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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

    康熙没应她的话,只冷冷睨梁九功一眼:“你去安排,这丫头说过一句话,打狗还得看主人,朕觉得有道理。”

    方荷:“……”只要挨打的不是她,狗就狗吧。

    梁九功抹着汗弯下腰,小心翼翼应声:“万岁爷放心,奴才一定将姑娘安排妥当,往后再不会发生这种事儿。”

    梁九功亲自搀着方荷出来船舱。

    外头李德全一直伸着耳朵,听到了些微动静,只以为万岁爷是发火了。

    这会子见方荷格外凄惨地半软着腿脚被扶出门,心下一松,赶忙迎上来。

    “干爹,我来我来!”

    梁九功冷冷看他:“不必了,咱家用不起你,你去叫魏珠过来,自个儿去领三十板子,回头咱家再跟你算账!”

    李德全愣住,下意识看向方荷。

    方荷只弱弱扶着梁九功的胳膊,冲他微笑,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她报仇最多十天。

    配上她格外狼狈的神色,竟叫李德全心里升起一股寒意。

    可在御前,李德全也不敢多说什么,臊眉耷眼白着脸飘了出去。

    梁九功笑眯眯看向方荷:“姑娘对咱家的处置可还满意?”

    “不满意的话要了这小子的命也无妨,咱们将来都在御前伺候,可别大水冲了龙王庙。”

    就冲方才那一遭,往后他也绝不会得罪这小祖宗,不过是个干儿子,没了也就没了。

    方荷愣了下,垂下眸子声音沙哑却平静:“梁谙达别这么说,我与李哥哥不对付,是因为他毁的是您的名声,敲打敲打也就是了。”

    “您是万岁爷亲封的总管,过去奴婢鲁莽无知,冒犯了谙达,您不与奴婢计较,奴婢便感激不尽了。”

    梁九功诧异又意味深长地看方荷一眼,瞧见魏珠压着焦急匆匆过来,还是冲方荷笑了笑。

    “咱家先前在宫里的话不是开玩笑,姑娘身份不一般,实不必如此妄自菲薄。”

    “一会儿我叫太医过去给你瞧瞧,再给你安排个宫女伺候着,你先好好养伤,咱们往后有的是时候慢慢相处。”

    待魏珠走近,他又吩咐魏珠:“靠近甲板处右侧的第一间配房大一些,是留给姑娘住的,你送方荷姑娘过去歇着。”

    魏珠小心翼翼扶了方荷下楼。

    两人一路无言进了配房,这地儿比方荷先前住的小梢间大三倍还有余。

    瞧见方荷的行囊就搁在桌上,看尘土不像是头天放这,两人都愣了下,方荷感觉甚至更微妙。

    这配房就在康熙寝殿的正下方。

    魏珠叫方荷坐下后,瞧着她狼狈的模样和软绵绵的手腕儿,眼泪直往下落。

    “阿姐这是怎么弄的?是不是梁……他们又为难你了?”

    方荷有气无力靠在铺好的被褥上,冲魏珠笑笑,“离御前这么近,可不兴掉猫尿,叫人看见了要挨板子的。”

    “我这是为万岁爷办差受的伤,伤得越重往后脑袋就越安稳,你该为我高兴才是,快收了神通,一会儿该来人了。”

    魏珠胡乱抹干净眼泪,人却还是很低落,压低了嗓音嘟囔。

    “我知道阿姐得万岁爷看重,先前我仔细想了很久,无论如何都想不出缘由,也只有干爹干娘不肯说的那事儿了。”

    他自来心细如发,又深谙这宫里的生存规则,实在忍不住多说几句。

    “阿姐虽不说,可我瞧得出来你看不上宫里的体面,哪怕出去了过苦日子,你也不愿留在宫里,看似脾气软和……实则是个有主意的。”

    “往后要在御前伺候,出宫只怕更难,能被放出宫的功劳没那么好挣,阿姐别嫌我多嘴,千万沉住气,哪怕出不去,也比冲撞了主子爷强……”

    方荷在心里嘲笑自己,瞧瞧,她其实还没有个半大小子看得明白自己。

    她觉得自己很能随遇而安,却在毒酒酒杯沾到嘴唇的那一刻才发现,其实她还跟刚穿越过来时一样,恍若梦中。

    上辈子受了二十几年的教育,没那么好改,她始终不认可自己是这个世道的一员,把自己当个过客。

    所以她自我感觉良好,情绪一上头,敢算计康熙,甚至敢放倒他,这身伤全特娘是自找的呢。

    方荷用不算太疼的那只手弹了弹魏珠脑门儿,认真应下他的叮嘱。

    “往后我一定谨慎,阿姐虽不聪明,但阿姐还算听话,世上无难事,只要肯放弃,我知道轻重。”

    魏珠还想说什么,梁九功带着一个年轻的御医和一个不起眼的宫女进了门,只得先闭嘴。

    这太医是给阿哥们的谙达们看病的,虽医术不如其他太医,却专擅跌打损伤。

    叫小宫女仔细替方荷检查过,确认她身上只有轻微擦伤,还有一只手微微肿胀,年轻太医松了口气。

    他隔着帕子捏住方荷软绵绵的那只手,笑道:“不算什么大事儿,回头涂两天药膏就得……”

    说话功夫,咔嚓一声,方荷痛呼都还没来得及,手腕儿就被接上了,先前那黑衣暗卫没敢下狠手。

    梁九功得知方荷无碍,笑得轻松了些,“那姑娘就好好歇着,有什么吩咐,叫春来做。”

    “这几日李德全的差事叫魏珠先盯着,你这里缺什么,只管跟这小子说。”

    御前一等宫女领奉御女官例,都以问字开头。

    二等宫女领末等女官例,以静字开头。

    三等宫女领寻常宫女月例,跟御茶房宫女一般,以春字开头。

    叫春来,便不是粗使丫头,官女子也才能得一个粗使丫头伺候。

    又叫魏珠给行方便,梁九功这是向旁人抬高方荷的身份,补上先前李德全的差错呢。

    方荷和魏珠都领情,恭恭敬敬谢过。

    魏珠有差事不能多留,叮嘱方荷好好休息,先行出去。

    春来给方荷收拾好了行囊,见方荷无精打采,主动出去取热水,说要伺候方荷洗漱了好好休息。

    屋里彻底没人以后,方荷才感觉鼻尖酸涩得,叫她几乎控制不住浑身哆嗦。

    刚才没检查到的地方也好疼,越疼她越知道,这不是一场噩梦,她是真的差点死掉。

    她回不去了呜呜~

    心里嗷嗷呜呜,方荷这会子眼眶却特别干涩。

    除非有目的,她从小就不喜欢哭。

    因为她一哭,她那对爹妈只会不耐烦,他们的配偶和孩子只会高兴。

    可委屈难过时,孤苦无依的煎熬从来不会少。

    魏珠说得很对,她瞧不上宫里的富贵,上辈子她也算享受过繁华了。

    她只想要个简单的家,生个与自己血脉相连的孩子,填满自己空荡荡的心。

    即便现在知道,在这个世道哪一条路都不好走,她仍然不准备放弃。

    她改变不了世界,也没里女主角那么大的野心,但她知道该怎么改变自己,来适应这个世道。

    小时候做过一次的,应该没那么难,对吧?

    方荷摊开手脚,仰面朝天倒下去,砸在厚实的被褥上,只觉得浑身的酸痛几乎疼到心里头。

    呜呜,多么痛的领悟,要不,先卷一卷,把自己卷出宫,然后再躺平……

    “姑娘,洗洗再睡吧?”春来见方荷面色时而苍凉时而愤慨,总觉得心里凉飕飕的,抖着嗓音小声打断她的思绪。

    等她扶方荷脱了衣裳,准备扶方荷进浴桶的时候,吓得倒吸一口凉气,差点把只穿了肚兜亵裤的方荷闪地上去。

    “又咋……”方荷下意识把疼出来的不耐吞回去,换了温和语气,“这是怎么了?”

    春来指着她的腰侧:“姑,姑娘,你腰间为什么有个手印啊?”

    不是鬼上身了吧?!

    方荷一低头,就看到腰间半拉青紫手印。

    “……”

    怪不得她总觉得自己浑身疼呢,尤其是腰子,只是当时吓傻了没发现。

    黑衣人那一下子,还没有康师傅来得用力。

    他是多怕自己把毒酒洒他身上啊!

    怕就干脆不要扶,她又不会抢着去投胎!

    她就多余领悟……这肯定是爱新觉罗祖传小心眼的报复!

    十月初八,圣驾一行途径齐河,渡过济水桥,留下一首方荷从未听过的诗,兴致勃发在邱家河下船,停驻济南府巡抚黄成让出来的别苑。

    康熙连当地官员都没接见,只叫黄成伴在身侧,下午就带着妃嫔和五个阿哥去看据说为天下第一泉的趵突泉。

    方荷只老实待在屋里养伤,是无聊了点儿,但三个月不用当值的话也值了。

    反正有春来和魏珠,总不缺新鲜消息。

    春来甚至能把皇上那首《渡济水》背下来,跟方荷一个劲儿地夸。

    “主子爷的诗都已经传到江南文人那里了,江南文人一片盛赞呢。”

    方荷:“……”昨天刚在山东发生的事儿,这么快就传江南人耳朵里了?

    这要不是提前请过来的托,她把写诗的纸吞下去。

    “还有人赞万岁爷诗才惊艳绝伦,实不该藏于宫闱,合该为天下人敬仰,特请万岁爷在趵突泉题诗呢。”

    方荷:“……”被耿舒宁骂过无数次的乾小四,爱盖章的毛病是不是就打这儿来的?

    都不用方荷问那诗提了没,魏珠就把消息带来了。

    “万岁爷谦逊,只说不愿与文人争锋,坏术业专攻之风采,不肯留诗作于石壁,只题‘激湍’二字,以对天下文人做鼓励呢!”

    春来面上浮现出吾家有子初长成的诡异骄傲,方荷的表情也很诡异。

    鼓励啥她没懂,可不题诗,真不是心里有点逼数吗?

    反正这咏趵突泉的诗她也没听过,她只听过咏鹅。

    不过听多了外头的热闹,方荷也有点好奇这时候趵突泉的景色是不是像后世姥姥家一样美。

    算起来她也算是半个山东人,夏雨荷的故乡大明湖畔现在什么样子,她其实很想看看……可低头看着自己特地包起来的手腕,方荷掂量了下出去的后果,还是忍下了好奇。

    她能忍得住,康熙却不打算叫她躺回京城。

    只过去两日,康熙爬完泰山回来,春来还没说完万岁爷又带着阿哥们做了几首脍炙人口……却没脍炙到后世人口的诗,魏珠就表情微妙,端着一碟子点心进来了。

    “阿姐,这是万岁爷赏您的点心,听说叫即墨麻片……”魏珠又像是想笑又像是担忧,一张圆脸快扭曲成了包子样儿。

    “万岁爷说,阿姐要是还没养好伤,明儿个叫给你送抓糕和蜜三刀来。”

    方荷:“……”意思是要再磨叽,就要抓起她来捅了?

    这男人知不知道什么叫伤筋动骨一百天!

    手腕子脱臼也是伤筋啊!

    她哪儿还吃得下去?

    看着点心,她只觉得腰子疼。

    可想起先前滋啦滋啦响的盆栽,方荷运了运气,憋着气把即墨麻片吃了。

    别说,蜜三刀她吃过,即墨麻片她还真没吃过,入口即化,又酥又香,还有微甜的奶味儿,一碟子下去……

    方荷义正辞严:“劳万岁爷提醒我,我才知道要去当值,实在是惭愧。”

    “你再去给我拿一……三碟子来,我多吃点,牢记住这个教训,往后绝不叫万岁爷再费心提醒!”

    魏珠和春来:“……”馋还能馋出这样的大道理来?

    翌日一大早,龙舟自邱家河河岸启程,往宿迁去,准备视察黄河北岸的防洪工程。

    方荷跟在御茶房时一样,三更刚过就被春来叫醒。

    她痛苦地起身洗漱,换上比御茶房浅了一个色的湖绿色新宫装,小脸焦绿上了二层。

    梁九功看到方荷,一点也不意外,只笑着低声提醒,“姑娘刚在御前伺候,先只管看,不必亲自动手。”

    “等回头万岁爷召见完大臣,你再跟进去伺候不迟。”

    方荷依旧乖顺,但比以前多了份镇定,微微点头,轻声谢过梁九功的提醒。

    她也不在意其他宫女的侧目,仔细打量伺候要用到的东西。

    首先是皇上的龙袍,在身穿碧绿色宫装的端凝殿宫女手中捧着。

    一旁是跟方荷一样穿湖绿色的陪寝宫女,有人端着铜盆,有人捧着雪白棉巾,还有人捧着洗漱用品……

    方荷目光转到某处,瞳孔猛地一缩,她看到了香皂和猪毛鬃牙刷,还有用细白瓷盒装着的牙粉。

    这不是她给魏珠的方子做的东西吗?

    小陈子曾带进宫一些,叫魏珠送给方荷用,连香皂上的长寿花样式,都是方荷为了好兆头特地想出来的。

    这是巧合……还是康师傅再次敲打她?

    方荷紧紧掐着指尖,面上没露出任何异样,在其他人伺候康熙起身的时候,无声无息站在角落里装柱子。

    无论是巧合还是敲打,她都不能被打草惊蛇,只庆幸自己够怂,没苏出这个时代不该存在的东西。

    康熙用过早膳后去三层,只叫梁九功在一旁伺候着,陪寝宫女和端凝殿宫女都退下去了。

    方荷一时不知道该去哪儿,便先到二层门口等着,正好碰上当值的岑影,好歹还能说几句话。

    等康熙再回二层的时候,已经过去一个半时辰,习惯了站桩以后,三个小时竟不算太难熬。

    一进殿,康熙到铜盆前洗手,看到乖巧捧着帕子的方荷,倒主动笑着调侃。

    “这些东西还算好用,回头你徐佳氏还有什么压箱底的方子,可以先给造办处一份,比你在外头挣那仨瓜俩枣的强。”

    方荷咬着牙根,老实道:“奴婢只是想着快出宫了,想在宫外有个营生,又思及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才央人在外头置办了铺子。”

    康熙不在乎方荷这点小心思,甚至都不在意她这方子到底怎么来的,左不过就是点奇技淫巧。

    但他不喜身边人有所隐瞒,闻言只淡淡道了声‘磨墨’。

    等落座在舱房中央的御案前,康熙才一边挑看笔锋,一边继续问——

    “不是还有什么美白丸?引得那群小答应紧衣缩食地去买,怎不见你自个儿捯饬捯饬你这皮子。”

    触之还算细腻,就是颜色太不好看,拉低了御前的水准。

    方荷右手脱臼过,不敢用力,更怕累着会习惯性脱臼,干脆用左手慢吞吞研磨墨条。

    闻言她心下微微思忖,到底怕将来再来一杯毒酒,干脆老实到底。

    “回万岁爷,奴婢吃着呢,只是先前制了颜色暗一些的水粉,内服外敷,藏拙于内秀……”

    康熙似笑非笑打量她一眼,怪不得他那日觉得这小地鼠的爪子和脸颜色不太一样。

    水粉暗卫偶尔也用,不稀奇。

    只听她不像以前那样马屁拍得山响,老实许多,康熙心下满意,也不计较她以前怀着什么心思藏拙,不再理会她。

    在不扰人清静还能伺候好这一点上,康熙不得不承认,其他人确实比不过方荷。

    他很快就忘了身边还有这么个人存在。

    待得写完一页大字,康熙一抬头,才瞧见她眼巴巴看着自己掌下的纸,又起了点子兴致。

    “你识字?”

    啊?

    方荷其实是在看康熙什么时候写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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