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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终于谢良辰转头向宋羡看去。

    正襟危坐的宋羡刚好也抬起眼睛,四目相对,少女眼睫一颤又沾了泪水,她紧紧地抿着嘴唇,目光中满是抗拒和挣扎。

    李佑仿佛并没有看出谢良辰的异样,加重了语气:“若依旧冥顽不灵,本官就去提审陈家村其余人。”

    少女肩膀豁然垮下来。

    宋羡见状终于皱起眉头,他直视李佑:“大人何必为难陈家村的民众?”

    宋旻听到这里开口道:“怎么叫为难?欺瞒朝廷命官非同小可,有没有罪,要审过才能知晓,陈家村那么多人在,不会只有她一个人知晓内情。”

    宋旻心中得意,他看向谢良辰:“你可想好了,再回李大人。”这农女向来胆小,他如此恐吓,她定会吓得将什么都说出来。

    屋子里再次静寂。

    不知过了多久,少女的声音终于再次响起,只不过这次语气加重了几分:“欺瞒朝廷的人是我,要抓就抓我,不要再牵连旁人。”

    谢良辰说到这里,看向宋旻,然后又挪到宋启正脸上,她目光中有恐惧有愤怒和不平:“无论如何我只能这样说,你们可以要我的命,但不能让我去害别人。”

    宋旻的脸色微微一变,宋启正也感觉到了异样。

    谢良辰复杂的目光渐渐变得坚定:“否则就算我保住了陈家村,大家也会怨我,我的舅舅、里正、村中的男女老少,都懂得知恩图报,辽人来犯时,村中人都不曾为苟活受辱,更不会陷害一心善待我们的人。

    宋羡将军给我们十日时间收药,让我们能借此吃饱穿暖,我怎么能反口诬陷宋羡将军,就算杀了我,杀了整个陈家村那也做不到。”

    谢良辰终于提到了宋羡,却不是宋旻想要的结果,她说什么?不能陷害宋羡?那么让她陷害宋羡的人又是谁?

    宋旻忽然坐立难安,他没料到情势会突然改变,让他出乎意料,措手不及。

    谢良辰说完看向陈子庚:“阿弟,我让你贴身带着的东西在吗?”

    陈子庚点点头,小心翼翼地从怀中拿出来。

    谢良辰拿着布包走向李佑:“民女到底懂不懂药材,大人一看便知。”

    第四十一章

    惊雷

    宋旻见到谢良辰将手里的东西递给李佑,他虽然不知那是什么,但心底油然生出不好的预感,他很想立即上前阻止。

    可是眼下的情形,他也只能想想罢了。

    布包里叠放着几张纸,李佑伸手将纸笺取出来,展开一看,上满画着一株花草。

    花草旁娟秀的小字写着:杨桃藤,常见于山坡、林缘或灌木丛中,枝及叶柄密生棕色柔毛,老枝无毛……

    其茎榨出的汁液可做滑水,其根有清热、利尿、活血、消肿的效用。

    这画上面的字迹与宋旻呈给他的供词上书写的相同,显然是出自从一个人之手,只不过画上更为规整、细致,那供词就显得慌乱、潦草,可见书写人当时的心情。

    李佑没有急着说话,而是将心思重新放回那画中。当今圣上素来喜欢书画,他是天子近臣,也跟着见过不少古往今来的名作名迹,前些日子,皇上还赏赐给他前朝大家的山水,如今就供奉在他宅院的堂屋中。

    可他只是个粗人,不大懂得鉴赏,几乎没有静下心主动拿来查看的时候,但眼下这幅画却让他挪不开目光。

    李佑继续往下翻,下一张纸画的是:黄蜀葵,也一样在后面详细写了这黄蜀葵的模样,长在何处,有何药用。

    还有柴胡、防风、黄精……

    宋启正一直在等李佑说话,却没想到李佑翻动着手中的纸张,始终沉默不语,他不禁抬头向李佑手中看去。

    两个人相隔不远,宋启正大致能看清上面所写的字迹,然后他皱起眉头,抬眼看了一眼谢大小姐,然后将目光挪到宋旻脸上。

    宋启正没有说话,但父子两个早有默契,宋旻几乎立即探知宋启正的心思。

    这桩事出了差错。

    宋旻想要补救,可他并不清楚问题在哪里?眼下他有种被人牵着鼻子走的感觉。

    屋子里响起李佑的声音:“这些都是你画的?”

    谢良辰应声:“回禀大人,这画和字都是出自民女之手。”

    李佑道:“为何要让你阿弟随身携带?”

    谢良辰没有思量,径直道:“如果没有被带来这里,我现在已经带着阿弟去了邻村,教大家识药草。

    不止是杨桃藤和黄蜀葵,北方山中还有其他药材,从前大家采来的药都是胡乱卖给药商,遇到有良心的药商还好,能给一个公道价,遇到黑心人,只有吃亏的份儿。

    如果大家识得药材,知晓自己采的都是什么药,该卖多少银钱也能心中有数。”

    谢良辰说到这里顿了顿:“除此之外,还想让村子中的人懂得些药性,村中人生病请不起郎中,随便一剂药都要花几十文,大家平日里连肚子都填不饱,哪有银钱做这些?

    有了病症,也是私下里胡乱用药,常常因此加重了病情,他们懂了这些,至少用药前会有些思量。

    我原本只是画了药材并没有写字,因为村民不识字,可是后来想一想,战事过去了,日子会越来越好,似我阿弟这样的孩子,说不得将来也能读书、认字。

    于是我就又写了图下的注解,如此一来就能更清晰地了解药材。”

    李佑眉头皱起来,眼前浮现出谢大小姐说的景象,吃不饱、穿不暖、生病无人救治,这就是民众眼下的情形。

    收回思绪,李佑再看向谢良辰时,目光更为温和,开口只说了一个字:“好。”

    是好,只有了解村中民众的人才能说出这样一番话,想出这样的法子。

    李佑相信谢大小姐说的是真的,与她说的这些话相比,那供词看起来格外的可笑。

    李佑继续道:“既然如此,你为何要写那份供词?承认你不识得药材?”

    谢良辰抿着嘴,半晌她终于抬头看向宋启正。

    宋启正被那柔弱的少女一瞧,不禁眉头锁得更深了些,想要说些什么,却觉得有口难言。

    谢良辰重新看向李佑道:“因为识不识得药材,不是民女说了算。”

    谢良辰这话一出,一切都明白了。

    宋旻先站起身:“李大人明鉴,那供词上所写都是她自己招认的,我们只是如实呈给大人。”

    李佑脸上温和的神情一扫而光,眉眼中满是威严:“有无数种法子,能让一个人写出这样的供词,方才宋三爷不是就用了吗?”

    宋旻一怔,不禁回想。

    李佑接着道:“本官亲耳听见,宋三爷用陈家村的民众做要挟,逼迫谢大小姐招认。”

    宋旻胸口一滞,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被李佑这样一提点,他就明白自己错在了哪里。

    刚刚谢大小姐看向宋羡欲言又止,他眼见即将事成,心中一着急,忍不住用言语逼迫……

    没想到就成了把柄。

    他想要利用这农女,却好事不成反受其害。

    宋旻接着辩解:“大人,不是这样……”

    宋旻的脑子快速地转着,他忽然想到了什么:“或许您看得东西是假的,是有人事先做了安排,这不是真的。”

    宋旻话音刚落,宋羡淡淡地道:“那什么是真的?陈家村的人是在为我做事,谢大小姐去造纸坊也是听了我的吩咐,我故意在李大人面前做戏,是想让李大人在皇上面前为我请功。

    这才是你们想让人相信的实情?”

    谢良辰再次向李佑行礼:“李大人,我去造纸坊并没有受人指使,陈家村的人从前是见过宋羡将军,但仅仅是将军守城时,经过陈家村。

    我献方之后,宋羡将军送来朝廷上次的米粮,我将方才与大人说的话,说给了宋羡将军听,因此宋羡将军答应给我们十日时间,让我们筹备药材,除此之外,我们与宋羡将军没有别的来往。

    请大人莫要让宋羡将军背上冤屈。”

    宋旻脸色苍白,额头上满是汗水,宋启正目光阴沉地看向宋旻,想要从宋旻身上看到实情。

    “大人,”谢良辰道,“我被人强掳来这里,又被关起来逼迫写了这供词,我不怕死,可怕陈家村的人也因此受累,大人……您能为我们做主吗?”

    谢良辰说完屈膝跪下来,旁边的陈子庚也跟着上前几步跪在谢良辰身边。

    “大人,”陈子庚声音稚嫩,“求您为我们做主。”

    李佑快步上前亲手将谢良辰和陈子庚搀扶起来:“本官虽然不是镇州父母,但也是受朝廷、皇上众托来此……只要有本官在这里,没有人会再来逼迫你们。

    若本官做不到,本官就带你们一起上京伸冤。”

    宋启正头顶如同炸开一道惊雷,他再也坐不住,豁然站起身。

    第四十二章

    护着你

    宋启正起身的瞬间,谢良辰面色一变,不禁向后退了两步。

    陈子庚感觉到谢良辰的异样,下意识地喊道:“阿姐。”

    宋启正还没说话,就像被这对姐弟挫了气势,平日里的威慑现在不仅没有,而且会引起李佑怀疑。

    宋启正错过了开口说话的时机,就听到李佑接着问道:“除了画的这几味,其他的药材你可识得?”

    谢良辰点头:“大人可以将民女带去药铺,让民女当众辨认药材。”

    当众辨认药材,听到这几个字宋旻不禁咬紧了牙,他做的第一件事,也是让这农女认药,但结果是这农女辨别不清。

    现在这农女自己说出来,如此的言之凿凿,分明是不怕李佑查实。

    难不成之前在小院子里,这农女是在装模作样地耍他?

    不可能,宋旻眼角扬起,目光中含着戾气,他一眼就能将那农女看穿,这谢氏没有任何特别之处,一直都被他牵着向前走,或许是董江为了对付宋羡没有与他说实话?

    “本官会带你去,”李佑道,“不弄个清清楚楚,总归会被人诟病,你要明白这个道理。”

    谢良辰应声,前世她做药材生意多年,得苏老太爷和师父亲传,南北药材无一不通,就算海上的舶来品她也熟知药性,她能站在这里,靠得是她自己的本事,所以不会有半点的惊慌。

    看在李佑眼里,也就更相信谢良辰没有说谎。

    这种事若是撒谎一下子就会被拆穿。

    既然如此,李佑就要解决另一桩事,李佑看向宋启正:“请问镇国大将军,是谁将谢大小姐撸来府上?”

    宋启正看向宋旻:“将来龙去脉与李大人说清楚,不要有半点的隐瞒。”

    宋旻脑海中乱成一团,到如今也没能捋个明白,只能硬着头皮回话:“是一个叫董江的商贾,谢大小姐就是他带来的,那供述的书也是他给我的,我看到之后以为都是真的。

    可现在听了谢大小姐的话,我也有点弄不明白了,不如大人传董江前来。”

    宋旻话音刚落,就听到外面一阵脚步声,紧接着几个衙差将一个人拖进了屋。

    宋旻转过头,发现地上的人正是董江。

    董江与宋旻对视,眼神闪躲,脸上也浮现出惧意。

    宋旻心一沉,仿佛有一座大山从天而降,将他牢牢地压住,动惮不得。

    董江哆哆嗦嗦地开口:“李大人都是宋三爷吩咐我去做的,先让谢绍山去陈家村打听消息,又捉了谢大小姐审问,留下书做证据。

    还鼓动谢绍山将这桩事告到衙门中,草民都是听命行事”

    宋旻瞪圆了眼睛,目光如利刃,这一刻恨不得将董江剥皮抽筋,不等董江说完,就按捺不住厉声道:“是谁让你这样说的?谁指使你害我?”

    董江先被打了板子,又被李佑找到审讯了一番,一张脸早就面无血色,眼下被这样一吓更是魂飞魄散,整个人瘫在了地上。

    “三爷饶命,”董江颤声,“饶命”

    宋启正怔愣在那里,万没想到董江会这样说,这与宋旻向他说的完全不同。

    宋启正看了一眼沉着脸的宋旻,接着向董江道:“不是你将人送来的宋家?”

    董江哪里还敢隐瞒:“不是,是三爷吩咐的。”

    宋启正稳住翻腾的情绪:“那宋旻为何会责罚你?”

    董江额头上冷汗涔涔:“是苦肉计,为了为了让大将军相信,这样大将军就能出面责问大爷。”

    宋启正问话时就有了猜测,亲耳听到了结果,仍旧不免胸口一震,如同被人狠狠地打了一拳。

    宋旻不但骗了他,而且要利用他的手对付宋羡?

    宋启正看向宋旻,目光中满是威严:“他说的可是事实?”

    “假的,”宋旻咬牙否认,“是有人借他来害我。”

    听得这话,宋启正下意识地别开眼睛去看宋羡。

    李佑做官多年,心思聪敏,眼睛一扫便有了数。宋启正信任宋旻远胜于宋羡,如今证据确凿,宋启正却依旧想要相信,这一切出自宋羡的谋划。

    坐在那里的宋羡却始终面色不变,像是早就习以为常。

    李佑不禁心中叹息,到底是什么事让宋启正和长子失和?父子两个一同戍守北疆,到底是什么原因落得如今的地步?

    既然宋启正有了怀疑,李佑径直问董江:“是否有人指使你?”

    董江不停地摇头:“四年前我就跟着二爷、三爷做事,我还与许管事相熟,谢绍山请我帮忙见许管事,想要攀上二爷、三爷”

    董江一股脑将如何认识谢绍山,如何向陈家下手经过又说了一遍。

    听到这里,由不得人再怀疑。

    宋启正一脸失望地看着宋旻,宋旻竟然会在他眼皮底下做出这样的事。

    私掳民女,陷害兄长,还闹到了李佑面前,不但丢尽了镇国将军府的脸面,而且这件事涉及了陈家村民众,有了欺压百姓的罪名,朝廷可以不授他节度使之位。

    宋启正后悔,如果在李佑上门之前,他就将一切查明就不会落得这样的结果。他问过谢大小姐说的是真是假,显然她没有向他说实话。

    谢大小姐是被吓得失了方寸?还是故意隐瞒?

    “来人,”李佑吩咐道,“将所有与这桩案子相关之人,全都带去衙门。”

    李佑说的是所有人,自然包括宋旻。

    宋启正之前为宋裕开脱,只打了几板子小惩大诫,眼下却不能再出手留下宋旻。

    “父亲。”宋旻忍不住央求宋启正。

    “住嘴,”宋启正道,“镇国将军府戍守北疆,一向为国为民,容不得欺压百姓之人。”

    宋启正说完向李佑施礼:“李大人,这桩案子涉及宋家,我不好插手,但若有需要宋家的地方,大人只管让人前来吩咐。”

    “父亲父亲”

    衙差上前捉拿宋旻,宋旻大喊:“董江冤枉我,父亲不能信外人一面之词。”

    宋启正置若罔闻,任由宋旻被拉扯着带走。

    李佑道:“我还要去衙门审案,就不叨扰大将军了。”

    宋启正亲自送李佑,两个人客气中带着几分疏离。

    李佑走了几步,向陈子庚招手:“找到了你阿姐,跟我去衙门喝杯茶。”

    谢良辰自然也要跟着李佑一起前去。

    走过宋羡时,她目光微闪,避过了旁人,映入宋羡眼中。

    宋羡没有说话,但谢良辰能看出来债主心情不错。

    宋羡也知道谢良辰定然满心欢喜,她这时候拿出药材图,何尝不是寻到了恰当时机为自己扬名?

    一切尽在不言中,不必向外人道。

    宋羡出了宋家的院子,程彦昭立即迎上前,脸上是颇有深意的笑容:“听说方才有人护着你?出了你祖母之外,这还是第一次吧?”

    程彦昭挤了挤眼睛:“怎么办?如何报答啊?”

    第四十三章

    有人欢喜

    听到程彦昭的话,宋羡刚要皱眉。

    程彦昭立即像说错了话似的,缩了缩脖子:“不对,我说错了。”

    宋羡知道程彦昭不会有什么好话,懒得去理会。

    程彦昭接着道:“不是第一次,是第二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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