有什么好说的,但是这群大臣分明是不怀好意!”
作者有话要说:宣城:“演戏,我值得一张s卡。”
第171章
忽逢甘霖
“正是如此……”宣城微妙地笑着?,
顺着他的话附和道:“所以,宣城日盼夜盼着五哥回来主持大局。”
她的话似一根轻飘飘的羽毛一般,轻搔着?五王藏在心底最深处的对权力的渴望,
五王蠢蠢欲动,
却不得不掩饰的握拳咳了两声。
他不知道的是这正是宣城想要的效果,
只有把对方暗藏起来的野心勾出来,
她才好给他下套。
五王不想让妹妹发现自己的心思,
目光游离,
忽然忆起心头挂念的另一件事来,带着一丝仓促,急忙问道:“对了,父皇昏迷前,可提及五哥我?”
宣城预料到他一定会提起这个,
早就有了准备,
装作懵懂,
明知故问道:“提起五哥什么?”
“就是……”五王流露出些许尴尬来,耻于提起自己失败的经历。
但面对一无所知的宣城,
他又迫切想从她口中了解详情,支支吾吾道:“五哥我吃了败仗,丢了城池的事……”
敌人已进我?瓮中,
宣城恍然大悟,
道:“原来是这件事。”
“父皇可有说过要怎么处理这件事?”五王急不可待追问道。
要知道责备他丢城,夺走他兵权,
召他回京问罪的正是他父皇送到边疆的诏书,按他父皇在诏书里怒火冲天的语气,五王很难不担心他父皇将他召回京的目的是要罢免他的爵位。
他眼下最怕的就是他父皇责罚自己的旨意已下,
自己难逃一劫,与他的八弟沦落到一个下场。
宣城背过身去,在五王的面前踱了几步,刻意吊起他紧张的心情来,才不紧不慢的说道:“对此事要如何处置五哥,父皇倒是没有说过,但……”
“但什?么?”
“但因你出兵不慎,致使军中痛失一名良将和几处要塞,朝中对五哥你的不满之声四起,更有御史向父皇谏言,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要父皇严惩五哥你。
父皇以为你必是受人蒙骗才致失利,不忍责怪你,又不能不给百官一个交代,所以才召你回京好好反省反省。”
宣城半真半假的说道,这里面朝中不满之声和御史参谏是真,吕蒙对这件事的态度却是她编造的。
“仅此而已?”被戳中自己丢脸的地方,五王脸色涨红问道。
“仅五王听着这寥寥四个字,加上宣城刻意的停顿,立马嗅出了不寻常来。
“假的!”他斩钉截铁道:“父皇不可能这么宽容!”
“胜败乃兵家常事,宣城想五哥也不是故意败仗于敌的。”
宣城话里有话道:“这件事既然已经过去了就让它过去吧。”
“父皇出事了,我?们剩下的亲眷几人怎么还能自相残杀让外人看笑话?这件事回头让灵均轻轻放过便是了。”她体贴的说道。
言外之意便是她父皇的确没有打算放过他,但是眼下握权的人已经不是他们的父皇,而是他们的侄子。
对这件事做主的人已经被更换,而这个人并不想追究五王的过错。
宣城方才所说的正是敷衍外人的借口。
五王松了一口气,猝然发现他父皇昏迷了,小侄子登基也不是一件坏事,至少在自己的犯的错上没人敢追究。
这段时间以来,压在他心上对他父皇会如何处置他的失职的担忧与害怕倏忽消失。
“灵均还小,哪里懂得治理国家的道理。五哥年长,远比宣城和灵均更懂朝政之事。”宣城紧接着为五王戴上一顶顶高帽道。
“你这意思……”五王迟疑。
“外人可欺我?辱我,但我?相信五哥定然不会这么做。
所以宣城想以后灵均在朝堂上的事,就都仰仗五哥你了。”
宣城又放低了自己与侄子的地位,使自己之前的话语皆成了讨好,道:“宣城和灵均都乐意听五哥的话。”
五王听出她这是要让自己摄政,如久渴之人忽逢甘霖,一下子心花怒放起来,连应了几声好,强忍着?才没有得意忘形。
宣城把人高兴的哄走,端起放在一旁早已凉透的茶,用茶盖撇去浮在表面的茶沫,轻抿了一口。
舌尖品到的苦涩,让她的脑子越发清醒。
弱者比不得强者的力量彪悍,所以想要掰倒对方,自然只能寻找一击必杀的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