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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他都张不开嘴问宫殿外值守的暗卫,甚至庆幸殿内的暗卫被支使出去了,只宁愿那夜是梁九功差点亵渎了龙根。

    直到七日后,暗卫将那夜御前宫女所为的始末,摆在了御案上。

    暗卫的手段远非慎刑司擅长刑罚的太监们可比。

    特制的铁齿往嘴上一箍,参汤直接从嗓子眼往里灌,绝不会给任何人找死的机会,也不耽误勉强把话说清楚。

    要割二两肉下来,就绝不会多一分,说敲断一寸骨头,一厘都不带多。

    生死全不由自己的情况下,被反复煎熬拷问,基本没人能抵得住。

    所以,茹月是怎么算计巧雯的,怎么收买尚寝嬷嬷和问心的,怎么陷害白敏的,又怎么跟康亲王府扯上关系,该交代的不该交代的她全都往外秃噜,只求速死。

    而白敏身为正白旗包衣,家里绕着弯儿接了正蓝旗安亲王府官家的收买,进宫后又利用傻子办事儿,更说服姨母,将御前消息送出去……甚至她打算承宠后给康熙下成瘾的药,都交代了个一清二楚。

    康熙竟也不意外。

    杰书在金华贻误战机致使海澄失守,念着他过往的战功,康熙打算叫他安分荣养,些许试探康熙不想理会。

    安亲王那老东西估计也知道自个儿没几年好活了,死之前想要拿捏他,为子孙后代谋个活路,再正常不过。

    他和岳乐都清楚,作为皇帝,康熙绝不会放任安亲王府继续势大下去。

    只是茹月和白敏的证词里,都提到方荷,叫康熙颇为心惊。

    若没有方荷利用二人的不对付挑拨,从中为自己谋生机,以白敏的聪慧和那拉嬷嬷在御前十几年的经营,说不定这白敏还真有得逞的机会。

    他倒不觉得方荷心狠。

    茹月和白敏的证词都提到对方荷的算计,从一开始方荷摔了脑子想把人挤出御前,到后头想用方荷做垫背的往上爬……如果方荷不先下手为强,早晚会死在两人的算计里。

    这只小地鼠实在比他想象中更聪明,不止会藏拙,该出手的时候那份稳准狠,叫康熙止不住反复回忆自己被放倒的情形。

    他无声呵了声,垂眸思忖了半晌,吩咐梁九功——

    “你亲自去将人处置了,割了她们的舌头,别叫人轻易死了,先养在皇庄子上。”

    等岳乐死了,这些人还能派得上用场。

    梁九功面色不变应下,敢对万岁爷动手,死了也太便宜这起子混账了,就该物尽其用。

    他带着李德全跑了趟慎刑司。

    可即便做好了心狠手辣的准备,见到人的时候,梁九功还是被吓得好半天说不出话。

    包括在御前最得脸的问心在内,她们跟肉泥的区别,大概就差一口气,大半的骨头都被敲碎了,想保住命都不容易。

    他赶紧吩咐李德全去请太医,半上午从乾清宫出来,等到该灌药的灌药,该包扎的包扎,收拾妥当将人送出宫,都到了暮色四合的时候。

    拖着腿走到月华门旁,梁九功扶着墙站住,突然就给了自己一个响亮的耳巴子。

    吓得李德全一哆嗦。

    “干爹您这是……”叫那起子混账吓糊涂了?

    梁九功跟感觉不到疼一样,喃喃着摇头。

    “没事,我就是恨自己蠢,想打醒自个儿。”

    他实在蠢到无可救药,才会钻牛角尖,一错再错。

    以他跟万岁爷的情分,只要他不行差踏错,忠心不改,谁也越不过他去。

    等到老了,万岁爷定会叫他体面退下去,指不定还能给他立生祠叫他提前受香火呢。

    顾问行再厉害,就冲他读得那些书和伺候过前朝的经历,万岁爷也绝无可能叫顾问行插手御前的事儿。

    他怎么就想不开,非要多贪那点银子,跟底下的宫女太监别苗头呢?

    真惹恼了万岁爷,叫他没个好下场,甭管权势还是金银都生不带来死不带去的,能混张草席子都得感恩万岁爷念情分。

    他钻营这许多,图啥啊?

    思及此处,梁九功又狠狠给自己一巴掌,然后顶着红肿破皮的脸,平静跪在康熙面前,脑袋砰砰往地上砸。

    “万岁爷,奴才知道错了,奴才大错特错……”

    康熙:“……”这话怎么有点耳熟呢?

    他淡淡道:“说重点!”

    梁九功叩头不起,声音哽咽。

    “奴才不该因为主子爷夸赞顾太监,就左了心思跟他别苗头,反倒没办好自己该办的差事。”

    “奴才更不该明知方荷对主子爷有用,还为了把着御前的恩宠,抢方荷的功劳,试图蒙蔽圣听……”

    他一五一十将那夜里发生的事儿,事无巨细禀报了,连想叫方荷顶缸的心思都没落下。

    “奴才往后定谨记教训,绝不敢再犯,若然奴才再行差踏错,不必万岁爷念过往的情分,奴才自个儿也没脸活下去了。”

    康熙叫梁九功走一趟慎刑司,为的就是给他最后一次机会,现在能被敲打清醒,倒也不算晚。

    他没接梁九功的话,慢条斯理批完一本折子,蓦地开口问——

    “你能趁着朕醉酒的时候,把朕放倒吗?”

    梁九功猛地抬起头,肿胀的脸上硬是挤出了十二万分的迷茫。

    “啊?奴才哪儿有那本事……不是,奴才就是白日做梦也不敢生这种犯死罪的心思啊!”

    说完,他心里咯噔一下,红肿的脸却又渐渐苍白,以他伺候主子多年的经验,迅速听出了微妙。

    有人趁着皇上喝醉,把皇上放倒了?!

    好家伙,方荷那丫头……不,那祖宗这么能干,她上天呗,藏在犄角旮旯里干啥?

    早说了,他就是吃熊心豹子胆也不敢招惹!

    康熙意味不明地轻笑了声,倒没再说什么,继续批折子。

    九月里出巡,他要提前安排处理的事儿还多着呢,不着急算账。

    梁九功没得到主子叫去上药的吩咐,丝毫不敢有动作,坦然顶着张红肿的脸皮戳在御前伺候。

    不是不丢脸,也不是不疼,但这是他该得的,正好叫他记住这教训,免得好了伤疤忘了疼。

    康熙批完了折子,用过晚膳,没急着就寝,反倒换上了方便活动的短打,带着梁九功去了安置在弘德殿最大一座梢间里的布库房。

    进门后,康熙将辫子甩在脖子上缠了,二话不说,就将梁九功给摔到了垫子上。

    梁九功哎哟一声喊,哪怕脸被摩擦得生疼,躺地上也懵得出奇。

    饶是他想得开,也没想到自己打自己还不够,主子爷还要再加一顿啊!

    康熙冲他勾勾手:“起来,照着朕刚才的动作,把朕摔出去试试。”

    梁九功眼泪瞬间就下来了,迅速醒过神,屁滚尿流翻身跪好,没忍住哭出声来。

    “要不主子爷您还是给奴才个痛快吧!”

    康熙:“……朕恕你无罪,赶紧的。”

    梁九功哭得更大声:“奴才就是千刀万剐,也不敢对主子爷您动手啊!”

    饶了他吧,真不是谁都能当祖宗啊万岁爷!

    康熙被他哭得脑仁儿疼,捏捏额角,不耐烦地吩咐,“去,叫赵昌过来一趟。”

    梁九功算是康熙的哈哈珠子之一,但更受康熙在外重用的哈哈珠子不是太监,反倒是赵昌、曹寅和纳兰性德这些大臣之后。

    曹寅已回了江宁,纳兰性德病重请了假,只有赵昌还在宫里,负责宫里的侍卫处,基本都在乾清宫值房,偶尔会陪康熙练习布库。

    但随着康熙力道增加,气势也越来越强,渐渐没人能摔得过康熙,他才改成了自个儿打拳,好久不叫赵昌近前伺候了。

    赵昌得着能近前的信儿大喜,连梁九功脸上的伤都顾不得嘲笑,全心全意陪着康熙摔跤。

    然后赵昌就叫康熙结结实实当成了沙包摔,很快赵昌跟梁九功看起来也差不多了。

    赵昌拍龙屁的时候还有点蒙,“万岁爷不愧是大清第一巴图鲁,您现在的摔跤功夫是愈发精进了,恳请万岁爷指点奴才一二?”

    康熙拿到了证词,也通过没用多少力气的摔跤,亲自证实方荷那晚靠的是巧劲儿,终于拼凑出那小地鼠狡猾的全貌,再没办法自欺欺人。

    他没什么心情指点赵昌。

    “你等着,回头朕把人抓住,再叫她好好指点你!”

    既然胆大包天,内里多狡,擅匿灵巧,不把这地鼠榨出二两油来,都对不起他给的月例和粮食!

    赵昌:“……”谁啊,这么本事,还得叫万岁爷亲手抓?

    梁九功只当没看见赵昌的眼神询问,低眉顺眼站角落里,再次庆幸。

    得亏他胆儿不够肥,否则这回还能不能赶上伺候万岁爷出行都说不准。

    谁爱当祖宗谁当吧,他觉得做孙子挺好。

    九月初,朝廷颁布东巡天下恩欵十二条,叫天下皆知皇上要巡视黄河和淮河,亲自过问并治理两河频繁水灾的民生大患。

    圣旨明示九月二十八出行,宫里从月初就开始热闹起来。

    好不容易能出宫,谁不想跟着啊?

    要是旁人去了,谁被留在宫里,岂不是代表圣眷比不过旁人?

    皇子阿哥们天天往额娘宫里跑,他们的额娘和养母又频繁往慈宁宫跑。

    孝庄不胜其扰,在康熙过来问安的时候,没好气地骂他。

    “你要么安生离宫,要么提早就安排好随行的人,这黑不提白不提的,唯恐宫里太安宁是吧?”

    康熙在孝庄面前,没有在外头时那番恩威渐重的模样,还像小时候一样,笑得淘气。

    “您也不肯跟孙儿一起去瞧瞧咱们大清的河山,想到要留您在宫里吃斋念佛,孙儿心疼您,这不是想出行之前,先叫人陪着您热闹热闹嘛!”

    孝庄差点一拐杖敲康熙背上,“当我不知道你那促狭性子呢?”

    “你这又是打算戏弄谁,你直接跟玛嬷说,也好叫我这把老骨头把热闹瞧分明了。”

    当然,孝庄没说,她是生怕孙儿跟哪个妃嫔闹别扭。

    不怕热闹点,就怕孙儿耗费太多精力在男女情事上,这可不是帝王该为。

    康熙清楚皇玛嬷的担忧,轻描淡写笑道:“跟后宫无关,就是前朝有不肯安分的,朕想着离宫之前,趁机把老鼠抓出来罢了。”

    孝庄还以为康熙说的是宫外那些宗亲。

    先前乾清宫宫人不老实,闹出了动静,孝庄也收到了风声。

    她知道孙儿不喜欢旁人干涉,没细问,可也知道左不过就是那几个不省心的。

    如此她只叮嘱:“出巡到底不是小事,老鼠什么时候抓都行,还是身边多带些人,你的安危最重要,记住了!”

    康熙笑着应下,丝毫没提,老鼠已经入了瓠。

    要是不抓在身边好好收拾,南下这几个月,他怕是都咽不下那口气。

    到九月十五这日,康熙由着后宫折腾好些日子,终于定下了随行的名单。

    后妃高位他只打算带惠妃和宜妃,剩下随行的,都是没名分的庶妃并几个小答应。

    倒是阿哥们,从大阿哥到五阿哥他都带上。

    六阿哥胤祚身子不好,底下的都还太小,就都留在宫里。

    据说荣妃和德妃宫里都偷偷丢掉了一批瓷器。

    翠微在耳房里跟方荷咬耳朵,“永寿宫那位倒是没动静,可承乾宫据说也有人往墙角底下埋呢。”

    这说的是钮祜禄贵妃和皇贵妃。

    方荷磕着南瓜子儿,吃瓜吃得特别起劲儿,“除了通嫔,其他嫔主儿就没个动静?”

    翠微撇撇嘴:“老祖宗在宫里,皇贵妃也在宫里,她们哪儿敢啊。”

    或者说,哪儿有资格闹动静出来。

    方荷又兴致勃勃问:“那公主们呢?听说四公主最是要强,寻常万岁爷也喜爱,就不带着?”

    阿哥们来御前,为了防止阿哥们和宫女们有勾连,轻易不叫宫人近前,都是小太监伺候。

    但公主来请安,御茶房有时候也会进茶,见得最多的就是四公主,前头仨公主倒没什么存在感。

    翠微摇头:“大公主是恭亲王府出来的,哪儿敢提啊。”

    “二公主和三公主娴静,四公主……你忘了,郭贵人所出的小阿哥六月里刚夭折,郭贵人身子不大好呢。”

    生母病歪歪的,四公主哪儿有心情闹腾。

    出巡听着是好听,可路上的辛苦和危险,众人心里都清楚。

    真要有个万一,郭贵人不定能不能活得下去呢。

    提起出巡,翠微看方荷的眼神幽怨许多,“怎就你脚快,讨了秦姑姑的准话留下看家,有本事等我下值啊!”

    东巡诏书一颁发,方荷抡起腿儿就颠到秦姑姑那里,以自己对御茶房最熟悉为由,主动要求留下看家。

    岑影和玉莲还有冉霞,还念着御前的前程呢,自愿意跟着。

    翠微却跟方荷一样,只想舒舒服服在宫里蹲上几个月,可惜没抢过方荷。

    方荷嘿嘿笑,“秦姑姑也是从大局考虑,梁总管不喜欢我,你也是知道的,我留下省得叫御茶房惹梁总管心里不快嘛!”

    她也是跟梁九功学的,腿脚快了想怎么躺怎么躺,腿脚一慢,掉脑袋的速度可就快了。

    翠微颇为遗憾,“要不是还惦记着配房,我都想叫梁总管……梁总管?”

    “想叫梁总管如何?”方荷吐出一口瓜子皮儿,小小声地好奇问。

    “哟,劳两位姑娘惦记着咱家,咱家也想知道,姑娘想叫咱家如何啊?”梁九功笑眯眯的声音从背后传过来。

    把方荷唬了一跳。

    好在她不怵突发状况,立刻将瓜子往袖口揣,扭身蹲安,面不改色的胡扯说来就来。

    “翠微是惦记着您要出行,打算给梁爷爷做双舒服点的靴子,肯定是想叫您把靴子尺码告诉她,是吧?”

    翠微:“……对!”

    她自个儿的针线活都扔给岑影她们,这混蛋真会给她找活儿干!

    梁九功笑得眉不见眼:“哎哟哟,那可怎么使得,咱家心领咯,我哪儿配叫姑娘们给我一个没根的奴才做靴子。”

    翠微和方荷虎躯一震,哎哟哟,梁总管是不是吃错药了?!

    97[19]第

    19

    章

    翠微还只是震惊,往常梁总管的招子不说长天上,也只瞧得见御前那几个得脸的姑娘,从不会对底下的宫女如此和颜悦色。

    这会子他都快笑成菊花了,叫人心里实在发毛。

    方荷心底却响起尖锐的警报声,飞快反应过来,事发了!

    她脑子急剧转动,立刻露出讥讽模样,说话几近刻薄。

    “梁爷爷贵人事忙,即便不用去辛者库,按道理也该忙着伺候万岁爷东巡,怎会到咱们这腌臜地儿来,没得脏了您的脚,倒是我们的过错了。”

    膈应不?生气不?

    赶紧使御前大总管的威风,哪怕训斥她一顿,赏她一顿板子呢。

    翠微眼眶子都快瞪脱了,拼命给方荷使眼色,这臭丫头也疯了?!

    方荷在心里嗷嗷哭,怪那一夜她招惹了不该招惹的男人,她怕再不疯就没机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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