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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两个人不说被禁足在家,也算是困在了府中。

    都因为宋羡。

    宋旻将空了的药碗放在桌子上,又给荣夫人倒了一杯热茶。

    荣夫人尝了一口茶水,堪堪忍住了眼睛中的泪水,她还以为北疆安定之后,终于可以一家团聚,高高兴兴地在一起,哪知道迎来的却是这样的结果。

    宋旻道:“宋羡早就知道朝廷会派上官前来,暗中打点好了,不知从哪里找来了一群刁民,在李佑面前做戏,如今在李佑心里,宋羡是一心一意为国为民的好官,而二哥就成了压榨百姓的奸佞。”

    宋旻将造纸作坊的事说了:“李佑将晒好的纸送去京中,定是在为宋羡说话了,李佑是皇上信赖的人,如此一来镇州驻兵权定会落在宋羡手上。”

    荣夫人虽然早有预料,可是亲耳听宋旻说起来,心里又是一阵翻江倒海的难受,老爷与她说过,有意让裕哥儿接手镇江,现在眼看着落入宋羡手中。

    比起宋旻的暴跳如雷,宋裕显得温和许多,他打断宋旻:“不要再用这件事烦扰母亲,是我没有做好。”

    “二哥没做好什么?”宋旻道,“二哥为何要银子,难道父亲不知晓吗?这次与辽人战后,我们损失了多少兵马,想要养兵就得花银钱,朝廷明着拨给我们的银钱哪里够用处?不自己想法子,岂非被扼住喉舌?

    宋羡不帮忙也就罢了,还要釜底抽薪,他到底是不是宋家人?”

    宋裕皱眉,再次警告弟弟:“行了,如果你没事就先出去,我与母亲说说话。”

    “我不去,”宋旻道,“有些话不吐不快,现在就说清楚,这件事也只有母亲会知晓。”

    荣夫人不知宋旻指的是什么,于是抬起头来与小儿子对视。

    “母亲,”宋旻板着脸,“您与我们说实话,父亲表面上说将镇江给二哥,实际上是不是早就想好了要给大哥?”

    荣夫人十分意外:“你这话从何而来?”

    宋旻冷笑:“这种事又不是一次两次了,宋羡小时候请来的先生、武功师父都是最好的,那是父亲的嫡长子,父亲将所有心血都用在他身上,宋羡身边的常悦、常安还有几个家将都是父亲亲手挑给他的。

    二哥和我身边也有人,但都不如他们办事妥当。

    宋羡能够立下那么多战功,就没有父亲从旁帮扶?这话说出去您能相信吗?能打赢仗靠的可不知是主将一人骁勇。”

    宋旻说着端起茶来一饮而尽,他抹了抹嘴角的茶水:“我们也有建功立业的机会,但父亲不允许我们上前,还不是怕抢了宋羡的风头。”

    荣夫人听到这里反驳:“不是……是母亲怕你们受伤,你们年纪毕竟还小,你们父亲整日在外让我牵肠挂肚,你们再去……万一有什么闪失,我要怎么活?”

    “母亲不要被父亲哄骗了,”宋旻道,“我们这样的人家,最重要的可不是锦衣玉食,而是军功,身上没有军功如何能服众?就像这次,宋羡能够在镇州为所欲为,我们就只能吃闷亏,无法与他交锋。

    说到底,我们兄弟仰仗的是父亲的维护,而宋羡他有朝廷的官职,有自己的兵马,还能直接与朝廷上官来往。

    财物不过就是过眼云烟,父亲将母亲关在宅子里偏安一隅,却暗中教会了宋羡如何立足朝堂,宋羡承继了父亲一身的本事,父亲表面上不说,早就将一切给了嫡长子。”

    荣夫人听得手脚冰凉。

    说话间,就有管事来禀告:“老爷让人给夫人送来粟米粥和一些小菜。”

    宋启正一直在外面处置公务,能够送这些东西回来,心中还是惦念着他们母子。

    转眼之间桌子上摆满了饭食。

    荣夫人看一眼菜色就知道这些是给人补身用的,老爷嘴上不说,心中还是关切裕哥儿。

    荣夫人心一软就想要以此劝说两个儿子。

    宋旻却先一步开口:“父亲知道用些就能稳住母亲和我们兄弟,我们也被父亲哄骗了这么多年。”

    荣夫人想要宋旻闭嘴,这话传到老爷耳朵里,老爷定要责罚他。

    “母亲别怕,”宋旻道,“就算父亲知晓了,也不过就是打我一顿,等到宋羡掌控了整个宋家,我和二哥还不知是什么下场。”

    荣夫人打了个哆嗦。

    宋旻接着道:“你看他天生薄情寡义的模样,人前从来不笑,也不给我们任何颜面,这样的人,即便我们跪在他脚底下,他也不会饶我们一命。

    母亲别忘了,宋羡是怎么唆使人暗杀父亲的,连亲生父亲都能下手,更别提我们这些人。”

    荣夫人被儿子说的,彻底没有了主意:“那要怎么办?”

    宋旻看了一眼榻上的宋裕:“母亲要与父亲说,让父亲将身边的家将给二哥一些,我们将来能不能保命,要看的是手中有多少兵马。”

    荣夫人明白了宋旻的意思,她是要想法子护着两个孩儿。

    宋旻说完急着起身出去:“我还要去打听消息。”

    荣夫人不放心:“不要胡来。”

    宋旻淡笑:“总不能任人摆布,就算我什么都做不了,也得去查查宋羡到底想要图谋什么。”

    荣夫人想要拉住宋旻,宋旻笑着道:“母亲好好照顾二哥。”

    宋旻说完头也不回地走出了家门,来到一处茶馆中。

    宋旻上了二楼,早就有人等在了那里。

    “三爷。”

    宋旻看过去,有个人早就等在那里,见到他之后,那人脸上都是激动的神情,忙上前来行礼。

    宋旻脸上满是笑容,给人的感觉十分亲切,他撩开长袍先坐在了椅子上:“坐下说话,不必多礼。”

    董老爷应了一声,战战兢兢地坐下来,等着宋旻说话。

    “怎么样?都查明白了?”宋旻问道。

    董老爷立即道:“问清楚了,在纸坊献药方的是谢绍山的侄女,这个谢绍山是元平十二年的秀才,在镇州有些买卖,他那侄女从小被人伢子拐走了,这不才找了回来。”

    董老爷将谢家的事仔细禀告给宋旻,尤其是谢良辰的身世。

    说完这些,董老爷接着道:“我找谢绍山问了,他们不认识宋家大爷,也不知道侄女哪里来的方子。”

    宋旻看着董老爷:“他们说的是实话?”

    董老爷不敢乱说:“前些日子谢绍山还求我,想要为二爷和三爷办事,许管事被抓的时候,谢绍山与我就在酒楼中等许管事。

    也是那天谢绍山的侄女离开了谢家,跟着外祖母去了陈家村。”

    宋旻转动着手中的茶杯,这事听起来更像是巧合,谢氏献方刚好帮了宋羡一把。

    董老爷轻声道:“我提点了谢绍山,让他去陈家村打听消息。”

    宋旻抬起眼睛:“事情办好了,自然有你的好处。”

    董老爷起身急忙道谢:“能为三爷办事,是我们的福气。”

    宋旻不再说话,董老爷躬身慢慢地退出了茶楼。

    茶楼里没有了旁人,宋旻拿起茶碗凑在嘴边尝了尝,茶水没有他想的那么难喝,真的像董江说的那样,那谢氏不难对付。

    只要让李佑知晓,根本没有什么“献方”都是宋羡事先安排好,用来哄骗上官的,那么一切就会峰回路转。

    宋旻没有将谢氏和陈家村那些人放在眼里,就算谢氏是真的凑巧去“献方”,推波助澜的也是宋羡,没有宋羡,那些村民什么都做不了。

    谢氏一个农女而已,让董江去办绰绰有余,而他会在这里盯着宋羡,最好能在宋羡吩咐陈家村人办事时抓个正着。

    ……

    陈家村。

    陈老太太听着外孙女在耳边絮絮叨叨。

    “以后鸡蛋不能拿出去卖了。”

    “家里要屯些好东西。”

    “你看这次宋将军来了,走的时候是不是找不出什么好东西送人家?”

    谢良辰决定好好借用一下宋羡这面大旗,改一改外祖母的习惯。

    陈老太太想反驳外孙女,又觉得外孙女的话有些道理。

    陈老太太终于忍不住道:“那是宋将军,会稀罕我们送鸡蛋?”

    “怎么不稀罕?那是心意,”谢良辰道,“鸡蛋每天能收四个,我们吃三个,留一个,等到宋将军下次来的时候,煮几个给宋将军带着。”

    陈老太太仔细算了算,外孙女这账不对,留鸡蛋是为了答谢宋将军,可是四个鸡蛋,却有三个进了他们的肚子,怎么看宋将军都是个配搭。

    谢良辰手里麻利地干活,偶尔与外祖母说说话,看到外祖母那一脸不情愿的表情,偷偷地发笑。

    “外祖母若是舍不得,咱们就将鸡蛋都吃了。”

    陈老太太急忙道:“舍得舍得。”外孙女的肚子就是无底洞,多少鸡蛋都填不满。

    院子里的药材越来越多,谢良辰看向陈咏胜:“二舅舅,该往城里送了,跑个三四趟,天也要黑了。”

    陈咏胜颔首,吩咐人背着药材去纸坊。

    谢良辰看向陈子庚:“阿弟跟着去要将药材数目记清楚,如果还有别家送药给纸坊,要与他们的分开来,总之纸坊的管事都看清楚之后,财货两清。”

    陈子庚颔首。

    等到陈咏胜的人出了村子,谢良辰才坐下来歇一歇,正准备喊陈老太太来喝水,抬起头就看到谢二老爷向这边走来。

    第三十一章

    卖了再打

    谢良辰向谢二老爷身边一扫,谢二老爷还带来了两个管事。

    那两个管事是谢二老爷十分倚重的人,眼下管事眼睛正在悄悄地打量着四周。

    谢良辰心里已经有了数,这么兴师动众,二叔只怕不光是因她而来。

    谢家二房一心想着谋利,用多少代价换取多少的利益,若是因为她带着陈家村的人买卖药材,谢二老爷大可以先来探探口风,如今有备而来,显然是对他们这边的情形了如指掌。

    是有人对谢二老爷说了些什么。

    “辰姐儿。”谢绍山看到了谢良辰,脸上浮起一抹亲和的笑容。

    谢良辰没有迎过去,只是嘱咐陈玉儿等人不要理睬,继续挑拣药材。

    谢绍山笑容一僵,目光从院子里众人身上掠过,没有瞧见陈老太太,他还是暗自松了口气。谢良辰不一定有多少思量,真正难缠的是陈老太太。

    谢良辰要回财物,从谢家搬来陈家村八成都是陈老太太的主意。

    所以他想方设法哄住谢良辰就能达到目的。

    “我也是才听说你‘献方’的事,”谢绍山看了看院子里堆积起来的药材,眉眼舒展格外的欣喜,“听说朝廷还赏赐了米粮?”

    谢良辰仍旧不理睬。

    谢绍山有些感触:“若是你父亲、母亲知晓了,心中定然高兴。”

    谢良辰抬起眼睛,不知道内情的人,还当他们叔侄情深,谢绍山好像忘记了她走出谢家大门时,他的表情多么狰狞可怖。

    谢良辰神情淡然,谢绍山却将自己感动了,他眼眶微微泛红:“良辰,你不怪二叔吧?你离开谢家时,二叔阻拦也是因为担心你。”

    谢良辰不接话,谢绍山接着道:“陈家村不比谢家,你可住得惯?眼下还好,到了冬天……”到时候冷风一吹,他不信谢良辰能受得了。

    谢良辰终于淡淡地开口:“只要是自己家里,比什么都好。”

    死丫头到现在还嘴硬。

    谢绍山强压着怒火,态度依旧温和:“过些日子,我让人将房子修葺一下,再送些炭火过来,虽然你回了陈家,但我还是你二叔,家中有什么需要只管来寻我。

    家中只有我与你父亲兄弟两个,你还是长房唯一骨血,如今你不在谢家,我每次想起来都觉得愧对你父亲。”

    谢绍山眼看着谢良辰垂下了头,还以为谢良辰被自己戳中了心事,再怎么精明她也是个小姑娘而已,谁知道谢良辰只是嘱咐旁边的村民:“这些药材芯子坏了,用不得。”

    这是在讽刺谁?谢绍山心知肚明。

    “谢二老爷放心,我们都会自己置办好,”谢良辰抬起头,“穷不怕,就怕被人惦记。”

    谢绍山喉咙又是一哽,差点就忍不住辱骂出口。

    但是很快,他就想到董老爷说的话,将眼下的事做好了,将来才能攀上宋家。

    这可是千载难逢的机会,错过就不再有了。

    谢良辰将谢绍山晾在一边,伸手拿起了地上的杨桃藤忙碌起来,俨然是不愿意浪费半点的时间。

    谢绍山捏紧了拳头,暗暗地吸一口气,平复了心情:“这么多药材都要送进城?”

    谢绍山身边的管事上前道:“靠人背着送药,太费功夫了,若是用骡车来往就省事多了,运的多,送的药材也多,就能多赚些银钱。”

    听到骡车,谢良辰抬起眼睛,目光中一丝希冀一闪而过。

    谢绍山暗自欣喜,他终于看破了谢良辰的心思。

    谢绍山道:“我们家里有几辆骡车,平日里用来运送货物,我让伙计将车赶来帮忙。”

    谢良辰拒绝道:“不用了,我们会自己想法子。”

    一副拒人于千里的模样。

    谢绍山有些后悔,早知道谢良辰还能利用,当日她走的时候,他就不会发那么大的脾气。

    谢绍山道:“良辰,你这是还怨恨二叔?”

    谢良辰摇头:“这本来就是我们自己的事,用不着外人插手。”

    “我怎么是外人?”谢绍山故意扬声,“我是你的亲二叔。”

    谢绍山不等谢良辰再说话,吩咐管事:“去,让人将车赶过来帮忙。”

    管事应了一声忙去安排。

    谢良辰对上谢绍山的目光,眼睛中满是防备:“我们给不起二叔银钱。”

    “不用给,”谢绍山道,“这是二叔该做的。”

    谢良辰冷冷地道:“我也不会将这买卖交给二叔。”

    谢绍山彻底沉下脸:“你这是什么话?不要说谢家还有铺子,就算没有,我也不会从你手里抢买卖。”

    谢良辰仍旧不为所动:“谢二老爷发誓不是在算计我家财物。”

    谢绍山的脸如同被人掌掴,一下子涨成猪肝色:“你就是这样跟二叔说话的?”

    谢良辰早有预料似的一笑:“谢二老爷没做过吗?”

    谢绍山从来没有受过这样的羞辱:“我本是一心关切你,你可知道与府衙做买卖没有那么容易?万一弄不好不但没有银钱,还会被责罚,我今日来帮衬你,是因为你是谢家人,若我惦记着你这些药材,那就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谢良辰听着谢绍山凶狠的话,确定了自己的猜测,谢绍山是另有图谋。

    那么是什么事能让他如此忍辱负重,甚至诅咒发誓。

    “谢二老爷大可不必担忧,府衙没想着我们一下子就能做好,”谢良辰道,“宋将军给了十日时间。”

    谢良辰眉眼扬起,露出几分得意的神情。

    谢绍山终于打听到自己想要的消息,嘴角忍不住上扬。

    果然是为了她的债主,那么是谁让谢绍山来的?谢良辰看着如吃了荤油般的谢绍山,只觉得他印堂发黑。

    谢绍山好不容易才压制住心头的欢喜:“你认识宋羡?”

    谢良辰道:“外祖母、子庚、村子里许多人都认识宋将军。”

    说到宋羡,谢良辰的脊背仿佛挺得更直了些。

    他就知道这件事不简单,如果是陈老太太先认识的宋羡,那么陈家村的人就可能与宋羡早有勾结,只不过是借着谢良辰的手去向纸坊“献方”。

    谢绍山脑子里快速转着:“宋将军一向威严,你们更不能出半点差错,你献出的方子不会有差错?”

    “当然不会,”谢良辰未加任何思索,“别说纸坊试用过了,就算没有用过,我也知道错不了。”

    谢绍山道:“为什么?”

    谢良辰张开嘴就要说话,却又不知思量到什么,立即改口道:“因为我通晓药材。”

    谢绍山惯会察言观色,他发现了其中端倪,正想要乘胜追击,就看到旁边的村民从竹筐中拿出一株草药道:“良辰,这是什么药材?我采的时候,三婶说这是药哩,让我拿着……”

    谢良辰愣住,半晌才支支吾吾:“这……应当是药,先放在一旁。”

    陈玉儿有些奇怪,这山上的药材,辰阿姐明明都知晓的,心中想着她瞥了一眼,脱口而出:“这不就是黄蜀葵,不过还没长好呢,大娘和二叔都说过,没长成的不能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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