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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9章

    这话是真的,当时被狼叼走,狗子就想过,如果狼在他脖子上咬一口,可能就都结束了,那样比活着要舒坦。

    可他得救了,被带回了陈家村,睡在温暖的炕上,吃着稻米饭,一切都跟做梦一样,只不过梦还是有醒的那一天。

    狗子的情绪稍稍平复,宋羡道:“你们怎么能从灵丘到大齐?是辽人带你们来的?”

    狗子摇头:“灵丘闹饥荒,留下就是个死,张将军让我们去代州,可阿爹不想去了。广阳王属地被前朝周氏占了之后,一直闹战乱,不是辽人来了就是内乱,我的三个哥哥都因为打仗没了,阿爹怕姐夫也被带走,再加上我又生了眼疾,阿爹就想来大齐。

    阿爹与张将军有些交情,求张将军帮忙疏通,这才过了拒马河。”

    “到了大齐之后,原以为一路往南总有活路,阿爹却见到了相熟的人,那人叫徐孝,他父亲曾是广阳王身边的副将。

    徐孝花言巧语,说自己也是没有法子,才从张将军麾下逃出来,到大齐讨生活,让我们以后跟着他。

    我们还以为找到了人帮忙,却没想到徐孝是为辽人做眼线,阿爹不肯答应,徐孝就动了杀心,我那时候以为就要死了,可徐孝却又改了主意。”

    “后来我也明白了为何徐孝让我来陈家村,我与那位救我的许先生应该是同乡,先生很喜欢听我的灵丘口音,许先生、谢大小姐和村里的人都心善,看我这般模样,不忍我再吃苦,自然会将我留下。”

    宋羡猜测狗子嘴里的“徐孝”,应该是刚刚在陈家村外窥伺的二人中的其一。谢良辰虽然没有仔细与他说过许先生,但他也知晓一二。

    这狗子出现在陈家村之后,他就让常悦时刻注意,狗子的出身和许先生的异样是瞒不住的。

    徐孝能将狗子送来陈家村,可见对许先生很是了解。

    陈咏胜让黑蛋带着狗子去歇着。

    路上黑蛋劝说道:“你放心,宋将军答应帮忙了,镇州府这样的地方,没有谁比宋将军更厉害。”

    狗子点头,他从怀里掏出一个布包,打开之后里面放着一小团稻米。

    黑蛋看着怔愣:“你这是做什么?”话说完他就明白了,都是挨过饿的,能够感同身受。

    黑蛋道:“这是给你阿爹和阿姐、姐夫留的?”

    狗子点头,手指颤抖着又将米团收好:“这么好吃的稻米,不知他们还有没有机会尝一尝……”

    狗子的一大滴眼泪落在布包上。

    黑蛋劝说狗子。

    狗子第一次吃到稻米饭的时候就想哭了,饭越好吃他越难过,想起他的阿爹、阿姐和姐夫,想起那些挨饿的村民,想起将自己的口粮分给他们的张将军。

    狗子走之后,宋羡和陈老太太、陈子庚、陈咏胜说话也就不用藏着了。

    陈子庚先道:“将军说,抓住的那人刚才想要潜入村子害狗子对吗?”

    宋羡点头。

    陈子庚沉默片刻道:“那狗子的阿爹、阿姐和姐夫也八成也难活了吧!说不定狗子答应来了陈家村之后就被杀了,也有可能……现在时疫那么严重,他们被得了病被送去别的地方。”

    陈子庚的话让屋子里的气氛一阵沉闷。

    宋羡招了招手让陈子庚坐在他旁边。

    遇到了事,尤其是阿姐不在村子里,陈子庚发现离宋将军越近越让他有种踏实的感觉。

    别人做不到的,在宋将军这里就还有一线希望。

    宋羡格外有耐心地道:“我会设法去救狗子的亲人,就算最终没能将人救下,也会将那些奸细抓住。早些抓住他们,就能避免日后更多人被加害,狗子也算做了件好事。”

    陈子庚被安抚,旁边的常安差点掉下眼泪,唉,他家大爷何时这般劝慰过旁人?

    第一百八十章

    告诉她

    宋羡离开陈家村时,衣角被陈子庚拉住。

    陈子庚抬起头看着宋羡:“宋将军,您是不是要亲自审讯害狗子的人?”

    宋羡点点头。

    陈子庚想要说些什么,最终没能开口。

    宋羡伸手摸了摸陈子庚的头顶:“刑讯的情形你现在还看不了,你年纪尚小,用不着思量这些,只要好好与先生读书,你长大之前,这些会有人顶着,陈家村没事,你祖母、阿姐都不会有事。”

    陈子庚看着宋羡的背影,仔细想想宋将军的那番话,忽然有一种错觉,宋将军仿佛也变成了陈家村的人。

    否则怎么能感同身受地说出这些?

    宋羡离开之后,村民们各自回去休息,经过今晚这样一闹腾,注定很多人都睡不着。

    平日里躺下就能打小呼噜的陈老太太,将陈子庚哄上炕去睡觉,自己则去寻陈咏胜说话。

    两个人在屋子里坐下。

    陈咏胜先开了口:“大伯娘,您说那些人是冲着许先生来的,还是因为……”

    还是因为良辰?

    陈老太太叹口气:“辰丫头早就猜到了会有今日,狗子来了陈家村之后,辰丫头就与我提及发生在余姚的时疫。

    大齐每年疫症不少,但为何总让辰丫头遇上?表面上看好像没有什么关联,其实走的都是一条路,就算装着不是一伙人,一场雨落下来,谁都得浇透喽。”

    陈老太太说的隐晦,但是陈咏胜能听得懂。

    陈咏胜道:“许先生也是从属地来的,您是不是一早就看了出来?”

    陈老太太摇摇头:“十九年了,人的变化太大,她头一次到陈家村的时候,我没看出,后来辰丫头将她请来熟药,看着她熟药的本事和医术,我就想到了徐神医的徒弟。

    我们当年明里不太与广阳王府走动,所以有些人和事见到的不多,这才后知后觉。”

    陈咏胜抿了抿嘴唇:“大伯娘,您说这是不是命?”

    陈老太太张嘴露出豁牙:“是命那也是好命,你看看陈家村,看看许先生和狗子,哪个不是遇到辰丫头之后过的比从前好了?”

    说到外孙女陈老太太就高兴,好像能将她心中不好的思量全都冲走。

    陈咏胜跟着点头:“那……大伯娘,您准备将从前的事都告诉良辰了吗?”

    陈老太太目光变化,心中泛起了不少的思量,陈老太爷在的时候,她听老太爷的,咏敬在的时候,她听咏敬的,不是因为她是个妇人,而是因为她相信他们、了解他们,知晓他们选的错不了。

    咏敬走之前嘱咐她,如果他不能回来,陈家村就将从前的事都忘记了,陈家村的男丁都被带走了,再也没有力气做其他,就算硬要去办,不但不能成事反而成为负累。

    陈老太太一直这样带着陈家村往前走,走过了战乱和饥荒。

    现在辰丫头回来了,陈家村也变了样子,如果能一直这样下去,她也许依旧不会说话,但太平的日子来得并不会那么容易。

    辰丫头还有她该做的事。

    就算辰丫头不知晓那些秘密,也会有人找上门。

    “说,”陈老太太斩钉截铁地道,“见到辰丫头,就将我们知晓的都告诉她,以后的路怎么走,就都听辰丫头的。”

    陈咏胜脸上露出欣喜的神情。

    陈老太太乜了他一眼:“还高兴上了?若是以后有大磨难,看你这个里正还能不能笑得出来?”

    陈咏胜道:“大伯娘,其实良辰知晓之后陈家村也没什么不同,不管怎么样,陈家村是要跟着良辰的。”

    陈老太太长长地吸一口气:“那就这样吧。”

    将心中的事全都说出来,陈老太太就开始眼皮打架:“我回去睡了。”

    陈咏胜眼下被各种情绪塞满,还想要与陈老太太再说说话,陈老太太却打起了哈欠:“明日还有明日的事,快歇吧!”

    陈子庚躺在炕上正翻来覆去地睡不着,片刻之后就听到祖母的脚步声。

    陈老太太没有点灯,摸索着梳洗了一番,嘴里念叨:“都是辰丫头定的规矩,每天必须洗干净才能上炕,哎呦……冻死我老太婆了。”

    说着话陈老太太钻进了被窝里,不消片刻功夫熟悉的呼噜声就响彻在屋中。

    陈子庚听着这动静,渐渐地也沉入了梦乡。

    ……

    衙署大牢中。

    惨叫声断断续续响了一整夜。

    庚伍浑身是血,被绑缚住的身体,因为疼痛不停地颤抖着。

    又是一刀刺入庚伍的皮肉中,刀尖在肉中翻搅,庚伍只觉得浑身上下无处不疼,他的血肉仿佛正被人一刀刀地片割下来。

    被抓的时候他畏死没能自尽,眼下被牢牢地束缚住,满口牙齿都被拔光,他没有任何能力了结自己。

    水泼在庚伍身上,庚伍的神智清明了几分,他听到脚步声响传来,抬起头看到了眼前的人。

    宋羡。

    “你叫什么名字?”宋羡冷冷的声音传来。

    庚伍声音嘶哑:“庚伍。”

    宋羡没有继续问下去,转身就向外走去。

    庚伍心里清楚,宋羡离开之后,他又会陷入生不如死的折磨中。

    “徐孝,”庚伍道,“我从前叫徐孝,在灵丘时被辽人抓住之后,就答应为萧兴宗做事……如今在萧兴宗十三太保的老三李琮手下。

    萧炽出事之后,在晋州的李琮就来了这里,要……要为……萧炽报仇……我……是无意中发现了许汀真,这才……想出将狗子……安插在陈家村。”

    庚伍说完这话,忽然急切地望着宋羡:“宋将军饶命……我也是没法子……才答应了辽人……在灵丘……我们这些人想要为广阳王报仇……始终与朝廷……前朝余孽周旋……十九年,没有半点的希望,我是在坚持不下去了,只想寻一条活路。

    用疫症这样的法子不是我想到的,是李琮,李琮从前在越州就如此施为,李琮说这样悄无声息,最不容易被人察觉。

    我还知晓狗子的阿姐在哪里,她被李琮带去了祁州。”

    庚伍只提到狗子的阿姐,宋羡心里已经明白,狗子的爹和姐夫恐怕不在了。

    第一百八十一章

    后人

    谢良辰看着手里的信。

    信是衙差拿来的,上面是宋羡的字,将狗子的事说的清清楚楚。

    宋羡做事缜密,知晓她与许先生在一起,提及狗子、萧炽、越州时疫重重,没有半点他们前世的内情。

    这样谢良辰就可以放心地将信函递给许汀真看,这些事都不用瞒着许先生。

    屋子里只有许汀真翻动纸笺的声音,半晌许汀真深深地叹了口气,她没想到狗子真的是被人逼迫来陈家村做眼线的。

    “我不记得徐孝了,”许汀真道,“但是我知道徐将军,都说虎父无犬子,没想到徐将军的儿子会为辽人效命。”

    谢良辰道:“先生看到越州的时疫吗?也是辽人所为。”

    许汀真长长地吸一口气:“我早就听说过萧兴宗很有手段,没想到他会如此丧心病狂,为了达到目的不惜故意将时疫传开。

    越州时疫盛行时,我远在北方,听到消息赶过去,那边已然平息了,我听说死了不少人,却没想到不是天灾而是人祸。”

    这样的时疫年年都有,有意寻到病患将时疫散开并不难。

    谢良辰道:“那次越州时疫与辽人有关,是因为会稽知县抓了辽人的奸细,现在我怀疑收养我的李家也多多少少参与了此事。”

    许汀真深深地望着谢良辰:“真是这样的话,如今抓到他们也算为你养父母报仇。”

    谢良辰应声。

    许汀真又长叹了一口气:“十九年了,还有人想要为广阳王报仇,他们留在属地与前朝余孽周旋,就像狗子一家一样。”

    许汀真没有继续说下去,当年广阳王和王妃死后,前朝余孽四处寻良医,她不愿前往,东躲西藏,也是被人一路送来了大齐,没想到还会有人在属地坚持这么久……

    许汀真道:“狗子说的那位张将军,我想来想去,也许是广阳王的亲信张渭河,如果真是他,那也是六十几岁的人了,难为张老将军。”

    谢良辰在许汀真眼睛看到了一抹潮湿。

    许先生是郎中,与带兵打仗的张将军不同,但他们都想着广阳王,还想为广阳王报仇。

    许汀真道:“也许过了这阵子,我会想法子去属地看看,也许能帮上忙,虽然我与张将军的思量不同……

    杀了前朝余孽就真的为广阳王报仇了?赶走前朝人,那些属地又会落在谁手里?如果广阳王还有后人,我定然义无反顾,可惜……”

    可惜广阳王的后人都没了,许汀真不想为大齐的皇帝效命,不想那么多人命换来的果实被奉到当今皇帝面前。

    辽人,还是大齐皇帝,或者前朝余孽,无论谁占了属地,对许汀真来说都是一样。

    从前她就是这样思量的,所以一直心如止水,可再见到了狗子之后,听狗子提及张将军,她又不能袖手旁观。

    “先生别急,”谢良辰拉住许汀真的手,“等这件事过去,我们再慢慢商议,现在要紧的是将治疗时疫的药做好,镇州的情形还算那不错,但还有定州、瀛州和祁州,还要快些将疫症压制下来,迟了不知会死多少人,而且一旦耽搁了春耕,这一年北方都会很难过。”

    这就是辽人选在这时候兴风作浪的原因。

    许汀真颔首,良辰说的没错,她该放下心中那些思量,将眼前的事做好,从前遇到这样的事,都是东篱那老东西与她喋喋不休说个不停,现在换成了良辰……

    良辰说话更为合她心意。

    “走吧,先去看看病患再去调药,”许汀真道,“疫所里轻症的病患有了起色,顺利的话,这两日就能将方子定下来,镇州的药材就能匀给别的州。”

    谢良辰知晓辽人主要目的是镇州,前世也是镇州的时疫最严重,但今生不一样,镇州有宋羡坐镇,那萧兴宗做事又不会照本宣科,以防万一,除了镇州之外,他还会向别的州动手。

    眼下宋启正和横海节度使都去了京城,宋启正这边有宋羡坐镇,横海节度使的管辖的几个州不知会是什么情形。

    ……

    李琮的算计是从祁州去莫州,最后过拒马河回到新城,但是这一路走的却不顺利。

    从镇州往祁州时,官路上处处是关卡,官兵盘查甚严,他们不得已只能走小路。

    这两日又开始下雪,小路难行,李琮不得不停下来让人重新探路。

    如果疫症能从陈家村传开,就能牵扯住宋羡,也许关卡就能少一些,他们就有机会转走官路。

    李琮这样思量着,派出身边的眼线前去探路。

    “三爷,”庚三带着探子向李琮禀告道,“前面的关卡的官兵本来该一日替换两次,今日守关的人一直没变,往镇州方向的关卡加了两个,守关的好像是宋家军。”

    庚三顿了顿:“现在不知晓到底镇州那边是严重了,还是……”

    李琮思量片刻忽然一笑:“镇州严重了,否则不会增设关卡,寻常关卡人手不足,还动用了宋羡麾下的将士,这是怕镇州的疫病波及其他州、县,宋羡无法向朝廷交待。”

    庚三脸上露出笑意:“这么说事成了?三爷,我们该怎么办?”

    李琮道:“这件事瞒不住,找几个人散出消息,就说镇州疫病严重了。

    民众听了会设法逃出镇州避难,宋家军只要阻拦就会乱起来,周围的兵马都要前往帮忙,我们可以趁机往祁州去。”

    庚三明白:“我立即带人去办。”定然有人要出入镇州,他们只需要找准时机煽风点火。

    庚三离开之后,李琮吩咐人做好准备,乔装打扮成民众,随时动身离开。

    李琮耐心等待了两日,庚三再次传来消息:“三爷,成了,那边乱起来了,关卡的官兵都回了镇州,现在往祁州的官路上只剩下一道关卡。”

    李琮果断下令:“事不宜迟,快走。”

    走之前,李琮吩咐庚三:“看那妇人有没有死,若是还活着将她带去山中处置了。”他看那妇人颇有几分姿色,想要将她带去祁州,送给为他做事的守将,现在这样的情形带着她也是负累。

    庚三应声。

    李琮带着身边人离开山中,快步向官路上走去。

    第一百八十二章

    患病

    就像李琮思量的那样,他们换走官路之后,去往祁州一路平顺。

    距离镇州越来越远。

    李琮也能松一口气。

    他与萧炽不同,萧炽心狠手辣,遇事从不思量,要不是有义父在背后筹谋,萧炽早就栽在大齐人手里。

    李琮心中一笑,而他向来谨慎,这次为萧炽报了仇,义父手里的十三太保中,他就会是最得力的那个。

    走过两处关卡,天渐渐黑下来,往前看去,官路上的行人越来越少,想来都是各寻地方安歇了。

    李琮挥挥手,再走一段路,就应该会遇到祁州过来接应他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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