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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章

    北方的冬天总会提前到来。

    还没到冬至,风中已经带着丝丝寒意。

    常悦站在陈家村的仓廒旁,看着两道人影借着夜色悄悄地靠近。

    其中一个人终于到了仓廒前,正想要伸手打开仓门,“嗖”地一声,一支箭径直向那人射去。

    那人回过神时却已经来不及了,只能眼看着箭尖穿过他肋下。

    恐惧和惊诧让那人愣住,他低头查看,那支箭并没有刺进他的皮肉,而是穿过了他身上的衣袍。

    这是给予他的威吓和警示。

    一阵脚步声,几个陈家村人快步上前,毫不费力地将二人拿下。

    常悦看到人群中手握猎弓的谢大小姐,谢大小姐刚刚那一箭又稳又准,箭术进步之快,让常悦心中都生出几分敬佩。

    谢大小姐聪明又肯下功夫,没事的时候就会带着陈子庚在院子里射箭,还与陈咏胜、陈咏义学拳脚功夫,半个月的时间就已经初见成效。

    这段日子常有人来陈家村打探消息,谢大小姐干脆带着陈子庚埋伏在附近,只要有人敢前来,谢大小姐就会搭弓射箭,先挫那些人的气势。

    常悦身边人上前道:“这次又没轮到我们动手,要不然您与大爷说一声,陈家村愈发有章法了,这村中每天都有人巡视,出不了什么大事,我们就回大爷身边吧?”

    他们来陈家村这么久了,大家现在也都明白了,大爷将他们留下,为的就是护住谢大小姐和陈家村。

    既然陈家村现在有了自保之力,他们留下好像也没有了必要。

    常悦冷声道:“做好你自己的事。”

    那人不敢再多言,退了几步隐入黑暗中。

    常悦再次看向谢大小姐,他现在大约知晓谢大小姐脾气,陈家村和谢大小姐自己能解决之事绝不会吩咐他出手帮忙。

    陈家村就像一块试金石,陈家村对付不了的人,才值得他们注意。

    谢良辰将箭收回箭筒中,陈咏义带人将抓到的两个“贼”送去衙门,九月份陈家村就抓了十多个贼人,这些贼人都是受了商贾指使,前来探看陈家村仓廒中的药材。

    陈咏胜道:“这两个人身上带了几个火折子,八成是要烧仓廒。”

    谢良辰点头,田家商队的消息传回镇州,那些商贾知晓陈家村的药材已经一路南下,所以不用再来探查仓廒,而是要将他们最近收来的药材全都付之一炬。

    陈咏胜道:“最近我会多留些人手在这里。”他们收到田老爷的消息,田家商队一半的车马明日就会回到镇州运走剩下的药材,所以无论如何都不能出差错。

    陈子庚背上小巧的猎弓:“今晚我也留下。”

    陈咏胜没有拒绝,陈家村老老小小不少人都纷纷留在了仓廒附近看守药材。

    第二日晌午时分。

    一支商队回到了镇州,商队带回了南方的布帛,将布帛卖入布行之后,田大小姐亲自带着银钱前往陈家村。

    第六十四章

    都是钱

    田家商队回到镇州的时候,街道两边站着不少看热闹的人。

    从前谁都知晓田家商队,但田家出了几次事,田承佑将家中的宅、地都卖了不少,家中又没有男丁承继,大家都以为田家从此就完了,没想到这次田承佑会运送陈家村的药材南下。

    田家商队风尘仆仆却一脸喜气地回城那一刻,不知多少人都羡红了眼睛,当然也有人怒气难平,将田家和陈家村看做眼中钉。

    要不是田承佑和陈家村联手,药商哪里会落得今日的境地?

    苏大太太虽然早就打听出来龙去脉,心中却依旧抱着一线希望,直到亲眼看到田大小姐带着人一路前去陈家村,她这才脚下发软,差点就站立不住。

    都是真的。

    陈家村在她的眼皮底下将那些药材运了出去。

    苏大太太紧紧地攥着手,脸色煞是难看,咬牙切齿地道:“都不是什么好东西。”她早就该想到,那些都是刁民。

    与那谢良辰一模一样的刁民。

    谢良辰尚在谢家时就算计了她,如今又带着陈家村一起给他们设了个圈套。

    苏大太太将怒气发放到管事身上:“你们不是去打听了吗?田家商队运的都是皮毛和玉器,怎么变成了药材?”

    管事低着头慌忙道:“我去打点了,宋羡规矩大,巡城的将士不肯说,还是田家离开镇州之后投宿客栈时,我们才得了机会去探看。”

    现在看来可能着了田承佑的道。苏大太太声音尖厉:“这个田承佑,他居然敢这么做,就不怕得罪了所有药商?难不成从此之后他们商队都要依靠陈家村?”

    田家为了赚这点银钱,以后就别想在药商手中拿到药材。

    苏大太太瘫坐在椅子上,胸口如同被点了一把火,烧得她死去活来,她拿起茶碗想要喝一口,手却控制不住地颤抖。

    终于苏大太太再也压不住怒气,伸手将茶碗丢掷在地上。

    碎瓷的声音传来,屋子里的管事和下人都吓得一抖。

    苏大太太再开口时,嗓子变得异常沙哑:“收上来多少药材了?”

    管事思量片刻才道:“定州收到一些,我想再去一趟莫州。”

    也就是说镇州和祁州的药材不多。

    苏大太太眼睛通红地看着管事。

    管事不敢再支吾:“前几日听说陈家村的药材卖出去之后,那些采药的百姓更不愿意将药材卖给我们。

    祁州、定州也是一样,再远一点的永宁军不知从哪里得到的消息,说要按药材称斤论价,不能胡乱看了一起采买。”

    苏大太太一双眼睛要冒出火来,一旦踏出一步,就再也收不回来了。

    管事道:“如果陈家村的药材卖不出去,也就没人敢说这些,眼下田家商队载满货物回来,更要人尽皆知……”

    最可怕的是,陈家村也是民众,民众说服民众更加容易,去深山采药的人,都愿意听他们的,那些从战场上下来的残兵,更是站在他们那边。

    苏大太太咬着牙,声音仿佛从牙缝中挤出来:“那就是收不上来了?”

    管事垂下了头。

    这边正说着话,又有下人来禀告:“大太太,赵家太太去了我们家中。”

    赵家也是药商,前些日子向苏大太太讨主意,苏大太太暗示赵家不要理会陈家村,现在看着苗头不对,赵家就来寻她晦气了。

    苏大太太心头突突乱跳。

    管事道:“大太太,我们要不要与陈家村一样,向采药的那些人收些药材?就算不运出去卖,也要自家药铺够用。老爷那边您也得知会一声,就怕老太爷要问起来。”

    苏大太太耳边嗡嗡作响,哪里会这样简单,来到北方收药之前,他们上下打点花了不少银钱,虽然那些收受银钱的官吏被宋羡抓了,可他们的银钱又要不回来,这些银钱都要算入药材本钱中,他们若是与陈家村一样的价钱收药,只有亏钱的份儿。

    老太爷身子不行了,老爷又是一个不会管事的,她本想将北方的药铺做好给老太爷看看,这样她就能有底气向老太爷要权柄,哪知道在这时候跌了跟头。

    是谁不好,偏偏是那个农女,让她怎么能低下头。

    “再等等,”苏大太太道,“我去一趟祁州,回来再说。”她得去问问哥哥,这件事到底还有没有转圜的余地。

    哥哥定然能帮她想到好法子。

    ……

    田大小姐带着商队一路到了陈家村。

    远远的就看到有人背着竹篓来送药。

    一个不起眼的小村子,现在来来往往都是人。

    田大小姐现在对陈家村又是感激又是钦佩,眼看着陈家村的民众前来迎接,田大小姐利落地从骡车上跳下来,快步迎了上去。

    田大小姐知晓,带着陈家村一起做生意的并不是陈家村里正,而是谢大小姐,那位谢大小姐与她年纪相仿。

    前些日子她就想要来拜会谢大小姐,却怕因此被人看出端倪,一直等到现在才登门。这样想着,田大小姐的目光从人群中掠过。

    人群忽然让出一条路,穿着粗布裙的少女走上前来。

    田大小姐目光落在那少女脸上,只见那少女一双眼眸清亮如皎月,嘴唇微扬着,有一抹微笑蕴在其中。

    周围村民看见少女时,纷纷开口说话。

    “辰丫头。”

    “辰阿姐。”

    如同众星拱月般围在少女身边。

    见到这样的情形,田大小姐就知道,这少女就是谢大小姐。

    田大小姐上前行礼,她身后的田家伙计也纷纷弯腰。

    谢良辰忙福身还礼:“这一路辛苦了。”

    陈家村的人也都跟着抱拳。

    “让大家进村吧!”谢良辰看向陈咏胜。

    陈咏胜作为陈家村的里正,出面招呼田家商队,谢良辰和田大小姐走在最前面。

    田大小姐名卉珍,田承佑私底下称呼女儿珍珍,田卉珍见到谢良辰,心中生出亲近之意,就将小名如实相告。

    田卉珍道:“父亲从南方买回了不少布帛,嘱咐我一定要送来陈家村,大小姐一定要收下,若非陈家村,我们家的商队恐怕就没了出头之日。”

    天冷了,眼下村子里许多孩子都没有正经的衣衫穿,确实需要布帛,由此可见田老爷想得很周全,谢良辰感谢田卉珍:“让你们费心了。”

    “千万别这样说,”田卉珍目光中都是恳切,“谢大小姐帮我们的,岂是能用东西能还清的,不管什么时候,我们都会记得大小姐的恩情。”

    谢良辰笑着道:“既然我唤你珍珍,你就叫我良辰可好?”

    田卉珍自然高兴。

    田家伙计将布帛和礼物卸下车,又搬下几口箱子。

    箱子搬入陈老太太主屋里,田卉珍弯腰将箱子盖打开,陈老太太走过去看了一眼,登时愣在那里。

    眼睛被晃得睁不开了似的,只想要淌眼泪。

    天呐,陈老太太捂住嘴,生怕自己喊出来,那可都是银钱。

    第六十五章

    分钱

    陈老太太目眩神迷之际,田卉珍又将另一只箱子打开。

    一贯贯铜钱密密麻麻地放在那里。

    陈老太太下意识地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腰,这么多银钱绑在腰上不知是什么感觉?如果就这样大摇大摆地走在路上。

    会不会被人羡慕死陈老太太不知道,不过她清楚,她真的那样做了,转眼就会变成一个无比“贵重”的人。

    田卉珍道:“我父亲特意交待过,多换些铜钱,这样方便你们用处。”

    除了铜钱之外,那就是一两一个的碎银子。

    望着这几只大箱子,屋子内外的陈家村人,一时十分安静,眼睛中是欣喜过后略带茫然无措的神情。

    苦了太久,突然看到甜,简直不敢相信。

    失望太多,希望悄无声息地到了身边,模糊了不少人的视线。

    还是不懂事的孩子们先打破了静寂,嘻嘻哈哈地在旁边玩闹着。

    谢良辰笑着看田卉珍:“我们进屋去说话。”

    田家掌柜和陈咏胜留下清点银钱、整理账目。

    谢良辰问田卉珍:“这一趟下来,路上可顺利?”

    田卉珍颔首:“有几个伙计生了病,休养几天也就好了,我父亲在路上又置办了车马,这次再离开镇州,就能多带些药材。”

    田家商队重新有了抬头之势,陈家村的药材也有了销路,对于田家和陈家村都是天大的好事。

    田卉珍发现了屋子里挂着的弓,不由地看向谢良辰:“良辰,这弓是你的?”

    谢良辰点头:“才开始学。”

    田卉珍只觉得与谢良辰愈发的亲近:“父亲也教了我,有空的话,我们一起去射箭。”

    谢良辰早就看出田卉珍性情率真。

    田卉珍道:“我们还可以去骑马。”

    田卉珍和谢良辰说着话,外面的陈咏胜、陈咏义开始拢账,陈子庚站在一旁看着,手里一直在摆弄算筹。

    田家的掌柜偶尔抬起头看一眼陈子庚,他惊讶地发现那孩子不是在胡乱玩,而是认认真真地再筹算。

    田家掌柜不禁汗颜,这陈家村不简单,一个小娃娃都这般厉害,果然还是老爷的眼光好。

    虽然早就知道药材卖了会有进不少银钱,但看着那一只只大箱笼,清点着那一贯贯铜钱,陈咏胜仍旧难掩激动。

    辰丫头说冬天来之前要修葺村子里的房屋,现在看来能够实现了。

    这个冬天可能还会冷,但不再让人惧怕。

    陈咏胜的心热热的。

    陈老太太坐在角落里看着箱笼,不知是不是最近银钱看得多了,她内心也渐渐恢复平静,除了刚开始惊喜得有些失措之外,现在她已经能泰然处之。

    “祖母,”陈子庚走过来忍不住开口,“您别再看了,再盯着二叔他们都不好意思从箱笼里拿银钱了。”

    祖母一双眼睛如利刃,不管是谁从箱笼里拿银钱出来,都会先被戳上两个洞。

    “我没有,”陈老太太道,“我就是随便看看。”嗯,看着都觉得舒心。

    陈子庚再次道:“祖母,你眼睛不累吗?”这样一眨不眨的盯着,眼睛不觉得酸?

    陈老太太道:“不累。”今日她要看个够本。

    清点了银钱,理清账目,接下来就是将又陆续囤积的药材搬上田家的骡车。

    这次田家商队再动身时,这次未加任何遮掩,大家都知道田家骡车上拉着的是药材,田家押送货物的管事,此时的心情也与之前大不一样了,多了几分欢喜和谨慎,少了几分忐忑和不安。

    田卉珍向谢良辰告辞:“你这边有什么事就去家中寻我。”

    谢良辰点头:“没事的时候就来陈家村,我们一起说话。”

    田家人走了,陈咏胜吩咐下去,各家各户来一个人商议如何发放银钱。

    虽然一户只出一个人,也站满了屋子。

    看着箱子里的银钱,再看看田家送来的布帛,每个人脸上都是开心的神情。

    陈咏胜道:“这药材生意,都要靠良辰才能有,所以银钱分下去也要有个说法。”

    众人皆应声:“应该,应该这样,如果没有良辰,别说银钱了,我们现在还吃不饱饭。”

    这是实话。

    陈咏胜道:“我们陈家村大多数人同出一族,我做里长的时间虽然不长,但想来想去也应该我来开这个口,辰丫头的意思是村子正是用银钱的时候,但银钱什么时候是个够?吃饱了,修了房子,还要让孩子们读书,路还长着呢!所以不如早些立规矩,大家心里也都安生。”

    所有人都应声,有人道:“里长说的没错。”

    陈咏胜接着说:“那就将赚来的银钱取三成给辰丫头。”

    “三成会不会有些少?”

    “是啊,往年就算采药来卖,也卖不了几个钱。”

    “还有分给我们的粮食呢?这些也得算啊。”

    大家七嘴八舌地说着话。

    陈咏胜心中宽慰:“好了,就这样办,我先拿出三成给辰丫头,再拿出三成放在村中,剩下的按照大家采药、收药的数目发放。”

    定下这桩事,陈咏胜和陈咏义让人搬来桌椅,开始核算银钱分发给每一户。

    拿的最多的一户有十两多银子,最少的也有六七两。

    从来没见过这么多银钱,陈家村的人将银钱捧在手心里,前前后后辛苦了不到两个月,却能拿到这么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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