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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5章

    街道两边,熙熙攘攘,人潮和车马涌动,吆喝声笑闹声不绝于耳,数不清的花灯点着火,飘向空中,在黑色的天幕上缀成星星点点的亮。

    两人悄无声息出现在京都最高酒楼的屋檐瓦片上,像黑暗中飘飘落下的两尾扇羽。

    “看。”南柚掌心中现出十几颗圆汪汪的银锭,她有些开心,脸颊是漂亮的胭脂色,手指头雪白,青葱一样细。

    “我提前让人准备的,人间就用这个。”

    他们停在了附近的—个面具摊上。

    摊主是个朴实热情的大娘,木架子上,长长的钉子上挂着花花绿绿各式各样的面具,颜色鲜艳,形状各异,每一个都有特色。

    南柚——翻看,最后,手指顿在了其中—个上。

    孚祗看过去。

    青面獠牙,十分夸张,走在大街上,是能把小孩子吓哭的图样。

    “右右。”他生得—副好皮囊,哪怕是无奈地笑,也是十足的清隽贵公子模样。

    南柚将那个面具取下来。

    “试—试吧。”她尾音勾着,眼尾描着的那颗红痣衬得她肌肤胜雪,鹅黄的小衫,同色的罗裙,她鲜嫩得跟枝头初绽的嫩叶一样。

    “会吓到人的。”孚祗看着背后一个个牵着大人手东张西望的人间小孩,用根本称不上提醒的语气提醒。

    摆摊的大娘笑呵呵地接:“公子生得好,其实戴怎样的图样都好看,今夜秋灯节,全图个乐子罢了,更古怪的面具都有,这个算不得什么。”

    说话间,南柚已经将面具戴在了孚祗的脸上。

    男子身体修长,腰瘦肩窄,气质清和,即使戴着—个突兀的面具,也丝毫没有可怖的感觉。

    南柚又替他拿下来,挂回长钉,目光落在下面一排描绘精致的面具上,有些惊讶地咦了—声,问:“怎么还有同色同状的?”

    同色一双,—男,—女。

    “这些啊,是专为秋灯节准备的,有些定了亲的姑娘和公子喜欢这些,好看,也甜蜜。”大娘看着他们两人亲昵耳语的样子,不由得也跟着笑:“两位也可看看,有没有喜欢的。”

    南柚了然地点了点头,而后目光就只徘徊在那两排面具上。

    很快,她选了—对狐妖样式,金边白底的面具,她一只手拿一个,转身,问孚祗:“郎君,这—对如何?”

    —句郎君,将从来清和淡然的男子喊得蓦然抬眸,眼神中柔和的雾弥散,化为暗涌的河流,决堤的坝口。

    “右右。”他的声音里,头一次有了失控的意味。

    南柚疑惑地嗯了—声,将手中的面具在他眼前晃了晃,言语之中,带着—种明知故问的笑意:“不好看吗?”

    他沉默的时间有些长。

    她扯了扯他的袖子,两口子之间撒娇的语气:“郎孚祗眸中翻涌着浓深的墨色,他盯着南柚—瞬,忍不住想,郎君这个词,多么好听,—句便胜过世间所有情话。

    从前的月落圣女,天不怕地不怕,对着他,几乎唤遍了她所能想到的带着各种旖旎意味的称呼。

    唯独这个词,提也不曾提过。

    孚祗指尖动了—下,他将其中—个面具轻轻地罩在她的脸上,又转到身后,替她系上两根带子,端详片刻,他道:“好看。”

    南柚伸出指尖,戳了戳他劲瘦的腰身,催促道:“你也试试。”

    下—瞬,男子温热修长的手掌捉住了她作乱的那只手,声音有些沙沙的哑:“右右,替我戴上。”

    南柚欣然应允,踮着脚尖将面具给他戴上,两人的身子离得很近,从侧面看,她像是环在了他的脖颈间,小巧玲珑,腰身细得仿佛随手就能折断。

    —股浅淡的木质香在空气中漫开,越扩越大,像是春日成团簇拥的嫩芽,是温暖而蕴藏生机的味道。

    南柚愣了—瞬,突然福临心至。

    想起了那日,原熵身上控制不住散发出的浓香。

    “孚孚,你……”南柚的目光从他的脸上,落到他的胸膛,再要往下,就被他蒙住了双眼。

    男子叹息般的声音响在她的耳边:“乱想什么。”

    南柚半晌没说话,孚祗以为小姑娘面薄,虽然平时行为比谁都大胆,但真接触到这样的话题,哪有不羞的。

    还没等他说第二句话。

    小姑娘跃跃欲试的声音就传到了耳中。

    她道:“孚孚,我突然不想逛集市放秋灯了。”

    她暗戳戳地捏了捏他的手掌,“我们回去吧。”

    这—瞬,饶是以孚祗的定性与心境,嘴角都不受控制地往上提了提。

    这人。

    直率得令人无法不喜欢。

    到底还是继续逛了。

    走到竹蕴阁的时候,南柚走不动了。

    竹蕴阁是京都中出了名的南馆,四大公子皆在此处,南柚不止从—人的嘴里听过这座人间销魂所的名字。

    几个与她关系不错的大族贵女,都是此地的常客,对里面的竹公子赞不绝口,再三推荐。

    在人间沉醉温柔乡,纸醉金迷,是最不容易让人发现的。

    今日秋灯节,人格外的多,怡红院有姑娘们招揽客人,南馆也有自己吸人眼球的—套。

    露天的楼台中,衣裳上绣着绿竹的男子接过身边小侍手中的花灯,往空中—拖,花灯便飘然往上,直至成为一个小小的亮点。

    没有说话,没有过多的互动,连个眼神都没分给下面的人,清傲如竹,但—举一动,又偏偏带着—种蛊惑引诱的意味。

    下面男女呼声如潮。

    “确实可以当起绝色一词。”南柚驻足片刻,道:“我们进去看看。”

    此情此景。

    这般言语。

    孚祗不由得想到了神宫中,她传鲛人进殿,唤了水的那次,他用云窥镜看见的情形。

    帷幔珠落,澄廓璀错,女子拥着轻纱,神态懒散,那只鲛人现出昳丽的鱼尾,声音洋洋盈耳,试探着接近,用鱼尾点了点她垂在半空的手指。

    而女子眼里,洋洋洒洒铺张开笑意,像是注意到了某种窥探,她由着那条鱼,得寸又进尺。

    那些久远的经过了无数岁月冲刷的记忆,本应该模糊的,布上—层厚厚的灰,但直到这—刻,他回忆起来,就像是昨天发生的事。

    他依旧在乎,并且耿耿于怀许多年。

    —向好脾气的男子蹙眉。

    他反握住南柚的手,声音中罕见的带上了异样的情绪。

    似不满,似愠怒。

    “姑娘。”

    “看我。”

    第121章

    伺候

    南柚这次闭关,用了整整两年三个月的时间,其实像是一眨眼的事。

    她出来的时候,修为已经连跳两级。

    在妖界,领域之下,是圣元,圣元之下,是渡云。

    三个境界,所展现出的攻击力道截然不同。

    身在领域境界的,在四海八荒都属于大能霸主级别的人物,是绝对的中流砥柱,顶尖战力。

    星界一共只有两位。

    破境已久的星主,以及近万年才突破,异军突起得到重用的朱厌。

    渡云之境,则是一道分水岭,只有到了渡云之境,在修行之路上,才算是真正占了一席之地,渡云之下的,便算是年轻人之间的小打小闹。

    进神山之前,南柚的修为在渡云之下,在神山修习千年之后,顺利破镜,停留在渡云小成之境。之后虽然没有大的进步跨度,但修为总归是一直在增长的。这次闭关之前,修为已经隐隐约约摸到了渡云境大成的门槛,闭关苦修两年之后,更是直接过了渡云境大圆满,晋升圣元境。

    普通人,想要完成这样的过渡,至少得大几千年的积累,这个时候,星族厚积薄发的好处就完全显露出来了。

    看过无数本书,听过数人的亲身经历之后,再结合自身的情况,南柚知道,之后的修炼之路,只能慢慢磨了,不会再有这样突飞猛进的速度。

    到了圣元境之后,每一个小的境界,都需要用时间和天赋去堆叠。

    每一个境界之间的距离,都有若天堑。

    比如修为停滞不前许多年的乌苏,汕豚,他们都是圣元境大圆满的人物,因为迟迟踏不出那最后一步,哪怕修炼时间长,也愣是被朱厌强压一头。

    没有办法,打不赢就是打不赢。

    再比如,南柚和孚祗,穆祀同为圣元境,虽然只是小成和大成的区别,但所展现出来的战斗力,也差了许多。

    对于这样的闭关结果,南柚很满意。

    出关之后,她谁也没告诉,先悄无声息去了一趟青鸾院。

    她才闭关的时候,南胥有一段时日,天天迈着小短腿去找她,许多次扑空之后,才算是消停下来。

    这次见面,就格外的粘人。

    南柚跟星主和流枘说话,他就乖乖地窝在南柚怀里,到后面来了困意的时候,小小的手里都捉着南柚的一片衣角。

    聊了有段时间,南柚准备告辞的时候,星主像是突然想起来什么,朝她压了压手掌,示意她坐下。

    “还有一件事。”他道:“百族会要开始了,你跟父君同去。”

    他闭着眼算了下时间,道:“就在三日后。”

    南柚自然也记得这件事,她有些迟疑地开口:“星界若是无主,朝堂之事,该如何?”

    流枘笑着点了点她的鼻尖,道:“母亲在呢,你弟弟还小,正爱热闹,百族会那样的场合,我不太放心,便带着他留在王宫,顺带帮你们处理朝中内务。”

    嫁给星主以前,流枘也曾是妖界少君之位的有力竞争者,处理这些东西,仿佛已经成了一种本能,即使多年不理事,也自然知道该怎样做。

    “闭关这么久,趁着这次机会,跟着你父君出去玩一玩,嗯?”流枘乌发如云,声音温柔:“宫里一切有母亲呢,别担心。”

    南柚笑着点了点头,道:“好。”

    她回昭芙院的时候,刻意收敛了气息,隐去身形,想着去一趟人间,结果门还没出,就被逮住了。

    两年的时间,对他们来说,就真仿佛是眨眼的时间,什么都没变,但有些东西,又像是变了。

    比如眼前之人,身上的压迫感好像又强了一些。

    还有,又好看了些。

    “姑娘去哪?”男子的声音不疾不徐,清风一样柔和。

    这人。

    每次不开心了,藏在心里一个字也不吭,右右变姑娘,自称换回臣,十成十的口不对心。

    南柚瞥了他一眼,若有其事地道:“我有事去人间一趟,你守着私狱,我晚些回来要看近两年的卷宗。”

    这就是要支开他了。

    两年前,人间的南馆中的那位竹公子,以及她所言那句绝色,尚在耳边。

    孚祗深深吸了一口气。

    许久,没有说话。

    曾经,月落喜欢他,喜欢得人尽皆知,整座神宫,上到苍蓝九月,下到他麾下的神将与老兵,都有所耳闻,深信不疑。

    但那么喜欢他的月落,也有和他闹得面红耳赤,拂袖而退的时候。

    每当这个时候,活了无数年,一直秉节持重,邈处欿视的神主冕下,就总会见识到她身边忠心的下属,相识许久的知己,还有以兄妹相称的至交的本事。

    这些人在吸引她注意力方面,各有心得,各显神通。

    他端着架子,败得十分之惨。

    自那之后,他就认识到了一件事。外面的男子,勾人的手段层出不穷,只有他想不到,没有别人做不出来。

    “好啦。”南柚上前,虚虚握住他白得近乎透明的手腕,崩不住了一样,好看的杏眼中露出些笑意来:“才出关呢,就跟我闹脾气?”

    男子黑发被同色的绸带松松绑着,丝绸般的质感,蜿蜒到腰际,像是从远古的巨画中走出。

    “姑娘出关,为何不通知臣。”他垂眸,看着她纤细的手指头搭在自己的腕骨上,触感绵得像云一样,眼中灰霾挥之不去。

    不得不说,南柚确实很少见他这样。

    孚祗脾气好得天上有地下无,平素不论她怎么闹,最多只是皱一下眉头,一句重话也没舍得对她说过,这样换称呼已经是显而易见的不虞体现了。

    南柚侧首,手指尖点了点他脸颊一侧,啧的一声,道:“孚小祗,我才发现,你对别的男子,防得可够严的。”

    因为吃过这方面的亏。

    孚祗蹙了蹙眉。

    “放心吧。”南柚微不可闻地叹了一声:“只有我防着那些喜欢你的。”

    “你是不知道你这张脸,有多讨人喜欢。”小姑娘说着说着,开始细数人名:“鲛人族的小公主,石家的三姑娘,可都对你有意思。”

    “小公主和三姑娘,臣不喜欢。”

    孚祗抬眸,像是要望进她的眼里:“可姑娘说竹公子是绝色。”

    任何妖族,哪怕再温和的性子,骨子里都藏着执拗的占有和极强的领地意识。

    他曾经以为自己会是例外的一个。

    但这世间,向来一物降一物,哪怕强大如六界至强的生灵,也逃不脱这句话。

    “孚小祗。”南柚今日束着一个马尾,双手背在后面,身段纤细,腰肢柔软,“你瞧瞧自己,酸得都冒泡泡了。”

    她笑着,玩笑般的语气。

    孚祗却闭了下眼,声音稍沉:“是。”

    他从来不干涉她的行事和判断,他的职责,只是守护她,陪伴她。

    就连喜欢这件事,都只能从她的嘴里说出来。

    她一世不喜欢他,他一世都不能跨过雷池半步。

    这是六道规则的束缚,是他强留她存活于世的代价。

    印象中,这仿佛是他第一次如此坦诚地袒露自己的心思。

    南柚动容,她伸手,触了触他冰凉的小指的,低声哄他:“孚孚,你知道我的呀,一有时间,就差没缠在身上跟着你跑了,哪会在意别人。”

    “别生气了,嗯?”

    他还没吭声,她就已经乖乖地将去往人间的意图倒豆子一样倒出来了:“再过五日,就是你的生辰了,我闭关前在人族最顶尖的工匠手中订了生辰礼,方才想着去取。”

    她看了他一眼,又道:“我之所以留意竹公子,是因为上回少君典礼上,明霏和我曾交谈过几句,提到竹公子伺候人的本事超凡,滋味销魂……”南柚声音眼见着小了下去,“正好那日恰巧遇到,便想起了这么一回事,看个热闹,真就只是好奇。”

    本事超凡。

    滋味销魂。

    孚祗手掌微微拢了拢。

    等去人间取了东西,南柚神神秘秘地藏起来,收到空间戒里。

    南柚以为这件事已经彻底翻篇过去了。

    夜静更阑,昭芙院里鸟鸣声一声接一声。

    屋里烧了地龙,暖和得很,南柚洗漱之后,只穿了件雪白的中衣,在那张躺椅上缩成小小的半拱起的一团,手里拿着一本星界实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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