背景
18px
字体 夜晚 (「夜晚模式」)

第67章

    刚准备岔开话头,和云雀说点旁的,没想到这丫头扑在我身上,哭得直喘,不住地骂:“胡马那厮助纣为虐,我恨死他了,赶明儿我就随便找个男人嫁了,再不理他。”

    “不哭不哭。”

    我笑着安慰:“瞧瞧,我们家大小姐这眼泪都要成河,能给我洗纱衣了。”

    “夫人。”

    云雀扁着嘴,轻打了下我的肩:“人家正难受着。”

    转而,这丫头忽然坐直了身子,痴愣住,问:“奴方才是不是嘴快,把陛下也骂了?”

    “没事。”

    我揽住云雀,笑道:“我现在懒得和他说话,一个字都不想说,否则,骂的比你还厉害。”

    忽然,我再次看见车帘被胡马掀开,他气喘吁吁地跟着跑,额上被砸出个血印子,瞪了眼云雀,无奈地冲我一笑,劝我:“何必这样呢夫人,伤了陛下颜面,对您有什么好?瞧,陛下恼了,原本逢五逢十约定,他改成了每月初一十五,算老奴求您了,有什么话,咱们回家里慢慢说。”

    “十五那日,我会准时回来看儿子,劳烦公公多费心,照顾好咱们睦儿。”

    我拍了拍胡马的手,笑道:“云雀也是向着我,她对公公没什么恶意,公公别计较,过些日子火锅店开张,定给公公留个雅间,一定要过来品尝。”

    说罢这话,我将车帘从胡马手里抽出来,并且从包袱里,将装了五千两银票的锦盒拿出来,掂了掂,扔出车外,同时催促阿良阿善,将马车再赶快些。

    ……

    朱雀街是长安最热闹的地方之一,这里秦楼酒馆林立,入夜后,各色花灯闪烁,四处充斥着香车宝马。

    摆夜摊的小贩叫卖声此起彼伏,酒楼里灯火通明,隐隐传来醉人的酒香,还有弹唱妓.女动人的歌声。

    而我盘下的酒楼,此时黑灯瞎火,在一片热闹中显得有些突兀。

    我让护卫将车赶到后巷,打算后门进去。

    方才在马车上时,我将带出来的所有财物交给云雀,包括首饰、睦儿的满月礼还有些昂贵的衣料,嘱咐云雀:“而今你就是姐的管家了,日后用银子的地方多,咱俩暂时苦些没事,以后肯定能挣回来的。”

    听罢这话,云雀后悔得要命:“早知道这样,就不把那个臂钏扔了,当掉还能换一二百两呢。”

    我扑哧一笑,轻拧了下这丫头的脸蛋:“没事儿,我也扔了,扔了解气。”

    在车上清点完财物,我特意交代阿良,带着珍贵药材,帮我走一趟洛阳,听说荣国公夫人重病,国公爷和三公子、公主都对我有大恩,这点药也算我的一点心意。

    尽管我知道,国公夫人的病多半是李昭捏造的,哄骗月瑟和子风回去,但,该尽的心和人情,我还是要尽的。

    下了马车后,我将面纱戴好,进了酒楼后门。

    四处看去,大堂那边点着灯,穿着马褂长袍的小二在擦洗桌椅、木招牌还有半人来高的落地青花瓷瓶。

    嚯,几日没来,酒楼装饰进度非常快,正中间是个圆形水池,里头安放了极漂亮的石假山。

    假山上有迎客松,松树下则有个钓鱼老叟,假山跟前则是头用汉白玉雕刻而成的羊,有交角有须,姿态矫健,踏水而飞,水池里堆放了鹅卵石,还养了许多红色小鲤鱼。

    凌空悬挂着非常有特色的吊灯,柜台后边的墙上挂着巴掌大小的木招牌,一半是酒楼素日里经营的招牌菜,另一半则是火锅的荤素配菜。

    二楼太黑,我就没上去看。

    店里的小二看见我来了,忙笑着打招呼,说李少和莫管家此时正在后厨呢,问我,要不要知会他们一声。

    我忙说不必了。

    看了圈大厅,我满怀愉悦地带着云雀和护卫往后厨去。

    离得老远就看见厨房灯火通明,李少和酒楼的莫管事背对着我,站在里头,一个拿着流水账本在记,另一个则清点酒菜。

    李少今儿穿了身宝蓝色夹纱直裰,头戴玉冠,他生了一双桃花眼,皮肤白皙,虽说三十多岁,但保养得甚好,貌相还算英俊。

    李少其实名唤李鉴,继承父业后做出了些名头,街面上人都尊敬地称他一声李少。

    他并没有察觉到我来,仍背对着我,揉了下发酸的双眼,一边看账,一边笑骂莫管事:“仔细些,过会儿丽夫人来了,咱们得一笔笔给她交代清楚。”

    莫管事翻看着一坛坛名酒,笑道:“明儿不能来么,非要大晚上过来,她家下人好凶,一脚踹开我家门,让我赶紧回酒楼等她。”

    我一愣,立马了然,想必我前脚从家离开,李昭后脚就派人过来催李少、莫掌柜“接驾”。

    烦不烦,真是没完没了地干涉。

    “你还说呢。”

    李少摇头一笑,手指摸着鼻下修剪得整齐的胡须:“爷今儿新纳了个姨娘,脱了衣裳,进了洞房。”

    他两指成剑状,指向自己的底下,坏笑:“刚亮出宝剑,要到敌营探探虚实,打算大肆杀伐一番,就叫人从被窝里拉出来了。”

    莫管事大笑,紧接着问:“那位丽夫人什么来头,这么大的款儿,敢这般支使东家您,莫不是京中哪位大人家的外室?”

    “行了,少扯淡。”

    李少白了眼莫管事。

    那莫管事笑道:“算我猜对了?对了东家,您见过那位夫人的真面目没?她一直戴着面纱,头些日子过来盯装饰,我们底下人都好奇她到底长什么样儿,甚至开了个小赌局,猜她是俊是丑,依我看,身段是极品,那双露在外面的眼睛又媚又水灵,说话带着点南方腔,软绵绵的,还怪好听的,应该是个美人儿吧。”

    “越说越过分了。”

    李少合上账本,半正色半开玩笑:“别乱猜,她脸上有疾,不方便露脸,这才放下面纱,还有,人家可不是什么权臣公爵的外室,那是我失散多年的妹子,懂?”

    莫掌柜顺着李少的话头,打趣:“原来咱们老东家还有这么段风流韵事,哈哈哈,老太太知道么。”

    李少大笑:“我娘若是知道,非得把我爹灵位给烧了,哈哈哈。”

    说到这儿,李少打了个哈切,有些不满地咕哝道:“大夏天弄什么火锅,还羊肉,不怕吃了嘴里起泡、上火拉稀?得,都是祖宗……”

    听到此,我莞尔一笑,携着云雀走上前,从后面轻拍了李少的肩,将这男人吓得哎呦了声,立马转身。

    他看见我来了,大窘,眼珠子左右乱看,呵斥莫管事:“再他妈的胡说,老子就把你舌头拔下来泡酒!”

    说到这儿,李少笑着给我抱拳行礼:“丽夫人,您来了呀。”

    “李大哥,小妹当不起。”

    我忙虚扶起李少的胳膊,笑道:“真对不起啦,来的匆忙,误了大哥的好事。”

    李少低下头,一直用袖子抹汗,连连说哪有哪有,强笑道:“过、过几日咱就能开张了。”

    说到这儿,李少侧过身子,请我进来,递上账册,笑道:“草民,哦不对,在下这几日已经按单子将菜品采购齐全了,夫人过过目,若是哪里不满意,我再去置办。”

    “这个不急。”

    我让莫管事带云雀回屋里睡觉,云雀虽然困得眼皮打架,可不想离开我,坚持陪着。

    我摇摇头,由着她,然后请李少入座,找了坛绍兴黄,给他满上,又给自己满了杯,撂开面纱,一饮而尽,问李少:“在商言商,小妹是认认真真地做生意,若火锅真的是赔本的买卖,那咱们及时止损,另外想辙,李大哥实在不用为了哄我,把银钱砸进来。”

    “那倒也不是。”

    李少亦干了酒,笑道:“现在天热,可能没多少人乐意吃,但过了中秋,应该就红火了,前儿咱们厨子炒底料,香味飘出去,已经有好些人打听是什么菜。再说咱们把冰供应上,酒楼里凉快,想必也有人乐意吃。”

    我再次给他满上酒,细思了片刻。

    我明白,李少是为了哄我高兴,亦或说,哄李昭高兴。

    如他所说,生意多如牛毛,万儿八千两的出入,没什么值得紧张。

    所以一个火锅酒楼赔了,对他来说根本不算回事,他压根不在乎。

    我连喝了好几杯酒,试探着问:“那这样吧李大哥,咱们先试着经营一个月,看看效果。”

    许是察觉到我的些许担忧,李少也认真起来,四下看了圈满厨房的辣椒、笋、肉等物,沉吟片刻,笑道:“行,咱先把日子定下,就这个月中旬开张,这几天陆续找着食客试吃,然后派人出去口耳相传火锅的美味,营造一种神秘和好奇的感觉,酒楼嘛,主要还是以卖酒为盈利的大头,开业当日酒水价格调低几成,即便火锅这门生意最后赔,想来最开始也不会差到哪儿,能将咱们前期砸进去的本钱挣回来,把账面给铺平。”

    “好,全听你的。”

    我忙点头,将绍兴黄一饮而尽,有了点醉意,头隐隐发晕,笑道:“小妹结合李大哥的话,细想了下,有个词儿叫东施效颦,譬如咱们请个非常有名的人来酒楼试吃,那会不会引起模仿、追随?多请些这样的人,那会不会造成种轰动?当然,咱们可以给这些名人一些费用,总不能让人家白干活儿嘛。”

    李少眼前一亮,没了一开始那种敷衍,不禁凑近我,笑道:“妹子说的好,长安有个酒楼,名唤不知春,其实酒菜做的一塌糊涂,可就是红火,正是因为那酒楼常有豪贵名人光顾,大家就默认那酒楼好,譬如谢三爷,就是不知春酒楼的常客。”

    我的思路越来越清晰,笑道:“可惜谢三爷回洛阳了,否则肯定会帮咱这个忙,小妹在长安人生地不熟,再想不到其他有声望的人物,李大哥可有想法?”

    李少笑笑:“这个不难,我就能请来些侯门豪贵,只是受人追捧的人物难找,高官最好,去年三王之乱立功的名臣,若能来一位,那咱们就不愁了,便是做出坨屎,我也能把它卖成金子,文人雅士次之,子风不在……”

    他沉吟片刻,一拍大腿:“我倒是想起一人,书画大家朱九龄,去年袁大人在江州抗敌,城墙悬挂帝像,就是出自此人之手,只是这厮脾气古怪得很,一般人请不动,为了画好仕女美人图,他常年浪荡于烟花之地,是个风流俊雅的人物。”

    “请不动也要请。”

    我手指点着桌面,皱眉道:“名臣……我应该能请动兵部侍郎梅濂。”

    “喔呦,那可太好了。”

    李少激动不已,忽而偷摸瞟了我一眼,笑着问:“会不会……不方便。”

    “没什么不方便的,下个帖子,让他到日子来就行。”

    ……

    定下计划后,我整个人轻松不少。

    我瞧见云雀已经困得趴桌子上睡着了,便催促云雀起来,赶紧去屋里把床铺行李整理一下,让她先睡,不必等我,并且,我让李少和莫掌柜等人也回去歇息,明早再碰头。

    等人都走后,我拿着账册看了会儿。

    夜实在太静,护卫阿善坐在厨房门口,已经靠墙睡着了。

    我挽起袖子,在木盆里倒了些水,拧了个手巾,开始擦洗厨房的碗筷、案桌、菜刀……即便锅底,我都洗了个锃亮。

    因为只有一直忙,我才能忘记睦儿。

    忘记儿子,忘记儿子。

    对,那会儿李少提起和个人,叫朱九龄?不管是多刁钻的人,我一定要拿下。

    还有,明天开始试吃火锅,我也要在场,及时记录下问题,赶紧改进。

    蓦地,我又想起了睦儿,他现在睡着了吧,夜里饿了,奶娘会不会及时给他喂奶。

    怎么又想起儿子了!

    我恨得将抹布摔到盆子里,污水溅了我一脸。

    我将面纱取下,从袖中掏出方帕子,正准备擦脸,谁知就在此时,已经离去的李少忽然折了回来,走到厨房门口,道:

    “忘记告诉夫人了,我在酒楼附近有个小宅院,最是清净,一直让外室住,待会儿我就过去,把屋子腾出来,夫人明日就搬过去,毕竟酒楼人龙混杂……”

    他正说着,瞧见我取下面纱,愣了下神儿,眼里似乎闪过惊艳之色,咽了口唾沫,赶忙侧过身,再次用袖子抹额上的汗:“抱歉了夫人,在下不是有意偷窥,您忙您忙,在下告辞了。”

    说罢这话,他急忙走了。

    我还没反应过来,看见这男人又倒退了回来。

    他侧着身子站定,斜眼用余光偷瞄我,笑道:“在下虽不晓得夫人为何流泪,若是能说,在下愿意听您倾诉,若是不能说,那在下可以陪您一醉方休。在下明儿给您带蟹黄包吃,吃了就高兴了。”

    我笑笑,屈膝给他见了一礼:“多谢李大哥了,小妹等着吃,咱们明儿见。”

    第75章

    长安公子

    朱九龄可比他重要多了……

    我一直洗洗涮涮到大半夜,

    累到腰直不起来,这才回屋去休息。

    因云雀睡得沉,我简单擦洗了下,

    就躺床上。

    原本我以为,

    累到了极致,闭眼就能睡。

    并不是这样,

    我反而越发清醒,满脑子都是睦儿,

    他真的是个特别乖的宝宝,

    不折磨大人的,

    喂了奶,

    几乎能睡一晚上,而且能认得我,

    看见我的时候,会笑,高兴得呀呀乱叫。

    我真希望,

    他会说话的时候,第一声能叫娘。

    想着想着,

    我又掉泪了。

    我心里骂了几句自己,

    摸黑,

    从包袱里找到儿子的小肚兜,

    盖在脸上,

    闻着他的奶香味,

    心绪渐渐平稳,

    也终于有了睡意,可还没来得及做梦,就察觉到云雀在起床,

    而酒楼的伙计们也起来收拾,隐约间,我听见李少洪亮幽默的声音,似乎在问我的心腹护卫阿良:

    ---“丽夫人起来没?”

    ---“没呢,昨晚夫人留在后厨里擦洗,直忙了一晚上呢。”

    ……

    我没了困劲儿,扶着稍有些发晕的额头起来,洗漱后,仔仔细细地往全身涂上了几种不同功效的润肤香膏,即便住在了酒楼,我也要坚持不懈地保养自己。

    今儿天热,我穿了身浅蓝色纱衣,上头用银线绣了仙鹤,梳了精致的发髻,只插了支白玉簪,并让云雀在院子里剪了支海棠花,戴在发上,如今不带孩子了,我也放心地用上了香包,化了桃花妆,总之把自己捯饬得又香又美。

    戴上面纱后,我和云雀出了门。

    果然,李少带着酒楼的管事、伙计、大厨还有妓.女门等在外头,他手里提着个大食盒,也是收拾得极风流精神,看见了我,忙笑着打招呼,往起拎了下食盒,眉一挑:

    “早啊夫人,睡得可习惯?在下准备了些吃食,其中范家的蟹黄汤包,那可真是一绝,原本是中午开卖的,昨晚在下将他家大厨请到了家里,今儿天不亮,就催他起来做,夫人快趁热尝尝。”

    我微笑着屈膝:“呦,李哥真是有心了。”

    说话间,我同李少、云雀等人一齐行到酒楼的大厅,准备用早点。

    东家坐一桌,其余的伙计们另坐另吃。

    李少亲自将带来的汤包、粥还有小菜端上桌,贴心地问我要不要往粥里加糖……我忙说不用了,轻掀开面纱一角,吃了口粥,果然又香又甜,暖胃得很。

    正在我和李少聊上午试菜一事的时候,酒楼大门忽然传来咚咚敲门声,听着特别粗鲁,所有人面面相觑,不知来人是谁。莫管事整了整衣襟,上前去开门。

    刚打开,就从外头冲来个二十出头的大小伙子,个头甚高,皮肤微黑,穿着武夫劲装,不俊不丑,袖子高高挽起,露出强有力的两条胳膊,双目透着凶光,一看就是个硬茬。

    我以为是挑事的,谁知这小伙子虎着脸,四下环视了圈,目光落在我身上,面上一喜,挥挥手,立马从外头鱼贯进入五六个衣着一模一样的下人,这些人左右手各拎了只大食盒,首先冲我躬身行礼,然后将食盒里的吃食依次摆在桌上,足足摆满了三只桌子。

    不用问,肯定是李昭的手笔。

    那个领头的小伙子笑着走上前来,抱拳冲我行礼,朗声笑道:“小人名唤阿魏,我家主子是长安公子,当日他路过酒楼,不经意间看到了夫人,一见倾心,想着夫人刚起来,还没用早饭,便打发小人给您送来,有雪菜肉包、鸡油茄包、猪骨汤包、羊肉葱包、鸡汤馄饨、南瓜小米粥、鱼片滑粥、银丝面……”

    “行了行了。”

    我打断那个叫阿魏的话,厌烦道:“我就是开酒楼的,什么吃食没有,用不着你家什么长安公子献这个殷勤,都拿走罢。”

    “夫人若是不用,小人回去没法交代,难免要挨一顿板子。”

    阿魏笑呵呵地朝我走来,故意将我面前的蟹黄汤包和米粥推开,从怀里掏出封信,恭恭敬敬地递给我,甚至手还放在脸边,神秘兮兮地压低了声音,道:“我家长安公子给您的信,里面有小木头的话。”

    小木头?

    我一愣,立马反应过来,是我的睦儿!
← 键盘左<< 上一页给书点赞目录+ 标记书签下一页 >> 键盘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