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程彦昭一揖拜下去,谢良辰忙躲闪开:“程大人不必如此,民女不敢。”程彦昭还要说话,屋子里传来宋羡的声音:“走吧!”
谢良辰向程彦昭欠了欠身,背上自己的竹篓,跟着常悦走出院子。
眼看就要到造纸坊,常悦停下脚步道:“我就在附近,日后若有吩咐大小姐只管开口。”
谢良辰点点头,好像一顿饭的功夫,大家熟悉了不少,宋羡不像前世她认知的那么冷漠,程彦昭也不似传言那般荒唐。
至于背后那裹在布包里的黑漆弓和小弩,都是意外所得。
纸坊外,陈子庚已经等得着急,远远看到谢良辰,他立即小跑着迎上前。
“阿姐,”陈子庚拉住谢良辰的手,“怎么样?可顺利?”
谢良辰颔首。
陈子庚发现谢良辰身后多了一个布包:“阿姐买了物件儿?”
“不是,”谢良辰压低声音,“是宋将军给你的。”
陈子庚惊讶地道:“什么?”
谢良辰笑道:“一张黑漆弓,还有十支羽箭。”
听到这话,陈子庚恨不得立即将布包打开查看。姐弟两个咬耳朵时,黑蛋带着人跑过来。
“辰阿姐,药材全都卸完了,咱们这就能回村里”黑蛋的话说到这里,鼻子动了动,向谢良辰靠了靠,他的鼻子不会坏了吧?他怎么在辰阿姐身上闻到了炖鸡汤的香味儿。
“走,”谢良辰招呼陈家村众人,“一起回家。”
陈家村人一路向城外走去。
苏家运送药材的队伍也刚好入城。
马车里的苏大太太,掀开帘子,看了一眼走在人群中的谢良辰和陈子庚,她的眼皮微微掀起,脸上似是挂着一抹笑容,笑容背后又似带着轻蔑的神情。
掌柜上前禀告:“大太太,纸坊的买卖咱们是伸不上手了,衙署都给了陈家村。”
“知道了。”苏大太太嘴唇轻启。
听说谢良辰在镇州收药,苏大太太不禁有些惊讶,没想到谢良辰还有这样的本事,不过转念一想,不过是因为知晓造纸的方子,才能借此卖药罢了。
说到底都是些小把戏,衙署看在谢良辰“献方”的份儿上让她送药,可这种恩典不会一直持续下去,早晚还要药铺掌控。
“大太太,”外面的管事再次低声道,“大爷让人送信来了,说是知晓了退婚的事。”
第五十章
有喜有忧
管事提及苏怀清,苏大太太微微蹙眉。
苏怀清是她的长子,可是从小在苏老太爷身边长大,性情颇像苏老太爷。
这次谢家的婚事,怀清就一味听从老太爷的安排,如果不是她来谢家走这一趟,到现在谢良辰还贴在怀清身上不放。
谢良辰写了退婚书之后,她也不敢隐瞒,让人将退婚书送去了老太爷手上,想着等到镇州的药铺开起来,她再回苏家,就算老太爷听说这桩事有她推波助澜,那时候气也消了大半,不会为一个外姓人为难她。
没想到老太爷的信没来,怀清的信倒来了。
“信呢?”苏大太太伸出手去。
管事躬身将信从窗口递进来。
苏大太太入目是苏怀清俊逸的字迹,每当看到儿子的字,就似看到了他那俊美的模样,苏大太太一阵欢喜,但是信中的内容却让她又眉头紧锁,满是怒意。
苏怀清是在指责苏大太太,不该用法子退掉与谢良辰的婚约。
苏怀清写着:“当年谢良辰父亲救祖父时倾尽所有,甚至差点搭上一条性命,这样的恩情,不是找到谢大小姐就能相抵的。
如今谢大小姐父母过世,剩下她一人,如何能背弃当年的约定?
等祖父身子稍好一些,儿子会去镇州,这件事祖父交给儿子处置,母亲切莫再去谢家。”
苏大太太将信函收起来,看向旁边的吕妈妈:“怀清说他要来镇州,亲自处置两家的婚约。他这是什么意思?谢良辰连书都写了,他还来做什么?难不成求着谢良辰嫁入苏家?
话里话外都在挤兑我,埋怨我用手段逼迫了谢良辰,这桩事你也看在眼里,是我在逼她?分明是她自己开口要退婚。”
吕妈妈忙安慰苏大太太:“您说的是,等回去了奴婢向苏老太爷禀告。”
苏大太太冷笑:“你是我的人,老太爷岂会相信,苏家这一老、一小让我操碎了心,若不是他们,我哪至于受这般委屈。”
吕妈妈眼睛一转,压低声音:“大爷过来,也许也不是坏事。”
苏大太太皱眉:“什么意思?”
吕妈妈撩开帘子,目光瞥到陈家村人离开的方向:“谢大小姐自己要去做农女,您看看她如今的模样,跟那些民众有什么区别,大爷光风霁月般的人,怎么可能讨她为妻?”
苏大太太听得这话,心中安稳了些,不过想到谢良辰狡猾的模样:“谢良辰可不是一般的女子,我怕她在我面前百般算计,到了怀清面前装可怜,怀清最是心软,就这样被她迷住可怎么得了?”
这下吕妈妈也不知该怎么劝。
苏大太太一路忧心忡忡,脑海中浮现出谢良辰那张娇艳的面庞,红颜祸水,说的就是这样的东西,她这个过来人,怎么可能让怀清被骗,若是谢良辰敢再耍花样,就别怪她再动手。
马车在苏家暂住的院子门口停下,苏大太太正迈步向里面走,就听到背后传来声音:“姑母。”
苏大太太先是一怔,当看到侄女那张熟悉的笑脸时,才急着迎上前:“你们怎么来了。”
林二小姐扶着母亲沈氏下了马车。
林家是苏大太太的娘家,苏大太太的大哥奉命来祁州做知县,不日即将上任,林家接到消息,先让沈氏带着沈老太太和一双儿女去祁州安家。
见到嫂子和侄女,苏大太太自然欢喜。
几个人热络的说了会儿话。
沈氏道:“听说祁州的造纸作坊也在用新的滑水方子,眼下需要不少的药材,你可打听过了?能不能与纸坊说一说,接下这笔买卖?”
苏大太太面色一变。
沈氏这才发现了异样:“怎么了?”
苏大太太道:“朝廷将那生意给了献方之人。”
“谁啊?”沈氏追问。
苏大太太道:“就是与怀清曾有过婚约的谢家女。”
苏大太太将谢良辰回到陈家村的事说了。
“一群民众在收药?”沈氏不敢相信,“他们怎么可能做好?”
陈家村的人不但做的很好,而且每日上交的药材都越来越多,如今镇州附近的村子都在帮他们一起采药。
苏大太太讥诮地道:“说到底是朝廷给些颜面。”镇国将军的几个儿子争斗,恰好让陈家村的人捡了便宜。
沈氏松一口气:“我还当来了什么大药商,只要别耽搁苏家的生意就好。”
苏大太太脸上不在意,却琢磨起最近的账目,苏家在镇州收上来的药材明显少了许多,听说有些村子的民众不愿意卖药给他们,她之所以从定州赶过来,就是要查查实情。
都说谢良辰当着李佑大人的面辨认药材,也不知是真是假,谢良辰除了买卖送去纸坊的两味药之外,还有没有别的打算?
苏大太太觉得自己一定是过于担忧,一个十四五岁的丫头,怎么可能威胁到苏家。
陈家村里。
陈老太太和陈子庚都在看桌子上的黑漆弓和小弩。
陈子庚拿起一支羽箭,用手轻轻地捋着箭尾上的羽毛,手指还没碰上去就被陈老太太拦住。
“别动,”陈老太太道,“那可是雕毛,那种大鸟不好抓,一根羽毛卖的极贵,我在集市上见过。”
说完陈老太太咋舌:“这就是你用蛤蟆和老母鸡换来的?”
谢良辰颔首。
陈老太太赞赏:“宋羡将军也太好了,不但给我们送粮食,还帮我们争得了纸坊的生意,现在又让你带回这些。
你这哪里是去还人情,我怎么觉得咱们欠宋将军的越来越多了呐?”
陈子庚没忍住伸手将黑漆弓拿起来,用手指去勾那弓弦,他就小心翼翼不敢用力,居然一下子没能勾动。
陈子庚的眼睛顿时直了,陈二叔的弓他还用过,他能拉得动,这个怎么就不行了。
不等谢良辰回答陈老太太的话,陈子庚就道:“阿姐,你说宋将军打仗用的就是这把弓吗?”
谢良辰摇头:“应该不是,宋将军已经不用这弓了。”她瞧着宋羡用弓轻松的模样,八成会嫌弃这弓太轻。
陈子庚道:“用比这更好的?”
不知道是不是更好,谢良辰道:“肯定比这要更沉。”
陈子庚倒吸了一口凉气,眼睛中更多的是对宋羡的尊崇。
“阿姐,”陈子庚道,“将来我长大了,也想向宋将军那样战场杀敌,戍卫边疆。”
谢良辰一怔,前世阿弟可没有这样的思量,阿弟不管是考科举,还是出海,总之跟武将没有半点的关系。
谢良辰提醒陈子庚:“你不是还想坐大船吗?”
陈子庚目光变得复杂起来,小小的孩子现在开始思量,到底哪个才是将来他想要做的事。
陈子庚没有急于说话,难道就不能又坐大船出海,又做将军杀敌吗?
“将这些东西仔细收起来,”陈老太太嘴里说着,“免得被人惦记上。”
谢良辰先一步拿走了小弩:“外祖母先不要收这个,我还要练练用弩箭。”宋羡给她这个,是让她用来防身的。
几个人正说这话,忽然听到外面有敲门声,紧接着是黑蛋的声音:“辰阿姐,你快出来,有个婆婆问你,这药材咱们收不收哩。”
第五十一章
来人
陈家村出名之后,时不时的就有村民上门卖药材。
“这药材能收吗?”
“能给多少银钱?”
谢良辰常常听到的就是这两句。
给纸坊送的药材多起来,谢良辰手中也有了些银钱,于是与陈咏胜商量好,收一些北方常见的药。
例如柴胡、防风。
村民们也陆续学认了这些药。
村中年纪大的人,不如半大小子认得快,他们手脚麻利,经常在山中跑来跑去,遇到差不多的药材就来询问,这样三番两次下来,就摸了清楚。
就连黑蛋这些小孩子,有陈子庚在旁边指点,他们也学了七七八八。
只要不是赶在采药的时候,外村的人来陈家村卖药,一群人就围上去查看,大家七嘴八舌地一通说,外村的人听得发愣,只觉得陈家村随便抓个人来,都能讲得头头是道。
不过这次村民遇到了难题。
一个五十多岁上下的婆婆背着竹篓进了村,竹篓里的药大多都是他们不识得的。
静谧了半晌,终于陈玉儿道:“这个像草乌,昨天我看辰阿姐在画,与这个很像。”
婆婆听着仰起了脸,一副期盼的模样:“是药材?”
“应该是药,”陈玉儿脸颊微红,恐怕自己认错了,让人失望,“您等一会儿,辰阿姐应该很快就来了,让辰阿姐看看就都知晓了。”
那婆婆点点头,应该是走了很远的路,她显得气喘吁吁,干脆坐在村头的石头上静候。
片刻功夫,就听到熙熙攘攘的声音,婆婆抬起头看到一身粗布衣裙的少女,被人簇拥着向她这边而来。
婆婆一双眼睛落在那少女的脸上,静静地打量着她。
谢良辰走到跟前,先向婆婆行了礼:“我去看看您带来的药材。”
婆婆应声。
谢良辰从竹筐中将药材拿出来仔细查看:“这是奶参,也叫猪婆奶。”
黑蛋听到这话脸顿时一红,上山的时候,辰阿姐曾告诉过他,可他没有记住。
黑蛋讪讪地道:“这长得不一样啊。”
“这棵比较大,乍看起来不太像,”谢良辰将奶参折断,立即从里面冒出白色的汁液,“与我之前采给你们瞧的是不是一样?”
黑蛋和陈玉儿见状都颔首。
“慢慢来,”谢良辰笑着道,“见得多了,下次就识得了,若你们一学就会,我这个先生也就没什么用处了。”
孩子们又是一笑。
陈玉儿指了指谢良辰手里的另一味药:“我说这是草乌。”
谢良辰点头:“对,草乌。”
陈玉儿满脸欣喜,转头与村子里的女孩子们笑着说话。
借着收药的机会,谢良辰希望陈家村的人能多认些药材。
“你们收这药吗?”婆婆询问谢良辰。
谢良辰颔首实话实说:“山上奶参很多,价格不高,但是草乌还可以,若是您能信得过,我们收药一斤三十文。”
婆婆似是有些惊讶,不过她没有立即说卖还是不卖,反而望着谢良辰:“走了太远的路,去你家歇歇脚,讨口水喝。”
谢良辰让陈子庚搀扶起婆婆,黑蛋背上了竹篓,几个人一起回到家中。
陈老太太见外孙女、孙子带回了个婆子,顿时有些稀奇,二话不说拿出大碗来招待人喝水。
看着碗中的野薄荷,婆子微微怔愣:“这是什么?”
“野薄荷,”陈老太太笑着道,“我外孙女教的,喝来可解渴,你尝尝。”
婆子端起了碗,抿了两口,然后点点头,随意地向院子里看去。
院子的笸箩里晒着谢良辰蒸、晒了几次的黄精。
谢良辰走进灶房为大锅加了把火,锅里还有黄精没有蒸好,走出来的时候,刚好瞧见那婆婆的手伸进笸箩,然后拿出了黄精放在鼻端闻了闻。
谢良辰面色不改,但心中略微起波澜。
她这黑黢黢的黄精,一般人不会拿起来查看。
谢良辰装作没有看见,抬步回到院子里。
“灶房里煮的是什么?”婆子好像不经意地问。
谢良辰没有隐瞒:“在蒸药材。”
陈老太太笑着道:“我这外孙女,就爱捣鼓这些,你瞧瞧这满院子里的药材,都是她弄的。”
婆子听这话,又去端详正在晒的黄精,谢良辰走过去就要将黄精收起来。
婆婆仿佛是随口道:“做好了?”
谢良辰摇头:“没有,火候不对,还要重新再做。”
听到这话,陈老太太就像被人在心上扎了好几针,外孙女说这药制好能卖不少银钱,她本来还抱着很大的希望,毕竟外孙女说过的话,许多都实现了。
可架不住外孙女这一次次的浪费,不算药材的银钱,这烧火的柴禾也用了不少。昨晚不小心就在灶膛边睡着了,差点烧了自己的头发和眉毛。
陈老太太一边抱怨着心疼柴禾,一边看着外孙女瘦了一圈的小脸,口气强硬:“这锅再蒸不好就不能再做了。”
白天带着大家采药、卖药,回家之后还要帮陈咏胜一起看账目,大家都休息了,辰丫头又开始在灶房里折腾。
就算天天吃稻米饭、鸡蛋,这身子骨也受不了。
谢良辰这样一瘦,院子里的两只鸭子都不敢与陈老太太对视,生怕落得两只母鸡一样的下场。
陈老太太正思量着,就听到院子里的婆子道:“有饭吗?一日没吃饭,脚软走不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