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茶博士下去了,舒殿合略一打量面前这个许久不见的人。四个月的时间,并没有让宣城发生什么大变化,脸上比自己离开时多了一点肉。大概是皇上身体好了之后,她心上没了压力,又恢复了无忧无虑的生活,体重自然就上去了。
不过这点肉也不算什么,倒为她原本姣好的面容上增了几分稚气,加上她炯炯有神的眸子和这一身男装,就像乳臭未干便偷跑出家来闯荡江湖的小男孩,也怪不得刚才那群人会在她公子前面再加一个小字。
不论她心里在想什么,宣城却盯上了舒殿合手中一直攥着的发簪,问:“你一个男子,为什么手上拿着一女子的发簪?”
她一提醒,让舒殿合冷不丁想起来,自己手上的簪子忘了收起来。
甫还想着送给公主,现在公主人就在眼前,却怕礼薄公主不喜,又不好当着公主的面收回去,否则无法解释来由,还显得自己行为古怪。
分明是木制的簪子,此时握着却有些烫手。
在宣城探究的眼神中,她左右一横,将发簪往宣城的面前一送道:“这是草民买来,想送给公主的。”她从来没有干过这种事,所以连动作都显得有些僵硬。
“送…送…送给本宫的?”她的回答出乎了宣城的意料,震惊之余没有察觉出来她的异样。
宣城心脏砰砰直跳,不相信的再三确认:“你是专门买给我的?”茶博士为她端上了茶。
舒殿合点点头。
她这个人的一点不好之处,就在于平日里不苟言笑,让人无法从她的表情中,确认她的话语是真是假。
今日亦是如此,这导致宣城误以为她有求于自己,狐疑问:“什么意思?”
舒殿合道:“权作为公主之前,在宫中善待草民的谢礼吧。”这个理由再合适不过了。
即便如此,宣城还是不相信,从侧边问道:“你这次入京来,是打算做什么?”
她料到舒殿合会再次入京,他拿走了自己的玉锁,应该明白自己的意思。难不成真的是为了自己而来?
他若是直白求着自己说要做驸马,自己可能会答应他,仅是可能。但是舒殿合偏偏什么都没有表现出来,两人之间的关系若近若离,这感觉就如同在宣城的心上拿羽毛挠痒痒,引诱着宣城去多想。
宣城自认为对舒殿合有些好感,但绝不会将这份好感主动说出口。无论是皇家高贵血统赋予她的与生俱来的傲气,还是未出阁女子的矜持,都让她决计不可能求着人来做自己的驸马。
那只能等着对方来提…
宣城不自觉地坐的端正了些,以免被接下来可能有的惊喜震惊到。
舒殿合见她把簪子拿在手里把玩,并没有收下的意思,道:“若是公主嫌弃,大可还给草…”话还没有说完,就被宣城打断了。
“谢谢,本公主很喜欢。”宣城将簪子揣进了怀里,快速的将其安放到稳妥的位置。
舒殿合见她没有嫌弃那发簪,心里好歹是松了,道出此番来的目的:“师傅让草民入京来寻他一位故亲。”
与自己想象出来的答案完全不同,宣城心里说不出的失落,面上不显,身体再次松懈,问:“故亲?”转而又想起冯焕林的身体来,“你师傅身体怎么样了,本宫赐你的那些药材可用的上?”
“师傅殁了。”
“?????”宣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瞪圆了眼睛。
到此时她才注意到舒殿合眉目间透着淡淡的憔悴,整个人消瘦了不少,五官也更加立体,虽然没有明晃晃的披麻戴孝,但衣着也是一身素白,束发仅用了一条月牙白的巾子,想是以另一种方式为她的师傅守孝。不似有假。
宣城想到当日,看到冯焕林就一副命不久矣的样子,能撑到几时本就是个未知数。舒殿合这个大孝子能抛弃自己的师傅独自下山,定然是因为师傅出事了。自己应该早就想到了,她暗自后悔,不该提这茬。
若不是舒殿合的帮助,她的父皇也不能够恢复健康,宣城知道那种失去亲人的感受是有多痛苦。
舒殿合脸上没有表现出来,心里一定很难过,她能够与舒殿合感同身受。
想要说些安慰舒殿合的话,她却不知该如何启齿。在心乱如麻之下,宣城口不择言道:“那以后只剩下你一个人?”
此话一出,宣城恨不得为自己心直口快剁掉舌头,这不是在揭人尚未愈合伤疤吗?
她小心翼翼地觑着舒殿合的微妙表情,想以饮茶来掩饰自己,端起不知道何时被放在自己的面前的茶,忘了先试试温热,便往嘴里送,滚烫的茶水差点让她的舌头脱层皮。
“是。”舒殿合依然淡淡,不欲多言。
舌尖上的烫痛,让宣城孬了一张脸,不好说出来,含糊不清的转移话题道:“你入京要寻那位师傅的故亲,姓甚名谁?家住何方?是否在朝为官?本公主可以为你找到他。”恨她口齿笨拙,无法安慰面前的人,仍然想要为舒殿合做点事。
作者有话要说:耻于开口——宣城
一无所知——舒殿合
第25章
妖孽
舒殿合本想拒绝宣城的好意的,
转念一想,
自己一张平头百姓的面孔,没拜帖,也无身份,
什么都没有,
拿着一封信就想见到高高在上的丞相,岂不是痴人说梦?
恐怕还未进门,就先遭人轰了出来。
也是她疏忽了,
之前没有想到这一层,但现在及时醒悟起来,为时不晚。
想通之后,她便不在推辞,
直道:“师傅的故亲名为冯焕森,
是师傅的亲弟弟,
朝中为官多年,如今已至丞相。草民此次来的目的,便是欲告知他师傅已殁之事,
使亲人勿再挂念。”
“冯老头?”宣城因惊讶而微微张开小口,双眸思考着转动。
冯焕林,
冯焕森,
这两个名字只差一字。
她初闻神医名讳时,便觉得似曾相识,没有细思,没想到这两个八杆子打不着的人竟然是亲兄弟。
舒殿合见她没有直接答应下来,
以为她有什么不便:“若是公主无法帮草民的忙的话,也无妨…”
“不是…”宣城回过神,摇摇头,道:“只是没有料到神医与丞相竟有这层关系。”
“草民初闻冯丞相的官位时,也甚为是惊讶。师傅曾言,他与弟弟书信失联多年,不知对方如今情况,草民后来也是经过多番打听才得知的。公主未料到,也是常情。”舒殿合道。
宣城被她说服,不再纠结,一口答应了下来。虽然带舒殿合到冯老头家登门拜访,势必会暴露自己偷跑出宫的事,但是她不忍心看到舒殿合失望,便按照一常行事在先,后果可逃的性子,将顾虑全抛到了脑后。
解决了第一件麻烦事,舒殿合心上一喜,如冰山融化般,面目柔和了许多,起身对宣城行了一揖道:“多谢公主解了草民的燃眉之急。”
宣城一听,刻意的绷着脸,哼了一声道:“那是当然的。本公主上天入地,无所不能。”暗地里尾巴差点翘到天上去,恨不得要舒殿合再多夸自己几句。只是碍于颜面不好表现出来。
她的那点伪装,习惯察颜观色留意细节的舒殿合怎么看不出来,笑意从胸膛里蔓延到脸上,抛弃过去的成见道:“公主是草民的救星。”
她的笑靥,差点晃瞎了宣城的眼。这是她第一次从舒殿合脸上看到额外的表情。
舒殿合的好看,她第一眼见他的时候就领教过了,却没有想到他的笑容更加令人惊心动魄。
七尺之躯翩然而立,剑眉皓齿薄唇,清明眼中仿佛注了一汪泉水,任何奸邪在他注视下不免羞退。顾盼流转之间,说不出的温文儒雅。他忽然就笑了,就这么直直地望着她,眉目刹那如寒冰初化,尽去疏离之气,此刻她与他终于没有君臣或男女的距离。
他……生得太好看了。
若是女子,定然是倾国倾城之色,她差一点就要忍不住怀疑起面前人的性别来。
想到尚衣局宫人当时对她回的话,她的脑海中冒出来不知道从哪本书上看来的酸话,道:“夫之美,言语不能尽绘。”
她神色怔怔,脑子一时没有控制住,就把心里话说了出来:“你该多笑笑。”
“?”她不着边际的言语,让舒殿合起迷惑。
“咳。”说出去话,犹如泼出去的水难以收回,宣城只得强行掩饰道:“没什么。”
心里暗骂了一句,妖孽!
又啐自己没出息。
什么样的美人,自己没有见过?花的妖的,男的女的,故作清高的,妩媚动人的,她父皇的后宫里多的是。她见了不仅毫无感觉,还要嫌弃一句庸脂俗粉。
而面前人不过是微微一笑,便让自己脸红心跳。
舒殿合即便看穿了宣城的敷衍,也不会去刻意拆她的台,但笑不语。
茶凉了,宣城端起来,这回可不会再烫舌,轻抿了一口,一眨眼又无了之前的大方之色,心里揣揣道:“与冯丞相报完丧,你打算何去何从?”
言下之意便是舒殿合的师傅没了,他是不是该考虑一下自己的事来。
在舒殿合眼里,目前自己与公主只是泛泛之交,不欲让公主知道自己接下来的打算,只推道:“草民还没有想好。”
“你…想不想入宫?”宣城意味不明,拐弯抹角的问。
舒殿合以为她所说入宫,无非是进太医院为皇室效力,婉拒道:“草民想先完成眼前的事,走一步看一步。”
太医院虽然是个诱人的去处,但与前朝日常无交集,还得时时守在太医院里,行动受限,毫无自由可言。若是想调查自己的身世,必不能受困于那一院之地。
既然舒殿合都这样说了,宣城也不好再言什么,按下心里的悸动。
一杯茶见底,她见外面天色不早,晚些她还要赶回宫去,不好再耽搁,爽快的扔下杯子,道:“事不宜迟,本宫这就带你去丞相府,见见那冯老头。”
舒殿合随着她站起身,细语道:“适才公主所命之事,草民定尽力而为。”
宣城身子一僵,凝眸见他神色自若,似在说一件无关紧要的事,自己却赫然红了脸,从耳根、连脖子、经背脊红下去,直到脚后跟。
还是让他留意到了。
只因为舒殿合末了那句话,宣城出了茶寮之后,便埋头快步走在前头,似要甩掉一身羞意。
她越走越快,也不管舒殿合有没有跟上,最后竟然用上了轻功。
舒殿合不明就里,无奈之下,只能跟随其后。
两人一追一赶,在飘逸的轻功下,飞檐走壁,仅用了半盏茶的功夫,便到了丞相府门口。
不出舒殿合所料,丞相府门前的侍卫,看见冒失冲这边而来的两人,不管身份当即横枪拦住了两人,喝道:“来者何人?”
宣城一言不发的亮出象征身份的金镶玉令牌时,舒殿合刚刚落地。
侍卫们见到公主驾临,极有眼色的一人进去通传,一人把人往府里请。
舒殿合连丞相府的门楣都来不及看一眼,就被宣城拉了进去。
待两人到了待客的厅堂,宣城立马松开舒殿合的衣袖,闪身与她保持着一定距离。
舒殿合对她奇奇怪怪的反应摸不着头脑,张口欲问,正巧丞相府的长史迎了出来,拦住了她的话。
常与高官显贵打交道的丞相府长史,岂能不识当今圣上最宠爱的宣城公主。即使宣城身上穿的是男装,还是被他精明的眼睛看出身份。
他快步走到宣城的面前,恭敬地行了一礼:“不知公主殿下大驾光临,小人未曾远迎,请公主恕罪。”
“起身吧。”宣城手抄背后,端起公主的派头,踱步到待客的官帽椅前,毫不客气地坐下。与舒殿合面前的模样,判若两人。
长史谢过后,直起身,这时丞相府里的丫鬟适时地端上茶来。
长史接过,呈到宣城的面前:“公主请饮茶。”
在转身面向舒殿合之际,不着痕迹地将跟宣城一起来的这个人打量了一番,随后也请舒殿合入座饮茶。
宣城在茶寮喝饱了茶,现下没有什么胃口,开门见山地问:“你主人冯丞相今日在否?”
长史闻言面露难色:“公主来的不巧,丞相今日入宫觐见后,尚未归来。”话毕,仍躬身立在宣城的身侧,似明白舒殿合不是什么重要角色。
“哦?”宣城望了舒殿合一眼,看出来她眸子里的遗憾之色,不欲让她无功而返,追问道:“那冯丞相何时会归?”
“寻常这个时候,丞相一般早该归家了。今日迟迟未归,或许是宫中有事耽搁了。小人不敢断言丞相回来的时辰,请公主包容。”长史回道,“不知公主突然前来,寻丞相是为何事?若公主不便久等,小人可代为转达。”
“也不是本宫有事…”
舒殿合接过宣城递过来的话头,站起身来道:“是草民有事来拜见冯丞相。”
长史扭身一看,目光中透露着不可思议。
草民?对方的身份果然不出他所料,但能与公主搭上关系的,也非同小可。
平日里都不见得会入他眼中的人,此时有公主坐镇,长史待舒殿合也甚为客气的,道:“不知阁下是为何事拜访我家丞相?”
“草民受冯丞相故亲所托,来代冯丞相故亲来看望冯丞相身体如何,并给冯丞相送一封信。”舒殿合从袖中掏出师傅交给她的信,递给长史。
“故亲?”长史手接了舒殿合的信,见信上毫不避讳地书着自己家丞相的大名,眉头一皱,需要更详尽的信息,“委托阁下帮忙的那人,是我家丞相的何等故亲?”
“胞兄。”
长史熟知丞相府上下,以及与丞相相关的人等,却没有听说过丞相有过什么胞兄,心里疑惑不显,在脑子里快速搜索着对策,对着宣城笑道:“我家丞相身体甚好。不过是小人寡闻了,未曾听说我家丞相有过什么胞兄…”暗指对方是不是找错人了。
宣城听出了他的弦外之音,用茶盖撇着茶沫,眸子也不抬一下,冷冷地道:“他说有,便是有。”
长史一愣,立马应下来道:“小人明白了。待丞相归家后,小人定会将这份信呈给丞相的。”……
作者有话要说:宣城:你男的,我女的=爱情
舒殿合:你女的,我女的,泛泛之交没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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舒殿合:公主想要草民入宫做什么?
宣城:我看你长的不错,给你安排个公公吧
舒:………你是不是只看到我一张脸?
第26章
送你回宫
两人之后又在丞相府里等了一会,
直太阳渐渐西沉,
厅堂内光线越来越暗,却依旧不见冯丞相回来。
宣城沉不住气,无视面前侍候的长史,
用眼神询问舒殿合是否还要等下去。
舒殿合看出她似乎急事,
便摇摇头。
丫鬟们刚想上来点蜡烛,两人起身向长史告辞。长史挽留不住,记下舒殿合的姓名和所住的客栈,
送她们出府。
长史站在丞相府的门口,目送二人走远,眼睛眯了眯,精明的脑子里难得生出疑惑来。
既不知道自己家的丞相什么时候冒出一个胞兄来,
也不知道舒殿合是公主的什么人,
值得公主这样抛头露面为他撑腰。
幸好自己足够机灵,
没有得罪对方。
当天边的最后一点晚霞消退之后,天与地的界线镀上一层灰朦胧的薄雾。太阳的光线渐渐被黑夜吞没,街边的红灯笼照的店铺牌匾模模糊糊。街面上来往的人较白天少了很多,
偶尔有一两个嬉闹的黄发小儿跑过,也很快的消失在巷口。
前路显得很长很长,
像是永远走不到头似的。
并肩走过一段路,
宣城正酝酿着该如何和舒殿合告别。平时很容易说出来的话,今日却似千斤重般堵在她的喉间,心里莫名的渴望再多一点点与舒殿合相处的时间,藏在身后的手指不安分的揪来绕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