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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0章

    她知道下了马车,两个人又会变成貌合神离的夫妻,与其多想,不如珍惜着这片刻温存。

    此间甚好。

    耳畔的胸膛发出嗡鸣,她听见舒殿合问道:“臣是不是从未和公主说过,公主是臣的师傅以外,对臣最好的人?”

    “嗯?”宣城起身,迷茫地与舒殿合对视。

    “所以…谢谢公主,一直包容着臣。”舒殿合握紧宣城的手,言辞真挚而诚恳。借着一个由头,想谢的是宣城长久以来对她所有的好。

    舒殿合面上一派正经,却把宣城逗笑了。她噗嗤一声,道:“有什么好谢的?这不是应该的吗?”

    她还以为舒殿合要说什么正经的事,搞的她心脏嘭嘭乱跳,转眼又缩回了舒殿合的怀里。

    她并不知道的是,就是这‘应该’,才让舒殿合那样忐忑。

    身为女子,不安分守己、循规蹈矩,凭着一意孤行闯进了这鱼龙混杂的京都,意外成为了驸马,耽误了公主的姻缘,强使两人的命运绑在了一块。

    她不过是一个罪人,偷偷占据着本应该属于另一个男子的身份而已,又怎么敢理直气壮的接受公主的温柔?

    宣城想起有一件事,还没有和舒殿合道歉,犹犹豫豫道:“今日因为发饰的关系,导致那个癞□□当众羞辱你。你…”如果他要自己改的话,自己立马就改。

    被她倚靠着的胸膛微微起伏,宣城不用看,就知道对方在轻笑:“公主勿要多虑,席上一言,尽是真心实意。”

    清泠的嗓音自宣城的头顶发出,落到她的心间,宣城的脑袋里开出噼里啪啦的细朵烟花。

    尽是真心实意,也包括那句‘宣城吾妻也’吗?

    为了确认自己的想法无误,宣城想开口问,那是不是意味着,他愿意坦然的接受自己,两个人之间日后再无隔阂?

    还没有等她启齿,摇晃的马车,猝不及防地停了下来。

    帘外传来马车夫的声音:“公主、驸马,公主府到了。”

    舒殿合不见她动,拍拍她的背道:“该下车了。”

    错过了询问的机会,宣城莫名一阵失落,不甘不愿的离开舒殿合的怀抱。

    舒殿合当先下马车,宣城骤然失去依靠的体温,又走出封闭的马车,正巧一阵寒风吹过,浑身不觉一颤,天气越发冷了。

    楚嬷嬷等侍奉的人,在公主府门口迎接她们,细心备了披风。

    舒殿合见状,接过披风,在宣城双脚落地时,将披风一抖开,与宣城披上,并顺便系好。

    宣城身体多了几分暖意,分不清是来自于披风,还是来自于舒殿合的细心呵护。

    独留下棉儿,让其余的人先回去休息,一盏绘着淡梅的灯笼在前面领路,两人相伴走在回房的□□上。

    眼见寝房就在不远处,舒殿合忽然停下脚步。

    宣城见她不走了,问道:“怎么了?”提着灯笼的棉儿也随之停下来。

    舒殿合抬头望了一眼难得一见的圆月,不知从哪冒出的雅兴,向宣城邀请道:“月色正好,公主可否愿意与臣秉烛夜游?”

    宣城先是一愣,尔后一笑,将手置于舒殿合向她伸出来的手掌上,道:“允你。”

    棉儿当即意识到了自己的多余,走也不是,留也不是。幸好舒殿合解了她的困局,从她的手上接过灯笼,便令她也下去休息。

    花园里万簌寂静,青石板上露水渐生,小径伴随着两旁的石灯向广池伸延,最后被水光吞没。那广池或许也觉得今夜月色甚美,偷藏了一轮在自己的怀中。

    临桥池面倒影成双,宣城觉得太过安静了,是不是该说点什么?

    正犹豫着,与自己并肩而立的人,却像看穿了自己的心思一般,先一步开了口:“公主知道天上的星星代表什么吗?”

    说话的那人,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突然提起这个。

    兴许是眼下的静谧气氛,太适合于吟诗作赋,致使她也想附庸风雅一回。

    “朱雀,玄虎?还是白龙,青武?”宣城费劲的想着。这个人真的讨厌,不说话还好,一说话就踩中她小心翼翼藏起来的无知尾巴。

    舒殿合点点头:“不错,公主还能说对一个。”显然她对宣城能说出正确答案来,也没有抱很大的希望。

    宣城斜了她一眼,默默考虑着弑夫的可能性。这不过腰的桥栏,应该拦不住自己一脚把对方踹下池去,让她去与乌龟作伴。

    舒殿合没有意识到自己危在旦夕,大意地指出宣城的错处:“应当是青龙、白虎、朱雀、玄武,四象二十八星宿…”

    等等等…什么乱七八糟的,谁要大半夜冒着秋寒听这个。这么好的月色,这么好星空,用谈情说爱不好吗?

    “停!”宣城及时喊住还想继续往下絮叨的舒殿合,微笑道:“驸马心是好的,但是本宫…听不懂…”虽然她也想委婉一点,但是细思之下还不如实话实说。

    舒殿合理解的一笑,语气平缓的说道:“臣不过是想起了…”

    两人站在位置极好,桥拱之上,无垠夜空一览无遗。黑幕之下,不见一片浓云,皓月当空,群星沸沸,水光与夜色相辉映。

    宣城随她朝天际眺望去,然后听到舒殿合轻轻说道:“…师傅仙逝那夜的星空…”一个流星在天边落下。

    宣城倏忽一沉默,长久以来,她即便再好奇舒殿合的过往,也不敢在她面前提起‘过去’‘师傅’等字眼的原因,正是在这里。

    不善安慰人的她,害怕万一不小心揭起了对方的伤疤,无法平顺回去。

    哪知道对方今天会主动提起来。

    舒殿合没有宣城想象的那样陷入悲伤,而是转言道:“师傅曾经和臣说过,天上一颗星,代表地上的一个人。”

    宣城从自己的思绪里稍稍抽身,被挑起兴趣来,问:“什么意思?”

    舒殿合为她解释道:“也就是说,我们所见到的每一个人,在天上都有专属于他的一颗星星。星星在,人就在,人去世了,星星就会化作流星,从天空坠落下来。”

    宣城注视着她,发现她说话时璀璨发亮的眸子,与星海无异。

    她第一次听到这样的说法,感到新奇,脱口而出:“那本宫是不是也在天上?”说完,又觉得哪里怪怪的。

    所幸,舒殿合能领悟她的意思:“当然是有,只不过臣才疏学浅,对星辰排布不甚了解,无法指出公主所属的星星。”

    师傅精通医术、星盘、武艺、乐理、占卜,博文广学,无所不能。

    而她少时专注于医术,没有能够将师傅的所有所长都学到手,到今日想起也颇为遗憾。

    宣城脸上失望一闪而过,转眼又被好奇取代:“那驸马是哪一颗?”

    作者有话要说:师傅骗小孩,小孩长大之后又和自己老婆说,老婆以后和她们的孩子说,所以一傻傻一窝。

    第70章

    亲吻

    舒殿合像小时候师傅给她指的那样,

    伸手指向月亮旁边今夜不太明显的金星,道:“师傅说,那是属于臣的星,就是夜空里最亮的那一颗。”

    宣城一眨眼,

    就找到了她所说的那一颗,

    眼球转了一圈,却没有找到与其相近的星星,目光最后定在天空唯一的月亮上,

    大言不惭道:“那本宫就是月亮。”整片星空,

    只有月亮距舒殿合的星星最近,

    她一定是离她最近的那一颗。

    宣城怕她不准,一口咬定:“本宫不管,本宫就要月亮。”

    舒殿合啼笑皆非,有时候会觉得公主可爱的像个孩子,嘴唇翕动,正想说什么,就听宣城语气坚定的说:“本宫要像月亮守护着你…”

    舒殿合哽言,

    公主不会明白的是,不消谁允许,她在舒殿合的心里已然是那一轮永恒发光的明月。

    愿君如月我如星,

    夜夜流光相皎洁。

    池面的倒影合并,从两道变为一道。

    宣城拥住舒殿合,极尽自己的全部温柔,细语道:“师傅去了,

    本宫知道你很难受,但是没关系,你还有本宫,本宫不会离开你的。”

    她口齿笨拙,说不出什么好听的话,希冀这样子,能够抚平舒殿合的伤痕。

    舒殿合脸上的表情,从微微惊愕,转变为镇定,再从镇定覆盖上阴霾。

    她何德何能能够让宣城抛下公主的身份,这样试图将自己庇护在不丰的羽翼之下?

    不能再这样下去,她的理智告诉她。宣城对自己在乎的越多,将来伤的越深,就会越恨自己。

    舒殿合第一次想和宣城透露自己的身份,不想再欺瞒她,让她错付情肠。

    只怕这一句坦白说完,两人从今以后再无瓜葛。

    舒殿合内心挣扎犹豫,想将两人分开:“公主,臣想…”空握住的指节,因过分用力而泛白。

    宣城鼓足勇气,把那不识风月且啰嗦的呆头鹅一把拉低头,以吻封缄。

    舒殿合愕然瞪圆眼睛,饶是一向冷静的她,也因这突如其来的事情打了个措手不及。

    这一吻并没有持续多长时间,或许只是一瞬。

    之后,宣城便头也不回的跑掉了,连往背后多看一眼的勇气都没有。

    舒殿合呆滞站在原地,指尖抚过自己的唇角,柔软又带着温热的触感仿佛还存在着。

    向来讨厌与人接触的她,身体好像已经习惯宣城。这样亲密的事,她竟然也没有多大生恶。

    又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她突然忆起那天在浴池的事,整张脸登的一红。

    月色依旧,广池风平浪静,胸膛里的心脏却怎么也平复不下来,如同擂鼓。

    …

    看来今夜又得在书房睡了,心情难以言表的她,怕如狼似虎的公主会对自己再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情。

    宣城要是知道她心里是这样的想法,定然会坚定履行今晚弑夫的念头。

    “演儿,你这丹药一直吃下去,果真能够延年益寿?”

    幽深的宫殿中,金兽内的沉香徐徐燃烧着,不时冒出一星半点火花,烟雾升腾至半空,散在雕梁画栋之间。月光穿透窗格,照在龙椅上,给茶色袍角上的五爪金龙镀上一层浅辉。

    说话的人将锦盒内的金丹就着茶水,送服入口之后,对着坐在身侧的青衣道袍男子问了方才那句话。

    那青衣道袍男子面容沉浸在黑暗里,看不清表情,手执拂尘,捏了一个玉清诀道:“父皇放心,儿臣炼制的金丹,完全是依照道书上所言,用的皆是奇珍异宝,延年益寿必能成行。”

    帝王服药之后顿感浑身一松,神清气爽,微一颌首,问:“那你这次总共练成了几颗?”

    “父皇是知道的,炼丹所需药材,十分稀少罕见,所以…”

    “但说无妨。”

    九王吕演得了允之后,不再保留道:“儿臣替父皇先试了一颗之后,现在仅剩下八颗。”

    “好,回头派人送进宫来,朕日常服用。”置在膝头的手指动了动,吕蒙接着问道:“还有寻找长生不老药的事,你办的如何?”

    “尚未有眉目。”

    吕蒙知这非易事,故未作催促,仅表示自己明白了,稍后启齿道:“若是有什么需要的,尽管宫里拿。”

    “儿臣谢父皇…”

    吕演一走出宫殿,就看到等在不远处檐下的宝荣。

    宝荣亦同时看到他,欢喜的跑过来,停在他的面前道:“母妃唤宝荣来迎皇兄。”

    吕演应和的点点头,见她欲言又止,猜着她想要说什么,拂尘一甩道:“你上次与我说到的那人,我今日宴上看到了,委实是个人中龙凤。”

    “那皇兄答应宝荣的事。”宝荣眼睛闪着亮光。

    “缘到了,自然替你办到。”许是长年茹素和远离人烟,使吕演微笑中又带着疏远,即便是面对自己亲生的妹妹,亦是如此。

    打哑谜般的对话,就算旁人听去了,也不知道他们在说什么。

    宝荣喜不自禁,她皇兄答应的事向来说到做到,撇去上一个话题,问:“皇兄这次回宫,要待多久?”

    “不日就回道观去。”

    两人一边说着话,一边往淑妃的宫殿走去。

    宝荣好不容易见到自己的哥哥,兴奋的又蹦又跳,叽叽喳喳说个不停。

    一队中官捧着器物,打他们身边经过,宝荣冷不丁一甩手,打在其中一个中官的脸上。

    那个中官被吓到,把手里的托盘抖落在地,托盘里的铜炉砸在地上,倒的一地都是香灰。

    宝荣躲避不及,裙角扑上了灰,恼怒呵斥道:“哪里来的不长眼的奴才!”

    那个中官连忙跪了下去,惶恐至极,浑身哆嗦的请罪。队伍停了下来,带头的中官见到动静,也过来请罪。

    宝荣火冒三丈,这可是她最喜欢的一条裙子,今天特意穿出来给哥哥看的,这么一会就给弄脏了,嘴上骂骂咧咧,出脚想踹死那个中官。

    吕演拉住她,劝道:“诶,宝荣,何苦为一个奴才弄脏自己的手脚?”

    宝荣气咻咻一抖自己的裙子,上面的香灰顿时四处飞散,道:“可是他弄脏了本宫的裙子!”

    “回头皇兄再送你一条更好看的就是。”

    惹事的中官以为九王要给自己说话,快爬了几步,伏在吕演的脚前,哀求道:“奴才有罪,奴才该死,奴才自愿讨罚,请九王公主饶奴才一命。”

    宝荣碍着自己哥哥的面,不好做的太过分,却也不想轻饶了这个奴才:“来人,把这个奴才拖下去仗…”

    “仗毙了吧。”有人代她对身边的人下令道。

    吕演方才对宝荣还带着笑,转眼笑意消失,冷冷睨了一眼那瑟缩成一团的奴才,轻飘飘地将对方置于死地。

    从来不把奴才当人看的宝荣,果断附和,大出一口恶气。

    兄妹已走远,走廊上回荡着惹事中官被拖走时,临死前绝望的嚎哭声。

    与那惹事人同行的其余人等,依然跪倒一地,背上冷汗直流,一言不敢发,唯恐被带累。带头的中官和胆小怕事者,身体更是颤如筛糠。

    谁都没有想到,看着面善,长年修道吃斋的九王,道袍之下,竟会藏着如此狠绝的心。

    大王子因那日比武,摔坏了一颗门牙,再出现在朝堂上时,所有和大臣们的交谈,都由他的谋士代替。只是吕蒙对他发问的时候,令他不得不开口,谈吐间带着丝丝风声。

    听到的人都明白是怎么一回事,费尽九牛二虎之力才没有在朝堂上失仪笑出声,转而以敬佩的眼神致意深藏不露的舒驸马。

    大王子自然知道,有人在暗地里嘲笑自己,因此总是面色阴郁、一言不发。

    七日之后,他带着自己的人和吕蒙辞别,一刻不停,灰溜溜回自己的番邦。

    吕蒙在朝堂上又着实夸了舒殿合一回,赐下嘉奖无数,一时之间众臣皆知驸马既有能耐,又得了隆宠,将来在朝堂上的造诣和地位不可斗量。各个政派、阵营纷纷生出将其拉拢的心思。

    而驸马仅用一把扇子,就把番邦来使打在地上起不来的事迹传到民间,在百姓口中被传颂成了一段奇话,且越编越神,到后面几乎演变成了驸马是天神下凡。

    宝剑出鞘,在世人全见识过它的锋芒之后,就再难回到它原本的位置,是荣耀,也是无奈。

    在舒殿合的知觉中,后者的存在远胜过前者。

    证据是她案头上越摆越多的事务,明明只是一个从五品的礼部员外郎,却仿佛身肩起整个礼部。还有那应接不暇的大臣聚会邀约,这日郊外曲水流觞,明日某某官人小儿满月,她根本无法分身以赴,只能装作清高的推掉。

    “驸马散值了吗?”

    “…回公主,驸马今天旬休…”

    “旬休了,那为什么没有回公主府?”

    “驸马邸的中官说,他们的驸马今天一天都呆在书房里,一步也没有出来过,应该是在忙。”

    “而且公主,你今天已经问过奴婢好几次这样的话了。”

    棉儿觉得自己都快被公主问成鹦鹉了,无奈地长叹。

    “有吗?”宣城并未察觉到自己重复过很多次同样的问题,

    棉儿肯定的点点头,宣城被迫接受这个事实,但绝口不提自己是想舒殿合了。

    忆起那天中秋夜的事,她就气愤。

    她从花园回来,沐浴更衣之后,在寝室内忐忑等了他半宿,酝酿着如何和他说,自己愿意分半边床给他,结果他居然自己跑到书房里睡了。要不是下人回报,她还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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