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9章
我瞬间泪如雨下。若是儿子出了什么事,我该怎么活,我不知道。
约莫过了一个时辰,院子里忽然想起阵急匆匆的脚步声。
没多久,就进来好些人,是李昭带着胡马和院判大人来了。
李昭面带急色,顾不上脱大氅,一进来就将头上的貂毛暖帽子扯掉,疾步匆匆地朝我走来,半蹲下身,仔细看趴在我肩头睡着的儿子,凑近,用额头触儿子的头,低声道:“怎么会这么烫。”
之前我有多埋怨恨他,现在我就有多依赖他。
一看见李昭,我瞬间泪如雨下,几乎泣不成声:“怎、怎么办啊,他一直哭,我的心疼死了。”
“别急别急。”
李昭轻轻拍着我的肩膀,柔声安慰我:“咱们急没用,先让太医瞧瞧,快把睦儿放床上。”
我听他的话,忙将儿子轻轻地放下。
然后立在一旁,由他环抱住,压着声啜泣。
此时,太医洁了手,蹲在床边,谨慎小心地给昏睡过去的睦儿把脉……而胡马眼圈早都红了,不敢在我和李昭跟前表现出来,急得双拳紧紧攥住,终于没忍住,小心翼翼地问太医:“小木头怎么了?”
我知道胡马可能比我更担心,毕竟这半年来,他日夜不离地照料孩子。
太医沉吟了片刻,皱眉道:“瞧小皇子的症候,和上次毒发时一样,要么余毒未清,要么又被……”
太医猛地住嘴,扑通一声跪倒在地,不敢再说。
“他这话什么意思。”
我一把推开李昭,质问他:“我儿子不是简单地发热,是不是又中毒了!好么,之前我就怀疑过,你反笑我多心。后面从你开始彻查勤政殿开始,你就一直遮遮掩掩不告诉我,胡马后来也不说了。我今儿还纳闷,你怎么忽然这么好心,把儿子抱出来让我抚养,原来是心里有愧啊。怎么,你现在还不准备告诉我实情么?”
李昭面上愧疚之色甚浓,转而被愤怒代替,扭头冲胡马喝道:“立马进宫,给朕继续掌曹兰青那贱婢的嘴!”
第104章
坦白
坦白
曹兰青?曹妃?!
我登时怔住。
一直以来,
我总觉得张素卿才会将小木头当做眼中钉、肉中刺。
没想到竟是曹妃。
之前三王之乱,曹家暗中与逆王勾结,试图推他们家的皇子李钰上位。可人算不如天算,
他们万万没想到李昭能坚持抵抗到底,
击退逆王,顺利登基,
直到如今一步步巩固皇权。
李昭登位后,赏了曹家一块“忠君体国”的匾额,
这背后什么意思,
其实大家心里明镜儿似的,
曹妃因此惧怕不已,
甚至得了心病,成日家躲在宫里瑟瑟缩缩,
后面连带着李钰都不得圣宠。
那么曹兰青那贱婢到底为何要谋害我儿子?
她还对皇位贼心不死?觉得大皇子李璋身子孱弱,若是除掉我家这个小的,她的李钰就稳当做太子了么?
还是她因为李冕的事对李昭心怀怨恨?
是啊,
稍微推算下就能知道,她当时怀李冕时,
可不正好是睦儿那位“宫人”母亲怀孕的时候。
她的李冕被害小产,
我的儿子平安出生,
并且……并且李昭口口声声说日后会把儿子交给何太妃抚养,
如今只是暂且寄养在勤政殿,
可是都快过去半年了,
他还亲自抚养着,
连个瞎子都能看出来,他对这个小儿子太偏心了。
那么,是曹兰青是因为嫉恨么?
还是她受了谁的挑唆干的?
一瞬间,
我想了无数种可能,可最后我还是归结到最根本的,李昭!
“这都是怎么了!”
我也不知道自己哪里来的胆子和火气,就这么当着所有人的面,袖子将矮几上的瓷瓶、茶盏还有玉碗一股脑全都拂到李昭身上,我手指着他的脸,咒骂他:“这孩子是捡来的吗?他是你亲生的,亲生的你懂不懂?!都到这种地步你还瞒着我?你还有脸跟我在汤泉行宫卿卿我我?啊?”
我这番咒骂太狠,瞬间,屋子里的人全都跪下了,皆屏声敛气,连头都不敢抬。
云雀跪着爬到我跟前,也是不敢说话,偷偷地拽着我的裙子,暗示我别忤逆犯上。
我一把扯走裙子,咬牙切齿地瞪着李昭,到这时候我还怕他杀了我不成?他要真有那个本事,连我们母子一起杀了,也算清静。
此时,睦儿又哇哇哭了起来,他拽着锦被坐起来,两只小胳膊朝我伸来,挥舞着,仿佛想让我抱他。
胡马赶忙跪行过去,从边上抓住孩子的胳膊、另一手支撑住孩子的背,不住地给太医打眼色,大着胆子打破尴尬,强笑道:“夫人您都把小木头吓着了,有什么话莫不如到隔壁书房问陛下。”
紧接着,他又问太医:“咱们还像之前那样给小木头泡药浴,对么?”
老太医忙用袖子擦满头满脸的冷汗,连声道:“是是是,公公说的是。”
听见胡马的这番话,我的火气稍稍消减了些,斜眼剜向脸色十分难看的李昭,重重地甩了下袖子,自行往出走。
我看见屋里跪着的乳娘、嬷嬷们忽然身子伏得更低了,稍稍回头,用余光瞧见李昭果然跟在我身后。
我加快脚步,愤怒地扯开厚毡帘子走出去,没想到力气太大,竟将帘子给扯下一半。
李昭瞧见此,什么话没说,默默地将帘子重新挂好,然后双手背后,紧随我出去。
此时天色将晚,雪又大了几分,小院蒙上层孤寂的白。
我没心思赏雪,径直走进书房里。
因不再请朱九龄给鲲儿教书画,桌上的宣纸和朱砂等物全都收起来了,难免显得有些空落,再加上屋里没有掌灯,黑茫茫的。
我进去后,一屁股坐到椅子上,恨得胸口憋着气,身子发颤,手指发凉。
抬眼瞧去,李昭默默地低头进屋,他将门关好,垂头丧气地走过来,想要找把椅子坐到我跟前,谁知没找到,最后只能皱眉站在我面前,一声不吭地盯着我的脚尖看。
他越这样,我越生气。
“你还打算瞒我多久?啊?”
我重重地拍自己的大腿,歪头看他:“如果儿子这回没犯病,怕是我这辈子都不会知道到底谁害了他!”
“朕……”
“你别说话。”
我尖刻地打断他,怒道:“七月你把孩子抱走,八月中旬你让我们母子相见,那时我就给你说过儿子感觉不对劲儿,没精打采一直犯困,你不以为然,说我关心则乱,太多疑,现在我可是亲耳听太医说出中毒的话,还是我多疑么?陛下你自己算算,小木头中毒到现在多久了?四个多月了啊!”
“妍妍……”
李昭面带羞惭之色,似想跟我解释。
“你别说话!”
我用手用力拍着自己的胸口,质问他:“现在没旁人,我也不当你是什么皇帝什么尊上,我就当你是我高妍华的丈夫。李昭我问你,这孩子是茅厕捡来的吗?是我从别的什么女人肚子里刨出来的?还是我同什么野男人生的?”
“你看你,说什么胡话。”
李昭无奈笑笑,走过来,手轻按在我肩膀上,柔声道:“这孩子当然是咱俩……”
“原来你知道啊。”
我再次打断他的话,气恨道:“那既然他是你亲生的,你为何不好好照顾他?中毒了为何不告诉我?进屋到现在你一声都不吭,还想瞒我到几时?”
“朕一直想说,都没机会开口……”
李昭小声咕哝了句。
“你!”
我又被他气到了,左乳隐隐发痛,深呼吸了口气,生生将怒火憋住,坐直了身子,直面他:“行,你现在说,原原本本地说,就说曹兰青怎么谋害我儿子,你怎么把这事压下来。”
李昭小心翼翼地看向我,轻声问:“那朕可就开始说了。”
“你少插科打诨!”
我喝了声。
“行行行。”
李昭从怀里掏出方帕子,蹲到我脚边,抬臂,想要替我擦泪。
我一把打开他的手。
他无奈一笑,将帕子擩在我手里,摩挲着我的腿,沉默了良久,才道:“先说小木头中毒的事,的确是曹兰青手笔。当初你和胡马都发觉孩子不对劲儿,是朕疏忽了,觉着是你太多心多疑,可朕还是让人彻查勤政殿,这才发现照顾小木头的乳娘被人下了毒,孩子吃她的奶,自然也中毒了。”
我冷声喝道:“你不是口口声声说照顾孩子的乳娘、嬷嬷太监都是查了几代么,奶娘怎会中毒!”
“是曹兰青买通了洒扫的小太监,那个太监把药下在奶娘的饭食里。大人身子强健,没察觉到不对劲儿,孩子就……”
李昭吞吞吐吐地说话,不太敢看我。
“什么毒!”
我恨得拧了几下他的胳膊,质问。
“倒也不是毒,就是通肠利便的药,就是药性太过寒凉,孩子吃了容易拉肚子。”李昭一五一十地给我交代。
我恨得泣不成声:“到现在你还替曹兰青遮掩是么?哦,明白了,她到底是你身边十多年的枕边人,去年又有了什么李冕事,你觉得亏欠了她,是吧,所以瞒得一丝风都没透露出来。”
“不是啊。”
李昭忙道:“朕这不是要查清楚么,看看这里头只有曹兰青一人涉及,还是有什么旁人协同,并且这事也给了朕一个警醒,朕得好好清理下勤政殿。”
说这话的时候,李昭轻轻地抚着我的背,柔声道:“目前曹氏对这事供认不讳,说看到小木头就让她想起冕儿,冕儿若是没薨,也该和小木头一样大,她见朕如此疼爱小木头,心生怨恨,就、就……”
“哦,你就心软,放过她了。”
我冷笑数声,打开他伏在我腿上的双臂。
“不是,真不是。”
李昭起身,立在我身边,温柔地揽住我的身子,柔声道:“所有涉及下毒的人,朕全都严刑拷打过,而她,朕将她禁足在寝宫里,日日掌嘴。”
“呵。”
我阴阳怪气地笑了声:“原来给儿子下的不是砒.霜和鹤顶红,没把他毒死,就只是禁足掌嘴就了事啊。到底我不如她貌美体贴、李睦也不如李钰重要,你遮遮掩掩地把事压下来,可不就是想保住她们母子么。”
“不是这样,嗨,今儿朕就实话跟你说。”
李昭目光灼灼地看着我,诚挚道:“朕的确顾及了钰儿几分。自打去年三王之乱后,曹氏脑子就不太正常,偏激易怒,经常私下打骂钰儿,钰儿是个孝顺孩子,心疼他母亲,什么都没说,一直默默承受着。朕处死曹氏容易,可就怕钰儿心里有什么,再说,这事虽然曹氏交代了,可朕还有些疑惑,总觉得她可能被什么人怂恿了,问了很多次,她前言不搭后语地胡说八道,一会儿咬牙切齿地说就是她自己买通太监干的,一会儿狞笑着说皇后贵妃指使的她,最后居然还说李冕给她托梦的,说是他被咱儿子客死的,让他娘一定要报仇。”
李昭苦笑了声,犹豫了良久,才道:“至于为何不告诉你,哎,当初是朕狠心从你这里把孩子抱走,朕、朕信心满满,觉得自己能照顾好孩子,没想到最后真出事了。朕实在对不住你,想着孩子的身子慢慢恢复了,兴许就能糊弄过去,你也不会怪朕……朕其实有时候真是挺怕你的……”
我斜眼瞪他。
这时候的我已经要气疯了,他居然还能有条理得将事分个先后,一件件一桩桩地说。
天色渐晚,屋里很快就黑成一片。
我们俩谁都不说话。
我坐着,他站着,各自沉默。
和我最开始猜测的差不多,曹兰青谋害我儿子的原因无非那几个,还有依照李昭对我坦白的,曹氏现在已经在清醒和疯癫中间徘徊。
而李昭。
哎,有时候男人和女人的思维还是很不一样的。
我能理解他怕我像今日这样担心恐惧,估计是想把儿子这事彻彻底底解决后,等寻个合适的时机再告诉我原委真相,那时我也会好接受些。
其实他的顾虑也没错,万一曹氏背后还有人怂恿?还没有彻底查清前,的确不好打草惊蛇。且去年,到底是他亲手用曹氏腹中之子设局,如今心软几分,也能想来。
可道理是这样,我怎么那么恨呢。
我理解曹氏,更理解李昭。可不管曹氏多可怜,或者她背后还有什么人。只要她把手伸向我儿子,那我就不会原谅。
等黑暗吞没书房最后一丝光亮时,我叹了口气,淡淡说道:“今儿我去瞧了朱九龄,他说,当初很想把九思偷走,可又怕儿子跟了他,会不学无术,变成另一个负心薄情的登徒子,哪里会像现在这般,堂堂江州刺史,功名利禄皆有,妻子儿女在侧。我对他说,我真的能理解你。”
“妍妍……”
“你让我说完。”
我已经没了最初的那种盛怒,冷静了很多,可仍鼻头发酸,哽咽不已:“现在我改变主意了,昭,这也是我的实话,你好好听着。一开始我想让他当小皇子,有个堂堂正正的名分,但现在我只希望他能健健壮壮长大,旁的什么都不重要,哪怕他跟着我当个没名分没父皇的商户子,哪怕他长大后会埋怨我,只要他好好的,我绝不后悔。”
说罢这话,我起身离开。
在开门出去的时候,我瞧见他默默地坐到我方才坐过的椅子上,双手用力搓脸,胳膊肘支撑在两腿上,重重地叹了口气,不知在想什么。
大雪纷飞,小院的屋檐下摇曳着琉璃宫灯,昏黄灯影落在雪上,暖了方寸之地。
我双手搓着发凉的胳膊,疾步往上房行去。
刚进去,就闻见股浓郁的药味。
朝前瞧去,内室的角落里现支了个大屏风,屏风后头搬了张桌子,桌上放了个极大极深的木盆,睦儿此时脱得光溜溜的,坐在木盆里,胡马和太医两个并排立在桌前,挽起袖子,给孩子洗药浴。
这傻孩子不知道自己身子怎么了,只觉得玩水高兴,小手拍打着水,瞧见我了,笑得眼睛完成小月牙,简直比画上的年画娃娃还好看。
“哎呀,小木头在做什么呀。”
我挽起袖子,忙过去接替太医的位置,并把老太医打发了出去。
我从后背托住儿子,撩起水,给他擦洗身子和头,嘟着嘴逗他:“原来在洗澡澡呀。”
睦儿从盆中捞起小木马,举高递给我,嘴里含含糊糊地喊:“妈、妈。”
我莞尔一笑,轻拧了下他的耳朵,柔声道:“你是叫我,还是叫胡马大伴?还是说手里的这个小马呀?”
睦儿眨着圆鼓鼓的眼睛,不自觉地往我这边靠,用小马砸水玩儿。
我忍着难受,低声咒骂了句:“贱婢!”
胡马听见这话,嘿然一笑:“陛下同夫人全都说了?”
“啊?”
我一怔,随后叹了口气,哽咽着埋怨:“公公也是的,怎么都不给我说实情呢,瞒了我这么久。”
“奴婢也是怕夫人惊惧担忧。”
胡马轻轻地用手巾摩挲着睦儿的身子,眼珠子左右滚动,瞧见跟前没外人,压低了声音,对我悄声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