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冷宫里的余氏得医师确诊,她?怀了大王的龙嗣。陈王后?逝世,太子又体弱多病,就让后?宫起了心思,余氏最?为大胆,她?在姜王醉酒时假扮先王后?,得到了一夜恩宠。
姜王清醒后?大怒,将其打入了冷宫,如今,余氏已得龙嗣,这消息不巧,当?夜一并传到了姜鹤年的耳朵里。
“赐自尽。”
可谁知,姜王动的是杀心,不仅是余氏,还有她?肚中的龙嗣。
夜宴中,群臣冒死进谏,帝王子嗣关乎江山社稷,东宫仅有一个病太子并不能稳定人心。
姜王不为所动,他怒而不发?,看向姜鹤年,问:“我儿?,你以为此事该如何处置?”
姜鹤年站起身,以手作揖,回道:“父王杀余氏,可是因为余氏有错?”
姜王答:“是。”
“余氏想怀有龙子,也须父王准许才可成事。”姜鹤年道:“父王既已准许,余氏也有为王室开枝散叶之能,自是功臣,何错之有?”
“我儿?。”姜王起身,于宝座上踏出,道:“你认为,是孤的错?”
“是。”姜鹤年答。
这一字,惊得朝臣叩首请罪,宴上人人皆知,姜王大怒的原因,正是余氏破坏了他对先王后?的诺言,错不能在帝王,哪怕是再?大的荣宠也不能子责父。
朝臣恐大王发?难,太子失宠,危及社稷,却也没有一人敢在此时出声?为太子相言。
姜王踏至姜鹤年眼前,姜鹤年直视王上,不惊不惧。
姜王却沉默一瞬,他看着姜鹤年,那双眼睛可真是像极了陈王后?。
“是孤的错。”良久,姜王道:“孤,愧对你母后?。”他的手放在了姜鹤年的头?顶,这是六年来,一个父亲对儿?子最?亲近的动作,他对宫人道;“传孤旨意,念在太子为其求情,免去余氏死罪,幽禁冷宫,她?须日?日?在宫中抄写佛经,吃斋颂经,为太子祈福。”
至此,太子得大王盛宠,群臣皆知。
六岁起,太子便伴帝王身侧,于朝中听政,看姜王批阅周折,姜王念,他听,姜王问,他答,姜王的宠爱,让太子稳坐东宫,哪怕冷宫中的余氏也生?了一位王子,可不得帝王宠信,便永无翻身之地。
如今,太子已十六岁,都到了选太子妃的年纪,可惜他命格特殊,赵阴阳为其算过,只有八字通阳的人才能与之作配,宗室中不存在这样的女子,太子婚配只能延后?,他已长成,眉眼也已长开。
侍奉在太子身边宫人换了一批又一批,可谁都说太子简直是书中的如玉公子,温润俊俏,又有传言他早年体弱,更称他是弱柳公子。
一日?,姜王将他召至殿中,提嘴说的便是宫中那些?对他的评价,只听语气,姜鹤年就察觉了姜王对此的不满。
姜王冷笑一声?:“温润恭谦,一个平庸的父亲会喜欢听到这样的声?音,可孤是王,你是太子。”
“我儿?,帝王该是什么样子?”
“像父王您一样,不怒自威,生?杀予夺,绝不心软。”姜鹤年很快回答,他目如炬,语气淡薄又坚硬:“这些?,儿?臣明白。”
姜王问:“宫人议论太子,该何为?”
姜鹤年答:“轻者克扣月俸,重者仗责五十,逐出宫门。”
姜王手一抬:“传孤旨,按太子所言惩处。”他走到了姜鹤年眼前,这样的距离不像君臣,更像父子,姜王道:“我儿?,你已十六,那孽障也已长大,你身边该养一些?近卫,你母族为你训练了一批,想要献于你,你可想要?”
“父王替我回绝便是。”姜鹤年冷淡地说。
“何故?”
“最?忠心的狗只有自己的鞭子才能驯出来。”姜鹤年道,“父王不是最?希望,我可以借母族之力却不可偏信,需自己培养出亲信?”
姜王满意地笑了,“你自己去辛奴库挑选吧,刚卖进来的宫人才最?适合,你既然不愿习武,就得有替你挡刀子的奴才。”
“儿?臣明白。”姜鹤年点头?,说完,他走出了大殿,随行的宫人问道:“殿下,要奴先去辛奴库打点么?”
“不必。”姜鹤年拒绝了,他没有摆太子的移驾,只叫宫内总管随同在身边,那是个老?太监了,最?擅长看主?子的脸色,不用?姜鹤年开口,就带着他静悄悄地就踏进了辛奴库的大门。
这里管事的不知道太子驾临,姜鹤年瞧见人影的时候他正在教?训手里的奴才。
那些?都是年小的,刚从外面被卖进宫的,有些?脾气,身形也不瘦弱,看着结实能耐苦。
“在这里,你们就是奴才,奴才的命不值钱,知道么?”管事的大声?嚷嚷,手里还握着鞭子,他的脚踩在一个人的背上,轮着胳膊,大力地用?脚踹着。
十几个人聚在一起,在地上趴着,默不作声?,只有那被踩着背的,咬着牙齿,发?出了一些?气音。
“这是在做什么?”姜鹤年进门便开口说了一句。
辛奴库都是惩罚下人的地方,没有哪个主?子会跑到这腌臜地,管事的一回头?,瞧见两?人,单看华贵的衣着就不敢轻举妄动,他正判断来人身份,总管就呵斥一声?:“这是东宫的主?子,还不跪下!”
管事的瞧见姜鹤年佩戴的长命锁就猜到了一些?,他只是不敢相信太子会莅临此地,总管一吼,他也管不了别的了,立即跪下磕头?:“奴见过殿下,殿下万安。”
管事的不胜惶恐,鞭子弃了,躬下的身体还在发?着抖,只需姜鹤年一句话,他脑袋一个时辰后?就挂在玄武门了。
姜鹤年朝那批奴才走近一步,总管紧张地护在身旁,见他朝一人指去,“就这个吧。”
他指的是那个挨了踹,还一脸伤的少年。
“带去东宫。”姜鹤年下令。
这辛奴库的人没反应过来,总管先呵道:“还不谢恩!”
那少年此时眼睛通红,额头?上是蹦起来的青筋,他咬咬牙,才把头?低下去:“奴,谢殿下恩赐。”
姜鹤年挑好了人,转身便走了,他不想在这里多待,这里比皇宫别处多了不少飘荡的影子和恶心的气味儿?。
“还不跟上来!”总管催促一声?。
少年这才动一动,他手仍攥紧着拳头?,他没想到自己会这么快就出辛奴库的大门,但在哪个宫里不都是做奴才?他心中有气,眼神凶狠得像把刀子,见谁都要剜上几刀。
他一直躬着背,不抬头?看谁,就这样走了一段路,姜鹤年却突然站止,回头?看向少年。
少年不懂这玉面俊俏,穿得矜贵的主?子要做什么,他眼睛就一直低沉沉地盯着。
“伤人不得,先伤己。”姜鹤年开了口,他朝少年浅浅扫视一眼。
“弃了罢。”他淡淡说道。
姜鹤年话一点,少年就愣住了,他此时也能感受掌心的刺痛,绷紧的手指一松,手里的一块瓷片掉在了地上,连带他的几滴血。
姜鹤年见他松了手,就扭头?继续朝前走着。
少年被总管狠狠拍了脑袋还有些?木讷的,半走半挪的跟在姜鹤年的身后?。
姜鹤年看见他的第一眼知道这个人想要做什么,他的眼神像父王秋猎时一箭射死的野狼,狼在死前就用?这种眼神盯着它的猎物,要是再?来晚一些?,他大概会直接剜穿那管事的脖子。
那将会是两?具尸体,也许更多。
姜鹤年不喜欢看见死人。
第72章
姜鹤年(二)
他不是画卷中的神仙,不……
“能?进东宫,
可是你八辈子?都找不来?的福气,你可得好生伺候着殿下,晓得么?”总管捻着手指对着少年眉心,
说起话就是往他骨头?上戳。
总管要回姜王那复命,离开东宫前把他交给?了?东宫的内侍,这三两句训话自然是不能?叫他服帖的,少年搅着眉头?,肿起来?的颧骨,和他长刺的气势一样高?。
“整衣敛容,得体时,再来?面见孤。”
那东宫的主子?抛下这一句话,便从他眼前消失了?。
那主子?说完时,
他低头?看了?自己?破洞的靴子?,哼了?声,王室要吃荔枝,就得跑坏马,累死人,而他的衣服能?遮得住身体就算好,在他眼里自然没有不得体的时候。
这天?下是姜家人的,老子?传给?儿子?,儿子?传给?孙子?,
那人生来?是东宫的太子?,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而他是奴籍,是这世道里最低贱的物件,一条命都比不过那太子?一根头?发丝。
少年咬着唇,他到哪儿不都得做奴才??
外殿的婢子?把他领进了?一间屋子?里,
等了?会?儿,抬来?了?浴桶,水,还有一身干净的衣服,他先洗了?把手,才?敢摸了?一把新衣裳,那可不是他身上麻衣烂布能?比的,也不是任何?一个宫人能?穿的。
少年皱着眉头?问:“这是给?我的?”
“是。”
“为什么给?我这些??”他不懂,不懂太子?的用意。
“主子?的恩赐,你谢恩便是。”婢子?回道,她出去关上了?门,“你收拾好,我领你去面见主子?。”
他脱掉了?身上的和泥巴搅在一起的麻衣烂布,将身上洗净了?,洗了?把脸,嘴唇上的伤口漂白了?,脸上只有红肿的痕迹,扎好头?发换上衣服,新鞋子?有些?不适宜,他抖了?抖腿,把身上的落魄也给?抖掉了?。
他再见到太子?的时候,是在申时三刻,头?顶的太阳像只黄蜂,嗡嗡地?在他身边转了?一圈,额头?就被蛰出了?汗儿。
“主子?。”领他来?的婢子?行了?礼就安静地?退去一旁,他跪下,早就习惯这奴才?样,向太子?请安:
“殿下贵安。”
他更在意的是身上的衣服,难怪奴才?不会?穿这般好料子?,跪在地?上就糟蹋脏了?,他不知道太子?要将他怎样,他心底是不想死的。
太子?坐在石椅上,手里捏了?本木卷,旁边同坐着一位少年,他晓得,这东宫只有两个贵人,那是姜王的女儿,昭平公主。
他的目光不能?停留在贵人身上,跪拜着,头?也沉了?下去。
“阿兄。”他听见了?公主的声音。
姜皖看向他,问道:“这就是你从辛奴库里挑出来?的人?他身上有什么特别之处,能?入阿兄的眼?”
姜鹤年只在少年进来?时瞧过一眼,他低着头?,不作答,只说:“小皖现在瞧见了?,觉得如何??”
“骨头?看着挺宽,但是瘦了?点。”姜皖道:“光看可没用,要试试才?知道。”
“那便试。”姜鹤年说。
姜皖笑了?,走到少年面前,“你站起来?!”
少年这时才?抬起头?来?,按她说的,从地?上爬起来?。
姜皖扬起手:“和我练练拳脚,我倒要看看你是不是有什么过人的功夫。”
姜皖朝他出手,奴才?和主子?的练武,不就是给?主子?当沙袋的么?他厌恶又不能?反抗,背后脸上的淤青都还痛着,一个公主,拳头?劲儿却大,朝他腰腹打来?的时候,他没有设防,身上一痛,他顺势倒在地?上,是在认输。
姜皖抱胸嗤道:“如此无用,阿兄,还是将他送回辛奴库做个普通奴才?好了?!”
少年躺在地?上喘了?几口气,他瞥过去。
姜鹤年依然没作答,但他看向了?自己?,眼神是凉的,淡得像是湖泊里的水。
他可不承认自己?输了?实力,立即从地?上弹了?起来?。
“再来?一次!”
他咬着牙齿喊道。
再和公主动起手,他动了?真格,紧锁着眉,两眼睛一红跟发疯的牛似的,靠着一股冲劲和蛮力压制住了?公主的一条胳膊,他发起狠来?,恨不得直接拧断她的手。
姜皖比他有技法?得多,她很灵活,一扭身,用腿扫了?下摆,一脚踢在他小腿上,他身体歪了?下,但没倒。
“行了?。”姜皖呵了?声。
这一声才?让他醒过来?神来?,卸了?力气,他涨红了?脸,都想先摸摸自己?的脖子?,算算他脑袋还能?留几个时辰。
姜皖伸手将他推开,走开了?,回到姜鹤年的身旁,坐下道:“算他合格了?,他这样的年纪估计也就干过体力活,若找个武师父叫他练一练,也不会?太差。”
少年已经跪在地上:“奴不小心伤了公主,奴罪该万死。”
“你说这个?”姜皖拉起袖子?,她的胳膊已经青紫了?一块儿,“我还未曾向阿兄告状,你怎的先谢罪了??”
少年只是埋着头?,他的脸像是被蛰了两个大包,抿着全是死皮的嘴,身上已经出了?汗,他见过太多死掉的奴才?,那不过是皇宫里的贵人一句话的意思。
“抬起头来。”他听见太子?的声音。
少年紧绷着脸,抬起了?下巴,他放弃沉思,只去看太子?的脸,若要死,不如把死前能?犯的错都犯上一遍。
姜鹤年放下了?手中的竹简,问他,“年岁?”
“十四。”
“叫什么?”
“于林。”
“木秀于林,这是个好名字。”姜鹤年低声一笑,“孤要你对得起你的名,在我身边做个近卫,前提是功夫要好,孤打算给?你一月的时间。”
“以后就住在偏殿的小房里。”他站了?起来?,衣摆也拖在了?石子?路上。
于林看过去,才?注意他穿着一身很白的袍子?,太子?修身林立,比自己?要高?上一截。
“赏你了?。”他一扬手,就抛来?一样东西。
于林接住,低头?一看,是个外表华贵的物件,能?拧开,打开一看里面是白色的凝膏。
“好好治你的伤。”太子?说,他挥挥手,下人就走到了?于林的跟前。
于林睁大着眼睛,他没有想到,自己?居然没有受罚,还受了?赏赐,得了?东宫的恩宠。
“跟奴来?罢。”宫人近身道:“你能?入主子?的眼,待遇可别我们这些?奴才?要好,没准以后,还得叫您一声大人。”
“大人?”
于林喃喃一声,愣住了?。
太子?有意让他做身边的近卫,这算得上一种官职,他本以为身上有奴籍,一辈子?都不能?有所建树。
就算当奴才?,在宫里也分三六九等,他侍奉的贵人是太子?姜鹤年,姜王最宠爱的孩子?。
宫人常言,在东宫侍奉是件美差,太子?是这宫里最善待奴才?的人,他不喜罚杀,像极了?画里的男神仙,是冷冰冰的皇宫里的一块儿暖玉。
是的,这贵人是长得这样一张脸,有让人嫉妒的身份又有出尘的容颜,但于林一点也不觉得他是暖的。
他的脸上总是温和浅笑,但他的眼睛是冷的,像覆了?一层薄薄的冰,只能?看见冰层上的一副耀眼皮囊,他身边没有亲近的人,东宫的内殿鲜少会?有宫人走动,太子?喜欢清净,他的身边最多黏着一位公主,但只有第?三个人在场,公主依然遵循纲常保持距离,太子?是储君,公主也是他的臣子?。
于林很少见到太子?,他有了?一间宽阔的屋子?,和半个自由身,一个月,他在循规蹈矩地?在武师父手里练了?这么长的时间,才?重新去到那间院子?。
太子?就坐在屋檐下。
于林见到时,眼睛一愣。
太子?没有戴冠束发,身上就一件单薄的衣裳,披着身绣着玉莲的外衫,他散漫地?坐在那里,眼睛依然是从高?处俯视着他,却仿佛在低吟吟地?笑。
这并?不是宫人口中的太子?。
“来?吧。”姜皖冲他招手,丢给?了?他一把木剑。
于林与公主用木剑比试了?一场,公主的剑还未抵在他的下腹,他的剑已经横在她的脖颈前,他的剑更快更狠,公主败了?。
于林扣下剑,朝太子?跪下请罪,“殿下……”
“你该换个称呼了?。”姜鹤年在这时,站起身,他脚下甚至没有着靴,踩过木板,拖着衣袍,走到了?他的身前。
太子?的手落在了?他拳头?上,将他从地?上拉了?起来?。
“那奴该称什么?”于林问,他抬头?,撞上太子?的眼眸。
姜鹤年道:“你是孤的人,自然该和东宫里人一样,唤孤一声主子?,在孤的面前,称臣便是。”
于林正怔愣着,手心里就多了?块儿物件,姜鹤年给?了?他一副腰牌。
于林接了?牌子?,心中却有些?不解,“主子?为何?会?选我?”
“你不该问孤。”姜鹤年的目光凌厉地?扫向他,他的声音也是冷的,“要是接不住孤的东西,尽早弃了?吧。”
于林顿时皱紧了?眉,抓着腰牌的手也捏成了?拳头?,他立即跪下磕头?谢恩,铿锵有力地?喊道:“臣,谢主隆恩!”
主子?的衣袍从眼前掠过,在远处顿住:“身为近卫,还不随侍奉孤左右?”
于林探起身,默默跟在主子?身后,他正式成了?东宫太子?的近卫,与太子?随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