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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8章

    “你这是怎么了。”

    我疲累得紧,闭上眼,不想看他。

    “妍妍,你别睡啊。”

    李昭的声音听起来惊慌得很:“把眼睁开好不好?你告诉朕,你想要什么。”

    我想要什么?

    这句话咱们在小酒楼初次见面时你就问过,后面夹杂着真情和假意,试探和真心,你还问过几次。

    我隐约觉得不太对,他不对劲,我也不对劲。

    一种难以名状的恐慌从心底升起,犹记得小七刚生出来时,我听见一个接生嬷嬷吓得喊孩子没气儿,当时我就下大红了……再后面我就昏过去了。

    我不敢想,我怕得很。

    “孩子呢,快抱来让我看看。”

    我身上忽然来了股劲儿,而此时,我瞧见炕桌上的灯盏焰火猛跳了下,正在一点点变暗,就要烧到尽头了。

    我心里急,一把抓住李昭的衣襟,手上用力,身子竟慢慢地往起抬了几寸:“你听见了没,我要见孩子。”

    “咱们先让太医进来诊治。”

    李昭柔声安抚我:“别急,治好了再看儿子。”

    我心里厌恨更浓了,杜老都遭人毒手了,还治什么。

    我松开他的衣襟,复又跌回在炕上。

    李昭瞧见我如此,忙扭头朝外间的方向喝道:“去把六郎七郎抱来,快些。”

    “还有睦儿。”

    我哭得泣不成声。

    “把睦儿也抱来!”

    李昭手抹了把泪,转身,从炕桌上端起个装了黑乎乎药汁子的玉碗,他的手一直在发颤,但仿佛为了安我的心,咬牙稳住了心神,瞧起来依旧沉稳文儒,他舀了一小勺药,给我送到嘴边,柔声哄:“张嘴,把药吃了就没事了。”

    我喝了一小口,头撇到一边:“太苦了。”

    “良药苦口。”

    李昭又喂来一勺,唠唠叨叨地劝:“云雀那贱婢多嘴,吓着你了,你放心,朕已经派人将杜老抬到了府上,让太医院的人合力救治他,他已经醒了,赶明儿就能给你扎针,你很快就能恢复了。”

    合力救治……

    我无力一笑,看来杜老比我的情况还糟啊。

    正在此时,我听见一阵杂乱急匆匆的脚步声,没一会儿,内间的帘子被人从外头挑开,一下子涌进来好多人,秦嬷嬷怀里抱着个小婴孩,乳娘怀里抱着另一个,而我四姐抱着睦儿这个大宝宝,睦儿睡着了,头枕在他姨妈肩上,胖乎乎的侧脸被压平了,唇角流出串涎水。

    四姐眼睛红肿得像个核桃,衣裳已经换过了,秀眉拧成疙瘩,她深深地望着我,檀口微张,眼泪倏忽落下。

    “睦儿快醒醒,你娘叫你呢。”

    四姐拍着睦儿的小屁股,唤孩子。

    睦儿这小子有起床气,烦躁地哼唧,小手拍打着他姨妈的胳膊。

    这会儿,秦嬷嬷和乳母抱着两个孩子小跑过来,先给李昭行了一礼,然后急速脱鞋上炕,跪在我身侧,把两个婴儿往前抻了些,以便我能看得清。

    这就是我辛辛苦苦怀了九个多月生出的孩子么?

    他们刚生出来,模样瞧不出像不像,都丑,圆圆的脸,胎发还没有收拾,红色襁褓里的儿子要大一点,小手卧成拳,眼睛睁开了,茫然地看我;而绿色襁褓里的那个儿子并未睁眼,哭声弱的像猫儿似的,小嘴一吮一吮的。

    我哭着哭着就笑了,真好啊,我高妍华就是厉害,平安地把他们两个生出来了。

    他们会不会像哥哥一样,过两年又健壮又聪明呢?

    “妍儿,这是咱们的两个小儿子。”

    李昭笑得比哭还难看,手指向红襁褓的那个婴儿:“朕早都给他们取好名儿了,六郎叫旸儿,意为旭日初升。”

    他抓起我的手,食指在我手心写字,紧接着又看向绿襁褓里的那个:“七郎叫朏儿(fěi),意为新月将出,一日一月是为明,朕希望他们能明德,能止于至善。”

    “好、好。”

    我想起来摸一摸两个孩子,可是没力气,只能泪眼婆娑地看着李昭,重复着两个孩子的名儿:“旸旸、朏朏。”

    我咧唇一笑:“我这下有小木头、小太阳和小月亮三个儿子了,真好,以后我们娘儿四个都能打马吊了。”

    “不带朕吗?”

    李昭含泪笑着问。

    “不带。”

    我撇撇嘴,你伤我心了。

    忽然,我想起当时睦儿满月时同月瑟、子风他们打牌,李昭不会打还在背后瞎指教,真是讨厌。

    “你呀,就在一旁给我端茶递水,昭,我饿了,想吃饭。”

    “饭?”

    李昭愣住,立马转身从炕桌上端来一盘子细点,他将一块糕饼掰碎,喂到我嘴里,柔声笑道:“能吃就好,吃下去就能恢复元气。这是重阳节的菊花糕,你瞧,里头还能看见一丝丝花瓣呢……”

    他的喋喋不休在我耳边盘旋,菊花糕入口,我却尝不出什么味道。

    大概在昏迷的时候,被人灌了太多的药,嘴里苦得很,我扭头看向四姐怀里的睦儿,其实我最不放心的,还是我的小木头啊。

    “睦儿……”

    我用力唤他,谁知已经哑了声。

    可就在此时,我儿子忽然醒了,他用手背揉了揉双眼,困得朝我这边看来。

    这小子手腕子上还戴着我和他爹爹的定情信物,那对镌刻了“金昭玉粹”和“平安如意”的金镯子。

    我困了,也累了,想睡一个很久很久的觉。

    我听见周围哭喊声一片,有叫妍儿的、也有叫娘娘的……真的好烦。

    于是我“醒了”,并且坐了起来,我忽然感觉自己身上的劲儿一点点回来了,重重地咳了声,惊喜地发现自己中气十足,于是扭头烦躁地朝李昭和嬷嬷们喝道:“我不过是生孩子累了,想安安静静地睡会儿,能不能让我歇会子!”

    可我愕然发现,秦嬷嬷和乳母两个跪着抱住旸儿、朏儿,哭得厉害,她们仿佛根本听不见我说话。

    怎么回事?

    我再扭头朝另一边望去,李昭此时完全像个木头人,痴呆没表情,额上和太阳穴附近的青筋暴现,嘴半张着,手上用力,将那块菊花糕攥成了碎块,忽而暴喝了声:“太医,都死哪儿去了!”

    他为什么这般生气。

    忽然,我发现案桌上的那盏蜡烛噗地一下灭了。

    我登时怔住,木然地扭头朝下瞧去,却看到炕上此时躺着个脸色灰白的女人,和我长得一模一样。

    我下意识摸自己的脸,将手摊开,发现双手像纱般透,怎么回事,我……死了?魂从身子里出来了?

    “李昭,李昭。”

    我扑向李昭,谁承想从他身上穿透,摔到了炕的另一头。

    我忙坐起来往前看,眼前之景让我震惊,四姐紧紧地抱住睦儿,哭得几欲跌倒,从外间进来五六个身穿官服的太医,皆瑟瑟缩缩地跪在地上,头根本不敢抬,杜老的长子杜仲和胡太医两个畏惧地走上前来,给我的肉身诊脉,翻起眼皮看,最后噗通一声跪倒在地,抖如筛糠:

    “陛下节哀哪,娘娘已经油尽灯枯了,臣、臣方才就给您说过,请您保重龙体,务必要节哀哪。”

    “放屁!”

    李昭将手中的菊花糕残渣恨得抛掷在杜太医脸上,咒骂:“她方才还同朕有说有笑,还要吃的。你们起来继续治,她只是睡着了,没错,就是睡着了,你们要是治不好,朕必定将尔等族诛!”

    我从未见过这样失态的李昭,他又哭又笑,一会儿冷静一会儿暴怒。

    忽然,他一把抓起我肉身的手,使劲儿搓手和胳膊,一只搓完换另一只,双眼含着股近似疯癫之色,喃喃地对他面前的我笑:“搓热了,妍妍就能醒了,对不对?”

    我不知道该怎么回复他,我说话他也听不见。

    我接受不了自己死了,起身木然地往后退,就在此时,睦儿这傻小子忽然扭头看向我,小胖手指过来,委屈地扁着嘴:“爹爹,娘亲要走了。”

    小孩子的眼睛干净,儿子能看见我?

    我楞住,往前看去。

    李昭如同被人重击了一拳般,他疯了似的站起,朝睦儿指的地方冲来,似乎想要抓住我,谁知没踩稳,这么大个子的人,竟直挺挺从炕上摔下去,而地上正巧摆着只烧过止血药草的铜盆,他头恰巧磕在盆上,生生给摔晕过去。

    第144章

    失态

    双更合一

    瞧见李昭摔晕了,

    我几乎是下意识扑到地上,想要把他捞起,哪知捞了个空。他的头磕在了铜盆沿儿上,

    盆中的药灰粘了一脸,

    鼻子受了伤,血正往外流,

    把口唇上的灰都濡湿成黑红的泥,显得特别狼狈。

    也就在瞬间,

    太医们就冲了上来,

    将他身子掰正。

    两个太医把他搀起,

    另一个老太医用帕子按住他鼻子,

    抬到外间医治去了。

    我焦急地站起,想随着出去瞧瞧,

    可刚走了两步猛地顿足,而今怕是我才是更可怜的那个吧。

    我忙拧身冲到炕边,垂眸看自己的肉身,

    一动不动,面如死灰,

    真的死了么?

    忽然,

    我瞧见太医院院判杜仲伸出两指,

    我鼻下探了探,

    再三诊了脉,

    这个矮矮胖胖的男人一脸的愁容,

    无奈地摇头叹了口气。

    他身侧的胡太医亦上手给我的肉身诊了脉,

    凑到杜仲跟前,压低了声音:“两个时辰前娘娘落大红,已然剩最后一口气了,

    咱们太医院拼尽全力,才让娘娘苏醒片刻,这陛下是知道的,他在娘娘跟前守了许久,下官以为这么久也该想开了啊。”

    “噤声!”

    杜仲眼珠左右滚动看了圈,用袖子擦额上的冷汗,低声叱道:“不想要命了?你没瞧见陛下方才那样子,怕是娘娘不醒,他、他真会族诛了咱们。”

    “可咱们还有什么法子。”

    胡太医急得摊手:“若是令尊杜老在,他老人家精通千金小儿科,能从阎王殿里把病人抢出来,故又有鬼仙之雅称,若是老爷子醒着,娘娘兴许还有救,可偏偏……哎!”

    杜仲皱眉细思了片刻,似下定了决心,左拳重重地在右掌心砸了下:“去准备麻沸散,少不得要给老爷子开膛剖腹。”

    胡太医见杜仲有了主意,长出了口气,忙用袖子擦去脸和头上的冷汗,竖起大拇指:“到底是院判大人,就是有手段。那娘娘这边呢?您有何高招?”

    杜仲从怀里掏出火折子,行到炕桌跟前,将灭了的蜡烛点着,沉声道:“娘娘其实就剩半口气了,哎,继续用药吊着吧。”

    ……

    我木然地站在炕边,盯着我的肉身看,脑中一片空白。

    就剩半口气了,此时我已离魂,那和死差不多了。

    嬷嬷们抱着旸旸和朏朏出去喂奶了,四姐没舍得离开,让乳娘将睦儿抱走,她在温热的艾叶水里拧了个手巾,盘腿坐在我的肉身跟前,帮我擦脸和身子,四姐都哭成了泪人,几欲晕倒,摸着我的死气沉沉的脸,哽咽不已:“你是我一娘同胞的妹妹啊,才三十二,怎么能……妍儿啊,你不能这么狠心就去了,你放心的下三个孩子?放心的你一手养大的丫头盈袖?”

    我放心不下啊。

    我无法接受这个事实,爬到炕上,平躺到我的肉身上,希望能魂灵合一后苏醒,可无济于事。

    我坐起来抱着膝痛哭,开平二年重阳节,高妍华难产濒死,丢下一堆牵挂走了,我的儿子们都那么小,他们终于也都变成了没娘的孩子。

    旸旸和朏朏连我的面都没见过,一口奶都没吃过,睦儿最依恋我,他以后去哪儿找娘?日后李昭兴许会将他们养在旁的高位分嫔妃身边,可亲娘只有一个,我缺失了他们的童年、少年还有成亲生子,他们三个必定会抱憾终身,而我何尝不是?我焉能放得下心?

    想到此,我跑下炕,朝墙冲去。

    穿墙而过后,我站在上房外,此时天黑得紧,凉薄秋雨淅淅沥沥地砸向人间,院子里跪了许多宫人、太监,众人低下头小声哭,其中有个面容清秀的宫女抽泣着问旁边的小太监:

    “我方才听见几声怪异的哭,好吓人啊,都说鬼哭是直的,娘娘薨了后,咱们是不是都得陪葬?”

    她话还未说完,廊子口站着的秦嬷嬷就怒气冲冲地上前,扬手打了那宫女一耳光,眼里闪着泪花,压着声啐:“竟敢诅咒娘娘,来人哪,把这贱婢的嘴捂住拉下去,打三十板子,再把她这张臭嘴好好拿针扎几遍!”

    ……

    我摇摇头,何必如此呢,她说得也是实话。

    我抹去脸上的泪,朝睦儿住的偏房走去。

    儿子的屋里的地上铺着厚厚的绒毯,摆了许多他爱玩的东西,此时,他孤零零地坐在绣床上,而乳娘则搂住他不断地掉泪。睦儿怀里抱着他心爱的小木马,黑白分明的大眼睛眨巴着,指着嘴对乳娘说:“小木头饿啦。”

    乳娘解开衣裳,把睦儿抱怀里,给孩子哺乳,她的眼泪一滴滴落在睦儿身上,轻拍着孩子的背,连连叹气。

    “睦儿。”

    我轻轻地唤儿子,可这回,他看不见也听不见了,正专注地吃。

    “娘舍不得你啊。”

    我哭得泣不成声,小木头这是我这辈子做的最美的梦,有了他,我那颗冰冷狠毒的心渐渐柔软起来,生命仿佛重新有了意义,多贴心的孩子啊,看见我受了欺负,屡屡维护我,从小猫般大小,一直长到这么大,慢慢地长了牙、会说话。

    我温柔地抚摸他的小脸,他仿佛感应到般,胖乎乎的小手按在自己脸上,忽然停住吃奶,扭头,叫了声娘。

    我再也绷不住,痛哭着拧身逃了,穿墙而过,到了另一间屋子。

    屋里灯火通明,有五六个乳娘和嬷嬷,炕上平放着两个小婴儿。

    我疾步走上前去,站在炕边看两个孩子,他们俩不足月,看起来特别小,脸还没我巴掌大,忽然,两个孩子齐哭,我想安抚他们,奈何只要一靠近,他们哭得就越厉害。

    是因为我身上阴气重么?

    想到此,我连连后退,不敢再靠近,只能远远地看他们被乳娘和嬷嬷们安抚,渐渐地平静下来。

    ……

    我一直往后退,再次穿墙而过,这回,我到了一间精致干净的屋子。

    朝前看去,绣床上坐着一对男女,是胡马和云雀。

    胡马满面愁云,他搂住云雀连声安慰,而云雀这会儿痴呆得像只木鸡,脖子上有一道触目惊心的红痕,她怔怔地盯着地上一条麻绳,忽然重重地扇了自己一耳光,哭得凄惨:

    “都是我害了娘娘啊,都是我!你让我死去,为什么要救下我,娘娘这三年待我如亲妹妹般,给我买了宅子,给我教做生意,我却……!我要去地下服侍她,她孤苦了一辈子,不能一个人走!”

    “你清醒点。”

    胡马喝了声,随后叹了口气,将云雀紧紧搂住,劝道:“我知道你是悔恨没照顾好娘娘,可娘娘这不是还吊着口气么,万一她醒了,听见你上吊死了,又受刺激怎么好?院判大人已经想法子施救杜老了,这时候你就别添乱,娘娘日后还要你伺候呢。”

    正在此时,外头传来几下叩门声,紧接着,蔡居公公温和的声音响起:“干爷,陛下醒了,让您进去伺候呢。奴瞧着陛下许久水米未进,方才去小厨房准备了些鲍鱼粥,劳烦您待会儿给陛下端上去。”

    “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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