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如果能继续苟下去,挨顿打她也认了,她保证乖乖捂住嘴一声都不叫疼!可梁九功活似方荷在夸他,脸皮比城墙还厚,坦荡笑了出来,甚至还躬了躬身。
“嗐,论起伺候人的功夫,咱家自比不过姑娘们,尤其以方荷姑娘为最,姑娘万不可妄自菲薄。”
翠微:“……”是不是今天她睁眼的姿势不对,才会听到这越来越离谱的对话?
御茶房哪个不比方荷更能干啊?
方荷紧紧绞着手指,抿着唇,看起来像忐忑又似气急败坏。
“梁谙达就不怕魏……”
“哦对了,忘了跟姑娘说,魏珠那小子确是个周全的,先前李德全左了心思为难他,咱家倒叫李德全给蒙蔽了。”梁九功直接打断方荷的话,笑得愈发意味深长。
“咱家已经赏了李德全板子,御前不会再有人为难魏珠,这小子也跟着东巡伺候。”
自打想明白以后,梁九功只感觉自己先前几十年竟像白活了,整个人通透若新生。
不就是个会来事儿的小太监?
李德全争不过,他想要争气的干儿子还不容易?
更别提,只要方荷得万岁爷看重,哪怕是赐婚给宗亲成为人上人,她越体面,魏珠就越不可能得到重用。
万岁爷横不能放个跟臣子家女眷走得亲近的太监在身边伺候,宫里又不是没人了。
方荷:“……”往后没人为难魏珠,那她呢?
见方荷哑口无言,梁九功眸底浮现一丝幸灾乐祸,表情却正经了许多。
“万岁爷口谕,御茶房由翠微留守乾清宫,往后姑娘就进殿内,近身伺候。”
方荷的脸色彻底垮了下来,她真有那个命近身伺候吗?
翠微:“???”
哪怕翠微还没明白发生了什么事儿,可……宫里就是死道友不死贫道的地儿啊!
翠微立刻蹲身,铿锵道:“奴婢谨遵万岁爷口谕,梁总管说得对,方荷向来是御茶房最细心的,保管能在御前伺候好万岁爷!”
好走,不送!
看来腿脚好,没有命好来得好哈哈哈!
方荷:“……”就,那些年的瓜都白吃了。
事到临头,她竟没有多少意外。
闻名后世的康师傅,毕竟是在血雨腥风中长出来的皇帝,比特工也不差什么了。
哪怕是醉到路都没办法自己走,这大爷还是你大爷呜呜呜~
被翠微连打探带殷勤送去配房的路上,方荷心里空落落的。
哪怕行走在偌大的紫禁城中,她仍有种上辈子拼了命的卷,竞争行政总裁,却败在空降皇族之手后的迷茫。
上辈子她还有个爹系男朋友提前给她敲边鼓,叫她做好了充分的准备。
这辈子……她只有一双恨不能剁掉的爪子呜呜~
穿越后,她想过各种可能,可能得罪了谁处在生死一线,也可能不得不一贫如洗地出宫……
或者逼不得已,不得不投靠妃嫔,断绝良心走一走那后宫的刀山火海……
她自认把猥琐乖怂四个字做到了极致。
哪怕发现自己被康熙注意到,可能会被利用,也迅速调整心态,打算等出宫后再好好筹谋快活日子。
但她完全没想过去御前,平时只要能避开进殿,吃点亏她都不会往前凑。
可现在……御前宫女可不只有体面,那是什么?
是陪寝宫女!
是皇上的预备役宫妃!
沾了皇上女人的名分,往后出宫的希望比去辛者库还渺茫。
哪怕是被赐婚下去,往后在婆家也会被所有人当猴儿一样看待,出门也要被指指点点,还快活个屁!
前提还得在得罪皇帝的前提下,证明自己的价值,被赐婚出宫。
躺平的难度从山里人进城一下子变成西天取经,这路可怎么走?
她还有机会做咸鱼吗?
翠微见她三魂丢了七魄的样儿,心知肯定是发生了什么了不得的事儿,到底没多问。
配房有人听到动静出来看。
能进御前伺候的宫女住的地儿,就在昭仁殿边上,挨着围房。
闭门好几日的几个官女子也探出脑袋来看,发现方荷长得不起眼,还畏畏缩缩的,都在心里高兴,谁都没搭理她。
翠微叹口气,好歹替方荷去领了该领的东西,一边帮她收拾行囊,一边劝。
“不管发生了什么,只要你伺候好万岁爷,别掺和那些抢阳斗胜的事儿,总能混个答应位分,再不济也能当个精奇嬷嬷,总比出了宫遇人不淑的强。”
方荷幽幽地看着翠微,你先前可不是这么说的!
翠微轻咳几声,“你别看御茶房离御前近,可进殿伺候跟在茶房伺候的前程天差地别,多少人尖着脑袋都钻不进去呢。”
“你还是想开些,这好运来了,咱挡也挡不住不是?”
翠微一想起能在没主子的乾清宫当几个月山大王,差点没保持住语重心长的表情。
方荷瞧着她半笑不笑的模样眼疼。
等翠微替她收拾好行囊后,她从包袱里掏出最后一块好料子的帕子,塞翠微手里。
“你走,你再不走,咱俩都得忍不住。”
保管一个笑,一个哭。
翠微:“……噗!好好好,我先回去,你一路走好!”
方荷:“……”
九月二十八,方荷带着咸鱼长翅膀飞走的迷茫,失魂落魄跟在皇辇后头出了宫。
康熙一直没见她,梁九功也只叫她歇着不用着急伺候。
直到康熙在午门外祭天,浩浩荡荡奔赴杨柳青登上龙舟,她都没碰上御前的边儿。
内务府新分配过来的御前宫女,比御茶房还人精,早就闻出味儿来,知道方荷不招万岁爷待见,只当没这么个人。
上了龙舟后,这些宫女和几个小答应并官女子亲热在一块儿,撞开方荷,抢先占了住的地儿,一间屋都没给方荷留。
还是李德全笑眯眯过来,像先前从未产生过龃龉一样,将方荷带到一间连窗户都没有的小梢间外头。
“姑娘莫见怪,实在是御前人手不够用,姑娘又来得匆忙,没来得及安排你的住处,先委屈你在这里住几日。”
方荷捋了捋被撞散的头发没说话,她都住到配房十几天了,匆忙个屁啊!
李德全只管笑:“回头等我们安置好了主子爷那头,慢慢会安排姑娘近前伺候。”
“等万岁爷想起你来,说不定还能更快些,姑娘能理解吧?”
方荷木着脸点点头,一个字都没说,加之刚被人排挤过,看起来格外狼狈。
虽然李德全早被梁九功敲打过,可见方荷这落魄样子,想起魏珠一口一个哥哥,明摆着骂他是孙子,心里还是觉得跟大夏天喝冰碗子似的舒坦。
有本事叫万岁爷看在眼里又如何?
还不是落他手里了!
把场面话说完,李德全算是办完了干爹交代的事儿,也不管方荷的行李被人送到了哪儿去,扬长而去。
方荷傻站在原地,好一会儿才慢吞吞转身。
站在门口,瞧着只能放下一张单人床,连走路都艰难的狭窄梢间,她眼眶渐渐冒出了泪花儿。
她低头抹了抹眼眶,努力做出镇定模样深吸口气,终于鼓起勇气进了梢间,关上门,将半声抽泣一并关在门外。
角落里一个不起眼小太监冲一旁招招手,叫人继续盯着,自个儿麻溜抬脚往二层走。
他丝毫不知,沮丧落魄的方荷姑娘,她关上门后,唇角立刻扬起一抹庆幸的笑,特别灿烂。
就这啊?
真是吓死爹了呵呵……
上辈子皇族就任行政总裁后,好歹还扣下招待物资和应急资金,直接卡着前厅部油水最大的部分,弄得方荷焦头烂额好一阵子。
在这个人命如草芥的封建王朝,皇帝为难她,竟只用冷待吓唬人?
这更叫她确认,除非康师傅连水平半吊子的皇族都比不过,否则她对康熙的用处比自己想得还大。
应该不用死了,她抹抹额头上的冷汗,由着自己狼狈地坐在木板床上沉思。
遇到麻烦立刻解决已经刻在她骨子里,比起被打死,这点为难实在不叫事儿。
既然皇上还没见她,显然是打算叫她自个儿想明白,该怎么认错。
她主动创造机会让人欺负,是为了叫被放倒的大爷出气。
但一味装傻也不可取,这个度该怎么把握……正好老实待在屋里,好好琢磨琢磨。
龙船上这会子正热闹着,不只是龙舟,后头的船上也乱糟糟的,谁都顾不上这么个小梢间里住着的人。
大阿哥胤褆和太子胤礽本来就不对付,先前在中秋宫宴上醉酒,丢人丢到了宫外后,反倒有那么点子破罐子破摔的意思,将不对付放在了明面上,闹得人尽皆知。
当然,在康熙面前,两个人自然是兄友弟恭,一个知道尊卑,一个谦逊温和,别说打架了,吵架都再见不着。
毕竟都在渐渐长大,胤褆和胤礽身边也不乏带了脑子的有用之人提醒,两人之间的争夺都落在康熙看不见的地方。
大到康熙的看重和夸赞,小到一应起居上的不同,两人和身边的奴才都铆足了劲儿争。
今儿个康熙夸胤褆一句勇武,胤礽必然叫人以储君身份抢在胤褆前头挑马。
明儿个康熙和太子一起登龙舟,胤褆定会叫人将除湿气最好的熏香抢过来。
船动起来以后,两人又开始争哪条船先送膳。
内务府随行的奴才苦不堪言,两人身边的奴才也好不到哪儿去,每天一睁眼就恨不能是天黑,就怕主子一个想不开,叫他们这辈子都再睁不开眼。
他们以为康熙不知道,实则都被底下的宫人和暗卫禀报到了御前。
康熙倒没说什么。
在他看来,兄弟俩都还算有分寸,起码没做出什么违反祖宗礼法规矩的事儿。
太子一路走来都太过顺畅,比起他经历过的苦难少之又少,想做个明君,少不得磨刀石,方能打磨成如匪美玉。
只要不过分,康熙甚至令人推波助澜,平衡两边的势力,只盼着他们能成长为自己和福全这样的兄弟。
往常方荷在御茶房时,很少能接触到大阿哥和太子,关于两人的瓜,就是翠微得到的也少。
没想到蹲在几乎迈不开步子的小梢间里,倒半点不耽误她吃瓜,有时候瓜甚至还会嘀嘀咕咕路过她门前。
这叫她‘反省’的日子好过不少,越来越放松。
没人给她送行囊,没处吃饭?嗐,魏珠还在呢。
梁九功不为难他以后,李德全独木难支,即便魏珠一时进不了殿,在底下花银子行点小方便,倒都给他面子。
小陈子在外头那间铺子,每个月都能定时送进宫近十两银子。
再加上出来之前乔诚塞的,不犯规矩的情况下,勉强叫方荷吃好喝好睡好还是可以的。
送上门的外卖,方荷不挑,以前放年假,她靠方便面都能在家里宅十天半个月不出门呢。
吃了睡,睡了吃,耳朵贴在门上就有小道消息往耳边送,还不用干活儿,要不是怕叫人听见,方荷差点笑出来。
等龙舟出了杨柳青河口,各处勉强捋顺了安静下来,李德全才出现在方荷面前。
“叫姑娘等急——”李德全幸灾乐祸的话没说完,就尴尬顿住了。
这冷了好几天,怎么瞧着还胖了点呢?
方荷体贴地露出强压忐忑的模样:“李哥哥,万岁爷可记起我来了?”
“我,我不是嫌弃闷在屋里太难熬了,实在是领着月例却不干活儿的滋味……”太爽了哈哈哈!
她低下头,肩膀微微颤抖,像哭出来了一样。
李德全勉强压下疑惑,“万岁爷召你觐见,你赶紧收拾下,随我走吧!”
方荷心脏猛地一跳,铡刀终于来了。
她局促地搓了搓手,嗫嚅道:“那个什么,李哥哥……我的行囊一直没送过来,实在是没法儿收拾……”
反正脸洗了,也漱过口,不怕熏着康师傅,能落魄点还是别张扬的好。
李德全:“……”失策了,早知道就叫人把东西给送过来。
可他也不敢叫万岁爷等,无奈,只能战战兢兢带着方荷上了龙舟的二层。
龙舟一共三层。
顶层中间是皇上暂时论政的御书房,两侧是侍卫监督河面各种意外情况的围房。
二层是康熙的寝殿,一层和甲板下层住着宫人和太监们。
方荷偷偷在心里给自己打气,看来皇上这会儿不忙,心情也还算放松,不然不会在就寝的地儿见她。
往前走了几步,眼角余光看到熟悉的明黄袍脚,方荷停下脚步,安静跪地。
“奴婢方荷,请万岁爷圣安。”
好一会儿没人说话,待得棋子落下的声音响起,康熙才淡淡出声。
“知道先前那批御前宫人是什么下场吗?”
方荷轻声道:“回万岁爷,奴婢不知,但隐隐知道她们做错了事,无非就那几种下场,奴婢不敢胡乱猜测。”
“哦?”窸窸窣窣的布料摩擦声在不远处响起,康熙翻身侧坐在软榻上,冷白俊容上带了点温和笑意。
“那朕来告诉你,她们浑身骨头寸断,所有人舌头被割,扔去了乱葬岗,包括没做错事儿的尚寝嬷嬷和问心她们。”
“这样的结局,皆因你从中挑拨,叫她们意图以伤朕龙体的方式博宠,你说,朕该放过你吗?”
方荷微微抬头,面色不变,她为自己想过无数种死法,却绝不包括pua。
她极力冷静道:“回万岁爷,这个错恕奴婢万不能认。”
“茹月和白敏等人对奴婢从未有过善念,甚至可以踩着奴婢的血肉往上爬,奴婢对此心知肚明,挑拨之举,也绝不为害人性命。”
“她们犯错,皆因自己心中的贪念,至于其他人,或是愚蠢被人利用,或叫猪油蒙了心,既享了御前比其他宫人都体面的待遇,就该承受咎由自取之果。”
巧雯曾照顾过原身和她,也没主动害过她,所以方荷愿意给她十两银子了却因果。
康熙不是个滥杀的皇帝,如果其他人被杀,她们的错处,与她何干,她又不是卖盐的。
至于茹月和白敏?抱歉,她从不是个好人,能遵守的也唯生存规则罢了。
上辈子谁欺负她,只要有能力,她都会加倍欺负回去。
在这个世道,旁人可能懒得欺负你,因为你唯一有用的不过一条贱命。
谁想要她的命,她不主动剐了对方,都觉得自己善良了。
谁也别想道德绑架她!
康熙还是头回见方荷在他面前如此犀利,被逗得笑出声来。
片刻后,明黄色袍角和一双大脚落到方荷眼皮子底下,一把白玉扇骨挑起她的下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