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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2章

“就该这样,面对花界这等摇摆不定的墙头草,只有打得他们痛了,才会真正低头。”流芫从门外踏步进来,长鞭乖顺地盘在纤细的手腕上,衣裙带风。

南柚抬眸,目光凝在她左侧脸颊上的五指印上,问:“谁打的?”

“流襄呗。”流芫显然是哭过了,眼尾尚有些残红,但表现得无所谓的样子,耸了耸肩,又去看了眼流钰,笑:“我以后就不回去了,昭芙院多好,我喜欢这里,活不多,也不累人。”

有些事,她不说,不提,南柚也能猜出原委。

“你现在还小,对抗不了他们的时候,没必要为我出头。”她姿态十分冷漠:“我不需要。”

“知道你不需要,我就是看不惯呐,我的脾气你又不是不知道,话兜在心里,还不得给我憋出毛病来啊。”流芫手指触上自己的脸颊,嘶的一声,道:“方才情绪上来的时候还不觉得有什么,现在觉得疼了,老头还真是不留情。”

孚祗去后,南柚身边的每一个人,都仿佛飞快地适应了她的转变,并且丝毫不放在心上。

南柚小指动了动,蹙眉,望向彩霞,道:“拿玉雪膏来。”

流芫顺势挽了挽她的胳膊,半眯着眼睛去蹭她的肩头,亲亲密密的样子。

南柚的身子,有一刻的僵硬。

外面有脚步声匆匆,踏过长廊朝着屋里而来。

来的是长奎,孚祗一走,他们这些最早在昭芙院伺候的,得顶上许多事,不过几日不到的时间,人就憔悴了一圈。

“女君,前院出事了。”长奎拂了拂袖子行礼,顶着众人的目光,道:“流焜公子偷了妖界统帅的兵符,调动了三十万妖军,现在已经进驻星界,准备连夜横渡界域,前往花界了。”

“妖主和统帅知道这件事后,气得不行,捉了流焜公子,准备请用星界刑法。”

“谁料流焜公子不服软,还接连顶撞统帅,两人动起手来,才发现,流焜公子身上全是魔气。”

“魔气?!”流芫大惊失色,问:“他们在哪?”

“在青玉院。”长奎回。

流芫提着裙子,第一个跑出了出去,南柚与流钰对视一眼,后者温声道:“不必担忧,他若是将灵力转换为魔气,修为只会胜过从前,日后若是心境不稳,就多修习些心法,不会出什么岔子的。”

六界之中,很少有名门之后修习魔气,魔气比灵力攻击性强,而且多刁钻,恶毒,除此之外,还有一个极大的弊端。

修到极高深的境界之后,魔修的修为往往会停滞不前,需要海量的心法心经来支撑,稍有不慎,就会引来反噬,伤及自身。

南柚颔首,浅淡地嗯了一声,蹙起的眉心一直没有松下去。

青玉院,流襄与流焜父子两已经从地上战到了天边,正如流钰所说,流焜将灵力转化为魔气之后,修为跨进了一大步,已经无限接近圣元境大圆满,但能看出来并不稳定,凭借着身体里爆发出来的强烈情绪和狠劲,竟也能死死牵制住半只脚踏入领域境的流襄。

响彻天地的炸裂声传开,一声接一声,撞开了先前布置的结界,他们打向王城之外。

南柚眸光微沉,她手掌微张,明明是纤细小巧的骨节,却仿佛有撕裂天地之威能,她声音如珠似玉,清脆而寒冽:“领域。”

上方打斗的两人皆感身子一沉,眼前一花的瞬间,已经入了遍布红绸血水的结界。

粘稠的血池咕噜咕噜冒着细小的泡泡,像是烧开了的水,扑面而来的不是浓烈的血腥气,而是一种似曾相识的春日嫩芽的清新香味,半空中悬着的是颜色绯丽到极致的红,随着不知从何处而起的风,轻轻地荡开,又顺着各种不可思议的方向,绕上两人的脚踝,手腕,最后缠上脖颈,一点点的发力。

在这个过程中,流襄的感觉尤为不好受。

他们这样的人,对杀意再敏感不过了。

他唯一的妹妹的孩子,他也曾喜欢,也曾稀罕地抱在怀里哄着的孩子,对他有了杀意。

不仅如此,连他的儿子,女儿,都对他怒目而视,看他跟看仇人一样。

红绸将两人捆着丢到空旷的广场上,流襄的神情十分不好看,面色铁青,没能擒拿住自己的儿子,反被外甥女一掌拍了下来,乃至现在,身上都绑着红绸,简直丢人现眼。

南柚衣袖一拂,掌心的光微敛,那些红绸凭空消失,她好看的眉目间蓄着怒意,言语并不刻意给妖族留面子。

她问:“谁先动的手?”

茉七低头,看了喘着粗气的流襄一眼,道:“回王君,统领大人动的手。”

妖主身为一界之主,自然不好在王城之中动手,此刻,他负手走过来,呵斥:“你们两个,情绪上来,不管三七二十一就动手的毛病荒不荒唐!都多少岁的人了?!”

流焜站起来,唇绷成了一条线,几步行至南柚的身后,声音里尚存着血腥热气:“我不回妖族了。”

南柚盯着手指上的空间戒看了一会,像是根本没听见他们说的话一样,半晌,问:“按星界律法,在王宫之中动手,该是怎样的惩罚?”

茉七头低得更下,声音更小了些:“王君,该罚雷刑鞭五十,并出全部修缮费用。”

流襄胸膛起伏一下,气得笑出了声:“我是你舅父。”

“我是星主,这里是星界!”她一字一顿,身上流露出来的威严将流襄也压了下去。

“国有国法,家有家规。”南柚琉璃色的瞳孔里映着他的样子,“念你是远客,又是初犯,罚三十道雷刑鞭,以儆效尤。”

她睫毛垂下来,小扇子一样,“带下去。”

流襄身为长辈,又是妖族的统帅,自然不可能就这么乖乖认罚,他双拳一握,才要上前,就被妖主抬手,施法捆住了手脚。

“三十都算轻的了,你看看你,可有长辈的样子。”在南柚手腕上的红绸缠出之前,妖主拧着眉,让身边的亲卫将流襄带了下去。

事情发展到这一步,妖主看着站在她身后的流焜,流芫,流钰,重重地叹了一口气。

“外祖父,您老了,没有魄力了,该放权给手底下的年轻人了。”南柚直言。

流芫捂着抽痛的半边脸颊,听到这可以说是大逆不道的耿直话,禁不住轻轻地吸了一口凉气。

回到昭芙院,流钰拿了块帕子,浸了温热的灵液,半蹲着身,为流芫擦拭肿起来的脸颊。

流芫是典型的吃软不吃硬,流钰这样,她有些别扭,但头才别过去,就被一只手轻轻地抬了回来。

“别动。”流钰在白色的纱布上抹上些药膏,轻轻地贴到那片肿着红起来的皮肤上,突然道:“流襄下手不轻,你说了什么?”

他们虽然是兄妹,但很少有这样温声说话的时刻,流芫手指绕着裙上的缎带,顿了顿,慢吞吞地回:“他们说右右不好,性子太刚烈,做事不计后果,我听不下去,跟他们吵了几句。”

她是四个人中唯一的女孩,流襄乃至妖主,都格外宠溺些,能让流襄动手的,必然不是普通的吵嘴。

流芫肩头一耸,语气突然又轻快起来:“妖界有大哥哥就行了,我留在那边也不舒坦,这边自由些,我离右右也近一些,她最近忙,我还能帮她做些事情。”

她说着说着,停了下来,眯着眼去瞅他:“做什么,你以为只有你对右右好啊?”

流钰笑了起来,他轻轻将玉瓶放在流芫身边,道:“这是右右私库里存着的灵液,她让我拿来的。”

“今日流襄所受的那三十鞭,当是为你出气了。”

流芫眨了眨眼,鼻尖突然冲上一股酸意。

饶是处在这样叫人绝望的境地。

右右也依然是右右。

明灯千盏,夜深露重,整座王宫被照得透亮。

一尾素净的蝶轻飘飘曳进昭芙院,纵然已经极力隐藏气息,也还是被警觉性大大提高的狻猊察觉。

南梦来得悄无声息,事先没有透露半分消息。

门嘎吱一声敞开半人过的道,又在她进来后无声合上。

灯火透亮处,南柚弯着腰,赤着足,手里执着一根才点燃的灵烛,将这院里的每一处都照得纤毫毕现。

“这是在做什么?”南梦的目光落在她手中的灵烛上,问:“你怀疑有人藏进了你的院子里?”

南柚愣了一下,半晌,摇了下头,即使是思念的话语,声调也依旧是平的:“我这几天,总觉得他还在我身边,一空下来,就想着,他能将自己埋进土里重活一世,会不会,也有第二世呢。”

饶是知道其中种种情非得已,南梦在听到这一番话的时候,也还是不可抑制的心疼了。

白天跟邪祖打着,夜里还非要来昭芙院待半个时辰。

匆匆地来,匆匆地走,摸摸她的手都有所顾忌。

这神主,也真是铁打的身体。

南梦并不是那种会专门跑过来安慰人的性格,她来,肯定带来了实质性的东西。

因而,话没说两句,她就道:“我来,给你带来了个好消息。”

“九神使出手,处决了炬钭。”

“神主亲令,花界在三日之内,将清漾押至星界,同时,各界解除战令。”

南梦看着她,唇角微动,有所顾忌的在言语提醒她:“若是我没记错,这应该是神主,为你下的第二道诏令了。”

可南柚的全部心神,都放在了清漾身上,她问:“这消息从哪来的。”

南梦顿了半刻之后,答:“九神使的梦中。”

“诏令明日便会下至六界。”

一个清漾,弄得九神使最近的梦境,都是凄风苦雨,哀叫连连的。

哦,还有大神使。

反正最近神山上的诸位大人,日子都不太好过。

第130章

撑腰

一夜大雨,第二日晨起,天还是雾蒙蒙的,凉意直往骨缝里钻,四肢百骸仿佛都陷入了冬日的寒潭中。

星界处极北,一年四季下雪,滴雨成冰,哪怕到了春季,也还是冷的,只有极少的几种顽强绿植花木会冒头。

南梦说的果真没错,一大早,神主的诏令便由神官托着,送到了书房的案桌上。

“我头一次见神主的诏令。”流芫有些好奇地凑到边上看,目光落在右下角象征神主身份的大印上,啧的一声,像是怕被听见一样,惊叹感慨声都刻意压低:“这大印上的气息,比妖主大印上的,强了好多。”

荼鼠抱着爪子,蹲在流钰肩头,下意识地道:“那是自然,神主的修为在远古那样能人辈出的年代,都是当之无愧的第一,无有人匹敌。妖主算什么,在他眼里,不过是小啰啰,弹一弹指,就没了。”说到后面,它还刻意将指甲尖凑到流芫面前示意。

流芫拎起它的后颈,掂了掂重量,在它怒目而视之前,若无其事地又将它放回到流钰肩上。

“右右,那道发出的战令,我们便先撤了?”流钰摇着头看他们小孩子一样地闹,转身问一直没开口说话的南柚。

“撤了。”南柚摆了下手,想了想,又道:“另外,让私狱去查,从远古至今,出身树族且成就不低的,都有哪些人。”

周遭的动静仿佛静了下来。

流钰望着她还存着些许希冀的眼,顿了一下,道:“孚祗血祭第二日,我便叫人去查了,但远古至今,隔的时间太长了,每个时代都有不世出的大能,有些不注重名利的,隐在红尘中,连个姓名都没留下。”

南柚微末的光,像是燃尽的灰烬,慢慢沉下去。

流钰心尖像是被针扎了一下,他沉吟片刻,缓声道:“我听说,从远古起,树族族长手中都有一本名册,上面记载着远古至今,所有领域境之上的族人姓名和生平。”

“等星界的事处理完了,我带你去拜访树族族长。”

南柚下意识地抚了抚手腕上挂着的银色镯子,上面的灵光很淡,但始终还在。

她垂着眼睫,点了下头。

流焜在魔气被激发出来之后,就迅速的进密室压制心中的戾气,直到傍晚,才去见了南柚。

明明分别的时间并不长久,但两人对望时,却如窗间过马,看朱成碧。

“姐姐。”流焜的声音干哑。

自从那梦一场接一场地来,自从留音珠里穆祀那句嘶哑得不像话的“你姐姐太苦了,我们都欠她的”话说出口,他就一直不敢在她面前出现。

他没有这个脸。

所以他一直躲着,一直默默地看着,直到她登上少君之位,直到她哭着在大殿上朝星主下跪,那一场懊悔羞愧的梦,才终于醒了。

他无数次地问自己,告诉自己,他已经狠狠捅过她几刀了,难道这一世,还要袖手旁观吗?

这是两世都主动关心,护他护得跟眼珠子一样的姐姐啊。

“魔修的路不好走,谁让你踏上这一步的?”良久,南柚声调清冷地问他。

流焜喉头一哽,他想,哪条路,能比她脚下踩的那条还难呢,都这样了,她怎么还能来关心他呢。

“阿姐,现在血脉对我没用了。”他伸出手腕,声音干涩得不像话:“你拿回去吧。”

留在他身上,会被他玷污了。

诏令未出之前,清漾就由几位花界长老陪同着,抵达了神山。

多方势力的施压之下,花界顶不住了,所以在清漾说要来神山之时,长老团并没有反对,只是派出了数个长老不离身地盯着她,来看看神山的态度。

清漾有九神使的玉令,神山的结界朝她自动敞开,修习千年,她熟悉这里的景象,脚下不停,直奔第九峰而去。

熟悉的草木,熟悉的剑阵,熟悉的山门。

她一直绷着的肩头有片刻的放松。

九神使看中她的韧劲,在收她为关门弟子的时候,就曾表过态,他这人,最是护短。

怕他们几个在外受欺负,所有的关门弟子都得到了他的玉令。

平素他们与其他几峰的弟子有磕磕碰碰的,也都是他问明事由,该如何就如何,没有谁能占到他们的便宜。

思及此,她定定地吸了一口气,跪在紧闭的山门大殿前,以头触地:“清漾拜见师尊。”

“随我来。”眼前的山门无甚反应,倒是尘书主峰的外门大弟子泉沉现身,对着她道:“大人召见。”

来前,清漾就已经想到了会是这么一个阵仗,因而并不如何惊慌,而是平静地站起来,跟在泉沉的身后,也不多说什么,看起来倒是安分守己。

这是清漾头一次来尘书主峰。

敞亮的大殿上,十几把蛟金椅上破天荒的坐满了人,一眼瞥过去,她的师尊面色并不好看,他的身边,坐着大神使,十神使等人,都是熟面孔。

但他们都未坐主位。

主位上坐着一个白雾遮面的男子,看不清五官,黑发散着,蜿蜒到腰际,给人的感觉十分舒服,一眼看上去,就知是温柔的性子。

泉沉躬身行礼,姿态恭敬:“公子,人带到了。”

神主对清漾似乎没什么兴趣,他甚至没有开口说话,只是侧首,看了眼如坐针毡的九神使。

尘书用手肘给了九神使一下,后者如梦初醒,腾的一下站起来,牵扯到全身泛疼的经络,面色有一瞬间的狰狞。

“请师尊安,请各位大人安。”清漾跪下来,肩头耷拉着,身段纤细,是难得的不卑不亢的姿态。

若是放在往常,九神使可能还会觉得自己看人眼光不错,唯唯诺诺的那些他看多了,也看腻了。

可时至今日,他只想狠狠抽自己一巴掌。

叫你闲的发慌去收徒,这下好了,你两徒弟联合起来欺师灭祖了。

“你来做什么,来请死的吗?”九神使一甩衣袖,实在没有什么好脸色,开口就是这样的重话。

清漾蓦的抬眸,瞳孔不可置信般的缩了缩,哑着声,颤着嗓子道:“师尊?”

她这声师尊喊出口,九神使顿时察觉到,身边的师兄弟们,都朝他投来了异样的目光,其中的意思,他就算是没眼睛,都能理得明明白白。

这几日,不论碰见的是老四还是老十,都会收获一个意味不明的笑,附带着一句:我们老九这收徒的眼光,着实没话说。

最惨的是,前几日,他们尚在衡州时,未完全苏醒的邪祖时不时就要来骚、扰一下,东一掌西一拳的,烦死人,可偏偏能跟他匹敌的,只有神主。那个时候,神主次身受创,当即闭关,那几日,大家提心吊胆,生怕出什么事。

等神主好不容易恢复了些,邪祖又掐着点来了一掌,遮天蔽日的阴云笼罩下来,神主神色淡淡,声音仍是万年不变的清和:“老九,去接。”

他当时脸都有些白。

一掌下去,他倒飞上千丈,五脏六腑都险些咳出来。

到现在也没好,说话都痛。

“清漾知错。”事到如今,清漾也不为自己辩解,自己的那些小伎俩,骗骗星主,炬钭等人尚可,跟这种从远古活下来的老怪物比,就实在不够看了。

“只是这件事,清漾并未违反神山的规定,亦没有违背师尊的教诲。”她牙齿明明都在上下打颤,但还能保持条理清晰,吐字不断:“清漾如此做,实在事出有因。师尊也曾探过,清漾是因体内妖族血脉受损,不得不破而后立修剑道,这是清漾的心魔,若是不破,清漾这辈子,修为就止步于此了。”

“老九,我头一次知道,你教弟子破心魔的方式,原来是杀人灭口啊。”苍蓝像是听到了什么极好笑的话,忍不住接了一句话。

九神使嘴角抽了抽,他深深地压了一口气,追问:“平素我都是这样教你的吗?”

“我是这样教你的吗?!”他连着两声质问。

清漾肩膀耸动了下,在自己生命完完全全掌握在别人手中时,再硬气的人,也会有所松动,更别说本就能屈能伸,善于隐忍的她。

她很快红了眼眶,不再替自己辩解,更不敢去触九神使的霉头,声音哀哀地求:“清漾一时误入歧途,求师尊给个改过自新的机会,日后定坚守初心,再不行此类事迹。”

九神使深深提了一口气,提到一半,牵扯到胸口上那道触目惊心的掌印,钻心的痛。

“神主已下令,你之生死,全凭星主处置。”九神使不想再多看她一眼,吩咐左右神官:“将她拖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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