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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流焜的视线与她对视,一字一句道:“恢复血脉。”

    南柚呼吸蓦的放轻了一瞬,半晌,摇了摇头,道:“你知道,这不可能。”

    小孩紧紧抿了下唇,眼里的光随着她这几个字眼,渐渐暗了下来,又成了一潭幽静死水。

    “三日后深渊开启,你想挑选怎样的兽灵?”昏暗的环境中,南柚双手托着腮,低声问。

    “最强的。”流焜说完,勾唇笑了一下,声音轻得令人毛骨悚然:“不过,最强的兽灵,也轮不到一个废人挑选。”

    南柚微楞,而后反驳:“成与不成,全看彼此间的缘分,不该过分强求,也不要妄自菲薄。”

    流焜长长的睫毛扇动两下,神情陡然阴沉下来:“不要拿这种空口话糊弄我。”

    “我不是流芫那种蠢包。”

    南柚噎了一下,而后当着他的面,掌心向上,一本泛着光泽的古书凭空出现,一页页飞快地翻动,最后停在了某一页上面,好似是找到了答案。

    流焜眼瞳收缩了一下,脸色苍白得像是久未见光的鬼物,但唇上却恢复了些气色,十分的妖异。

    南柚有点担心地看了他一眼,问:“你身体不好,要不要躺着休息一下?”

    像是专门证明给她看一样,流焜强撑着坐直了身体,却又在下一刻,猛地弯下腰,再也承受不住一样,重重地咳了十几声。最后咯的一声,殷红的鲜血撒在被面上,像是开出了一朵朵颜色绯丽的花。

    南柚飞快反应过来,几乎是下意识的,手安抚般地顺了顺他的后背,隔着一层薄薄的衣物,她摸到了硌人的骨头,从上到下,没有一块平坦的地方。

    流焜的反应极大,他根本不习惯人的触碰,几乎是下意识的,用尽全身气力打开了她的手。

    南柚便顺从他的意思,又坐回了之前的凳子上,跟他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

    “为什么?”等体内的风浪稍稍平歇之后,流焜垂着头,看上去像是一只落了水的小狗,狼狈,又偏偏还十分凶狠。

    “什么为什么?”

    流焜不说话,只是飞快地瞥了眼她的手,南柚顺着他的视线一看,发现自己的手背已经被他那一拍给拍出了红色的印子,她从小娇贵,皮肤也嫩,碰一下就要红,“没事,这个不严重,等会我出门的时候就消了,你别担心。”

    谁会但心她。

    流焜刚刚咳过,声音有点沙沙的哑:“前几日晚宴上,为何突然注意到我?”

    “今日又因何来到这里。”

    “不要扯那些姐弟情深的话语,我,一个字也不信。”

    南柚静静地看着他,动了动唇,反问:“那你觉得呢?”

    “是你血脉顶尖,天赋出众,战力无双,我有求于你,厚着脸皮想要拉拢你,亦或者是你身居高位,手握权势,我需攀附你生存而不得不讨好你?”

    “还是我想要做样子给外祖父或者舅父看,好让他们考虑一下将妖界的继承权分我一份?”

    流焜的脸色,随着她一个字一个字的落下,而彻底沉了下来。

    饶是他心中坚定南柚必是对他有所图才会突然改变态度,也不得不承认,方才她所说每一样,都属无稽之谈。

    她是星界唯一的少王君人选,是众星捧月的小公主,天赋出众,血脉顶尖,身份高贵,身边不缺大妖,手里不缺天材地宝,她图自己什么?

    他这样的残破身躯,亲兄长亲妹妹尚且嫌弃,她有什么可图的?

    “万妖录上,怎么说?”隔了很久,流焜再次开口的时候,语气比之前缓和了一些。

    总有一种人,可以对冷嘲热讽者无动于衷,可以对别有所图者冷眼相待,但无法对一份纯粹的善意和关心嗤之以鼻,哪怕并不善言辞。

    毫无疑问,流焜就在此列。

    南柚这才凝神去看万妖录上那一页泛着金光的密密麻麻的字眼。

    越看,脸上的笑意越淡。

    等她合上万妖录的时候,正好对上床榻上瘦弱的小孩的炙热眼眸。

    南柚深吸了一口气,一字一句提醒他:“没有人会同意的。”

    流焜却突然欢喜地笑了一下,终于露出了一丝这个年龄孩子该有的鲜活之感。

    “看来,那个方法是可行的。”

    南柚的心蓦的震颤了一下。

    她扪心自问,若是她所遭遇的,是流焜曾遭遇过的,如坠深渊的噩梦长久相随,突然有一日,昏沉的暗色中照进了一束光,支持,陪伴,安慰,不离不弃,像一道光,又像是一束花,照射在暗夜中,绽放在寒冬里,她必然会也会贪恋,拥护,飞蛾扑火。

    现在,她可以把他从深渊中拉出来。

    她能成为那道光,那簇火。

    第20章

    帮助

    屋内昏暗,两人都不曾说话,彼此的呼吸声清晰可闻,压抑的气氛随着满屋子的药味散开,一寸一寸的沁到人的骨子里,南柚手指动了动,率先打破了沉默:“我可以点个灯吗?”

    流焜沉沉看了她一眼,没有立刻应允,而是认真地思考了一会,才从喉咙里不太耐烦地嗯了一声,勉强算是同意了。

    南柚从空间戒中取出一颗夜明珠,柔和的月色挥洒,光线柔和,像是一个装了无数萤火虫的布袋子。她手一松,夜明珠便像是有自己意识一般的,漂浮在半空中,安安静静定住了。

    “你从何处知道这个方法的?”南柚抬眸,问他。

    万妖录事无巨细地记载了所有能想到的关于妖族的事情,书籍有灵,自行择主,南柚是它现任主人。

    “妖界藏书阁。”

    南柚并未再多问什么,她手往半空中一招,万妖录便缓缓地落在她的膝盖上。

    她抱着万妖录起身,一步步往床榻靠近。

    这一次,流焜并没有表现出抗拒的意思来,或者说,他的注意力全部被南柚手中的万妖录吸引过去了。

    万妖录上事无巨细的记载了所有关于妖族的事宜,比妖界藏书阁中含糊其辞的介绍来得详细具体得多。

    最终,南柚搬了把小凳子,坐在床头边,将万妖录平摊开,道:“你再看看,可跟你翻到的那个法子一样?”

    流焜眼底亮起了希冀的光,他头往南柚这边靠了靠,一股浓郁的草药味传到南柚的鼻尖上,女孩嫩葱一样的手指尖指着那一行行小字,问:“会不会看不太清楚?万妖录书灵有时候不愿意让别人看书上的内容。”

    流焜看到的字迹确实有些模糊,但已足够辨认,他摇了摇头,音色凉薄:“无妨。”

    两个小孩子肩并肩靠在一起,屋内光线恰到好处,两人之间的相处,竟是前所未有的融洽。

    “——凡血脉之力被破坏殆尽的妖族,欲重塑血脉,需碎全身经络,抽取废弃血脉,骨骼寸断,以渡雷劫的仙参汁液吊气,并在两息之内,抽取相近年岁相近等级的血脉之力中和为引,激发身体潜能,己身涅槃,新生一缕血脉,以至宝温养,百年之后,方算功成。”

    南柚怕他看不清晰,又像是着意强调,一字一顿,每个字眼都带着点力道:“此法危险,稍有不慎,反噬己身,神魂俱灭,不复存在。”

    前后面一大串所需的天材地宝、天地灵物倒也算了,两人的身份摆着,再稀有的东西,总能想办法弄到。

    可后面的这一长串话,光是听着,就叫人觉得肌肤发寒。

    抽筋取骨放血,三重皆是鬼门关,流焜的身体那样虚弱,受风伤寒都足以要他半条命,更何况是这种程度的折磨。

    “你方才在门口,就用万妖录来激我。”

    “你早猜到了我想做什么,也确实带着万妖录进来了,现在为何又阻止我?”流焜眼眸微抬,声音之中,隐有不解。

    南柚沉默了一会。

    “我之前听流芫说你执意要来星界的时候,就察觉出不对劲了。”南柚伸手捏了捏鼻尖,道:“你身体不好,又不愿意跟人接触,往常这样的场合,肯定是避开的。我想来想去,这段时间,稍微能吸引人的,只有深渊开启,兽灵齐出这件事了。”

    “你看上的,是狻猊幼兽,你要取走它的一道精血本源。”南柚的语气笃定。

    流焜眸光微微闪烁了一下,没有出言反驳,显然是默认了。

    “既如此,你也应当知晓,狻猊幼兽不在深渊兽灵开启之列,我父君根本不会将它放出来。”南柚板着小脸,认真道。

    流焜的手掌虚虚握了一下。

    他的血脉已在顶尖之列,同龄还同级的皆是各大族的皇族血脉,身边无数从侍护着,看得无比严实,也根本没人愿意抽取一道自身的血脉本源给他。

    没有渡过蜕变期的皇族血脉格外脆弱,本源血脉抽取,一个不慎,就会令之后的修炼不顺,影响自身,需要数年的精细调理滋养,才能慢慢恢复回来。

    与他同龄的,身边倒有一个现成的人。

    只是流焜根本不会开这个口。

    流芫巴不得他早点去死。

    最后,他翻阅书籍,所能想到的,便只剩下了居守妖界深渊的狻猊幼崽。

    但正如南柚所说,此等天地瑞兽,成长之后,必然能成为可开疆辟土自立为王的庞然大物,未来成就,未必在他们之下。

    不论在哪一界,都是无上至宝。

    然而狻猊无法自行出世,它还在蛋壳之中时,就必须为自己挑选一个即将出世的傍生者做依附。

    南柚就是那个被它挑中的人。

    饶是心高气傲如流焜,也不得不承认,眼前干净纯粹的小姑娘,确实有集万千宠爱于一身的底气,身边的人喜欢她,羡慕她,不是没有缘由。

    “你无法寻到狻猊的踪迹,这只是其一。”南柚手指点在万妖录上,古朴的书籍凭空消失,她又道:“此法太过冒险,万一你有所不测,我作为知情人,不尽早言明,跟害你性命有何区别?舅父舅母如何想我不说,便是我自己,也将永远处在悔恨之中。”

    “我知道了。”流焜的唇绷成了一条直线,言语十分恶劣:“你走吧。”

    南柚沉沉地看了他一会,无言转身,每一步都像是走在云端,又像是踩到了棉花上,一下都落不到实处。

    显然,流焜根本不会放弃这个想法。

    在书中的描述里,他根本就是个不怕死的疯子。

    门慢慢地关上了,屋里恢复了冷清,药味浓烈得几乎要化成粘稠的汁液灌进鼻腔里。

    流焜垂着头,慢慢地环着膝盖,指骨用力到泛出惨烈的白。

    他恶狠狠地摒弃眼尾鼻尖的酸意,想,他绝不可能放弃,绝不。

    哪怕是死。

    死了也总比这样活着来得好。

    突然,一只小小的手从左侧伸出来,干净而柔软的帕子轻轻落在他面前的被面上,小姑娘去而复返,眼里的情绪复杂得不像是这个年龄的幼崽,声音却依旧是甜的,带着隐秘的关心之意:“大喜大悲对身体不好,将眼泪擦一擦。”

    流焜没想到她还未出去,明明已经感受不到她的气息了。可转念一想,以他这种修为,任何人都可以在暗中隐蔽气息窥探他,他无可奈何,根本察觉不到。

    他感觉受到了欺骗,言语之中,几乎咬牙切齿:“你回来做什么?专程看我笑话吗?”

    南柚撇了撇嘴,道:“我才没这个闲工夫。”

    迎着小孩恶狠狠的目光,南柚睫毛上下颤了颤,问:“一定要如此?”

    “来日不会后悔吗?”

    流焜唇上沾了点猩红的血斑,脸色苍白得像是薄纸,看上去孱弱无比,但眼神却是晦涩的,燃着一团熊熊的妖火,里面盛着他唯一的希望和信念。

    他懂了她这两句没头没尾的话,并且第一时间给出了自己的回答。

    “定要如此,绝不后悔。”

    南柚点了点头,像是早有预料一样,轻声道:“好。我帮你。”

    流焜难以置信地抬头,嘴唇蠕动了下,想要说什么,又不知该说什么,最后笨拙地说了一声谢谢。

    “不过我有条件。”话说到这种份上,南柚也不跟他再铺垫客气些什么,“这些天,你不能再缩在自己的房间里。你可以跟小六一起,住到深宫里去,离我近一点,我每日修炼的时候,你得跟着一起。”

    她见小孩的脸色沉下去,不紧不慢地道:“万妖录上的方法你我都看到了,若是身体不锻炼得强劲一些,我不敢让你去随意尝试。”

    “你要是不愿意,就罢了。”

    跟当一个自己都看不起自己的废人来说,这一条,显然让人好接受许多。

    面色冷白的小孩轻轻点了下头,因为峰回路转的喜悦,他浑身竖起的尖刺仿佛都软化了一些,现在的模样,莫名现出点这个年龄的乖巧来。

    南柚弯了弯唇,又坐回到他床边的凳子上,将自己的想法一点点说给他听:“三日后深渊开启,在这之前,我会央求父君让我跟进去凑个热闹,到时候你跟着我,乱闯乱撞的,一辈子都寻不到那个小家伙。”

    “狻猊与我伴生,它尚在幼年阶段,一道血脉本源已是极限,若是过多抽取,将会影响它的血脉强度。我会尽力说服它帮助你,但之后,它恢复气血需用到的天材地宝,我想,三公子不至于过分吝啬吧?”说到最后,她有意缓解气氛,已然用上了玩笑的语气。

    “你放心,只要我有的,都可以补偿给它。”流焜道:“只要它愿意,我绝对不会让它吃亏。”

    南柚满意地弯了弯眼眸,她将万妖录拿出来,头低下去认真地看上面的字。

    “过了雷劫的仙参汁,你身边可有?”南柚的指尖停在了书上的某一处,问。

    流焜看了看自己的空间戒,随后摇头,问:“未过雷劫的仙参汁可以代替吗?”

    “不行。”南柚是万妖录的主人,知道的事也比常人多些:“仙参一族,雷劫算是一个衡量标准,只有过了雷劫的仙参,产出的仙汁才纯粹,具有极大的效用,未过雷劫的便相对平庸了。”

    “血脉重塑是大事,上面记载的东西,差一样,差半点都不行。”

    小姑娘鬓发软软地搭在脸颊边,月明珠的光亮衬得她肌肤玉一样的细腻光洁,话语严肃而认真。

    流焜突然想了他的母亲。

    那是世上唯一真心对他好的人。

    现在,好像又多了一个。

    第21章

    尝试

    夜晚,月落星沉,万籁俱寂。

    南柚并未回昭芙院,她在驿站里等妖主等人回来。

    流芫睡了一觉醒来,睡眼惺忪,整个人提不起什么精神,直到听说南柚进了流焜的房,并且没有被赶出来的时候,才睁开了眼,来了几分兴致:“流焜的房间,我从小到大都未进过,你同他说了什么,居然能让他点头应允?”

    南柚朝她飞快地眨了下眼,笑道:“瞧着吧,让你更惊讶的还在后头呢。”

    流芫半信半疑地瞅了她一眼,小声嘀咕:“真的假的啊,弄得这样神秘兮兮。”

    两姐妹说话的时候,流钰就坐在一边饮茶,垂着眼睑,也不言语,一副闲散公子的模样。

    妖主三人是差不多时间回来的。

    下人们鱼贯而入,将热好的菜端上,一时之间,浓香馥郁,扑面而来。

    妖主对南柚这个古灵精怪的外孙女是打心眼里的喜爱,时常看着那张小脸,就会不自觉想起流枘小时候古灵精怪的模样。

    他原本还担心星主两夫妻会将小姑娘宠坏,但两次接触下来,只觉得怎么宠怎么纵都是应该的。

    “我去喊三表弟下来用膳。”南柚迈着小短腿从长凳上跳下来,就要往楼上去。

    流钰不知想到了什么,眸色微暗,蹙眉,道:“三弟身体不适时,情绪常常不由自己控制,也不喜欢旁人打搅。”

    南柚懵懵懂懂地抬眸,神色颇为认真:“不会啊,三表弟下午还好好的,我跟他说了许多,也没见生气。”

    她扬着一张巴掌大的小脸,眼睛里盛着纯粹而干净的笑意,“我去喊他下来,若是他不愿意,那我们就先用膳。”

    说完,南柚跳下地,没过多久,小小的身影就消失在了楼梯拐角处。

    “人小,腿短,跑得倒挺快。”流钰抿了一口茶,薄唇微动。

    流芫被他那句直言不讳的短腿说得没忍住笑了一下,察觉到他随之而来的目光后,又很快地板起了小脸,恢复成一副目不直视的样子。

    三楼依旧是静悄悄的,气氛凝滞而沉重,南柚在红漆护栏边探了探头,一片雪花飘进来,轻柔地落到她的唇上,凉丝丝的很快化为了一点湿润。

    这次她靠近流焜房间的时候,没人再出来阻拦。

    她贴在门边,小声地喊了句流焜,没等多久,门嘎吱一声,露出了一条小缝。

    南柚闪身进去,月明珠亮着,屋里好歹没有像下午那样昏暗无光。

    小孩侧躺在床榻里侧,长发蜿蜒铺在软枕上,像是白色的背景上一条条流动的黑色水流,衬得他现出一种违和而柔软的无害感来。

    可事实上,流焜的警惕性十分高,哪怕两人下午才平和而友好地说过话,这下南柚再靠近他,也依旧迎来了他怀疑而戒备的目光。

    像是一只被困在兽笼多日的幼崽,明明知道来的人没有恶意,也依然会克制不住身体本能低吼保护己身。

    南柚看出了他的状态,有些不解地皱眉,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脸颊,问:“你很怕我么?”

    流焜的目光在她的侧脸上凝了一会,声音因为先前一阵撕心裂肺的咳嗽而彻底哑了,现在说话,每个字句都有些艰难:“不怕。”

    暗卫死侍摸到他床前想要取他性命时,他都未曾怕过。

    只是觉得如此生来,如此死去,实在窝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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