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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3章

    宣城上床之后,才发现自己因太激动,连外衫都没有脱就上床了。

    她还没有大胆到能在舒殿合面前,不顾脸面的宽衣解带,羞怯的眼睛瞟到舒殿合一丝不苟的衣袍上,灵机一动,

    装着镇定道:“你为什么还穿着这么整齐?是要等本宫替你更衣吗?”说着,伸手要替舒殿合解腰带。

    舒殿合忙一拦,不自然道:“还是臣自己来吧…”

    宣城称心如意,

    趁舒殿合转到一边的功夫,以风驰电掣的速度,把自己的衣服解下来。

    这厢舒殿合才犹豫不定的松开自己的腰带,忽然身侧的被子被一扯动,

    她下意识的向后看去,只见宣城已经缩进了被子里,外衫随意的被扔在一旁。

    心里更多局促不安。

    捞起宣城的衣服,整理好,起身拿到一边去,回来的时候,她的身上只剩下纯白色的寝衣,宣城噌的一下又缩回被子里。

    与白日里总是端然尔雅的人不同,此时的她少了生冷,多了几分柔和,似将军卸甲,傲骨梅花褪去一身冰晶。身形依然那么清瘦修长,但那只穿着单薄寝衣的模样,是宣城从未见过的她。

    蜡烛不知何时被吹息了,宣城的心跳一下快过一下。空气中些许动静,都能被她敏锐捕捉到。

    先是一阵安静,尔后被子被掀开,随着冷气进来的,还有好闻的安息香。

    舒殿合甫一躺好,手就被人握住,心头一紧,冷静地将备好的词说出:“公主莫要靠臣这么近。臣染了风寒,很可能会传病气给公主。”为了增加自己话的可信度,还故弄玄虚地咳了两声。

    宣城一想有道理,卷着被子乖巧地滚到床的一头,半响,又滚了回来。

    她仅露在被子外的眼睛,闪闪发亮道:“没关系,本宫不介意。”

    舒殿合暗叹一口气,发现自己只要待在公主的身边,叹气的次数就会比往常多上几倍。

    若是她把这番心里话与她的老丈人交流一下,说不定翁婿两人会惊讶的发现,对方在面对宣城时,竟有如出一辙的感受。

    幸好握住手之后,对方没有多余其他的动作,她还能勉强躺在这里。

    这一夜宣城睡的很香,与她同床共枕的舒殿合,却比睡在冷板凳上还要煎熬,一边忐忑自己的身份,一边宣城睡觉还不老实,动辄过来“偷袭”她。

    或是浑身紧贴着她,或是把腿架过她的腰,弄的舒殿合一惊一乍,一晚下来,几乎未成眠过。

    第二天鸡啼刚过,她就翻身起床,带着疲惫,跟逃似的去上朝。

    冯正从刑部散值,潇洒一甩官袍衣袖,浑身自在,一边降阶,一边寻思着晚饭是在外面解决,还是回家吃。

    登上马车时,马夫对他欲言又止,却不被他注意到。

    冯正掀开马车帘,以为空空如也的车厢里竟多了一个人,唬了一跳,反射的往后撤,猝不及防踩了空。

    千钧一发之际,车厢里的人出手,强行把他从跌落马车的边缘拉了回来。

    马车帘复又重回平静,马车夫擦去额头上的冷汗,登上车辕,竖着耳朵等待命令。

    “慎兄,你怎么会莫名出现在这里,吓了我一跳。”冯正哐哐拍着自己的胸口,安抚着受惊吓的小心脏。

    他面前的人,正是穿着常服的舒殿合,她对冯正讳莫如深道:“我想要守拙陪我一起去个地方。”

    冯正追问去什么地方,舒殿合却摇摇头噤口不言。

    马车动了,先回了一趟丞相府,冯正独自下车,跑进了府里,马车夫卸下标有官职的灯笼。稍后,冯正换了一身便服回来。

    车轮再次轱辘起来,一路穿行过熙熙攘攘的街道。

    冯正从马车下来时,华灯已取代日光,刚一站稳,只见一阁楼挂红披彩,楣上一匾,上书三个‘红袖招’鎏金大字。门前两个妖娆女子,正花枝乱颤的招呼着客人。

    冯正虽然从来没有来过,但平时与同僚乱谈中也听过‘红袖招’的大名。不正是销金窟、红粉窑,京都内最有名的风月场所吗?

    他疑心来错地方了,忙忙掩面想逃回车上,却被跟在他身后的舒殿合堵住去路。

    冯正脸上盛着愕然,问舒殿合道:“慎兄,咱是不是来错地方了?”方才是舒殿合对马车夫下的令,他并不知道两人要去哪里。

    舒殿合昂头,凝眸注视那牌匾,握紧拇指道:“没有错,就是这里。”

    冯正吸一口冷气:“你背着家里的公主来这里,就不怕她剐了你?”

    “而且这来往的官吏不少,要是被人知道了,在御史面前参你一本,你的岳皇也不会轻饶你的。”

    舒殿合身正不怕影子斜,道“你若是再继续在这里逗留,让看到的人越多,反而才会害了我。”

    “不行,我要给问宁守身如玉…”冯正说什么也不愿进去,却被舒殿合强行拉了入门。

    两人一进去,鸨母就嬉皮笑脸的迎了上来,见到舒殿合的好皮相,眼睛明显一亮。

    将身要贴上去,目不斜视的舒殿合不知道什么时候手里多了一柄扇子,扇面一开,将鸨母无情的隔挡住。

    鸨母在舒殿合吃了闭门羹,不恼,又来贴随她而来的冯正。

    丰润的身材,使劲在冯正的手臂上蹭,冯正身上寒毛一根根竖起,脑海中晃显苏问宁的模样来,如坐针毡上,连忙摆脱了老鸨。

    舒殿合跟鸨母要了一间包厢,在过去的路上,遇上不少主动投怀送抱的青楼女子,但无一例外都被她拒之千里。

    那真是人打花丛过,片叶不沾身。

    相对她而言,冯正就狼狈多了,也是沾了舒殿合的余光,来来去去,脸上多了几个红唇印,连擦都来不及。

    入了厢房,鸨母让人送酒来,然后风情万种地倚在门框上,手里团扇遮着在半露的胸口,媚笑道:“二位郎君,来此是想见我们这的哪位姊妹呀?”

    舒殿合坦然自若道:“见那位会奏琵琶的薛小鱼。”

    鸨母闻言微微错愕,因为舒殿合点的这个人,既不是头牌,年龄又大,在这花楼中仅是个没有名气的琵琶女,确认道:“独独她一个?”

    舒殿合颌首,从怀里掏出一张银票来搁在桌上。

    鸨母见状,立马喜笑颜开去安排。

    鸨母离开后,既来之则安之的冯正凑过来,调侃道:“慎兄对这红袖招很熟,看来是常常来过?”

    舒殿合瞟了他一眼,道:“守拙兄寻常在酒楼里,不也是如此表现?”

    冯正啧声,这哪能和普通的酒楼相比,男人到这个地方,哪个不是为了偷香窃玉的。

    他知一向洁身自好的舒殿合,平白无故不会来这里的,问道:“你来这里到底想做什么?”

    舒殿合不再隐瞒道:“来寻一个人。”

    “是红粉知己,还是师师圆圆?”

    舒殿合一扇子敲在他的头上道:“我可没有你那龌龊的想法,是查到了一些和自己身世有关的消息。”

    冯正立马明白了:“这个薛小鱼…”

    “据说曾经和我父有旧。”

    冯正因为身在刑部的原因,舒殿合曾经托过他寻找过去的卷宗,一来二去,他便知道了舒殿合的身世。

    隔壁间传来莺声燕语,靡靡之音,纵然是皮厚的冯正,听到也红了脸。

    他可以理解舒殿合的做法,但是还是忍不住担忧:“公主那边…”

    舒殿合沉声道:“正是因为如此,我才想让你过来与我作证。”

    若不是朝堂上那些和舒原宿相识的大臣,死的死,还乡的还乡,剩下的人滑溜的很,任她旁敲侧击都不愿提起过去的事,她也不至于背着宣城亲身来此。

    鸨母领着薛小鱼来了,她把人留下,自己摸了银票欢喜离开。

    薛小鱼年龄刚过四十,五官平平无奇,素裙淡妆,与街上寻常布钗的妇人别无二致,是属于见过一眼,马上就会被人遗忘的凡子。

    她怀抱着琵琶,朝舒殿合二人亭亭行了一礼,道:“见过二位郎得到两人的允许之后,她就座到摆好的椅子上,转轴拨弦,征询道:“不知道二位郎君想听什么曲子?”

    舒殿合缓缓道:“鄙人想听《霸王卸甲》。”说话时,目不转睛地盯着薛小鱼。

    果然薛小鱼在听到这个曲名之后,神色一变。

    她随即问道:“怎么了?”

    薛小鱼已经恢复如常,自若道:“多年不奏这曲子,手技生疏,恐亵渎了郎君们的耳朵。”

    “但奏无妨。”舒殿合早有把握。

    作者有话要说:驸马:“谈恋爱太过愉快,以至于差点忘了自己本来的目的。"

    这章是一位小可爱写的长评激发的加更,晚上八点还有一章

    第75章

    霸王卸甲

    《霸王卸甲》取材于楚汉相争的垓下之战,

    描述的是楚霸王与刘邦交战屡战屡败,日暮途穷而至别姬自刎的英雄悲歌,

    整曲沉闷悲壮。

    薛小鱼长久以来都待在青楼里,

    这里客人大多数都是寻欢作乐之辈,

    当然鲜有人会点这首曲子。

    但她知道舒原宿独爱这首曲子。

    两人之所以产生联系,

    也是因为这首曲子。

    薛小鱼不再言语,琵琶徐徐奏出的隆隆战鼓声,尔后转为低沉的断断续续的吟弹,

    再逐渐转为疾弹,

    气氛越发紧张起来。

    闭上眼睛,

    恍若置身乌江河边,黑天昏地,惊涛拍岸,兵刃寒光,四面楚歌,马嘶潇潇,霸王在帐中与虞姬依依惜别,

    最后在众军围困之下,一柄长剑割断喉管,绯红鲜血四溅。

    曲终,

    悲呛之音没去,像是事已成定局的认定,也像是一种刚从激烈变故带来的麻木中苏醒后,初次觉出的凄凉。

    心中的沙盘,

    从静到哗然,再复归平静。

    舒殿合睁开眼晴,见冯正一脸惊骇,半是沉浸在乐曲中无法自拔,半是很难接受这样惊心动魄的乐曲,是出自面前这个朴素的女子之手。

    世人多是眼盲心堵,只把女子的颜色捧在手心里当作至宝,却不知道女子除了颜色以外,还有更多美好的东西。

    或曲艺高超,或舞技动人,乃至于心有沟壑,胸怀天下,她们都卓然超群,不落于男子。

    舒殿合轻咳一声,打破了房中的寂静,亦使冯正还魂回来。

    冯正抚掌大叹道:“真乃仙乐也。”

    薛小鱼还拨弦中,微微躬首道:“郎君谬赞。不知郎君还有无其他想听的曲目?”

    冯正瞧向舒殿合,舒殿合沉吟道:“今日前来与薛君相会,除了领教薛君的琵琶曲以外,另一事欲相询问…”

    在这向来被人唾弃的青楼中,又是末九流的乐者,被人尊重的称为‘君’,薛小鱼哑然失笑。

    既然面前的人给她足够的尊重,她也理应好颜回馈,笑道:“不知郎君是为何事?”

    没有外人,舒殿合开门见山问:“薛君可识舒翰林其人?”舒原宿官至翰林,她没有直接报出名字,是为了试探对方。

    薛小鱼见惯了炎凉世态人心险恶,非等闲之辈,面色淡淡反问:“来往这红袖招的官员大臣不计其数,郎君问的是哪位舒翰林?”

    “舒讳原宿,字苍山。”舒殿合肃容道。对父亲直呼其名是大不敬,但在眼下的情景中,也是无奈之举。

    乍然听到故人的名字,薛小鱼再冷静,也没有防住情绪从表情中流露出来,警惕地打量着面前的男子:“你是?”

    “鄙人亦姓舒。”舒殿合弦有余音道。冯正作壁上观。

    “你是苍山之子?”薛小鱼怵然站起,怀中琵琶不慎掉落,砸在地板上发出沉闷的声音。

    舒殿合见薛小鱼激动地连自己的琵琶都顾不上了,就能猜到薛小鱼与舒原宿的关系如何,确认自己没有找错人,承认了下来。

    薛小鱼走近,认真端详着舒殿合,口不择言:“我…还以为你已经…”瞧了一眼旁边的冯正,隐隐有些不安。

    舒殿合看出来了,表示冯正是自己的朋友,不需避嫌。

    薛小鱼放下心后,长叹一声:“没想到都这么多年过去了。”眼睛里泪光闪动。

    舒殿合站起来,施礼应合道:“小侄也是刚查出自己的身世没有多久,听闻薛君与我父有旧,故来想知道一些和我父有关的事情…”

    薛小鱼用袖子摺干涌出来的眼泪,难掩激动,点点头:“也是,你丢的那年才五岁,记忆不清应该的。”

    舒殿合并无喜色,反而心一沉,不需要再问了,她已经得到答案了。

    薛小鱼让舒殿合改口叫她薛姨,两人坐下来慢慢细谈关于舒原宿的事。

    来之前,舒殿合已经从自己的调查里,掌握了一些舒原宿和薛小鱼的事。而薛小鱼的述说里,则补充了舒殿合不知道的,还有一些关于她自己的事。

    原来薛小鱼和舒原宿之间不只是情爱关系,更是乐理上的知己,犹如伯牙与钟子期,关系超越性别。

    两人的相识是出于偶然,因舒原宿和同僚来到这红袖招应酬,无意间闻过薛小鱼一曲,甚为惊人。日后便常常来到红袖招,不狎妓、不寻欢,而是像今日的舒殿合一样,单点薛小鱼为他弹奏琵琶。

    他甚至还会给薛小鱼谱琵琶曲,两人一谱一弹,彼此之间都有相见恨晚之意。

    在薛小鱼会的众多曲目中,他独爱《霸王卸甲》一曲。启朝覆灭之后,他听这曲的次数更是频繁,同时开始酗酒无度。每每喝到大醉晕睡,方肯罢休。

    在薛小鱼的面前,他不止一次醉语自己生为大启的臣子,随着大启覆灭,没有以身殉国,十分的后悔。还说过倘若当时没有人拦着,他没有被劝动,此时也不会这么愧疚。

    薛小鱼因当时听的心惊胆战,所以记得格外清楚,好言相劝过几次,但是他都没听进去,后来也就发生了那件事。

    至于舒殿合的事,薛小鱼也是打听的。

    传言是舒原宿的独子,在舒原宿下狱之后被抄家时,混乱之中,意外失踪了。

    薛小鱼既不知道舒原宿独子的名字,也不知道他的长相,但她在事件平息之后,曾经多次托人寻找舒殿合的下落,都没有找到。

    冯正听完之后不胜唏嘘,而舒殿合却显得有些心不在焉,像是在听与自己无关的故事一样。

    薛小鱼以为他是悲极而麻木,婉言安抚道:“如今能见到你康健平安,你父亲九泉之下,也应该能够安息了。”

    舒殿合点头示意自己没事,薛小鱼便开始关心他,想知道他是怎么逃出去的。

    舒殿合苦笑,无法敷衍对方,就把自己的来历略改了改,说与薛小鱼听。

    薛小鱼听完,无比庆幸,还道舒殿合命好,定有后福,转而关怀备至的问:“你现在是身寄何处?”

    “为了平反我父的冤情,小侄已考中了科举,在朝为官…”

    还没有说完,就见薛小鱼皱起眉头,劝他道:“往事已矣,你舒家如今只剩下你一个人,应以保存血脉延续为要。就不要再起追查那些事了,以免惹祸上身…”

    舒殿合不置可否,顺水推舟地答应下来。

    接下来,薛小鱼又给他们弹奏了舒原宿谱的曲子,冯正听的是如痴如醉,舒殿合思绪纷飞,无论如何都没有办法静心下来。

    薛小鱼见状,也没有说什么。

    曲终人散,舒殿合让薛小鱼将今日当作无事发生,怕给薛小鱼带来杀身之祸,薛小鱼自是明白。

    临走前,舒殿合捏了捏袖口里准备好的银票,最终还是没有拿出来。

    她不喜欠人人情,但是据她所知,舒原宿下狱之后,薛小鱼曾不惜蚍蜉撼树,多次为其奔走喊冤,无果。如此不落俗流的乐者,仅用金钱来感谢对方对自己的帮助,无疑是玷污对方的品格。

    回去的马车上,鸦雀无声。

    舒殿合兀自陷在沉思中,这趟得来两件事:“一来,舒原宿多半犯的是实案,因为他的确有写反诗的动机。既然是实案,就没有平反的余地。二来,她与舒原宿无半点关系,舒家丢的是五岁男孩,她两岁到的师傅身边,所以打冯焕森口中说出来的身世是假的。”

    这与她属下从舒原宿妻家收来结果一模一样。渺茫的希望如星火再次湮灭,费尽周折,到最后还是一场空。

    舒殿合捏紧手中的扇子,忽然肩膀被人一拍,回神的她从冯正的眼中看到了担忧。

    舒殿合放松微笑以报,面上长叹一声,佯装遗憾道:“薛姨说的对,往事如烟,追究无益。若是再次翻起,可能会平生祸端,我该歇心了…”与她无关的事,她不想掺合。冯正知其一,不知其二,这事在他那必须有个终结。

    冯正以为自己能够理解舒殿合,义无反顾道:“无论你想做什么,守拙定然鼎力支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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