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她突然想起,往日他既精通于机关术,那会不会这屋中还有别的机关暗藏玄机?她静默半晌,想着便上前,头一个?便是从床榻之处寻找。
毕竟她不通此术,只得先找。
她在床榻之上摸索来回?,竟是寻不到往日那锁人的机关,一时有些疑惑,忽而感觉屋中莫名静了许多。
她动作微微一顿,转头看去。
宋听檐不知何时来的,站在屋中看着她未语。
夭枝摸索的手瞬间停下,当?即从床榻之上下来,难得有些不自在,见他手中的玉石鱼碗,显然是去喂鱼了,“你自己?还病着,怎还去外头吹风喂鱼?”
宋听檐却没有说什么,将?鱼碗放下,“府中下人如今尽不熟悉,自也?不会想着去喂,总不能看着它们饿死。”
夭枝闻言竟忽然不知该说什么,她有些愧疚,他如此良善,身子不舒服还顾念着鱼命,又终日礼佛,怎还能如此猜忌于他?
她没再说话,屋中便安静下来。
宋听檐一直未说话,半响,他才开口,却是生疏,“夭先生方才在寻什么?”
“我……”夭枝一顿,看向别处,直白道,“我想看看你屋中的机关。”
“如今已?没有。”宋听檐平和开口。
夭枝有些疑惑看向他。
宋听檐往这处走来,平和道,“往日是为了防身,如今我与皇位已?无半点可能,自不必再担心皇兄所?为。”
夭枝闻言微微一惊,却没想到他这般直白,竟叫她一时语塞。
她喃喃开口,“原是如此。”她默站片刻,终是没有问出口任何,便准备告辞,“我也?是想到一些事,才想着来看看你,如今已?无事了。”
她正要往外走去,宋听檐却又开口,只两个?字,“何事?”
夭枝顿下脚步,终究是转头看去,“我听说你并不喜吃甜食,那清茶团子应当?也?并不合你胃口,为何还要吃?”他在吃食上如此挑剔金贵,不喜欢吃的东西,又怎么可能再吃?
宋听檐看着她,“我是不喜吃甜食,但此物却合我的胃口,我喜饮茶,茶香之物难免对我胃口,我自来未曾吃过?,吃上几回?都有错了?”他声音微轻,似有些难言滋味。
夭枝心却微微一顿,只觉当?真错怪了他。
宋听檐轻咳出声,似有些站不住,在一旁靠榻上坐下,自已?经清楚她来此为何,“可是皇兄说了什么,教先生这般疑惑于我?”
他说着唇角微微一弯,似有几分?苦笑,心声缓缓道来,‘终究是皇兄厉害,不过?只言片语,便叫与我相识已?久的人疑心于我。’
夭枝闻言竟有些不敢看他。
心中微沉,宋衷君果然也?不是省油的灯,不过?闲谈之间便离间了她和宋听檐。
难怪宋听檐会那样说,想来这样的事应当?不少,他抢了他多少交好之人,才会让他这般清楚?
这太子之位果然不是等闲之人能做的,太子又怎是痴傻之人,又怎会如面?上所?说,愿意?自己?的先生和别的皇子交好?
夭枝只觉愧疚不已?,走近他,“我没有这个?意?思,只是……只是……”
她说不出口,想来也?骗不了他。
她看向他,“是我之过?,你我相交已?久,你如何我应该最是了解,往后自不会再如此,你放心,我答应你的,绝不会让你一个?人。”
宋听檐垂着眼,闻言慢慢开眼看来,似有所?动,“当?真?”
“自然是真。”夭枝眼神坚定,伸出手掌,“我可以发誓,我的规矩,非死不可发誓,今日我可以破了这规矩。”
宋听檐却伸手将?她的手拉下,他的手微凉,显然在外面?受了风,话间却是温和,“不必如此,我自然信你。”
夭枝心中t?一松,看向他神情,话间轻快,“殿下现下可没有不欢喜了罢?”
宋听檐闻言笑了起来,微微颔首。
夭枝想着便将?玉佩拿出来,“今日有掌柜来送此物,听说是护身玉佩?”
宋听檐见这玉佩拿出来,自然也?认出来了,他伸手将?这玉佩上的绳子系好,往她身上挂,“是,京都家中皆有此礼,会在孩童时期做一枚护身玉佩,挂于身前,祈求安康,若玉佩碎了,便是挡灾,免了冲撞,我见你时常佩戴玉佩,应当?也?喜欢,便想着替你做一块也?好护身。”
夭枝看着他俯身替她挂玉佩,长睫微垂,面?若冠玉。
她这半大不小的神仙啊,在他面?前都是祖宗的祖宗了,竟还让比她小了百余倍的凡人当?成个?孩子,做了个?护身玉佩挂着?
夭枝站着,颇有些老脸发烫。
待他挂好了玉佩,她轻咳几声,伸手抚摸玉佩,“殿下这礼物,我甚是喜欢,你好好休息罢,我明?日再来看你。”
宋听檐闻言起身看来,见她确实喜欢,才笑起,“往日唤我簿辞便好,无需再称殿下。”
夭枝闻言连连点头,唤什么都可以,祖宗也?行。
她低头看着挂在腰间的玉佩,一看就价值连城,竟真是她的了?
倒是不枉费她替宋听檐诸多奔波,虽说是为了办差,但这出手着实阔绰,这条大腿若是能让她在仙界也?抱上一抱,她何需再想着当?摆设?
唉,只可惜他是凡人,倘若是个?仙,她必然是要拜在他门下摆烂。
第043章
第43章
日子?转瞬即逝,
再次叶落后便至冬日,一年匆匆而过。
夭枝也算是深刻体会到帝王的?变态,比她还变态。
整日疑心?这个,
疑心?那个;烦心?这个,
烦心?那个;且心?思变幻极快,叫人不好捉摸。
尤其对于宋听檐,
即便他幽禁于府中。
夭枝颇为吃力?,皇帝虽答应明面上放过宋听檐,但不代表他不会不让宋听檐犯错,
便是一直幽禁在王府,
他也能找着事?寻出?错处来,没有出?事?已然是宋听檐的?本事?。
夭枝时常会去看?他,
给他整些解闷的?小玩意儿,
盆栽摆件也弄了不少,
免得他闷出?病来。
盆栽是她存了私心?弄得华丽些,
毕竟有时候来回匆忙,她就住在盆栽里面凑合凑合。
是以她对盆栽里的?土壤极为讲究,
每日都要松松土、浇浇水,
有时过于忙碌便只能让宋听檐松土。
这厮娇生惯养金贵得很,
也不知能不能弄得服帖些。
夭枝心?中记挂着松土的?事?,站在御书房里便有些心?不在焉,直到站在前面的?老臣们和太子?转头看?来,她才恍若初醒,
原是叫到她。
皇帝连日来为此事?已然烦心?许久,开?口?问她,
“关于山中匪兵伤民一事?,夭先生有何见解?”
这山中匪兵不知是从何处而来,
训练有素,且数量巨大,盘踞几个山头,又因为那处山势易守难攻,已然花费无数,僵持许久,再这样下去,立山为王是迟早的?事?。
夭枝当即上前伸手作揖,开?口?恳切道,“臣确实有一计,此计虽然劳民伤财,但消灭匪兵必然不费吹灰之力?。”
几个老臣听她这般说,眉心?皆是一跳,似乎听到这处就已经觉得损阴德了。
皇帝开?口?打断她,提醒道,“朕希望他们活着归顺。”
夭枝停了下来,微微抬头,遗憾道,“陛下,臣只通灭户之计。”
言下之意,她什么都能办到,除了让人活着。
气氛有一瞬间的?停滞,安静了许久,大臣们一脸我就知道此人毫无道德感可言。
可当真已然没有别的?办法,与这山中匪兵交战数次,皆是败了,前头将军是头一回遇到这般行阵狡猾的?匪兵,那山野之中的?军师显然不是简单人物,颇为棘手,朝廷这样败下去,且有伤国库和兵力?,着实是有失颜面。
否则皇帝也不可能问夭枝,毕竟此人基本上不在作为人的?标准上献计。
其毫无道德的?程度,连多听几句都觉得损阴德。
殿中默然很久,皇帝才开?口?,“何计,说来朕听听?”
夭枝当即开?口?,“那处草木茂盛,山川连绵,可找几个火点,顺着风引火烧山,待大火不灭,整整烧上三个月,他们便是想逃也逃不到哪里。”
前头一个老臣闻言惊怒,“你把这些山烧了,那处可就成了一片荒地,你让那些靠山吃喝的?百姓如?何办,这样烧了,你要如?何养回这满山翠绿!”
夭枝坦然自?若,熟视无睹,“不是有现成的?肥料吗?焦尸无数,来年春日会比大人您头上的?头发长?得还要茂盛。”
殿中一片死?寂。
用尸体做肥料是何等的?丧心?病狂,还说得这般言辞凿凿,丝毫没有亏心?之派,简直是非人哉。
“丧尽天良哉!”
“若用此计,陛下名声那还能听吗,史?书这笔笔记下都要遗臭万年!”
老臣们连连摇头,窃窃私语,满面震惊。
老丞相闻言看?向她,显然早已料到必然是歹毒之策,反而很是平静。
一旁御史?花白了胡子?,就是因为怕夭枝乱来,他连夜赶来,如?今已是连着磋磨了几宿,很是疲惫,骤然听到夭枝此言,瞬间惊起。
老头虽说不通兵法,但他通道德,“你此言究竟是何居心?!”他说着扭头跪下,胡子?微颤,“陛下,此毒计万万不可啊!这山中不只有兵匪,还有百姓俘虏,倘若一朝烧山,此后必然是要遭天下诟病!”
夭枝旁边一个臣子?“扑通”一声跪下,急得唾沫横飞,“陛下,渚御史?所言甚是,夭大人屡屡出?此等绝户之计,其用心?何其歹毒阴狠,此人怎能教导太子?殿下!”
夭枝转头不解开?口?,根本不怕树敌,“大人老糊涂了吗,此计如?何歹毒?这烧了山又有肥料,来年军队的?草粮便也有了,一举三得啊。”
“你你你!”一个老臣连连往后退,伸手指着她,气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陛下,微臣实在无脸与这样歹毒之人同朝为官,臣要辞官!”
“臣要参夭大人,臣现下就写折子?!”
“夭大人所言所行罄竹难书,我朝礼仪之邦岂能有此毒士,臣亦要参之!”
一时间御书房便闹将起来,题都偏了十万八千里,几个大臣又是害怕夭枝的?狠毒,又是害怕皇帝真的?用这些毒计。
皇帝被吵得不可开?交,头疼至极,当即摆手先让她退下,“夭爱卿你也累了,先退罢。”
夭枝前脚出?了门,后脚就有大臣又参了她一折,“陛下,这夭大人每每都出这样的毒计,着实是用心?极狠,不堪为人啊!”
说她不堪为人其实都轻巧了,今日把人当成肥料,种山养田之言,比之以往已算良善。
昔日军中缺粮少衣,她竟献计要将狱中死?囚集合在一起,以人皮为衣,将肉晒成肉干,既方?便储存,又可以犒劳三军。
还美其名为震慑犯人,又免了死?囚斩首之刑的?痛苦,饭菜开?销,一举三得。
这不是托生的?活阎王是什么?
此计一出?,年近半百的?老臣双眼一翻晕了过去,好在陛下圣明,没用这损阴德的?招。
“陛下,这屡屡只施毒计,证明此人不堪用之啊!”
一直沉默的?宋衷君忽然开?口?,“可先生确实料事?如?神。”
大臣们闻言瞬间安静下来。
确实,除了一到关键时刻,便献些不堪采用的?毒计,很多事?情她都料事?如?神,就是时不时会毫无道德地给他们重重一击,时常就是出?些阴毒到让人毛骨悚然的?计策,让朝臣们夸她也不是,骂她也不敢。
皇帝自?也知道,但还是惜才的?,毕竟这样的?若是真到了个不是人的?手里,献计的?和用计的?一拍即合,那皇帝的?头会比现在痛上十倍。
夭枝乐得轻松,本这事?也轮不到她操心?。
她出?了宫披上斗篷,在街上一路逛去采买,准备去王府看?看?宋听檐,顺便换换盆栽里的?土。
已然入冬,天上飘着雪花,街上人也不多,青石板上都积着一层薄薄的?雪,寒风拂雪,隐有几分初春的?味道。
夭枝闲逛着买了不少东西让店家派伙计送去,才撑着伞慢悠悠去王府。
到了王府门口?,便见宋听檐披着靛青流云银丝镶边斗篷,手里抱着暖炉,站在府门屋檐下看?着街上落雪。
不过区区一载光阴,他仿佛眨眼间有了不同,沉稳间越显眉目殊色。
皇帝才解了他的?禁足,撤走了人,却意味着后头更危险,因为整整一年,皇帝都没有找到宝藏,意味着他已经没有耐心?了……
只不知皇t?帝又会设哪一处陷阱?
夭枝以为他在看?雪,可等到走近才发现他只是看?着远处挑着馄饨摊子?的?祖孙三人,幼童跟在其后玩雪,祖孙三代,爷爷慈爱,父亲疼爱,那幼儿不过几岁光景,正是一派天真浪漫。
在这雪地里,看?着这其乐融融的?一幕,竟也不觉得寒冷。
夭枝走近,宋听檐看?见她,才步下台阶往她这边走来,“冷吗?”
“我不怕冷,只是你,这般冷怎么出?来了?”夭枝抬手将伞递到他头上,他比她高出?许多,只能伸着手。
他递来暖炉,显然是特意出?来等她,“你买的?东西已经送到了。”
夭枝抱过暖炉,暖意透过暖炉传来,手指慢慢有了知觉。
夭枝在雪地里走了这般久,确实有些僵硬,这个暖炉来得很及时。
宋听檐拿过手中的?油纸伞,往一旁收伞,油纸伞上的?薄雪垂落而下。
日子?长?久,连她都不自?觉地习以为常宋听檐替她做这些,仿佛在这凡间活了许久,做神仙倒像是上辈子?的?事?,“我们进?去罢。”
宋听檐进?门前还看?了眼外头那祖孙三人,吩咐了门口?侍卫,“拿些银子?给他们。”
侍卫自?然不敢不从,连忙拿了袋银子?送去。
天寒地冻,他们祖孙三人只穿着斗笠,斗笠上积了一层厚厚的?雪,看?着便冷,那孙儿穿得虽厚实,只是也不过粗布麻衣,厚得连手肘都打不了弯,瞧着是缺银钱。
却不想侍卫去了那处,不过和那祖孙三人说了几句话,便又提着钱袋回转过来,“殿下,他们说衣食住行堪够用,这钱是万万不能拿的?,多谢殿下好意,望殿下过个好年,年年平安顺遂。”门卫说着,那扎着两个发髻的?小童往他们这处跑来。
他怯生生跑近,雪地上一连串的?小脚印,显然是长?辈让他来的?,他到了面前,还转头看?了眼身后。
那老人冲小童点头,他才抬头看?向站在台阶上的?宋听檐,伸出?小手,冻得发青的?手里攥着油包纸,里头是有些碎的?糖酥,“哥哥姐姐,你们……吃。”
这东西宋听檐应当是不会吃的?,他在吃食上极为挑剔,先前禁足的?那头几日,他便是不吃不喝,才病得那般重,颇为难养。
小童脸颊冻得通红,话都说不利索,却是极为可爱。
宋听檐俯身看?向他,竟伸手拿了油包纸里头的?糖酥,放进?嘴里,“很甜。”
他笑?着开?口?,摘下随身带着的?玉佩,在小童面前蹲下,“这是哥哥给你的?回礼,若是你们有什么难处,拿着玉佩来这里寻哥哥。”
小童自?然不知晓这玉佩的?贵重,乖乖看?着他将玉佩塞进?自?己?的?衣裳里,奶声奶气回道,“谢谢哥哥。”
小童又看?向她,她便也伸手拿了一块放进?嘴里,确实甜,想来是孩童最珍爱的?,她慢悠悠逗趣道,“小玩意儿倒是乖。”如?同逗猫儿一般。
宋听檐看?了她一眼。
小童有些害羞,又捏着手里的?糖酥跑回去。
父亲上前迎过孩子?,和老人一同冲着他们这处作揖才挑起馄饨担子?慢慢离开?,许是乡间人,这礼的?姿势不太规正,但面上都是和善的?笑?,也不减清廉做派。
宋听檐看?了许久才开?口?,“进?去罢。”
夭枝见他这般忽然不知该说什么,她好似从头到尾都忽略了一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