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南柚彻底歇火。原熵咳了一声,他出身石族,但长相却很白净,有一种少年的朝气,笑起来还有两个甜甜的小梨涡,若不是亲眼所见,南柚很难想象,这居然是毒舌冰美人南梦喜欢的类型。
南梦撩开帘子,蹙了下眉,纤细的指尖点着人群聚集的方向。
“南柚,你来的时候,跟人说了没?”看了半晌,她问。
南柚摇头:“你都说要悄悄地来,我连孚祗都没告诉。”
“很好。”南梦扯动了下嘴角:“我这蚌阵隔绝外界,留音玉留音珠都会被屏蔽。”
“他们在找你。”
南柚下意识摸向了自己的留音珠,并没有动静。
“你回去吧。”她摆了摆手,在南柚不可置信的受伤目光中下了逐客令。
南柚顿时抽泣一声,拿眼偷偷瞥她。
南梦不为所动。
原熵没忍住,笑了一下。
片刻后,两人被赶出来,等出了蚌阵,南柚看向情绪有些低落的原熵,轻轻吐出一口气,“巨石族的男子在情动时,居然也会发出香味吗?”
“我还以为只有花草之类会呢。”
原熵尴尬地以手捂面,不想说话。
两人沉默地走了几步,而后,在拐角处停住了。
孚祗站在他们跟前。
如云巅山岚,清风徐月。
小姑娘身上系着宽而大的长氅,只露出一张小小的脸和灵动的眼,她的身上,铺天盖地的都是妖族发、情时的香味。
他像是在竭力控制着什么情绪,但显然没能成功,声音里的隐怒之意,头一次在人前显露出来。
“姑娘。”他道:“过来。”
此情此景,跟她当年为流焜强取血脉时,何其相似。
南柚在心中,一字一顿:我、完、了。
第80章
虚无
四目相对,两两相望,南柚最先低下了头。
她慢吞吞地走到孚祗身边,拉了一下他的袖子。
这是她做错事之后的惯常操作。在孚祗身上,向来百试不厌。
“下次出来,提前跟你说。”南柚咬着字眼小声道。
孚祗低眉,小姑娘仰着一张小脸,五官精致,莹白似玉,确实已经长成令所有男人挪不开眼的好颜色。
虽则在他眼里,还跟小孩子似的。
原熵实在是觉得有些丢人,他朝南柚作揖,又看了孚祗一眼,笑道:“小星女,今日就此分别,内院再会。”
“这就准备走了?”淡漠的声音来自高空,九重宫殿之首的天阶上。
清云淡月的少年自重霄起,凌空横渡,密而麻的细网将这片区域覆盖,很快又隐于无形,所有或窥探或好奇的目光都被隔绝在外。
羽冠束发,长身玉立,他站得如同一杆初雪中的翠竹,就连声音,都沁着浓到化不开的寒意。
“穆祀?”南柚诧异,细长的眉往上挑了挑,看了眼灯火重明的承载天宫,问:“你怎么来了?”
“右右。”穆祀转过身,面向她,笑容还未出来,就被她身上浓郁的像是在昭示主权的气息逼得沉了脸色,他踱步到她面前,扯动了下嘴角,竭力控制着自己说话的语调,尽量显得温和一些,“都在找你,跑到哪玩去了?”
南柚跟原熵隔空交换了一个眼神,捏着鼻尖蔫蔫地回:“跟原熵少君遇见了,说了几句话,也没耽搁多久。”
这满身的味道,说话怎么说出来?
到现在,她还要遮掩隐瞒?
为了眼前这个不过几面之缘的男人?
穆祀深深闭了下眼。
“神山快开启了,你先回去吧。”他伸出手掌,重瞳隐显,想将她身上甜腻的气息冲淡,结果手还未触到她的发顶,南柚就被孚祗拉得向左靠了一步,少年抬眸,声音清和依旧:“臣带着姑娘回去,此处交给殿下处理。”
穆祀深深看了他一眼,眸中晦色如织。
南柚被孚祗拉着走的时候还有些迷惑,小声问:“穆祀跟原熵有过节吗?上次在深渊争幺尾的时候,穆祀就把他打得特别惨。”
孚祗没有理她,只是在这条幽曲小道上默默将她身上碍人的气味压了下去,并未开口说半个字眼。
经历过数次这种情形的南柚很快意识到不对,亦步亦趋地跟着他,心里有点发怵。
“孚小祗,你绷着脸的样子越来越像我父君了。”她小声地示弱:“好啦,我下回有什么事,肯定第一时间告诉你,再也不乱跑了。”
孚祗停下脚步,他面容清隽,是那种一眼看上去就让人觉得温柔舒服的长相,没有什么攻击力,能令他蹙眉生气的人和事极少,且每一件,都跟南柚有关。
他望着小姑娘乌黑的发顶,心道:令臣生气的,不是姑娘乱跑。
可除此之外,还能是什么呢。
他罕见的露出了疲倦的神色,伸手抵了抵眉骨,出口的话却成了:“先回云舟吧。”
此地与神山接壤,多雨湿润,地里还布着潮湿的泥泞,天又飘下雨来。
原熵有点怵穆祀,应该说,所有被穆祀揍过的人,都会有一定的心理阴影。
只是这架势,怎么看都像是来者不善,他迅速回顾了近期发生的事情,确定没有犯到他手上的地方。
“原熵,这是第二次。”穆祀神情冰冷,身上的威压一重高过一重,像是万万斤重的山岳,给人一种喘不过气的压迫感。
原熵不明所以,询问的话还没出口,就见到了那双彻底显现出来的重瞳,一瞬间,像是有一柄巨大的锤子锤在他的脑袋上,嗡嗡作响,眼前都似乎现出金星残影。
在深渊时,他的重瞳还未彻底显现,不过才过了千年,他便进步到了如此程度。
饶是原熵一向自诩天骄,在这一刻,也不得不承认,穆祀确实有这个实力傲视九州年轻一辈,成为站在最前面的领头人。
“第二次?”他不动声色回神,发问。
穆祀的眼瞳里骤然出现万里的山河,涌动的云流,争先恐后往前的浪潮,丰富的战斗直觉让原熵腾空而起,险而又险避过一击。
“你做什么?!”天族虽然势大,但巨石族也并不是让人随意欺压不能还手的种族,原熵身为少主,面对这种没有缘由的攻击,不至于忍气吞声受下。
“孤做什么。”穆祀细细地咀嚼着这几个字眼,扯动了下嘴角,“让你近期都发不了情。”
平时,这种两族少主之间的切磋,穆祀向来会留些情,不会下死手。
但接下来的半个时辰,原熵被虐得格外的惨,哇哇乱叫声就没停过。
到最后,他被逼得使出石族秘术,被动防御,并不出手,龟缩着不动弹,穆祀的攻击力道打在他身上,会被卸掉八、九成。
他终于可以喘一口气。
这顿莫名其妙的打勾起了他千年前的那段回忆,再结合两次情形,他像是打通了筋脉,神思骤然清明,他诶了一声,朝着穆祀喊:“你打我,因为南柚?”
穆祀居高临下地看着他,眼里看不出分毫的情绪,但如此姿态,与默认无异。
原熵喉咙里的一口血,顿时不上不下,差点把自己噎死。
他气得连笑了两声,伸手指了指自己,再次确认:“所以你以为,方才,是我轻薄了她?”
“还有上次,你在比试场上突然发神经,就因为南柚来跟我说了话?”他声音尖了些。
他的神情太过惊诧,穆祀眉骨微抬,淡漠地陈述事实:“她身上的气味是你的,她方才跟你在一起。”
原熵张口想解释,又觉得解释了更丢人,只能摆摆手,先道:“别打了,你先让我起来,南柚跟我统共就才见了两回。”
“知道你修为高,但二话不说上来就开打的行为,真的很容易得罪人。”原熵生得白净,一点也不像石族,声音也随了长相,显出些阴柔来。
等事情说得七七八八,原熵的全身皮肉都开始隐隐作痛,他嘶的倒吸了一口气,一双桃花眼肿起来,忍不住道:“穆祀,我今天要真和南柚有什么,就凭你这一顿打,回去就得让你们闹得鸡飞狗跳。”
“那也要你有这个本事。”饶是方才不问缘由揍了原熵一顿,穆祀的脸上也并没有任何一丝不自在或者愧疚的神情,坦然自若,恍若无事发生。
他本就是居于九天之上的人,高人一等的意识已经深入脑海,不动怒时是谦谦如玉,君子端方的人物,动怒时天地变色,并不顾忌其他。也根本无需顾忌其他。
他有这样的底气,更有这样的身份和实力。
原熵抚着青紫的嘴角,找了个树墩子坐下喘着气休息,“下次这样的事,太子殿下您能不能好想一想,不要被妒火冲昏了头脑。你和南柚的事,不是早就定下来了吗,你到底有什么好担心的。”
谁会没事跟穆祀抢女人。
那样的场景,想想都让人觉得浑身骨头疼。
穆祀垂着眸,未置一词。
他没法跟人说。
南柚,不愿意嫁给他。
不是姑娘家的矜持,不是闹脾气,她的抗拒和抵触,那么真实明显,明显到他上次问她定亲一事意见的时候,“我不愿意”四个大字就写在她的脸上。
诚然,他是个极骄傲的人,他的自尊和修养,让他无法在她不愿的情况下强求。
那是右右啊。
是那个能让他将所有阴暗见不得光的心思和秘密,毫无保留袒露出来的姑娘。
他不愿为难她,就只能从自身找原因。
云舟上,南柚几根手指搭在栏杆上,直面流钰不赞成的眼神,她点了点荼鼠小小的脑袋,道:“二哥哥,你想说的孚祗都说过了,我都知道了,下次不会了。”
毛绒绒的围脖宽松,她的脸却越发小,此刻,细声细气地嘀咕:“我这都多惨了。”
“真是。”流钰多少有些无奈,摇头道:“什么话都叫你说了。”
“神山本就危险,我们初来乍到,什么都不熟悉,你还到处乱跑,刚刚所有人都在找你,你大哥哥还有少逡少君等人到现在还没回,等他们回来,有你受的。”流钰知道她此刻最挂念什么,跟着她的眼神看向里舱的尽头,有些好笑地道:“难得见孚祗这样生气,右右你也真是本事不小。”
南柚用手捂了下脸,道:“孚小祗脾气好得天上有地下无,轻易不生气,生起气来,一个月都不带理我的。”
她嘴角往下压了压,再一次想起了在深渊里,他们四目相望,沉默着不言语的场面,那个时候,她身体不好,知道怎么让他心疼,让他不得不说话。
还没等她想好这次哄人的方法,金乌就悄无声息出现在了甲板上。
面对金乌这个喜怒不定的老头,南柚虽然口口声声叫着前辈,但其实并不怎么喜欢。
后来,大家都混熟悉了,金乌也不在乎她时常的装聋作哑,总体来说,两人的相处,愉快算不上,但好歹跟相安无事沾了边。
“神山不比其他地方,你这股闹腾劲,还是消停一点,真捅了娄子,可没人给你撑腰。”
“这个世界不是非黑即白,你性子太烈了,这样不好。”
老头难得不喝酒清醒着说话,还挺像那么一回事。
“右右,宿命虚无之人,更应该懂得保全自身。”临了,他却突然说了这么一句令人摸不着头脑的话。
第81章
神主
里舱内,南柚睫毛颤动两下,她听完,有些疑惑地蹙眉,问:“宿命虚无,是什么意思?”
金乌却耸了耸肩,怎么也不肯多透露一句,他起身,透过一扇小窗,看着外面明亮的灯火,看着年轻人脸上洋溢的期待和喜悦,像是想起了从前那些如流水一样逝去的日子,而他已经很老,老得在这里站着,都显得格格不入。
“神山快开了。”小小的老头目光望向极远处的两座万仞巨山,他今日没抱着自己的宝贝酒壶,也没抓着鸡腿啃,粗布麻衣,白眉白须,说起话来,挺像那么回事,“你父君跟你提过十神使吗?”
南柚摇了下头,如实道:“内院的事,我父君什么都没跟我说,只是让我务必谦逊守礼,约束自身。”
金乌笑了两声,挥手布置了一个结界,他郑重其事:“接下来的话,我只说一遍,你听好。”
南柚下意识挺直了腰背,神情认真,是虚心求教的姿态。
“十神使伺候在神主身边万万年,每一个的实力都非常强劲,是我们这个位面当之无愧的顶梁柱。”金乌闭着眼,像是沉浸在某种久远的回忆之中,“他们久不在红尘中行走,跟随神主闭关修行,我所知道的其实也不多。”
“这次,他们亲自教你们,是我们这一辈都不曾得到的机遇和资源。”说到这里,金乌甚至有些羡慕,他清了清嗓子,接着道:“十神使所擅不同,专精各项,每一个都有过人之处,一个月的初试期,你们大概能确定自己未来想走的方向,一个月后,正式分山。”
“进去之后,你们会知道,十神使中,若论战绩,论成就,当属排在最末的十神使,也是他,让早早宣布不再招门生弟子的神主破例,将他收在身边。”
南柚似懂非懂:“十神使的排名,不是按实力排的?”
“不是。”金乌摸了摸雪白的长须,摇头道:“是按神主收徒的时间来的,最早收入门下的那个,便是大神使,最晚收进的,自然成了最末的那个。”
“前辈的意思,是让我选择十神使?”南柚问。
“不,我的意思是,若是能自主选择,你可以追随大神使。”金乌眯了眯眼睛,说:“诸多传言,说大神使乃十神使中最弱势的存在,擅长的东西五花八门,但每样都没能走到极致,不如其他九位。”
“但他是追随神主最久的一个。”金乌转过身,问南柚:“小娃娃,你懂我的意思吗?”
这话实在含糊,但南柚是个十分聪慧的小姑娘,有些事,说到一半,她自己多琢磨一会,也能理明白。
并不会缠着问个底朝天,令人厌烦。
金乌最喜欢她这点,知情识趣,涵养极高。
就比如此时,南柚拢了拢长发,拉了下裙摆,朝他行了个谢礼,丝毫没觉得有损身份,她声音认真:“多谢前辈指点,我会好好考虑的。”
金乌点了下头,眨眼之间,就从道骨仙风的老者变回了从前的样子,他搓了搓手,用商量般的语气,道:“嘿,你看老夫我,把你父君都不知道的东西告诉了你,你就不能将孚祗……”
“前辈。”南柚一听到孚祗两个字,就立刻清醒了,她有点警惕地后退了几步,离他远了些:“孚祗的主意,前辈你就别打了,我不可能同意的。”
金乌堆起来的笑脸一下子就垮了,他道:“小娃娃忒不够意思。”
“你身边那么多个从侍,少他一个,怎么了?跟着我,又不是去受苦。”金乌闹不明白,但见南柚态度坚决,也没有强求。
到了他们这一步,凡事讲究一个缘法,但凡跟强求二字扯上关系的,都不够纯粹。
“前辈也在这等神山开启?”南柚见金乌茶喝完了开始喝酒,眼皮上下跳了跳,问。
金乌一听,五官都险些皱成一团,他摆摆手,苦不堪言:“别提这个,说起来,老夫的肠子都悔青。”
本来,他好好的往赤云边走了一趟,虽然相思绸没能捉住,中意的少年也没能拐回来,但和南咲做了一笔交易,赚了点东西,也不算很亏,回到自己窝里,还没能将床榻睡热,就接到了外院长老的任命通知函。
对,就是通知。
根本没问他愿不愿意,有没有时间,只写了个日期,仿佛撂下的一句狠话:爱来不来,不来后果自负。
最令人痛苦的是,金乌还就怕这个。
哪怕他一千个一万个不愿意,也还是苦着张脸来了。
南柚听完前因后果,乐了,有模有样地安慰他:“这下,你不用担心你的衣钵没人传承了,弟子多得都教不过来,随你挑选。”
金乌抚了抚胸口,又见她小声小气地来跟他打商量:“这样,乌鱼和汕恒,你都见过的吧?”
话说到这样的份上,金乌若是再听不懂,就白活了这么多年。
“那两小子的爹早跟我打过招呼了。”金乌没好气地回:“老夫生长在星界,能有好的事情,肯定是先顾着自己这边,但也得看他们的天赋和悟性。”
“行了,你还是操心自己吧,个个都担心,个个都想帮,南咲那么个冷性情的人培养出来的继承人,居然是你这么个性子,真令人意外。”金乌摆摆手,悄无声息就没了人,也不知道钻到哪里去了。
南柚走出里舱,看到了倚在门边安静又沉默的少年。
“孚祗。”她眼睛亮了一下,跑到他身边,试探着问:“还在生气呐?”
她踮脚,凑到他耳边,将方才南梦出现的事说了一下。
“……梦梦身份特殊,你知道的啊。”
小姑娘身上带着一种淡淡的果香,每说出的一个字眼,一句话,都像是在他耳边吹了一口气。
他不动声色拉开了距离,垂眸,看着她无辜的小脸,突然不知道自己到底是在跟她置什么气。
“姑娘为何不携臣同往?”
“姑娘在疏远臣。”他的语气依旧温和,好听得令人觉得享受。
南柚懵了一瞬,下意识地否认:“你瞎猜什么。”
“姑娘无需向臣道歉。”孚祗垂着眸,眼中如浓墨渲染,他很轻地伸手抚了抚小姑娘乌黑的发顶:“姑娘在照顾好自己的前提下,脱离旁人,自己学着独当一面,正是臣想要看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