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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他都要忍不住问常悦,是不是他当值的时候睡着了,错过了些什么?

    “药箱?”常安片刻后回过神,“大爷受伤了?”

    大爷心情不好,将他们全都撵了出来,自己换的衣裳。他正想找个借口进去看看时,这位顾大小姐就来了。

    “不严重,”谢良辰道,“但是需要上药。”

    常安向屋子里看了看,大爷没有说话,那就是默许了。

    “我去拿。”常安说着亲自将药箱拿过来递给谢良辰。

    谢良辰道了声谢,关上门,提着药箱走到宋羡身边。

    药箱里的东西十分齐全,谢良辰用带子将衣袖束起,净了手,找出外伤药和布巾开始为宋羡处置伤口。

    前世谢良辰在苏家买卖药材,学了药理,还在药铺里帮着师父为人看症,宋羡这样的小伤,对她来说不在话下。

    谢良辰垂着头忙碌,她知道宋羡一定在看她,出于对她的不信任,她的一举一动都逃不出他的眼睛,本来她就没准备耍花样,自然也不怕宋羡审视。

    包好了伤口,谢良辰将宋羡袖子放下来,又贴心地捋平了褶皱,让衣衫看起来齐齐整整。

    谢良辰觉得,自己这一波谄媚,可谓是仔细周到,像个狗腿子,谁叫宋羡认定她就是害他回到十二年前的罪魁祸首呢。

    其实真相到底如何谁又知道,眼下谁拳头硬就只能听谁的。

    “你对付季远时用了毒?”

    一个低沉的声音响起。

    如果这话是出自别人的口,谢良辰会有些惊讶,不过精明如宋羡,他没有亲眼看到,也能猜出大概。

    谢良辰没有隐瞒:“是,不过我通药理本是为了救人,从未想过伤人。季远杀我阿弟,我为了报仇,只求与他玉石俱焚,便也顾不得那些了。”

    宋羡道:“季远能上当,可见你的手段不错。”

    谢良辰直言道:“原也是没什么本事,不过仗着季远好色。”

    听到这里,宋羡眼睛一挑,向谢良辰脸上看去,少女长发乌黑如云,皮肤白若玉璧,黛眉红唇,长长的睫毛轻垂着,透出几分娇柔。

    娇柔?就像她恭谨地向他回话,看似很听话,其实每个字都在反抗。

    她那话的意思是,只要不好色,就不用担心中了她的圈套,这是在给他宽心,还是警告他不要打她的主意?

    宋羡没有说话,谢良辰却感觉到他的不悦,太聪明的人通常都不好伺候,如果当年杀阿弟的人是宋羡,她就算想要搏命,都没有任何机会。

    谢良辰接着道:“前世学药理是为了经商,因此学的不精,今生我会多注意,尽可能多学一些。”

    宋羡淡淡地道:“为何?”

    谢良辰道:“方便为自己看病,等我恢复记忆之后,也就知晓那玉佩的由来。”

    宋羡语气随意:“你倒没有忘。”

    被那种压迫感笼罩,表面上轻松,心里就是绷紧的弦,谢良辰道:“不敢忘,大爷对我有恩,前世最后一刻,是大爷助我复了仇。”

    屋子里的气氛稍稍好一些了,宋羡端起面前的茶杯来喝。

    谢良辰这才将此行最重要的事说了:“大爷,我明日就要离开谢家,前往城西的陈家村,以后就带着外祖母和阿弟生活。”

    谢良辰将自己拿回嫁妆和山地的经过禀告给宋羡,宋羡这样的人,无心理会内宅这些小事,但她不能不说。将话说清楚,会少了揣测和怀疑。

    宋羡看向谢良辰,一天功夫她就退婚、离开谢家,看来她对谢家和苏家怨怼颇深。

    他又想到自己围剿那些贼匪,抓了与贼匪有来往的许管事,那些碍眼的东西,一刻也不想多留。

    话说完了,谢良辰也没有什么需要禀告,躬身道:“大爷,那我就先回去了。”

    宋羡没有阻拦,谢良辰拿起药箱走出了屋子。

    打开门,又吹到了冷风,谢良辰心头的阴霾也散了些,转身轻轻地将门关上。

    心头忽然冒出一句话:伴君如伴虎。

    可不是吗?不管她愿不愿意,她都是在与十二年后的新帝来往,兴许这一世他会更早登上皇位。

    门没有完全关紧之前,常安顺着门缝看了看自家大爷,大爷似是在看文书和舆图,常安心中咋舌,越发弄不清楚这谢大小姐的身份,大爷处置公务都不避开谢大小姐,这是何等的信任?

    这种事从前没有过啊!

    谢良辰将药箱递给常安:“还有人需要看伤吗?”院子里这一群人,立在那里仿若雕塑般不说话,身上全都沾了血腥气。

    常安向屋子里看了一眼:“不用了,一回儿郎中会来。”

    谢良辰点头,第一次见面,他们自然更相信自己的医工,宋羡会让她动手,那是想要探查她的意图。

    将要走出院子,一股浓烟忽然呛入嗓子,谢良辰一阵咳嗽,转头瞧见冒出烟火的灶房。

    片刻之后,厨娘冲了出来,小声埋怨:“怎么打理的?柴禾都湿了,屋子里到处都是烟,让我何时能将饭做好?”

    谢良辰询问常安:“我能过去帮忙吗?”

    常安问了宋羡的意思,谢良辰才被带入厨房中。

    “我给您打下手。”

    厨娘开始还不在意,当看到谢良辰将面条拉的又细又长时,暗暗觉得这小丫头委实有几分本事。

    面条滚入沸水,随着蒸腾的水气,面香四溢。

    等到面条出了锅,谢良辰解下围裙,跟着常悦一起走出院子。

    厨娘将面条和小菜送进主屋中。

    厨娘向宋羡禀告:“小娘子帮忙做的,闻起来很香。”

    不过那位小娘子毕竟是外人,厨娘又说:“面和菜都试过了,没问题。”

    宋羡没有说话,厨娘躬身退了出去。

    饭菜的香气渐渐传来,宋羡无心动那些,目光依旧落在公文上,突然回到十二年前,有些公务的细节他记得不是很清楚,现在都看一遍,不光是捋清思路,也是熟悉现在周围的一切。

    “阿羡在哪里?”

    一个爽朗的声音传来,紧接着一个人推开门,大步走进屋子。

    宋羡抬眼看去,却还没有将眼前人端详个仔细,那人耸了耸鼻子,将脸扭去了桌子上。

    “家里来了新厨娘?怎么这么香。”

    那人几步就跨到了桌子旁,然后抬起一双晶亮的眼睛:“阿羡你吃吗?”

    “不吃。”宋羡听到自己的声音。

    那人笑着道:“放着太可惜,我替你吃了。”

    几乎是话音刚落,屋子里传来吸面条的声音,或许是那声音太大,宋羡肚子里竟然“咕噜”一声。

    他觉得饿了。

    那人一边吃,一边模糊不清地道:“我刚才瞧见常悦带着一个女子离开,是哪家的闺秀?”

    第十三章

    合谋

    宋羡看着吃面的程彦昭。

    宋家与程家是世交,他三岁时就认识了程三,之后他们一起去军营,程三随他一起征战,帮他调动粮草。

    他起兵的时候,程三也是与他南下。

    如今又见程三,宋羡不禁一瞬间恍惚,他几乎忘记了,程三从前就是这个模样,在他面前话极多,就算吃东西也堵不上嘴,几乎到了让人无法容忍的地步。

    除了带兵征战的时候,程彦昭俨然就是个纨绔,烟花柳巷、酒楼赌坊常见他的身影。直到程三喜欢上孟大小姐,孟大小姐嫁了人又死于战乱,程三就再也没笑过。

    发现宋羡在看他,程彦昭抬起头:“怎么了?我哪里不对?”

    宋羡挪开视线。

    程彦昭将嘴里的面咽下,迫不及待地喝了两口汤,然后接着道:“说真的,刚刚走的是什么人?”

    宋羡不答,将目光落回公文上,再世为人见过程三两个面孔,他依旧无法理解程三为了孟大小姐会变化那么大,孟大小姐在程三心中超过了家人、朋友甚至同袍。

    程彦昭不知眼前的宋羡已经不同了,他对那位女眷的身份好奇的不得了,宋羡这里除了来侍奉的婆子,还没见过其他女子。

    所以方才在路上遇到的那女子的时候,程彦昭不禁一怔,十分惊讶常悦会护送个女子离开。

    当程三回过神想要仔细瞧瞧的时候,错过了最好的时机,那女子敏锐地低下了头,避开了他的视线。

    程三要打马上前,常悦却又将那女子挡住,告诉他:“是大爷唤来的人。”

    程彦昭敏锐的察觉,这件事不简单,于是火急火燎地来问宋羡。

    “什么时候认识的?”程彦昭继续道,“怎么还带来这里?这么晚了独自出来见你,她家里人不担忧吗?”

    宋羡依旧没说话。

    程彦昭觉得今日宋羡对他格外的容忍,难道夜会女郎心情好了?

    “凡事别憋在心里,说出来才痛快。”程彦昭劝说着,将面前的饭菜吃了精光,然后拿起空碗,神情意犹未尽。

    “还有吗?”程彦昭开门询问外面的常安。

    “没了,”厨娘回话,“程三爷想吃,奴婢能再做一碗?不过可能味道会不一样。”

    果然这些是别人做的,而且那人八成已然不在院子里。

    程彦昭心头念头一闪,重新关好门回到屋中,接着问宋羡:“那位大小姐的身份你不肯说,这厨娘是哪里请的可以告诉我吧?”

    宋羡连眉毛都没有动一下。

    程彦昭道:“我用十匹战马换,让她去我那里做一阵子饭如何?反正你又不在乎,厨娘做出的饭菜你也不吃。”

    宋羡并不动心。

    程彦昭道:“那二十匹?三十……三十总行了吧?再多我可弄不到了。”

    发现宋羡表情依旧冷淡,程彦昭觉得愈发不寻常,一个爱战马如命的人,会经得起这样的诱惑?

    听到这里,宋羡终于掀开眼皮:“你想要说什么?”

    程彦昭道:“告诉我那位女眷是怎么回事,或者将厨娘借我几日,我拿战马来换,可行?”

    宋羡重新见到程彦昭的喜悦,此时被磨得干净,淡淡地道:“不行。”

    程彦昭的表情彻底僵住,他似是想通了什么:“新厨娘和那位大小姐……该不会是同一个人吧?”

    宋羡表情依旧淡然,程彦昭却得到了答案,他不敢置信地盯着宋羡。

    宋羡在那目光中又抬起头,视线中露出询问。

    程彦昭抿了口茶压压惊:“阿羡,你这是有欢喜的人了?”这么多年宋羡身边没有任何动静,他都要认为宋羡有隐疾。

    宋羡皱眉,面色不善,他不说那是因为重生之事,程彦昭显然是想歪了。

    宋羡淡淡地道:“将你的精神都放在政务上,也就不至于让宋二在城中兴风作浪。”

    问到这个地步,宋羡这都不解释,程彦昭更为好奇,反正人又跑不了,下次有机会他定要亲眼看看那位大小姐。

    程彦昭收回思绪,宋二爷让人四处拉拢官员和商贾,意图很明显,北方刚大定,谁能治理好北方,在朝廷中都是大功一件。

    是宋二想要抢功,还是宋启正偏心要扶持二子上位?又或者兼有之?

    程彦昭想及这些,眉宇中就有些怒气:“与辽军打仗的时候,如何不让宋二做先锋?你才是嫡长子,高氏再受宠也是继室。节度使我们可以先不争,如果你父亲想要将几个镇的戍兵权交给宋二,那也别怪我们不客气。”

    宋羡前世没容忍,今生自然更不会有半点的犹豫。

    两个人正说这话,常安进来禀告:“许管事招认了,说他私底下与那些悍匪来往,是听了二爷的意思,想要拉拢那些人为二爷办事。”

    宋羡抬起头看了看天,等到天亮他就带人回宋家,免得扰了祖母好梦。

    ……

    谢良辰重新躺到床上,虽然今晚也曾担惊受怕,但眼下将事情解决了,她也就安稳的进入梦乡。

    外面的常悦听到屋子里匀称的呼吸声,略感意外,从大爷屋子里出来,这么快就能睡着,也是个厉害人。

    常悦隐入黑暗中,继续守着谢家。

    天刚亮,谢良辰就听到陈老太太的声音:“再那些粟米粥来,怪不得我孙女的伤现在还不好,就吃这点东西岂能养身子?”

    谢家管事瞧着那慢慢一桌吃食,不禁脸色有些难看,这些足够四五个人吃的了,陈老太太分明就是在找她们麻烦。

    好在这是最后一顿。

    谢良辰下了床,发现已经有人打好了水,于是梳洗一番走出内室。

    陈子庚在剥鸡蛋,三个白生生的鸡蛋放在瓷碗中。

    看到谢良辰,陈子庚站起身:“阿姐,吃饭了。”

    谢良辰坐下,三个鸡蛋就推到了她面前。

    陈子庚道:“阿姐,多吃些,身子才能快些好。”

    桌子上这些饭菜对于陈老太太和陈子庚来说,那是极好的,祖孙两个平日里攒些鸡蛋、鸭蛋也都卖到市集上,陈子庚都快忘记鸡蛋是什么味道了。

    陈子庚虽然也馋那些鸡蛋,但他更想留给阿姐和祖母,阿姐吃三个,祖母吃一个,还剩下六个,够再吃两日的。

    陈子庚将白生生的鸡蛋从脑海中赶走,正要去咬大饼,就觉得眼睛一花,自己碗里多了个鸡蛋。

    陈子庚抬起头对上谢良辰的目光。

    谢良辰道:“阿弟不吃,我也不吃。”

    陈子庚望着阿姐,鼻子一酸。

    “好了,好了,”陈老太太道,“快吃吧,以后咱们有了田地,还怕没鸡蛋吃?”

    谢良辰点头:“祖母说的是,不光有鸡蛋吃,将来我们再在镇州买处比这里更大的宅院。”

    陈老太太替外孙女脸一红,青天白日的,外孙女又做梦了。

    吃过了饭,谢家管事来道:“东西都搬上车了。”

    这是催着他们离开。

    谢良辰站起身:“苏大太太可来了?我与苏大太太说句话就走。”东西都握在手中,也到了该翻脸的时候。

    园子里。

    苏大太太正与乔氏说话。

    管事上前禀告:“陈老太太、陈大爷和大小姐往这边来了,说是想与苏大太太说句话。”

    乔氏看向苏大太太,他们都知道苏大太太一早登门,为的是苏大爷和茹岚的亲事,难不成谢良辰觉得苏家是舍不得她吗?

    “见见也好,”苏大太太道,“将话说清楚,免得再有什么牵连。”

    乔氏听得心中一喜,谢茹岚胸口乱跳,苏大太太真是个果决的人,将来有这样的婆母,是她的福气。

    谢茹岚心情正激荡时,就瞧见谢良辰一路走到了石桌旁,在苏大太太身边坐下。

    苏大太太脸上挂着一如既往的笑容,谢良辰眉目舒展,嘴角微扬,清风吹拂过她发鬓,说不出的赏心悦目。

    苏大太太暗自赞叹,这样姿色,做了妾室,定然受宠,若能安分守己,也可富贵一生。

    但不适合他们苏家。

    谢良辰将退婚书递过去:“苏大太太帮我拿回了父亲的山地,我将退婚书给您,我们两家恩情就算了结,日后再无亏欠。”

    苏大太太手一颤,没想到谢良辰会在谢家人面前直言不讳,但紧接着她稳住了情绪,她要的攥在手中,其余的人她也并不在乎。

    乔氏的笑容却僵住,等等,谢良辰说了什么?苏大太太帮她拿回了山地?这是什么意思?

    谢良辰知晓乔氏在想些什么,她偏头看乔氏:“衙署关于山地的文书,是苏大太太帮我拿到的,我承诺苏家,只要拿回母亲的嫁妆,父亲的财物,顺利离开谢家,就会向苏家退婚,从此再无瓜葛。”

    乔氏的脑子“嗡”地一声,她们竟是合谋的?她不敢置信地看着苏大太太的笑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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