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死相,鬼胎,陈爷子便当是哪个孤魂野鬼投进了儿媳妇的肚子里,儿媳妇想生,那就算他陈家的种儿,可下胎之际,却是在阴年阴月阴时。陈鹤年生下来,他娘就没了,少阳太阴命,他的血肉注定会招惹阴邪垂涎,为了不让他被恶鬼吃喽,陈爷子让他从小穿寿衣,睡棺材,装死人来骗过阴鬼。
五年,他没踏出过房门。
村里人都觉得他是个死人,不人不鬼,碰着要嫌晦气,避之不及,他爷下地,他就一个人在旁边卷草玩。
陈鹤年不想玩死人的东西,也不想和死人玩,他爷做棺材给死人送葬,他从不掺和,这不,遇到了胡胖子,同样是村里的娃,怂恿了两句,就跟着上了邪山。
陈鹤年想着,眼眶通红,一边吸着鼻子。
“小年,小年。”
隔了一会儿,陈爷子追到屋里,他赶紧把门一关,走到陈鹤年面前,“爷爷不打你了,别生爷爷的气好不好?”
陈鹤年将头一扭,赶忙把眼泪给擦了。
陈爷子跟着哄道:“是爷爷错了,爷爷太着急了,到爷爷这里来好不好?”
陈鹤年这才往他爷面前挪了挪,陈爷子一把他抱了起来,抱坐在自己的腿上,顺带擦掉了他脸上的鼻涕。
“你告诉爷爷,山上都发生了什么?遇见了什么东西,上去了几个人,还有谁啊?和爷爷说清楚。”
陈鹤年不知道黄伢子下山了没,但他大概能确定一件事:“胡胖子死了,他被抓进水里没出来。”
他能记住事,一五一十地把事情经过说了出来。
“这倒霉催的死孩子!”陈爷子听了,简直气得发抖,如果胡胖子在这,他肯定要往胡胖子脸上肥肉来上两闷棍,可现在人都已经死了…骂坟也没用处。
陈爷子叹了口气,摸了摸陈鹤年的脑袋:“没事啊,爷爷在这,先去把饭吃了。”
陈鹤年回屋里换了身衣服,洗了把脸,今天的饭他嚼得索然无味,没吃完,他家大门被敲响了。
咚咚咚——!
对方来者不善,几乎是用砸的,动静很大,他爷孙俩立马放下了筷子。
“快开门——!”
陈爷子一听,那是胡瘸子的声音,一定是为了胡胖子来的,他走过去打开门。
陈爷子没叫陈鹤年出去,陈鹤年就藏在门后边,悄悄探着脑袋往外看,来的人正是胡胖子一家,就连胡胖子也正好好地站在门前,冲着陈鹤年他们,露出一个僵硬的笑来。
第2章
东皮村往事(二)
胡胖子和两个黄伢子……
胡瘸子一瘸一拐地赶到他家来,见陈爷子出来,就气冲冲地瞪了过去。
陈爷子目光一扫,手背着腰后边,聊家常似地张口:“饭吃了么?怎么都来了?”
胡瘸子冷呵了声,不和陈爷子绕圈子,“你家小犊子呢?黄伢子讲,你家小犊子把我娃推进了水塘里,看看,我娃现在成什么样了?”
他婆娘正牵着胡胖子,时不时耸起肩抹一把眼泪,她大概是真心疼这儿子,胡胖子的脸现在白得吓人,像在水里泡肿了,可脑门却是黑青色的,做父母的猜是磕着碰着的淤青,乍一看,可惨得很。
“我娃要有个三长两短,你咋个还?这事可说不过去,老不死的,你得给个交代!”胡瘸子大嗓门喷着沫,带着婆娘儿子来讨说法。
陈鹤年听了几句,他从门缝里闪到陈爷子的身后,扯了扯爷爷背后的衣服有话要跟他讲。
陈爷子没回头,手一拨将他往更后面藏。
“陈—鹤年。”胡胖子突然说话,他声音变得又尖又细,扭了扭脖子,散大的瞳孔凝出了一股神,眼睛里直冒青火。
“陈鹤年…陈鹤年……”
胡胖子叫魂似地喊着陈鹤年的名字。
陈鹤年赶紧将脑袋往里头一缩,贴在陈爷子的后背上。
胡胖子没有朝他冲过来,他咧开嘴笑着,诡异的,踮起脚伸长脖子往陈爷子身后看。
陈鹤年知道胡胖子已经发现自己了,那冷森森的眼神很刺人,胡胖子已经死了,他正被一个死人盯着,他见过死人,却没见过能说话的死人。
“别藏了,看见你了小鳖犊子。”胡瘸子等不及了,“就说怎么赔吧!知道你们没什么钱,那就拿屋里的东西抵,这回儿可怪不得我不客气!”
不等陈爷子开口,他自个招呼:“臭婆娘你愣着干什么?!”
胡瘸子和他婆娘就这样闯进了陈鹤年他家里,走进的时候还不忘横陈鹤年一眼,陈家院子大,但是值钱的东西早没了,家里的小猪崽也在陈鹤年生病后当了换了药,他们跟土匪进村似的,锅碗瓢盆都放不过,还是他家箩筐里的鸡蛋。
陈鹤年喜欢吃蛋皮,鸡蛋被人拿了,他不高兴地瘪紧嘴。
胡婆娘嚷道:“娃,你傻了嘛,赶紧过来拿东西啊。”
两个人也只有四只手,所以胡婆娘催他,但胡胖子没动,他肩膀一耸一耸地可以听见骨头扭动的声音,他就怪异地盯着陈鹤年笑。
陈鹤年凶巴巴地看回去。
陈爷子皱着眉看着胡胖子,面露黑青,是尸不错,只是人刚死是不可能起尸的,除非是什么东西进了他的身体里。
陈爷子不知对方道行,没有贸然出手。
这时,陈鹤年开了口:“爷爷,他脸上有毛,已经不像人了。”
陈爷子一听,吸了口气,陈鹤年的话让他心里就有了底。
“别怕,他现在还不能作恶。”陈爷子说,他看了眼天,太阳还没落,赶紧走进屋子里。
一时没有管胡瘸子,陈爷子赶紧呵斥说:“死人的东西你们也要嘛?小心晚上就被阴差当死人捉到地府去!”
胡瘸子和他婆娘被这么一呵,愣愣地停下了手里的动作,陈爷子接着说:“这屋子里的东西都沾过死人气,你们也不怕夭寿咯。”
“老爷子,你可别吓唬我!”胡瘸子声音急了,他捧着手里的东西舍不得放下去,又怕忌讳。
“没骗你,我陈家和你们能一样么?”陈爷子吐了口气,眉毛一压低,中厚的声音有力量,尽显得老态深沉。
没有哪家比陈家更了解这些忌讳,胡瘸子被唬住了:“你想干啥嘛!甭想随便就可以把我们打发了,我儿子的苦头哪能白受?”
陈爷子跟着点了点头:“在这里待着,什么也别碰,我去给你们拿点荤的总行吧?”
胡瘸子耐着性子等了会儿,就见陈爷子抓了只鸡过来,抱在怀里咯咯地叫,他爹的,还是只个头大的公鸡!
鸡肉,陈鹤年过节才吃得上,见着荤的,胡瘸子笑脸露出来:“是好东西呐。”说着,他已经伸出了手。
“慢着!”陈爷子用胳膊挡开了胡瘸子伸出的手:“让你娃来,你娃拿得起,我就给。”
胡瘸子一岔气,嘿了声:“你这是干啥子咧?给谁有什么差别,我娃现在病着呢!”
陈爷子纹丝不动:“让你娃来。”
“你,就数你家古怪,行吧。”胡瘸子见陈爷子执意,才转身去叫胡胖子。
胡胖子还是站在原地,胡瘸子催他:“去啊!抓只鸡,你又不是不会!”
胡胖子龇起牙,沉闷的声音是从腮帮子那块儿肉下发出的,陈爷子走一步他就往后退一步。
陈爷子摇摇头:“你家娃怕鸡?我也给了机会,他不接,那我可就没法子了。”
“你个愣怂!”这到手的鸡哪能让它跑咯,胡瘸子有些生气,朝胡胖子吼:“一只鸡你怕什么?”
“娃他还不清醒呢。”胡婆娘赶紧解释,她急了,在胡胖子的身边用手拍他的脑袋,“你到底咋了啊,跟你说话也不应呐!”
胡胖子根本没瞧他娘一眼,先前是盯着陈鹤年,现在是瞪大着眼睛看着那只公鸡,他的嘴角不停往上抽搐。
“你家娃已经死咯。”陈爷子眉头一皱,叹了口气,“这是披着人皮的黄皮子。”
胡瘸子听不得这晦气的话:“老不死的,你咒谁呢!”
“黄皮子才会怕公鸡。”陈爷子解释:“你家娃上了邪山,魂已经被鬼捉咯,他被黄皮子惦记上了!这可不是小事,要是把山上的东西都引了下来,全村都要遭殃!”
“放屁!”胡婆娘不信。
这时,陈爷子就将公鸡往胡胖子身边一丢——
公鸡叫了两声,提着爪就冲胡胖子啄,他明显是被吓着了,身体趴在地上去,靠四肢撑着,嘴里恨恨地龇着牙,不像个人样。
黄皮子怕公鸡,胡婆娘不肯相信,跑过去想将胡胖子拉起来,可自个儿子的重量像头牛,她的手还被重重咬了一口。
尝到了人血,胡胖子的脸明显变得兴奋了,他吃掉了胡婆娘的血,嘴巴开始不停流口水,虎视眈眈地盯过来,就要朝陈鹤年扑过去。
“畜生!”陈爷子呵斥了声,解开裤间的布袋朝胡胖子身上一洒,香灰粘在了他的身上,顿时发出惨叫声。
胡胖子躺在地上翻滚,香灰黏在他皮肤上变成碳火烧得眦裂,他是叫声里诡异变成了野兽的哀嚎,他眼睛瞪得很大,带着狠狠地怨恨,他的皮肉就这样化成了骨水,到最后变成了一张皮。
黄皮子的毛皮和香灰混在一起,胡家人大惊失色。
胡婆娘当即眼泪就洒了下来:“我娃呢,我娃呢?”
陈爷子只是摇头。
胡婆娘险些背过气去,胡瘸子扶住她,好一阵儿才恢复力气。
“都是你家害的!”胡婆娘清醒些儿,当即指着陈鹤年说:“是你!你个祸害!你害死了我娃!”
陈鹤年大声回道:“我才没害他,我没错!”
“好啊,好个小子,好个畜生!”胡婆娘直接抄起地上的木头就要去砸陈鹤年。
陈爷子立马上前挡着:“你这是干啥!”
胡婆娘根本不打算收手,木头就要砸在爷孙俩身上时,那屋檐的石头突然砸了下来,直接砸在胡婆娘的脚上,疼得她手一撒,一屁股摔在地上。
一阵风吹到他们身上,冷到他们起鸡皮疙瘩,木头也被风直接吹了起来,砸在胡婆娘的脑门上,她疼着捂住脑袋。
“还有东西在?”陈爷子狐疑地扫向四周。
这莫须有的状况可把胡婆娘给吓坏了,她赶紧爬起来躲到胡瘸子的身边。
“你们回去吧!现在还没到晚上阴气最盛的时候,不然那黄皮子最先夺你们的命!”陈爷子告诫他们:“现在天还没黑,告诉黄老二他们家,赶紧去摘点乌肚子,铺在床上,想活命就按我说的做!”
胡瘸子这下顾不得讨债了,带着自己婆娘麻溜地走了。
陈爷子紧皱着眉,他拉紧陈鹤年,陈鹤年却没害怕,指着自家屋檐说:“爷爷,她在这里,之前遇到的。”
陈鹤年又看见了那个在山上遇见的女鬼,他看得见,他爷瞧不见,陈鹤年天生阴气重,俗称阴阳眼人又小能看见些脏东西不稀奇。
那女鬼正站在屋檐上,脚底踩着黄泥巴,披着一头黑长发,衣服破破烂烂的,没有影子,身上还飘着浓烈的尸气。
陈鹤年笑了,但陈爷子却慌了,一把捂住陈鹤年的眼睛:“别看她!”
陈鹤年低下了脑袋,陈爷子匆匆去屋里拿了两样东西,一碗吃剩的熟米,铁盆,死人用的纸钱。
陈爷子往熟米里插上了三根香,将铁盆里的纸钱一点,跪着拜了拜。
“好鬼好上路,来世去享福!您老人家快投胎去吧。”
“她不老。”陈鹤年说。
“别打岔!”陈爷子凶了他一句,又重复着念叨。
谁知纸钱还没烧完,一股阴风吹过来直接把盆掀翻了。
这是不肯走的意思,陈爷子急了,要是不收钱,那就是要收命呐,既不是厉鬼,又怎么这样难对付?
陈爷子细细想了想,问陈鹤年:“告诉爷爷,她长什么样?”
陈鹤年又大胆看向那鬼,“她比爷爷你还高,有长头发,她站得好远,我看不见她的脸。”
那鬼什么也没做,也不怎么吓人,好奇怪,陈鹤年也觉得那鬼一直在看着自己,和胡胖子盯着他的感觉,他就是不会害怕。
陈爷子追问:“她身上穿了什么?有什么?”
“衣服上有白色的花。”
“上面穿的对不对?蓝色的,有白色的花?”陈爷子说。
“对。”陈鹤年点头:“爷爷,你怎么知道?”
陈爷子拍着大腿哎呦一声,就往屋里去。
“爷爷。”陈鹤年跟上去,“怎么了?”
“回你屋里去,晚上别出来,除非爷爷叫你,知道不?”陈爷子只是这样说。
陈鹤年待在里屋,外面的天已经全黑了,他爷爷没回屋,他自己按时爬上床。
这觉睡得不好,陈鹤年醒过来的时候头很疼,他是被爷爷叫醒的,窗户透过来白亮的光,他没听见公鸡打鸣,大概起得是比之前早的。
“小年,快过来,来帮爷爷的忙。”
陈鹤年揉了揉眼睛,听爷爷的语气有些急,赤着脚就跳下了床。
陈爷子在大屋子里等他,灯没点,陈鹤年眼前有些迷糊,问道:“爷爷,要我做什么?”
陈爷子对他说:“把那边的罐子搬过来,给你闷个鸡蛋吃。”
“就做这个?”
“快点搬过来,想不想吃了。”
陈鹤年点头:“想。”
他晚饭没吃饱,确实有些饿了,陈鹤年人立马钻进角落里,他双手抱住罐子肚往外拖,可不知怎么的,跟有人在对面和他抢似的,愣是拿不出来。
他一眨眼,突然冒出一双手,死死扣着了坛子,枯白的皮肤,黑色的指甲。
陈鹤年立即松开,他大喊:“爷爷,是白天的那个鬼!”
可这一回头,又将他吓了一跳。
那是他爷爷么?
陈鹤年瞪大了眼,他爷爷站在屋子里一动不动,黑漆漆的阴影里,笑眯眯的脸突然变成了胡胖子的毛脸,正阴森森地盯着他!
“乖孙子,快拿啊,快拿出来啊!”
那声音也全然变了,陈鹤年一时惊醒,不知道他什么时候已经站在大门边,手捏着门栓上。
大门已经挤开了一条小缝,有东西在拼命地往里挤,陈鹤年听见了爪子抓挠的声音,脏东西在大力撞击,一张毛脸从门缝里挤了出来。
那是胡胖子的脸,露出一只眼睛,滴溜溜地打转。
现在是晚上,很黑。
陈鹤年被这突然的状况吓得摔在地上,如果不是那个鬼拦着他,他就把这门打开了,外面的黄皮子不得把他穿肠破肚,夺他命去?
“小年?”
陈鹤年扭头,看见他爷举着蜡烛到大屋子里来了,陈鹤年惊魂未定,第一眼时还有些戒备,只见他爷脸色一变,指着嘴,放轻了声音。
他把陈鹤年从地上捞了起来,说:“鞋都没穿,先去房里把鞋穿上。”
陈鹤年确定面前这个是他的真爷爷。
“怕不怕?”陈爷子说:“我之前在门口洒了鸡血和糯米,黄皮子进不来,才想骗你出去,没事咯,现在有爷爷在了。”
陈鹤年松了口气,点点头。
“爷爷陪着你。”
陈爷子牵着他回屋子里穿好了鞋,又带陈鹤年去了祠堂。
“等过了三更天,阴气就不足了,它们就闹腾不起来了。”
陈爷子推开门,陈鹤年瞧见地上摆了一排白蜡烛,点燃了。
陈鹤年走进去,他爷叫他到了点着香的牌位下,就叫他跪下。
“做什么?”
“磕头。”
陈鹤年跪下了,没磕,先问:“为什么要磕头?”
陈爷子轻轻拍了他的脑袋:“儿给娘磕森*晚*整*理头,天经地义的事。”
陈鹤年没听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