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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6章

    柳嬷嬷笑道:“早听说姑娘在御前会调.教宫人,将万岁爷伺候得无一处不妥帖,这才请姑娘过来,也好教教咱们慈宁宫的人。”

    方荷:“……”她也就几日前才教完,嬷嬷你打哪儿早听说的?

    可这事儿同样没有她拒绝的余地。

    即便康熙抽风,她在宫里依然上不了什么排面,连苏麻喇姑的接见都混不上。

    方荷并不诧异,只将满腹心思压在心底,先去给她安排的配房里安置好行李,被带到萱宁殿侧殿。

    一进门,她心里就哦豁一声。

    百八十号的宫人,还有十几个小太监,将不小的侧殿挤得满满当当。

    最里头的万字炕前还立着桌椅。

    这阵仗足得,叫方荷以为自个儿成了什么大家来巡讲。

    太皇太后这么信任她?

    还是想考验下她的心态和本事?

    方荷噙着抹淡笑,垂眸思忖片刻,跟柳嬷嬷站到了最前头。

    柳嬷嬷对众人道:“这是御前最得万岁爷信重的方荷姑娘,特地来教你们怎么伺候老祖宗。”

    “都给我紧着皮子,伸长了耳朵,好好听着。”

    “要是学完了,还不能叫老祖宗舒坦些,宫里倒也不缺会伺候的,听懂了吗?”

    慈宁宫的规矩也不小,宫人和太监们丝毫不敢交头接耳,齐声应是。

    方荷不动声色挑了下眉,柳嬷嬷挺会给人挖坑。

    她又不是什么灵丹妙药,培训的也就是怎么更体贴细致地照顾人。

    要是病疴沉沉的太皇太后不能见好,宫人们要换,她这个负责培训的呢?

    看来太皇太后并不待见她……不待见得好哇!

    只要她能叫太皇太后稍微舒服些,却又暴露出皇上对她的特殊,这位最忌讳皇上动情的老祖宗,肯定容不下她!

    方荷不忧反喜,在柳嬷嬷让出地儿来请她发挥的时候,愈发恭敬。

    “敢问嬷嬷,可否告诉奴婢老祖宗的病情如何?”

    见柳嬷嬷蹙眉,方荷赶忙解释,“奴婢会的不多,可奴婢的阿玛身子孱弱,小时奴婢也跟着额娘学了些照顾病人的法子。”

    “但奴婢不敢擅作主张,就跟寻医似的,且得对症下药才是。”

    柳嬷嬷沉吟片刻,思及主子的吩咐,将方荷请到殿外,跟她大概说了下太皇太后的病情。

    左右这在宫里也不是秘密。

    方荷越听心下越沉。

    虽柳嬷嬷说得不仔细,可她在酒店时学过如何急救和照顾病重的顾客。

    这分明就是严重的糖尿病,导致免疫力降低,引发的一系列并发症。

    已到了伤口无法好好愈合的程度,其实不适合待在湿热的地方,可皮肤病和关节痛,泡温泉是最好的缓解法子……

    这是她们最怕的顾客类型,病症复杂,随时都有可能因为并发症出现危险。

    要在后世,还有胰岛素和除颤仪等各种急救措施,送到医院进行深度治疗,延长寿命。

    在这个世道……药石罔医,再尊贵也只能熬日子。

    方荷心中有数,回头对上一百多双眼的注视,丝毫不慌。

    其实培训精髓万变不离其宗,只需要根据顾客需求在细微处调整。

    她将御前的三静四灵五稳,换作三轻四勤五声。

    三轻,语气轻快,行事轻灵,神态轻松。

    “老祖宗身子不舒服,吃睡不好,定很不耐烦有噪音,更不喜欢旁人臊眉耷眼,无论做什么,都要注意个轻字……”

    四勤则是手脚勤,眼勤,饭勤,打扫勤。

    “时刻注意老祖宗的心情变化,把符合老祖宗口味的食物,尽量换成口味不怎么变化的低糖食物,少量多餐……”

    “殿内一尘不染,殿外一日三扫,一定程度上可以缓解皮肤上的不适……”

    五声,进门请安声,回话有笑声,行事多吱声,到点提醒声,睡着听呼吸声。

    老人既不喜欢闹腾,又害怕安静,伺候的人说话要比在御前勤,最好会逗趣儿,叫老人时刻保持好心情。

    “卧病在床的人,多思多虑,不利于养病,咱们得体贴老祖宗,一言一行得跟老祖宗解释清楚,让老祖宗对自己的情况了然于胸,免于烦闷……”

    ……

    宫人和太监们被柳嬷嬷敲打过,都看起来特别认真,听不懂地还敢站出来问。

    方荷就喜欢这种积极的学生,跟他们能解释得颇为细致。

    左右只是费点口水,可比在懋勤殿写大字要轻松多了。

    不过短短几日功夫,在方荷的培训和高标准要求下,萱宁殿内甚至比懋勤殿的变化还要大。

    厚重颜色的家具都在询问过太皇太后的意思后,换成了浅颜色的梨花木家具。

    进了三月,温泉这边气温高,鲜花开了不少,绿植郁郁葱葱,也都高低错落在殿外和窗口处摆上。

    殿内则只摆水果,皮肤上的毛病很多都有过敏症状,方荷可不敢为了颜色活泼些,就叫太皇太后冒过敏的风险。

    感觉最明显的就是孝庄。

    她一喝药,胃口就不好,好不容易想吃点东西,又要少油少盐少荤腥,根本吃不下几口。

    负责传膳的宫人通过方荷的教导,举一反三,特地加入了一些北蒙那边风味的小食备着。

    又请膳房给腌制了些稍有滋味却没油水的菜干,瞅着太皇太后看起来精神好的时候,见缝插针奉上去,倒叫孝庄吃用了不少。

    肚儿里有了东西,孝庄精神头就稍微好些。

    殿内干净许多,叫孝庄皮肤的痒痛也缓解了点儿。

    她脸上带了笑,跟苏茉儿调侃:“怪不得我一说要那丫头,玄烨就跟剜肉似的不痛快,敢情他日子倒是过得舒坦!”

    苏茉儿就笑:“奴婢可没瞧出来,这些日子您不叫太后过来,延晖殿才是跟剜了肉似的坐立不安呢。”

    孝庄轻哼,“琪琪格那点子心眼子,她想瞒过谁?能叫她上心的,除了我和小五,也就乌林珠了。”

    这些年都不提,突然在她跟前敲边鼓。

    她都不用仔细查,只问琪琪格身边的人,就顺藤摸瓜知道了方荷的存在。

    苏茉儿笑着摇摇头:“您是打算晾着太后,直到回宫?”

    “你是想问我要晾那小丫头多久吧?”孝庄往嘴里塞了一块奶豆腐,虽然滋味儿还是淡,好歹有比没有好。

    “叫她过来吧,我瞧瞧她和乌林珠到底有多像,才叫琪琪格如此失态。”

    苏茉儿笑着吩咐柳嬷嬷,很快方荷就被请进了萱宁殿内。

    来之前她正在配房努力回忆,闺蜜在家自制养胃的那些小点心该怎么做呢。

    想着先讨好一下孝庄,好歹回头给自己上眼药的时候,可别一下子把脑袋给上没了。

    可惜的是她厨艺白痴,实在记不起耿舒宁到底怎么做的,正沮丧着,柳嬷嬷就笑眯眯过来请。

    方荷心里七上八下进了寝殿,恭敬跪地请安。

    “奴婢方荷,请太皇太后金安。”

    孝庄一看见她就笑,“这丫头怎么黑不溜秋的?”

    方荷:“……”她也不想啊!

    本来应该减第三回黑度了,可康熙犯抽,她哪儿敢啊!

    “抬起头,叫哀家瞧瞧。”孝庄的声音很慈祥,听起来就像后世最普通不过的老太太。

    但方荷微微抬头,垂眸以余光打量,立刻就发现,这个脸庞轮廓看起来很柔美的老人,浑身的气势丝毫不输康熙,只都掩藏在了岁月底蕴里。

    她心里有点打鼓,康熙她都算计不过,这位老祖宗估计也悬。

    瞧见方荷刘海下露出的小半面容,尤其是那双颤抖着睫毛的漂亮眼睛,乌溜溜打着转,自以为隐秘实则灵动地打量她……

    孝庄微微恍惚了下,仿佛看到乌林珠第一回给她请安时的样子。

    扎斯瑚里瓦尔达的子孙都没有如此像乌林珠的。

    倒是一个女干生子之后像了七成,许是老天爷注定要给瓦尔达那一脉留后吧。

    孝庄噙着笑,和善问:“你是天生这么黑,还是南巡路上晒的?”

    方荷老老实实回答:“回老祖宗,奴婢听姑姑的话,想平安出宫,一直抹了水粉,想着南地太阳大,就换了黑一点的,奴婢其实还挺白的。”

    孝庄和苏茉儿:“……”大冬天的,南地太阳能烈成什么样?

    孝庄被逗得笑个不停,“你倒是实诚,不过听你姑姑的没错,你这张脸要是不加遮掩,早些年怕是就被投在哪口井里咯。”

    方荷:“……”虽然慈禧也干过,可这时候宫斗就这么硬核吗?

    她脑袋瓜子紧着转悠,小声道:“万岁爷也这么说,万岁爷还说,叫奴婢在宫里领一辈子月例,免得出去也保不住命。”

    她是想出宫,可您孙贼他疯了啊!

    他主动跟一个女人许诺一辈子啊老祖宗,照这趋势下去,指不定啥时候她跟井的缘分又续上了!

    苏茉儿微微诧异,看向主子,毫不意外从主子脸上看到了一抹意味深长的兴味。

    孝庄的声音不变,笑问:“那他就没说,要给你个什么位分?”

    方荷紧紧绞着手指,声音也愈发紧绷,“万岁爷没,没说,只许了奴婢一世荣华,说奴婢一辈子能领到的月例绝不会少。”

    这个补充应该更恨人了吧?

    就算黑,她也是黑狐狸精苗子,这该死的魅力它藏不住哇!

    “哦?皇帝在位分上倒是不大方,那你是怎么想的?”孝庄依然淡淡笑着问。

    方荷心想,何止是位分,方方面面都抠好吗?

    她深吸口气,低下头,微微提声:“奴婢愚笨,只懂得如何忠心,得万岁爷天恩才能识文认字,有了御前伺候的造化,自是主子怎么说,奴婢拼了命也要做好。”

    您要不将我打发出宫,他非留我,往后您孙子可是要被掏空的啊!

    方荷这会子心跳直逼一百八,既然比不过心眼子,那就靠真诚。

    只是她不知道会不会过头……温泉行宫也有井吧?

    可先前有人给她送天价宝贝,不考虑天降馅饼,就肯定又跟身世有关,可惜该死的干爹……不,半爹他只字不提。

    不过她也不傻,这是在行宫,不是皇上送的,就肯定是太皇太后和太后中的一个。

    她赌,值得那份宝贝的旧情,能保住她的命。

    孝庄定定看着只露出小两把头的方荷,表情似笑非笑,冲苏茉儿调侃。

    “难得皇帝金口玉言,哀家也不能驳了他的面子,这阵子就先叫方荷丫头跟在你身边多学着点吧。”

    啊?方荷略有些傻眼。

    还学啥,支票……不,银子呢?打发呢?

    可在孝庄面前,方荷丝毫不敢露出任何沮丧神色,只咽下心里的苦涩,乖巧地跟在苏茉儿身后出去。

    她又一次换了个老师,也得再次搬家,从配房搬到苏茉儿隔壁去。

    她和苏茉儿刚拐过主殿的廊角,太后就带着乌云珠冲进了主殿内。

    “姑姑!”太后急匆匆进了寝殿,刚开口就发现,殿内竟只有柳嬷嬷在。

    她愣了下,不自然地给孝庄行礼,左右看了眼,“人呢?”

    孝庄没好气道:“我还能吃了她不成?”

    “我不是那个意思……”太后讪讪坐在一旁,无奈解释,“只是她跟乌林珠长得太像,我担心她扰了您的心绪。”

    孝庄冷哼:“你以为要是没我在背后护着,乌林珠寡居的日子能过得那么舒坦?”

    虽是孝庄逼着乌林珠出的宫,可她并不讨厌那个聪明又肆意的姑娘。

    谁不喜欢长得好看又活泼的小辈呢,不过世事难料罢了。

    “您不讨厌乌林珠?”太后露出诧异神色。

    当年福临跟姑姑做法,非要以出了五服的理由纳乌林珠为贵妃,还逼着她这个皇后下旨。

    是姑姑拦住,将乌林珠关在慈宁宫不许外出。

    没过多久,乌林珠就嫁去了扎斯瑚里府,也是姑姑给挑的亲事。

    孝庄这会子心情好,略解释几句。

    “没有她也有董鄂氏,福临针对的是北蒙和科尔沁,乌林珠心不在宫里,又多次护着你,我还没老糊涂。”

    太后眼神一亮,“那您可愿叫方荷留在宫里?”

    孝庄蓦地笑了,“你就不问问,那丫头愿不愿意留在宫里?方才还在我面前耍心眼子,想叫我放她出宫呢。”

    虽方荷和乌林珠性子不同,一个谨小慎微,一个张扬肆意,却同样都不愿意陷在那四方天里。

    她们都像北蒙的女子一样,更向往外头的天空,哪怕外头风吹雨打。

    她同样不讨厌,却无法成全。

    太后迟疑了,“她不愿意……那给她赐一门好亲事也行啊。”

    至于康熙那点子异样,太后也没放在心上。

    皇帝想要女人,什么样儿的没有,就算不足量,还有三年一次选秀呢。

    她想弥补当年乌林珠所托非人的遗憾,叫方荷活得比乌林珠更肆意。

    “晚了。”孝庄凉凉道。

    “哀家跟玄烨要人,那孩子的性子你知道,跟他阿玛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都是爱新觉罗家的种,打小就只喜欢听对自己有用的。

    福临是明着跟她这个额娘不对付,玄烨则是暗着跟她这个玛嬷较劲,这对混帐爷俩,叫她操不完的心。

    “这可如何是好……”太后心下一紧,眉心紧蹙。

    她清楚,姑姑不跟康熙对着干,也许过阵子康熙那股子劲儿就散了。

    越是跟他较劲,指不定爱新觉罗氏能出个情根深种的皇帝。

    那是戳太皇太后肺管子呢。

    孝庄叹了口气,“你可知,就算叫方荷出宫,以玄烨的性子,也必定是早早给她挑好了人家,牵扯的是前朝,那都是要命的官司。”

    “即便保住命,回头说不准又出个董鄂氏,何苦来哉。”

    别人都以为她和太后厌恶极了董鄂氏。

    其实她们姑侄俩都清楚,也许福临对董鄂氏是有情,但最根本的原因还是皇权的争夺。

    到最后又怎么样呢?

    董鄂氏连孩子都没能保住,自己也香消玉殒,福临自己也没能熬住,早早去了。

    “她留在宫里,哪怕我不在了,还有你和苏茉儿,好歹能叫她金尊玉贵过一辈子,也好过跟乌林珠似的,死在回盛京的路上。”

    扎斯瑚里氏被流放,乌林珠作为觉罗氏血脉,不用一起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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