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接下来几日轮值,上茶就成了方荷的活儿。御茶房宫女也得在殿外站桩,以防主子换茶,或者有大臣来觐见,负责上茶。
只不过这回她进不去殿内,茶都交到了御前太监的手上。
倒是偶有赶着康熙进出时,方荷以上辈子就练出的广角余光,好歹看清了这位爷的脸。
她还惊了一下子,不是说康熙脸上有麻子吗?
可她看得分明,那张略瘦削的脸上干净得很,丹凤眸高鼻梁,眉若远山,有点轻微混血的意思,高且精壮,怪不得宫人前赴后继往上扑。
见鬼的是看起来比她还白,完全没有时下普遍古铜色的男子气概。
若非习武练出的犀利和属于帝王的气场,完全是个金牌会所的标配呢。
她在心里啧啧了好半天,瞧着自己如今只勉强算得上干净细腻的黄皮子,有股子折腾面膜和手膜的冲动。
康熙没察觉有人在酸他那身好皮子,只思忖着太子的交代,跟顾问行审出来的证词对上了。
有人在胤礽耳边散播谣言,说康熙更看重长子,更因满人是马背上打下来的天下,觉得他比不过胤褆,有心换太子。
胤礽有理有据地信了。
他觉得,如果不是汗阿玛有此心思,为何纳兰明珠如今越来越受重用,甚至还跟他三姥爷针锋相对,叫索额图吃了好几次亏,汗阿玛都不管。
康熙清楚太子喝酒这事儿跟索额图脱不了干系,将太子骂了个狗血淋头。
“你是朕从襁褓里一手拉扯大的,你那些兄弟们有哪个是朕亲自教导的?”
“朕花费了多少心思教你为君之道,换个太子,叫江南文人骂爱新觉罗蛮夷不化,再耗费更多工夫去教你大哥,你当朕跟你一样蠢?”
“朕教了你那么多道理,怎就没叫你记住为君切不可耳根子过软,旁人说什么你就信什么,脑子叫狗吃了吗?”
胤礽被骂得乖乖认了错,也肯用膳喝药了。
都说爱之深责之切,就脸上的唾沫星子来看,汗阿玛应该没放弃他。
解决了太子这边的闹剧,康熙从毓庆宫回来,就将顾问行又找了过来。
没过几日,佟皇贵妃和钮祜禄贵妃的宫里少了几个宫人,惠妃的长春宫洒扫上也没了两个粗使嬷嬷。
此事就算压下去了,乾清宫又恢复了天朗气清。
*
茹月和巧雯看方荷每天慢慢悠悠来往御前,除了上茶什么都不用做,心里再鼓不住气。
她们觉得,先前方荷第一次去奉茶回来,定是故意装害怕唬她们。
碰上方荷回御茶房,茹月凉飕飕开了口,“我说芳荷呀,你这几日可是春风得意了。”
“莫不是靠山没了,倒催生出了上进心吧?这人还是得有自知之明才好。”
“话不能这么说。”巧雯满脸不认同地怼茹月,但面向方荷时,眸底还是藏不住的咄咄逼人。
“芳荷姐姐,按理说先前我照顾你,不该挟恩图报,只是一时不小心烫了手,没法子的事儿。”
“现在我也好了,茹月头也不疼了,总不能一直劳累你,你说是吧?”
方荷腹诽,孩子大了,知道出来奶了。
早几天御前没消息传出来的时候,舌头忘耳房里了吗?
但她也不拒绝,为了保持低调,一时半会儿的她不可能让自己的性子跟原身相差太大。
她只忐忑不安地绞着手指往小泥炉子跟前去,一副松了口气的模样。
“听你们的,我继续烧水就好。”她扶着茹月站起身,瞧着小泥炉子满脸欢喜。
“这几日才知你们辛苦,在外头吹了几天风,我总觉得浑身皮子发痒。”
嗯?茹月满脸趾高气扬起身的动作僵住了。
也不知怎的,她突然也觉得脸上有些痒。
两人都下意识看向方荷,可别说,芳荷长得寡淡,露出来的皮子却干净澄透,很是叫人嫉妒。
巧雯勉强扯出一抹笑,试探着问:“芳荷姐姐可是有什么保养的法子?”
方荷状似不解地啊了声,不安地坐在小泥炉前,指着烧水壶。
“我没有保养的法子,倒是姑姑跟我说,每日用滚水水雾蒸蒸脸,拍打拍打,皮子自然会干净细腻,不知道是不是真的。”
茹月心下一动,怪不得芳荷听徐嬷嬷的话,老老实实待在茶房烧水呢。
她仔细回忆,好像芳荷的皮子一直比她们这些在外头风吹雨打的宫女细腻。
这叫她和巧雯心下犯了难。
把去御前的机会扔出去是不能够的,可她们又想要细腻皮肤的法子,实在两难全。
巧雯脑子更灵活些,她笑着冲茹月眨眨眼,“其实身为御茶房宫女,去御前奉茶和烧水,本就是咱们所有人轮换着来,总不能一直辛苦芳荷姐姐在炉子跟前。”
茹月眼神一亮,立马附和:“咱们在茶房当值,自然什么都得干,不如咱们分时辰,每个人轮换着烧水如何?”
蒸脸需要持之以恒,总在炉子跟前烤也不是办法。
轮换着来,每天都蒸一会儿,有没有用早晚看得出来,也不耽误去御前奔前程。
至于芳荷在御前会不会抢了她们的机会……呵!
就凭芳荷这烂泥扶不上墙的懦弱性子,万岁爷怎么可能看得上,给她登天梯都爬不上去!
两人心下讥讽着,笑眯眯把事儿定了下来,谁也没问方荷的意思。
*
两人还没商量出个先后,就见梁九功亲自出现在茶房。
“梁谙达,您怎么来了?”茹月立马起身,热情笑着上前蹲安。
巧雯脸上的笑也真切了许多,声音娇柔问:“是不是御前要茶?万岁爷要喝什么茶,我这就进上去。”
梁九功没理会两人,反倒朝茶房里头瞧。
看到站炉子边慢吞吞行礼的身影,他嘬了嘬牙花子,冲方荷招招手,叫她近前来。
“芳荷是吧?先前你也不说你叫什么,咱家都没认出来。”
他笑眯眯道:“咱家和徐嬷嬷是老交情,如今徐嬷嬷虽不在了,情分没不了。”
“当年我生病的时候,徐嬷嬷还给我送过汤药呢,这份情咱家总记着还,可惜没碰上机会。”
“现在可巧御前有了缺,你想不想去御前伺候?这咱家还是能做得了主的。”
巧雯和茹月瞬间僵住,脸有些微微发疼,震惊的目光刀子一样扎向方荷。
凭什么?
她怎么配有这样的造化!
[4]第
4
章
方荷呆住,这是她万万没想到的。
她以为自个儿苟得挺好,这些天在外头当值没引起过旁人的注意。
怎么会……梁九功的话,方荷连标点符号都不信!
他要真念徐嬷嬷的情分,能叫原身在耳房住上九年?
哪怕是涨个月例呢,也不过是梁九功一句话的事儿。
她不是埋怨,毕竟乔诚和徐嬷嬷也没为此运作过,一门心思想叫原身鸟悄待到出宫,也不知道为什么。
她只觉得梁九功这嘴能跟鬼比,看来男人缺不缺家伙事儿,都一个鸟样儿。
她没有丝毫迟疑,在巧雯和茹月的虎视眈眈下,倒退几步,扑通坐在地上。
“我,我不敢,让巧雯去吧,茹月也挺好……”她像是快哭出来一样,脑袋直往胸口扎,谁也不看。
“姑姑说我,我笨手笨脚,会连累别人丢了命……我想在御茶房。”
巧雯和茹月的眼神和缓了些,倒是心里的嘲讽劲儿更足,她们说什么来着,给芳荷登天梯她也上不去。
两人都满怀期待,殷切看向梁九功。
梁九功看着被吓瘫在地的方荷,神色格外复杂。
今儿个这事儿是他自作主张。
这些日子皇上偶尔会莫名皱眉,尤其凝神静气思量事儿的时候。
旁人没发现,梁九功打小在主子身边伺候,一眼就看出不对了。
前儿个他瞅着主子爷看起来心情好,问了一嘴。
康熙不会轻易叫人知道喜怒,更不会为了点细枝末节,开金口提拔个记不住脸的宫女。
他只淡淡吩咐:“朕记得内务府小选完了?挑几个手脚灵活的来御前伺候。”
康熙不喜欢做没规矩的事儿。
后宫妃嫔那么多,乾清宫围房里也有不少小答应,就寝时有尚寝嬷嬷挑选好的宫女伺候。
他没必要饥不择食吃窝边草,身边一直是太监伺候。
这是他头回要宫人近身,梁九功不自禁就想得多了些。
御前那些兔崽子身上几块胎记他都如数家珍,唯一的例外是那日叫方荷进殿内上茶,还好好出来了。
他忖度着主子爷心思,只是个不要钱的人情,过来试探一番也无妨。
结果……他只确认了一件事,先前方荷在昭仁殿门口传话,是真笨嘴笨舌。
至于巧雯和茹月,他没看在眼里。
想去御前伺候的多着呢,大把的银子往他手里塞,他何必提拔两个瞧着不怎么聪明的破落户。
“随你吧。”梁九功兴致缺缺地摆摆手,“回头咱家会跟秦姑姑提,若是御茶房忙得过来,少不了你们的前程。”
说完他拍屁股走人,丝毫不管会给方荷留下什么隐患。
*
方荷心里骂了句死太监,人哆哆嗦嗦从地上爬起来,往小泥路子跟前缩,像是丢了魂儿似的呢喃着。
“我,我哪儿也不去,我泡茶的手艺比不过你们,也不会说话……还是我烧水吧。”
巧雯和茹月嫌弃地瞪方荷背影一眼,嘴边的刻薄话儿倒咽了回去。
跟这种烂泥扶不上墙的,说再多都是浪费唾沫星子,有什么用,还不如想想怎么去御前伺候。
至于方荷不想出去当值,两人刚才也想过,但看方荷这样儿,又丢在脑后,出不出去她说了可不算。
反正是个不中用的,她们要蒸脸的时候,叫她在外头顶一会儿就是了,还敢拒绝不成?
方荷听两人又凑到一边嘀咕奔前程的章程,半句风凉话都无,唇角微微勾了勾。
在酒店行业从事跟麻烦沾边的岗位,唱作念打本事都不小。
只要能解决麻烦,卖可怜算什么。
要是被顾客或上司差评,半个月的绩效工资就没了,想想荷包,人均影后一点不稀奇。
但下一刻,她抹掉额角沁出的冷汗,小脸儿又有些发苦。
好家伙,果然没有实践就没有发言权,先前她还是想当然了。
后世服务行业都有非常完善的流程,不可能因为一次服务就有什么机会,要开卷得看履历学历和社畜程度。
可这儿是封建王朝,紫禁城里真正的主人就那么几个,主观性导致的变故太多。
她一改先前往御前奔的想法。
真不小心被康师傅看到眼里,成了旁人的拦路石,就她这种没有靠山的,分分钟叫人剥皮抽筋,骨头渣子都熬了油。
条条大路通罗马,此路不通,换条路就是了。
方荷眼神落到水壶咕嘟咕嘟往外冒着的水蒸气上,若有所思提着壶,安静放到刻漏那边的案几上。
几步路的功夫,就有了新思路。
宫里最多不是主子,是宫女。
连太监都要退后一射之地,毕竟那些娘娘身边的得意人要贴身伺候,太监也不方便。
是女人就爱美。
宫女不能描眉画眼,穿红戴绿,最多扎头发用根红绒绳,过年过节地涂点唇脂都是恩典,想美都没地儿美。
方荷有招啊!
她上学的时候爹不疼娘不爱的,拼了命打工也只能把生活费赚出来,想买化妆品和好看衣服是想屁吃,只能想方设法自己滴哎歪。
想保养,自制面膜和美白中草药丸必不可少。
想化妆,素颜妆的水粉做起来其实没那么难。
想看起来好看,衣服小细节设计了解一下?
越想方荷越觉得靠谱,走群众路线比往主子身边儿凑安全多了,还不少挣银子。
行事低调一些,等到了时候,托请便宜姑爹抬抬手就出去了。
*
她心下大定,立刻就准备开始忙活。
首先得考虑的是启动资金,总得先做点样品,当孝敬送到能带货的人手里。
方荷数了数手里的七钱银子并二十铜板,多少雄心壮志都没了。
就这点钱,还不够买一种草药。
进了三月没过几天,方荷领到了月例。
因为休息了好几日,她只拿到手一两五钱银子。
方荷把五钱银子拿出来,忍着肉疼把一两的小银块塞进秦姑姑手里。
她可怜巴巴看着秦姑姑,眼角含泪,“秦姑姑,我姑走得匆忙,什么都没来得及交代,您知道她的东西去哪儿了吗?”
“我就这么一个亲人了,我……我旁的也不要,想留点她的旧物做个念想。”
原身这些年交上去的银子,总得看看能不能要回点儿来!
好几年下来,秦姑姑也基本了解芳荷的性子,知道她不是个敢胡思乱想的,必然是真想留点念想。
这叫她向来严肃的面容都柔和了些,眸底闪过怜悯。
“徐嬷嬷得的是痨病,东西都叫敬事房拿去烧了。”
方荷:“……”
那银子就指不定落谁口袋里,保管一个铜板都拿不回来了。
略算了下这些年大概交上去的银子,方荷真切地捂着心窝子,抹着泪儿浑身萧索回耳房。
呜呜原身留给她的银子,白花花的,近百两银子啊……
“芳荷姐姐?嘿!”有人拍了拍方荷的肩。
“想什么呢,喊你也不答应,魂儿丢啦?我跟你说这样可不好,回头要是冲撞了主子,叫人发现指不定是要吃板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