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等来她一句喜欢。第106章
神明
天宫,一处偏殿。
清漾手指漫不经心点在颤颤的花苞上,下一瞬,那几朵缀在枝叶间的花骨朵徐徐盛放,像是得到了什么无法违抗的命令一般,将自己最绚丽的一面毫无保留的展现出来。
天下了点小雨,密密麻麻洒在肩头,透着一种若有若无的朦胧感。
丹青披着蓑衣,从外面回来,顺手带上了篱笆木门。木门上开满了各色的小花,远远看过去,他们所住的地方,就像五颜六色的花屋,在众多肃穆伫立的宫殿中,这份蓬勃生机,独一份突出,吸人眼球。
“回来了。”清漾掀了掀眼皮,将手指收回,问:“交代的事,做好了吗?”
“姑娘,东西都拿到了。”丹青从宽大的袖袍中,拿出了几个做工精细的香囊,上面绣着几叶青竹,或是几朵金云,针脚细密,不是什么复杂的图样,但胜在简洁大方,拿出来也叫人眼前一亮。
“没留下线索吧?”清漾随意扫了一眼,问。
丹青迟疑了一下,如实道:“臣将东西拿回来的时候,发现还有两人也进入了二皇子和三皇子的寝宫,看着好似是星界的人。”
“星界。”清漾细细咀嚼这两个字眼,须臾,眼眸微微眯了起来,她呢喃:“也就是说,南柚注意到了。”
丹青正是这个意思,他头低下去了些,道:“当时时间紧迫,臣不敢泄露行踪,抢先一步拿了东西就回来了,不敢过多停留。”
“是不是那位身边的人,也不敢断定。”
清漾闭了下眼睛,道:“无妨,南柚会注意到,在我意料之中。”
“她若如此后知后觉,如何能一次次脱身,并将我陷害至此。”她哂笑:“我跟你们说过的,不要太小看她。”
毕竟是星界全力栽培出来的继承者。
“此事我们虽然做得隐晦,没留下任何把柄和线索,但天君和天后只怕已经知道姑娘无意间撞见三皇子并与他有片刻交谈的事,纵使我们撇得干干净净,也还是会疑到姑娘头上。”丹青有些担心。
“那又如何,难道我遇见三皇子,随意交谈一两句都成了罪过?”清漾指尖流水一样掠过成片的荆棘幼苗,看着它们从葱葱郁郁到枯败成灰,眼神之中,平静得恍若一潭死水,她道:“只要没有证据,天族能如何。”
“我们是来祝贺的,带上了丰厚的礼,是客人。”
“天族出了名的讲理,好面子,这件事,那么多双眼睛看着,他们不会如何。”
她没有温度地笑了笑,道:“左右已经明着给我没脸了,还怕再多一点厌恶猜疑吗?”
丹青在心里叹了一声,不再说话了。
这位姑娘,是出了名的狠,对自己狠,对别人更狠。
恢复了宁静的神山,今日也迎来了新的访客。
额间点着红痣的仙娥身着宫装,环佩相撞,行走间带起香风,长袖旖旎,足足十二个,抬着一顶金色的软轿,从极远的天边赶过来。
衣着素淡整洁的仙童,也是十二个,抬着一顶云雾色软轿,从另一边的尽头现出身形。
这两支队伍,基本上是同时间停在了神山之外。
“神山重地,无召令者止步!”守在神山口的双头巨蜥口吐人语,出声警告。
软轿身边一路随行的仙娥与仙童各自上前一步,也不说话,而是朝神山正中的位置,出示了手中的令牌。
两道柔和的灵光像是某种证明,无视了神山庞大而复杂的禁制,径直落到了里面的山与河里。
瞬息间,空间现出涟漪,结界从里面被撕裂出一道巨大的口子,大神使和十神使轻飘飘降落。
“两位殿下。”大神使和十神使分别行了个客气的礼节,道:“神山的规矩,只可徒步行进,圣女殿下身边的从侍,还望能在外等候。”
两名仙童将软轿倾落,另一人上前,将软轿上垂落的轻纱掀开半面,露出一张比女子还妖异的阴柔面孔,男子的声音带着点慵懒之意,他笑:“尘书,流离,许久不见,可有想我?”
话语轻轻柔柔的,但明显是一副等待回答的模样。
大神使的嘴角抽了抽。
他能怎么说。
“苍蓝,你话怎么如此多。”另一边,女子穿着曳地长裙,玉足点地,光莲在脚下绽放,风华无双,姿容绝艳,清脆的声音中,带着些许显而易见的嫌弃。
她都下来了,苍蓝也不好继续在神山口坐着,他懒洋洋地起身,眼波流转,话语极其轻慢:“老朋友相见,多说会话怎么了。”
熟悉他的人都知道他是这样的性情,九月懒得同他多说。
“两位殿下进山吧。”大神使袖袍一挥,神山的禁制便层层瓦解,一条登天小道在几人的脚下伸展,延绵,他做了个请的手势。
再次踏进神山,就连一向散漫惯了的苍蓝都敛了笑意,他仰首,看着四面八方形成积压和诡谲的空间裂缝和结界禁制,感叹道:“真是好多熟悉的味道啊。”
神山经历过众多远古大能和先贤的加持,固若金汤,堪称六界最安全的所在。
那些人,生在那个年代,又经历了那样一场苦战,到现在,活着的寥寥无几。
想想,确实是一件令人唏嘘的憾事。
一路登顶,苍蓝问:“我的住处,还在老地方吗?”
大神使点头,道:“是,一直维持着原样,神山的小树精在殿下来之前就已经打扫过了。”
苍蓝笑着,声音懒散:“啊,果真只有尘书最贴心。”
视线转到十神使身上,他又慢悠悠地补充:“流离也贴心。”
大神使头都疼了。
他见苍蓝转身,准备离去的样子,出声道:“圣子,公子有令,传您往神宫觐见。”
苍蓝那张漂亮得过分的脸上,笑意渐渐的消失了,他挑一挑眉,问:“只我一人?”
大神使顶着两人的目光,硬着头皮点了点头。
九月扯了下唇角,看着远处被笼罩在薄雾中的山群,道:“那事之后,他怎么还会想见到我。”
苍蓝将她从上到下看了一遍,认命般地叹息:“我是真怕他。”
片刻后,苍蓝与神主面对面坐着,一张方桌的距离,一个清和若春风,眸色波澜无惊,一个提心吊胆,心中逐渐发虚。
“我才从沉眠中醒来没多久。”苍蓝很快撑不住这种令人窒息的氛围,开口说了第一句话。
“我真没犯什么事。”这是第二句。
半晌,苍蓝伸手,摁了摁眉心,道:“有什么事,你就说吧,给个痛快。”
神主的面容照旧被一层浓雾覆盖着,除了让人如沐春风的眼眸和温柔隽意的眉,再看不到其他。
他今日心情好似还不错,出口的字眼格外温润些:“无事。”
“寻你过来,想问一些陈年旧事。”
苍蓝端起热气腾腾的香茶,抿了一口,稀奇地道:“这天地间,有什么事,是你现在还关心的?”
他顿了一会,反应过来了,又十分自然地接:“哦,月落的事。”
神主既没有点头,也没有否认,一双好看的眼眸中铺着些笑意,苍蓝一看,就知道这是默认的意思。
他幽幽叹了一口气,身子往后一靠,脊梁抵住长凳,道:“邪族和衡州的情况,我都听说了,邪祖应该会在三千年之内,有所动作。”
“至于月落,当年,她…你不是送她回去了吗?”
“她也要重新出世了吗?”
神主之下,苍蓝圣子和九月圣女身份最高贵,也十分神秘。远古那场战争结束之后,他们几乎立刻陷入了沉眠中,加上所处的地方偏僻,素日行事又低调,到了现世,除了些从上古传下来的古老种族,其他的,很少知道天地间还有这么两号人。
他作为唯一可以跟神主说上两句交心话的人,当年的事,也以半个局外人的角度看完了全程。
神主鸦羽一样的睫毛覆在眼下,长如流水的黑发蜿蜒着流淌到地上,跟苍蓝懒散的妖异不同,他给人的感觉,永远是舒服而温和的,除此之外,像是没有别的情绪一样。
曾经,他确实是这样的。
沉默没有蔓延许久,神主轻声道:“我没送她回去。”
苍蓝顿时愣住了。
“什么叫没送她回去?”他问:“你不送她回去,以她那时候的状态,靠着少得只剩一块的灵魂碎片,根本撑不了多长时间,就会消散在天地间。”
他想一想,觉得根本不可能。
神主虽然是个闷葫芦,什么话宁可全部烂在肚子里,也不叫她对他存一丝希望,但行动上,没叫她受过哪怕一点委屈。
“你。”苍蓝发出一个短促的音节后,用手掌撑了撑头,道:“你不送她到那边轮回,还能怎么办,留在这边吗?”
神主没有否认。
苍蓝与他对视片刻,从鼻腔里慢慢倒抽一口凉气,他起身,霍然道:“你不会真这么干了吧?”
“是。”神主眼眸深处铺开层层墨色,他的坦荡近乎令苍蓝说不出话来。
苍蓝想骂人。
“她就算轮回,也得经过许多世的磨砺,没有人暗中守着,想靠自己熬过来几乎是不可能的事。”他十分警惕地问:“你付出了什么代价。”
神主依旧是霁月清风的谪仙模样,气质高华,目下无尘。
喜欢这个词用在他身上,仿佛都成了一种对神明的亵渎和玷污。
他瞳孔颜色墨一样黑,与苍蓝对视时,温酒一样的醇和,山泉一样的甘冽,今日的诸多铺垫,仿佛都只为了最后一句话。
他并没有回答苍蓝的问题,而是问:“在六界觉醒,她是否就不算邪族之人了?”
这一刻,苍蓝突然歇声。
他明白神主的意思,明白他在想什么。
他仿佛突然跃过了万万年时光,回到了从前。
那位被众生敬仰的神,看着才结束了大战,伤残众多,忠心不二的麾下将士,由九月圣女带头,朝他请愿,让他处死明明在战场上狙击邪族,偏向着他们的邪族圣女,以告慰亡灵和山河。
目光所及,萧瑟苍凉,枯骨遍地。
那一日,神明踏上神台。
将责任尽揽于身。
第107章
亲近
天族雷厉风行,不过三五日的时间,就已经将作乱的三位长老击毙,二皇子和三皇子修为被封,终身幽禁。
流水一样的珍品补品送进东宫,穆祀的恢复能力本就惊人,一段时日之后,已经能够下榻走动,只是还不能过度使用灵力,其他一切都在往好的地方发展。
值得一提的是,随着穆祀生辰的逼近,原本守卫七十二重天宫的护卫也都被撤去,唯有花界三位继承人的住所,依旧被穿着森寒铠甲的军士围得水泄不通。
来参加生辰宴的人都是怎样的人精,眼睛一瞥,再联想到先前传出的花族继承人接触两位皇子的传言,心里顿时有了数。
花界原本也算是数一数二的大族,是天族最强大的附属国,后来花主逝世,他们举族搬迁,脱离天族,陷入长久的内乱和争斗中,实力已经大不如前。
天族与花族,聪明人知道该如何做出抉择。
天宫,一处主殿。
橧云看了眼外面守着的人,无奈地扯了扯嘴角,道:“真是无妄之灾。”
亭璃没好气地接:“先前相处得还不错的几族,现在看到我们,跟避什么似的。我现在出门,脸面都丢尽。”
“我觉着,她没有这样的胆子,那几句交谈,应该只是相遇后客气的寒暄,谁能想之后会发生这样的事。这守卫,是天后心疼太子,找个发泄出口罢了。”她往下分析:“那两位皇子要是和太子势均力敌,不分上下还好说,主要问题是不管哪一方面都有不小的差距,他们之前能隐忍那么久,没道理在那日,上百位皇脉面前,干这样上不得台面的事。”
“怎么想,都想不通,真是奇了怪了。”亭璃起身,在屋子里转了两圈。
檌云手指点了点桌边,突然道:“亭璃。”
他长相并不出众,但气质不凡,如兰似菊,沉着声音唤人的时候,显得认真而诚恳:“若是三系出结果了,你成为花界少君,会将我处死或囚禁吗?”
亭璃以一种怪异的目光看了他一瞬,认真思考了一会,道:“按理来说,应该如此。但我不会。”
他们从小就被互相比较,当了这么多年的对手,什么情况都经历过,比对方还了解彼此的为人。
檌云笑了一下,他道:“我也不会。”
“那你说,若是清漾上位,我们两个,还有存活之路吗?”提起清漾,两人的眼眸中都现出阴郁的沉黑之色。
亭璃缓缓道:“你的意思,是我们两支暂时讲和,一起对抗清漾?”
南柚所住的主殿,前院格外的宽敞,假山上,奇峰突起,亭台下,溪流潺潺,因为靠近东宫,灵力也格外的浓郁,每一处细节都十分讲究,就连挂在檐下的灯,也显得精致古朴,燃着灵火和光焰,琉璃一样的色泽。
自从那日,红色绸带缠上两人的手腕,南柚的心情就一直很好。
除了日常的修炼,闲暇的时间,她格外喜欢逗弄孚祗。
孚祗褪去了少年时的稚气,变得更加温和,清隽,沉稳,身上时不时散发一种令人心惊肉跳的气息,对谁都是水一样的礼貌与淡漠,已经很少有情绪外露的时候。
面对南柚时除外。
她好像总有办法让他露出或无奈,或动容的神情。
“孚小祗。”火红的长鞭缠在南柚纤细的腰身上,她朝着远处收剑直立的男子招了下手,“过来一下。”
南柚的个子不矮,但跟孚祗站在一起,还是显得玲珑小巧,她抬起头,恰巧看到他流畅的下颚线条。
她眯着眼,用发顶蹭了他一下,粘人得像只奶猫。
一个细小的动作,将清隽从容的男子逼得脊背僵直,神情有短暂一瞬的破裂。
“姑娘。”他叹息般的出声,无奈的意味格外浓烈。
“没什么,就是想你了。”因为这样带着明显调笑意味的话,她嘴角飞快往上提了提,又在他注意到之前恢复了严肃的神情。
她似乎总是能用一种十分自然而无辜的口吻说出这样的话。
从前是,现在也是。
孚祗垂眸,视线停在她乌黑的发顶,半晌,垂在衣襟旁的长指动了动,没有言语。
有些话,经过了万千年的沉淀,仿佛已经积了一层灰,现在她将那层灰吹去了,他却又忆起了从前。
忆起那一场。
星沉月落。
“孚祗。”南柚伸手,去戳他白得接近透明的手背。
“臣在。”他的声音一如既往的温润好听。
南柚脸上的笑意有一瞬间的裂痕,半晌,她转过身,退开些距离,踮着脚,将自己面无表情的脸凑到他眼前,声音里透着凉飕飕的不满意味:“孚祗,你不觉得你这个人,十分无趣吗?”
“相思绸都系上了,你对我的称呼,还是变也不带变一下的?”
孚祗沉默半晌。
他原本就是个不太会说话的人,想的是天下事,关心的是六界安危,那些甜言蜜语,他听都未曾听过,也无法流畅自如地说出来。
她以前,就总是说他是块捂不热的臭木头。
就比如此刻,他是真不知道该唤她什么。
“不能唤姑娘,别的,你再想想。”南柚大有一副今日你不让我高兴就别想脱身的架势。
孚祗垂眸,憋了好半晌,才慢慢的,从舌尖上滚出来两个呢喃般的字眼:“右右。”
南柚眼眸弯了弯。
她想,那么多人叫她右右,这两个她从小听到大的字眼,怎么从他嘴里吐露出来,就那样好听呢。
南柚细长的眉往上挑了挑,她嗯了一声,脸色好看了些,但又不是很满意的样子,她眼珠子转了下,道:“那么多人都叫我右右呢,我们这么好,你只叫个右右,是不是有些疏远?”
孚祗卡住了。
南柚知道他是个什么性子,一时之间,也不太勉强他,她伸手,勾了勾他的食指,他一顿,想往后缩,南柚便嚷着:“你今日要是退一下,我明天就去找十个八个贴身从侍,长得好看声音好听还会哄人的,你看我还理不理你。”
孚祗动作顿了顿,她再次凑过来的时候,他呼吸极轻,浅得像柳絮,虽然一声不吭,但那几根手指安安分分的,南柚去牵,就任她去牵着。
南柚满意了,她抬眸,眼睛亮晶晶的,满头青丝跟着晃荡出一个弧度,带着一种舒服的果香味。
“去那边坐,我有话跟你说。”南柚抬了抬下巴,目光落在前院里,廊桥旁的九阶亭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