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他身处昏暗宽敞的房间，遮光窗帘拉得严严实实不露一丝缝隙，室内唯一的光源是那台亮着的电脑。他身后的沙发上还坐着两个人，穿短袖卫衣的年轻女性和气质沉稳的男人。
“你说什么了，我看看。”年轻女性走到电脑前看了一眼聊天记录，当场给了眼镜少年一巴掌，“你会不会好好说话？你见谁的组队邀请说得跟威胁一样？把人家家底查干净了还指望人家给你好好说话，做梦呢吧！”
“我觉得我态度很温和，我跟她道了歉还转了账……”
“屁！”
眼镜少年噎住了：“那……有没有补救措施？继续转账可以吗？”
“一边去，姐姐来跟小妹妹交流。”年轻女性把眼镜少年赶走，坐在电脑桌前敲键盘。
“我把事儿办砸了？”眼镜少年失落地说。
沙发上气质沉稳的男人沉吟片刻，“我给你推荐几本书吧。”
“什么书？”眼镜少年抬头。
“《高情商聊天术》、《别输在表达上》和《懂幽默的人跟谁都能聊得来》，以及《口才三绝》。”男人一点都不委婉地说，“高智商低情商在社会上是不受欢迎的，你得改改。”
眼镜少年郁郁寡欢：“……好，我这就买。”
男人说：“你没有考虑过隗辛就是剥夺者233号的可能性吗？”
“考虑过，我认为概率很小。”眼镜少年神态严肃，“她太正常了，她的全部行为都是正常的，她有亲朋好友，从来没有在网络上有过不良记录，就是个普通高中女生。而剥夺者233号……说实话，我觉得他是个变态。就像论坛的帖子一样，他第一次杀死玩家可以被归结为意外，但是第二次他的行动明显是受到任务驱动的，连续两次杀人，他适应良好……一般人不可能有这样的心理素质，除非他是个心理承受能力超强的变态。”
年轻男人点点头：“嗯，我也是这样想的。正常人就算有所改变也不会改变得这么快……全球一万人，至今只有剥夺者233号连杀了两个玩家，某种程度上他可以说是屹立在顶峰了吧？一个刚毕业的高中女生，我认为她不可能做到这种程度。”
眼镜少年挠挠头：“荆楚全地区按照人口比例算，玩家大概有七十人左右，要找到他们简直如大海捞针啊……咱们三个能凑在一起已经是意外之喜了，现在好不容易找到一个身份干净的，一定要和她保持联系。”
“那是自然。毕竟剥夺者233号太可怕了，在接到系统通报之前我怎么也没想到剥夺者233号是华国人，还正好生活在荆楚地区……”男人沉思，“如果他打算接着猎杀玩家，那么我们荆楚的玩家必须联合起来。”
“有游戏公会的感觉了。”眼镜少年笑道，“按照我的设想，我想把荆楚全境的玩家全都集合起来，大家可以不对彼此透露身份，但是一定要保持联系。万一有玩家被剥夺者猎杀或者出了意外，就能立刻确认其身份，剩下的玩家可以警惕起来，甚至能借此一步一步锁定剥夺者的身份进行反击！”
“呵，还是祈祷大家不要被剥夺者盯上比较好……况且危险不一定来自剥夺者。”男人说。
“没错。”眼镜少年说，“论坛上的科普大佬233给了我启发……玩家要想在两个世界活下去，最好建立一个能共享情报互帮互助的可靠组织。”
“这很难，你无法取得所有人的信任，别忘了，剥夺者可能不止一人。”男人说，“万一被别的剥夺者混进来，后果不堪设想……谁是卧底谁是狼人的游戏放在现实里就一点都不有趣了，输了可是要搭上自己的命。”
……
“我知道你的顾虑来源于哪里。我们的信息不对等，我了解你，你不了解我。”黑客再度发来了消息，“我想向你解释清楚我这么做的缘由。”
“玩家的身份分为两类，猎人和猎物。我们都是猎物，在我们之上则有一个猎人。那个猎人此刻也许就在你所在的城市，我们不知道TA是谁，不知道TA是男是女……我们也不知道TA会不会就是你。任何一个猎物都不想被猎人抓到，我们需要用一切手段来隐藏自己，同时查清楚猎人的身份，以免自己遭到猎杀。”
“你知道我说的那个猎人是谁。”
隗辛突然感觉有一丝好笑。
黑客所说的猎人就是她本人，她是剥夺者233号，完成区域性任务的追猎者。
黑客竟然查到了她头上。
“如果你不信任我，你可以把我接下来的话当成一场交易，你只需要回答我几个问题，就能得到一百万的酬金。”
隗辛愣住：好家伙，这就是有钱人吗？一开口就是一百万？！
她没有心动。
或者说她心动了，但是理智及时绊住了她的行动。
隗辛在思考一个正常的非常缺钱的准大学生在面对这种情况应该做出什么样的反应。
她也在思考一个普通的玩家在面对组队邀请时会做出怎样的应对。
她能够从中获得什么？她将要承担多少风险？
黑客在进行解释时多次提到了“我们”。
“我们”是指所有荆楚地区的玩家……亦或是在暗示他有团队？黑客是有队友的？
隗辛在经过长久的考虑后回复说：“你可以问，我不一定会回答。还有，你要告诉我你的身份，我们最好见一面……如果你们的组队邀请是真心的。”
至于见一面后是进行交易还是展开下一场猎杀，那要看黑客一方的表现。
拥有死亡轮回这张底牌，隗辛能够进行适当的冒险而不用担心丧命。
……
“哈哈，果然钱是有用的，关键时刻还是要我出马。”年轻女性说，“她这么回答相当于承认了自己是玩家了。”
“她要求见面？”眼镜少年纳闷道，“她比我想象的大胆啊……她是天真莽撞，还是有恃无恐？”
“就不能只是需要钱吗？”年轻女性说，“也可能是她自己害怕了，想找个靠谱的队友。”
“这倒也符合逻辑……”眼镜少年说。
……
隗辛打字：“我来指定见面地点。”
黑客秒回：“没问题。”
第39章
无光之海39
“你需要给我做一个承诺。”隗辛说。
“承诺不再侵犯你的隐私？没问题。我之前那样做是无奈之举，若你不满意十万的补偿，我能给你更多。”黑客说。
隗辛：“连写在合同里的承诺都可以随时违反，更别说口头承诺了，你的承诺在我看来没半点用。钱也是，你认为钱能带给我安全感吗？”
黑客：“你想要什么，请尽管提出来。”
“我要你的名字，你的电话，你的所在地。”隗辛平静地提出条件，“你知道我的名字，我的电话，我的所在地，现在我要知道你的……这不过分吧？”
“不过分，但我担心你拿到身份后去报警。”黑客这次回复的时间间隔得久了一些，“我们不妨把身份问题放一放，等我们见面，你就知道我是谁了。”
“你担心我去报警，我还担心我们见面之后你把我套麻袋呢。你展现出的诚意不够……我怀疑你是想诱导我见面，好对我做不好的事情。万一你的真实身份就是剥夺者呢？”隗辛倒打一耙。
黑客：“……”
黑客过了一会儿说：“如果我是剥夺者，我在得知了你的信息后应该立刻去杀了你，而不是坐在这里和你聊天。”
“可能你是馋我的超凡能力，想确认我觉醒了再来杀我。”隗辛故意质疑道。
黑客提出办法：“要是你再不相信，我可以把我的游戏身份卡牌拍下来打码发给你。”
“你发了我也辨认不出你的图片是不是P的啊。”隗辛说，“你黑客技术这么好，P图应该不在话下吧？”
黑客被隗辛整无语了：“那你想怎么样？”
“告诉我你的真实姓名。”隗辛死磕这点不放，“连等价交换都做不到，还要对我发组队邀请，你不觉得你的要求特别没有说服力吗？”
黑客沉默下来，久久没有动静。
隗辛靠在客厅椅子上，注视着手机屏幕。
她回到第一世界翻出那张银色的身份卡牌开始就一直在担心的情况发生了。
卡牌上写了玩家编号和玩家姓名，如果后续有玩家要求合作时出示卡牌，那么身份就完全隐藏不住了。
最开始隗辛并不担心这个问题，因为她不打算组队。剥夺者的身份注定她只能成为一位独行者，别人不会把信任交付给她，她也不想费尽心思取得别人的信任。
可是现在情况有了改变，一名取得了她现实世界身份信息的黑客对她发出了组队邀请，她不得不改变自己的想法，见机行事。
如果黑客拿出身份卡牌对她证明了代行者的身份，隗辛少不得要拿出卡牌证明自己不是剥夺者。所以她反复质疑寻找借口假装不信任他的自证，以免黑客自证过后反过来要求她出示卡牌。
必须要想个办法……想一个不出示身份卡牌依然能让黑客相信她不是剥夺者的办法。
隗辛认为，黑客之所以不提让她出示卡牌，是因为他想获取她的信任。
既然想获取信任，那就不能在她们刚开始交流的时候提出过多的要求，否则会显得咄咄相逼。但之后就不一定了，假如他们具备长期合作的可能，彼此证明身份是迟早的事。
隗辛有些庆幸，她清白的身份和接到假警察电话后的表现一定程度上洗清了她的嫌疑，让黑客一方防备心下降。
隗辛从床头柜取出银色的卡牌摸了摸，这张卡牌的材质类似银，复杂交错的图案摸上去凹凸不平，是细致精美的浮雕。
若请老银匠仿造一个，倒不是不可行，可是每位玩家都有对应编号，随便报一个编号万一编号持有人死了被论坛通报出来，那伪装卡牌就失去了效用。
而且让任何一个第三者接触玩家身份卡牌都会增加暴露的风险，哪怕接触者根本不知道卡牌代表着什么。
“抱歉，我有一点很疑惑。”黑客说，“既然你如此防备我，如此不信任我，那为什么还要邀请我和你在现实世界会面？”
“因为你的话确实戳中了我的软肋，我需要队友。”隗辛维持人设，“但是你太可怕了，你了解我，我却对你一无所知。我难以相信你……你的所做所为让我害怕。在电话里商谈令我没有安全感，私下里见面我怕你对我图谋不轨，我们最好在公众场合会面，在我的城市会面，这对彼此都好。”
“对不起，冒犯了你。”黑客再次道歉，“这是我的错。”
隗辛进行适当的示弱和服软，使黑客接着放松警惕。
她是占理的一方，她理应提出更多要求。
经过连番的交流与试探，隗辛差不多摸清了黑客的路数。
他似乎确实是奔着组队来的，在经历过她的胡搅蛮缠与怀疑后，他没有表现得不耐烦，直接转账的行为确实是在表达歉意，他道歉时也没有以剥夺者为借口继续解释，算是比较诚恳。
可是他的诚恳不能消除隗辛的恶感。从黑客查她手机的那一刻起，她就已经把他给拉进了黑名单。
“我要向你坦白，我并非一人，而是一个团队。我们有三个人。”黑客说。
隗辛皱眉：“三个人都是玩家？你们是怎么碰到的？”
“是。”黑客回答，“我们的目标是联合荆楚地区的所有玩家，若是情况允许，我们甚至想联系更多其他地区的玩家组成一个紧密的可靠的联盟，联盟成员之间互相分享情报，互相帮助。”
很有野心的想法。
这样的想法应该是建立在黑客强大的技术基础上的，他可以很快地筛选出谁是玩家，并且将他的情况调查清楚，判断他是不是可信之人。
“我想问一下，你们招揽玩家时都打算用这种方法吗？”隗辛忍不住问，“像招揽我一样招揽其他人？”
黑客说：“目前是这样想的。”
隗辛嘴角一抽，简直要笑出声了。
这种招揽方法不像是在寻找组队成员，像是威胁，很容易激起逆反心理。
“那你拿什么让玩家们相信你？”隗辛说，“就像我最开始说的那样，口头承诺不值一提。”
黑客陷入了一个极其严重的误区里。
他在暗处，别人在明处。他拥有黑客技术，掌握着大量的信息和情报，相比普通玩家占据压倒性的优势，他大可以借此优势压人，不需取得别人的信任。
如果黑客威胁别人“加入我的联盟，不然我就曝光你的身份”，其他玩家十有八九会屈服于他。如果他找到某个玩家说“我调查过你的全部隐私信息，觉得你有资格加入我们，来让我们建立平等信任的关系吧”，其他玩家绝对会骂他有病，并且无比抗拒他的招揽。
换成隗辛，她在占据绝对优势的情况下不太可能跟别人谈判东扯西扯浪费时间，而是会直接了当地表明自己的目的，以压倒性的优势取得想要的结果。
黑客一方的态度太磨叽太怀柔了，他们的心态没有转变过来，不明白铁血的手腕、强硬的作风和适当的压迫才是保证生存率的关键。
哪怕他们意识到了有危机存在，他们普通人的思维一时半会儿也是扭转不过来的。
比如现在，他们仍然下意识遵守现代社会的条条框框与道德标准，试图获取隗辛的信任。
他们空有想法和野心，没有实施的能力和计谋。
不光是黑客一行人的思维停留在普通人阶段，大部分玩家的思维都停留在普通人阶段。
不是每个人都能像隗辛那般一穿越就经历那么多惊心动魄的事。
“你的黑客技术很厉害，这是你的超凡能力吗？”隗辛直白地问，“能攻破城市监控系统，你很不一般。”
“这是我原本就有的能力，第二世界加强了我的能力。”黑客说，“第二世界各个组织的计算机防火墙厚如铁桶，第一世界的信息技术才发展了几十年，两个世界拥有巨大的技术差。”
原来是这样……隗辛心想。
黑客能力是来源于头脑，不是来源于超凡能力，她多少放心了一点。二者相比，诡秘莫测的超凡能力才是她忌惮的根源。
隗辛说：“你不肯退步告诉我你的真实信息，是吗？”
黑客好像是在权衡着什么。
五分钟后，他发过来三个字：“谢甘青。”
这三个字出现不到两秒钟，这条信息就迅速从消息页面消失，连带着他们上面的聊天记录也全部消失。
消息界面全然空白了。
黑客只发了一个人的名字，按照他的说法，他那边至少有三人。
隗辛说：“怎么，怕我拿到你的把柄吗？嘴里说得真诚，实际上还是不真诚。你说不再侵犯我的隐私，可是你还是控制我的手机把消息撤了。”
“这是最后一次。”黑客说，“告诉我见面地址吧，你来定地址和时间。”
隗辛：“地址到时候再说，时间安排到明天，你先来桐林市。”
黑客：“这么着急？一定要明天？”
“是。必须明天，明天上午九点。”隗辛说。
她这样安排是为了让黑客他们赶时间，打他们一个措手不及，让他们来不及搞小动作。隗辛不肯现在定下地址也是同理，提前定地址会让他们有先手到达机会，她不能让这种风险存在。
敲定了见面的细节，隗辛犹豫一会儿，打开网页输入网址，进入一个网站内。
这是企业查询网站，可以根据姓名查询到他人名下公司的相关信息。
她在搜索栏打下“谢甘青”三个字，搜索结果顿时显示了出来。
隗辛认为对方出手阔绰，大概率身价不菲，说不定名下就有许多财产，于是就到企业查询网站上搜索他的信息，没想到真的给搜出来了这个人。
页面显示谢甘青是好几个大公司的股东，但没有担任公司法人。他的个人信息栏里面没有证件照，隗辛无从得知他的相貌。
此谢甘青是否就是黑客一方的谢甘青？
隗辛抽出一张纸，把所有与谢甘青有关的公司信息全部抄写下来，然后挨个搜索。
最后她搜到了点有用的信息，谢甘青名下股权占比最大的一家公司还有另外几位股东，其中一名股东也姓谢，名叫谢锦华，股份占比百分之三十，很高。顺着这位姓谢的继续往上搜索，隗辛发现这好像是一个家族企业。
隗辛对谢锦华这名有模糊的印象，他好像是荆楚地区有名的富豪来着，她在财经新闻里听过这个名儿。
隗辛退出企业查询网站，专注搜索谢锦华的相关信息。
查了两个小时后，她终于在一个十年前的访谈节目里找到了一点点蛛丝马迹，谢锦华的儿子，名字就叫谢甘青。
谢锦华曾经在节目里无比自豪地说：“我这一生有两件最得意的作品，一是我白手起家亲手造就的公司，二是我的儿子谢甘青，他今年考上首都大学了！”
隗辛牵动唇角，打开首都大学官网，点击查询往届优秀毕业生信息展示页面。
她运气不错，没过多久就在首都大学官网六年前的优秀学子展示页面上看到了谢甘青的名字，网站还放了他的毕业证照片。
隗辛退出首都大学官网，登录了一个名叫全国同名重名查询系统的网站，输入“谢甘青”这个名字。
查询显示：谢甘青，同名同姓者一人，同名不同姓者六十人。
结果查到这里已然明了。
隗辛牢牢记下了谢甘青的脸。
她肩膀松懈下来，长出一口气，仰头望着天花板发呆放松了几分钟。
杀死方治后，隗辛没来得及看论坛上玩家们的反应，她需要适当地监视舆论，必要的时候引导舆论。
可她刚一点开论坛，发现首页的讨论内容……有点不对劲。
隗辛点开通报玩家死亡名单的帖子，看见贴子的首楼多了两行文字。
“代行者1339号，于7月29日被代行者388号杀死。”
“代行者388号，于7月29日被剥夺者777号杀死。”
剥夺者777号！
隗辛差点从椅子上站起来。
继她之后，又一位剥夺者横空出世，因死亡通报暴露了自身的存在。
“……”许久之后，隗辛松垮垮地坐下来，神态平稳，“不错……焦点被转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