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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8章

    哪怕日后我和李昭掰扯了,也有个去处容身,不至于再像个无根的浮萍似的,四处飘摇。

    我环抱住她,柔声道:“我的事,一句两句说不清。你就知道嫂子现在过得很好,那个人比你哥哥强很多就行了。”

    “可……”

    盈袖不依不饶:“可你得告诉我你住哪儿,我时不时去看看你,你孤身一人在外,别叫人卖了。”

    “不会不会。”

    我笑着摩挲她的背,将她按在炕上,顺势,重新拉了床被子,躺在她身边,笑道:“不走了,今晚陪你。”

    我还似十多年前,轻轻拍着盈袖的胳膊,哄她入睡,这仿佛已经成了刻在骨头上的一种习惯,蓦地,我想起了素卿,我离开的这些日子,张素卿一直进出左府。

    “对了,太子妃是不是常来看你?”

    “嗯。”

    盈袖打了个哈切,眼里厌烦之色甚浓。

    “她……”

    我换了种说法:“你们聊家常的时候,你有没有说起过嫂子。”

    “没,我才不跟她说这些呢。”

    盈袖还像孩提时般,脚伸进我被子里,靠在我腿上取暖,撇撇嘴:“她每回来都存了心思。问我家里有些什么人?都做什么?我还不知道她?看着良傅和我表哥、表弟立下大功,就想着巴结,这不,打听他们喜欢什么,爱吃什么?家中的夫人年纪几何?素日里穿戴如何?真真是烦死我了,三天两头地往我这里送东西,从吃的到用的,应有尽有,最近甚至还送上了首饰金子,说与我一见如故,把我当妹妹疼呢。”

    “她倒是精。”

    我不禁翻了个白眼,冷笑了声:“我听子风说,她还传过你们的闲话?”

    “说起就气。”

    盈袖抓住我的手,眼睛困得都睁不开。

    我知道,她累了,生了一天,实在是撑不住了,又怕我走,所以紧紧抓住我。

    我反握住她的手,问:“累了就睡,以后再说。”

    “没事。”

    这丫头强打起精神,陪我说话,倾诉这些日子的委屈:“一开始,她看见三哥待我好,就暗示我,妇人名声极重要,瓜田李下的,难免外人说闲话。我想着,她人还可以,就刻意和三哥疏远了。谁知后来,她把她堂妹带来,说是陪我解闷,其实是想撮合三哥和那姑娘。”

    盈袖气得呸了口:“若是做媒,堂堂正正做嘛,谁挡着她了,三哥那么好的教养,即便不喜欢,也不会让她面子下不来呀。嫂子你知道么,她那个堂妹刚见我倒也礼貌规矩,后头熟了后,便仗着自己出身世家大族,低看我,言语虽不曾刻薄,可眼里却满是讥讽,问我为何和前一个丈夫和离?良傅到底好胸襟,能接受我,让我一定要好好服侍良傅,以后给他纳几房良妾,外人也会夸我贤德。”

    “真他娘的歹毒。”

    我没忍住,骂了句:“将怂怂一个,兵怂怂一窝。张家从上到下就没一个好东西,全都是王八蛋。”

    “嫂子,你怎么了?”

    盈袖被吓得一咯噔。

    “没事。”

    我轻抚着丫头的胳膊,笑道:“你接着说,后来呢?她怎么把子风给得罪了。”

    盈袖咬牙,恨道:“三哥顾忌我的名声,立马搬了出去,在附近长期包了个客店住着。那张家小姐好生不要脸,趁着三哥来府里给我送燕窝,偷偷潜入客店,脱光了衣裳,躺在三哥床上,等三哥一回去,她兄弟立马就寻上门,当场抓了个正着。

    他们家也没为难,笑着说,年轻人火气大,犯错正常,只是小女到底是闺阁在室女,传出去名声就毁了。”

    盈袖掐着嗓子,学张家人阴阳怪气地说话,愤愤道:“三哥向来是个光明磊落的,哪里吃这个瘪,立马让小施套了车,用被子把那丫头裹住,扔进车里,连夜进了宫,找太子爷要个公道。”

    我也气得胸口疼,怪道当日子风看见张达亨那么气,当着众人的面辱骂殴打,原来张家不仅仅传他和袖儿是非,底下还发生了这么多龌龊事。

    “那后来呢?”

    我忙问:“我没听说子风定了张家,想来太子爷秉公处理了吧。”

    “那是。”

    盈袖莞尔,两靥登时生出好看的小梨涡,得意道:“得亏三哥家世硬,而太子爷又是个公道的,对张家说,这事两家各执一词,也不好决断,更不好偏谁,那丫头到底吃了亏,要不择个吉日抬到东宫,来日他登基后封个贵妃,好生宠着,并且与太子妃作伴,分担太子妃的烦劳,也不算委屈张家。”

    “什么?”

    我忽然紧张了,忙问:“他、他又有妃子了?”

    “嫂子你大惊小怪什么呀,皇帝三宫六院不是很寻常么?”

    盈袖若有所思地看了我一眼。

    “我的意思是…太子爷真就把这只苍蝇咽下去了?”

    我赶忙改了口,却紧张极了。

    “没。”

    盈袖噗嗤一笑:“没过几天,太子妃把那只一心想攀高枝儿的苍蝇指给了个小官,好像是个什么庶吉士,匆匆忙忙就把婚事办了,特低调,好像都没开宴,我想包个红包贺喜,都不知道送去哪儿。”

    “你这坏丫头。”

    我指头刮了下袖儿的鼻梁,摇头一笑。

    原来不止李昭想拉拢荣国公,张家也动了这个心思。

    想来上次我闹出张达亨那事,李昭替我了事的同时,顺势就打压了张家,所以张家后面连句话都不敢说,恭恭敬敬地道歉,夹起尾巴做人。

    “话说回来,袖儿啊,听说那太子妃是个气量狭小的,你可不能得罪她,得好好地奉承着,懂么?”

    “不得罪也得罪了。”

    盈袖顽皮一笑,朝我勾勾手指。

    我一愣,凑过去。

    这丫头勾住我的脖子,在我耳边说笑。

    “她不是送了我好些东西么,我怕日后她们家拿收受贿赂作伐,坑我丈夫和表哥,于是呢,我索性让嬷嬷丫头们去库里,将她和那些命妇送的东西清点了番,拿到外头兑换成银子,然后呐,我全都让人抬去了兵部,说妾身薄命,不敢受娘娘和各位夫人的恩赐,全都捐给江州官兵百姓,便是感恩他们为天子守国门了。”

    “你、你……”

    我又惊又怒又喜,哭笑不得:“你这不是得罪狠了一堆人嘛,以后在长安贵妇圈子里怎么混哪。”

    “那就不混呗。”

    盈袖打了个哈切,眼睛已然合上,紧紧地抓住我的手,含含糊糊道:“反正她们瞧不起我的出身,我也看不上她们表里不一的做派,如此一来,再也没人往我府里送珍宝首饰了。嘿,嫂子你知道么,太子爷知道我这么做,还夸奖我来着了,破格给我封了诰命,这不,长安的那些命妇们也纷纷效仿,大方地给江州捐银子……”

    说到后面,这丫头终于撑不住,沉沉睡去。

    我轻轻地拍着盈袖,看着她的睡颜,莞尔一笑。

    虽说这丫头行事莽撞了些,肯定得罪了素卿,可也的确是个好样儿的。

    如今国难当头,那些女人想的是如何巩固家族的荣光、如何强强联姻、如何推自己的儿子上位……谁可曾想过,她们的富贵骄矜是多少人用血肉换来的。

    我凑过去,轻轻吻了下袖儿的额头。

    然后慢慢地将自己的手抽出来,轻手轻脚地起身,对不起袖儿,嫂子不能一直陪你。

    我准备离开,忽然瞧见了那个刚出生的婴儿,我凑过去一看,与寻常刚出生的孩子不同,这孩子很白,头发又浓又黑,不用想就知道,长大和她母亲一样,是个大美人。

    蓦地,我想把孩子抱去给李昭看一眼。

    我想看他抱孩子是什么样儿。

    第47章

    得意忘形

    后悔让你这么早怀孕

    我怕冻着小宝宝,

    便让云雀提前往偏房那儿多端了两个炭盆,把孩子裹得严严实实后,这才抱着出了门。

    嚯,

    外头雪下得好大,

    房屋瓦舍已经银装素裹了,一只寒鸦飞过,

    在雪地上留下浅浅的爪印,从偏房那边遥遥传来阵古琴声,

    不大,

    在这寂静雪夜显得那样悠扬动听。

    “好冷。”

    我抱着孩子疾步进了屋子,

    刚进去,

    就被股香暖酒味包围,抬眼瞧去,

    李昭和谢子风两个此时正坐在蔑席上,二人面前的长桌上摆了了几道荤素小菜,酒壶已然空了一只。

    谢子风随意而坐,

    两指夹了条炙羊肉吃,随后拿起筷子,

    在酒杯上敲着韵律,

    头微微晃动,

    黑发松散着,

    真有几分名士之风。

    而对面坐着的李昭显然更规矩些,

    腿盘着,

    显然有酒了,

    俊脸微红,正调弄着把古琴,看见我进来了,

    嗔了句:“这么大的雪,你怎么把她给抱来了,若是着了凉可怎么好。”

    “就想给你看看嘛。”

    我和云雀两个手忙脚乱地给床上铺褥子,用汤婆子滚了一遍,弄热了,才把孩子放上去,我扭头冲李昭一笑:“若是出事了,我把我肚子里的赔给他们两口子。”

    “你呀。”

    李昭冲谢子风无奈一笑,骂我:“这么大人了说什么胡话,也不怕子风笑话。”

    我笑笑,没理他,接着摆弄小宝宝。

    原本我还担心这小丫头会饿,哭着要奶吃,没承想,她听着古琴声竟很乖。

    ……

    “没想到殿下琴艺竟也如此高超。”

    谢子风笑道:“都说筝乃娱人,琴才是娱己,听您弹这曲《酒狂》,草民仿佛看到了竹林清泉的逍遥,可隐约间,仍旧有几分愁闷。”

    李昭指头扫着琴弦,笑道:“这酒狂若是弹的快,是倾诉满腔的不甘,身处逼仄一角,却仍想怒吼出声。”

    转而,琴音便缓,李昭闭眼沉浸其中,笑着问:“那现在呢?”

    “现在陛下变成了垂垂老人,愁闷更深,无奈更浓,仿佛又有几许意难平。”

    谢子风叹了口气,若有所思地朝我看了眼。

    “子风可谓朕的知音了。”

    李昭弹完最后一个音,将琴收起,亲自倒了酒,和谢子风干了杯。

    “明儿朕派人把那把阮籍古琴给你送来。”

    “那草民却之不恭啦。”

    谢子风抱拳一笑,忽然皱眉,筷子搅弄着杯中酒,仍保持着风度,道:“前几日收到父亲的信,他说公主是个品貌出众的好女子。让我听您的话,好生与公主交往着,过了年就能定了。”

    李昭淡淡一笑,拍了下谢子风的手背,笑道:“朕承认,确实想和你谢家联姻,也曾三番四次劝妹妹同意。可…”

    说到这儿,李昭看了我一眼,对谢子风笑道:“民间不是有句话,叫强扭的瓜不甜,当初陈梅两家强行把盈袖嫁给陈南淮,俩人还不到一年的功夫就散了,闹得很难看,甚至老死不相往来。

    朕不强迫你们,若是互相喜欢,那便结秦晋之好,若是不喜欢,那就当交个朋友,月瑟那丫头性子乖张孤僻,言行出格,不为这世道所容,朕在时还能庇佑她几日,若哪日寻了无常,她有个朋友可以倚仗帮忙,也是好的。”

    听了这番话,我心里很不舒服。

    按照我对李昭的浅薄了解,他说这话,多半是为了触动年轻热血的谢子风,可,假意中到底多了几许真情。

    月瑟真的很幸运,有这么个哥哥。

    我用余光看去,瞧见谢子风果然低下头,犹豫且愧疚,我不忍,帮他解围:“子风忙了这一整日,早些睡吧。陛下,快过来与妾看看孩子。”

    听见我这话,李昭眉尾一挑,笑着朝谢子风挥了下手:“你去罢。”

    谢子风踉跄着起身,躬身退了出去,走到门口的时候忽然停下,回头朝李昭看来,深呼了口气,道:“我会试着和公主相处的。”

    “好。”

    李昭微笑着点点头。

    “那个…”

    谢子风犹豫了片刻,抱拳,躬身朝李昭见礼:“头先臣弟狂妄,言语间刻薄得罪了陛下,还请您大人不计小人过,原谅臣弟的年轻愚昧。”

    李昭噗嗤一笑:“滚吧。”

    我暗暗叹了口气,得,这门亲事已经坐定了,想来明年就能吃上谢李两家的喜酒了。

    这些日子,我经历了他算计朝臣和后妃,又瞧见他对付谢子风的这手,真真算是明白了,为何左良傅那样狠辣之人会惧怕他,更明白了,为何袁文清会对他死心塌地。

    他就像把软刀子,无锋无芒,但总能扎准人的软肋。

    ……

    等谢子风和云雀先后离去,屋里很快就安静了下来,只剩满室的酒芬,还有我和李昭。

    我站在床边,逗弄着宝宝。

    用余光瞧去,李昭摇摇晃晃地起身,朝我走来,他真的喝多了,脸颊绯红,眼神飘忽。

    “陛下喝了多少?”

    我笑着问。

    “一二三四五六杯。”

    李昭踉踉跄跄地走过来,手拍了下脑门:“头重、脚轻。”

    紧接着,他又伸出两指,做出夹酒杯状,仰头饮了口:“狂歌而酌雪。”

    忽然,他皱眉,板起脸,一派的茫然,指着自己的鼻子:“问先生是谁?”

    他转了个圈,打了个酒嗝,笑着自问:“疏桐之寒蝉?北冥之鲲鹏?”

    他摇摇头,一副怡然自得之样,朝我走来,从后面环抱住我,下巴抵在我的肩头,双手按在我的大肚子上摩挲,吻了下我的耳垂:“不若庄周之蝴蝶也,穿庭树、绕浮花。”

    说到这儿,他手游进我的衣襟里,口鼻徐徐朝我喷出酒气,大手按住我的柔软,笑着说荤话:“穿透你这朵浪蕊浮花。”

    “刚才还是魏晋名士,又是弹《酒狂》,又是作打油诗。”

    我轻咬下唇,扭头,吻了下他的唇,呢喃:“怎么,现在又成登徒子了?那可不成,那个包养妾的大爷太厉害了,劝公子一句,莫要自找麻烦哦。”

    “呵。”

    李昭坏笑了声,重重地拧了下我。

    我吃痛,下意识弯下腰,谁知与他贴的更近…

    “妍华。”

    李昭轻轻地噬咬我的脖颈,恨恨道:“朕后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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