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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章

    他的目光阴沉无比,慕妈妈的心口咯噔一跳,忙道:“大人您千万别误会。只是小公子早已睡了下去……”

    谢长庚恍若未闻,面无表情,从她手里取过烛火,推开门。

    “大人……”

    他已跨过门槛,走了进去。

    慕妈妈不敢再阻拦,站在门口,望着前头那道正往里而去的灯影中的身影,心里忐忑无比。

    谢长庚来到内室,用手中的烛火点燃了房里的另一盏灯。

    屋里的光线,一下变得明亮了起来,照着床上那个睡着的孩童。

    房里静悄悄的,什么声音都没有,只有那个孩子沉沉睡着发出的轻浅呼吸之声。

    他的一双长睫静静地覆着,被烛火在他脸上投出两道扇形的阴影,睡得是如此的安宁。

    谢长庚没有走到床边,就站在烛台之旁,身影一动不动。

    忽然,耳畔传来“啪”的轻微一声。

    烛火爆了个灯花。

    火光跳跃。

    睡梦中的那个孩子,仿佛感觉到了什么,眼睫轻轻颤了几下,醒了过来。

    朦朦胧胧地,他看到屋里亮着灯火,灯火里仿佛有个人影,以为是自己的母亲回来了,欢喜无比,一骨碌地爬了起来,抬手揉着自己还睡眼惺忪的眼睛,口中含含糊糊地唤了一声“娘亲……”

    他的声音忽然停住。

    他看清了屋里多出的这个人。

    【】

    不是自己的娘亲。

    熙儿慢慢地放下双手,坐在床上,睁大一双眼睛,和第一次出现在自己面前的这个沉默的陌生人对望着。

    谢长庚的视线落在了这孩子的脸上,便再也无法挪开了。

    就在看到那双眉眼的一刻,此前曾在他心里冒出过无数遍,刚冒头,就又被他否定掉了的那个荒唐的念头,突然之间,变得前所未有地真实了起来。

    如此的荒诞,荒诞得连他也不愿相信。

    但他知道,自己没有冤枉她。

    如果这个孩子,真的是她在今年二月被自己赶走之后才遇见并带回长沙国的,怎会如此的巧,在此之前,去年年底,就在她刚到上京的那一个晚上,在梦里也叫出了相同的名字?

    在看到朱六虎的那封信之前,他无论如何也不会想到,叫着那个名字的人,竟是面前的这个稚儿。

    到底是什么样的牵绊,会让她这个孩子如此魂牵梦萦?

    倘若这也算是巧合,那么这一刻,在自己对着这稚儿时,入目的这双眉眼,还有心底涌出的那种似曾相识之感,又是从何而来?

    来自于她罢了。

    他在这个孩子的身上,仿佛看到了慕氏的影。

    这个世上,没有那么多的巧合。

    此前在他心中盘旋着的疑窦,今夜得到了证实。

    这个孩子的来历,绝对是有问题。

    “你是谁?”

    孩子看了他许久,迟疑了下,终于问出了和谢长庚遇到后,开口的第一句话。

    他的一双小脚紧紧并拢,足背微弓,脚趾蜷缩,这是不经意流露而出的防备于人的紧张反应,但说话的口齿清楚,并不见多少的害怕。

    谢长庚盯着面前的这个稚儿,目光沉沉。

    “你的父亲,他是谁?”

    沉默了良久,他反问了一句。

    第40章

    第

    40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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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从熙儿记事开始,

    他就知道自己是个孤儿,被护国寺的长老抚养而大,

    但是在他的梦里,又时常会出现一个年轻的妇人。她是那么的美,

    看着自己的目光,

    又充满无限的温柔和怜爱。

    在他小小的心灵里,仿佛一直有个声音在告诉他,梦里的那个年轻女子就是他的母亲。总有一天,

    她会来接自己,将自己带回到她的身边的。

    他的梦终于成真了。那一天,他在梦中已是见了不知多少回的娘亲终于来到了他的面前。他再也不是孤儿,

    他有了自己的名字,

    还有那个爱他的娘亲。

    熙儿知道,这世上所有的小孩,

    都有自己的娘亲和父亲。他的阿茹姐姐也是这样的。

    舅舅是她的父亲,舅母是她的娘亲。

    奇怪的是,他却从来不会去想自己的父亲是谁,那个人现在在哪里,

    正在做着什么。

    直到今夜,

    这句话,

    从面前这个人的口中问了出来。

    这个人,仿佛和四周的幽深暗夜融在了一起。就在方才和他对望着的那一刻,

    在熙儿的心底里,隐隐地生出了一种抗拒之感,

    这和从前他对着齐王世子与袁将军时的那种感觉,完全不同。

    而现在,因为他的这一句话,熙儿仿佛突然被提醒了。

    他的一双眼眸之中,慢慢地露出了困惑之色。

    是啊,他也是小孩。别人家的小孩都有娘亲和父亲,那么熙儿的父亲,他又是谁呢?

    他不知道,娘亲也从来没有对他提过。

    但是心底里那种抗拒之感,让他并不愿意和这个人说这种事。

    “你还没说你是谁。这里是我和娘亲的屋!”

    谢长庚一怔。他看着床上那个写满了一脸戒备的孩子,压下心里涌出的一丝燥气。

    “我姓谢,我叫谢长庚。你的娘亲,她是我娶的女人。”

    “娶她是什么意思,你懂吗?就是她是我的人!”

    “好了,我已经回答了你的问题。现在该你回答我的问题了!”

    他迈步,朝着这个孩子走了过去。

    这孩子的两只肩膀却突然间定住了。

    仿佛就是自己说出名字的那一刻,这孩子蓦然睁大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自己。

    接着很快,他坐直了身子,闭上了嘴,不再说话。

    谢长庚看得清清楚楚,他望着自己的那双眼睛里,除了愈发浓重的戒备之色,竟然仿佛还带了点怒气。

    他的脚步停住了,和床上的孩子,大眼瞪小眼地相互对望着。

    他努力地想从这张脸上,找出点属于他父亲的的特征。

    鼻子?嘴巴?下巴?

    谢长庚越看,越觉得没一处不像。

    便是那个姓袁的。他越发肯定了。

    他又想起方才涟城令说的话。这些时日,姓袁的护着她同行。就在此刻,不知何处的深夜寨洞里,那对男女,也不知正在做着什么事。

    他的手,慢慢地捏紧成拳。

    “熙儿,你的娘亲,她有没有告诉过你,你的父亲是谁?”

    他用自己能够发出的尽量不至于吓到这孩子的语调,再次发问。

    但回答他的,却只有沉默。

    这孩子的嘴角,抿得愈发紧了。

    谢长庚等了片刻,对这孩子的最后一丝耐心,终于也彻底消失了。

    “说话!”

    他眼皮子突突地跳,俯下身,对着床上的孩子,咬着牙道。

    “你欺负我的娘亲!你是个坏人!我不会和你说一句话的!”

    熙儿涨红了一张小脸,终于冲着他嚷了一声,随即又紧紧地闭上了嘴。

    谢长庚错愕之间,听到身后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慕妈妈再也忍不住了,闯了进来说道:“大人,熙儿还小,说话不知轻重,您千万不要见怪。小公子他是个孤儿,从小没了亲生的父母,是年初的时候被翁主送来的。翁主遇到这孩子,两人投缘,便认作义子养在身边,这事我们长沙国人人都知。”

    “小公子他没有父亲。他只有一个义父,那便是大人您。”

    谢长庚慢慢地直起身,转头看着慕妈妈。

    “原来如此。”

    他点了点头,神色变得淡漠无比。

    “她若回来了,叫她去驿舍找我。”

    他再没有看熙儿一眼,说完,转身走了出去。

    ……

    谢长庚来得突然,走的也快,倒是慕妈妈整个人被搅得忐忑不安,不知他这回寻翁主到恶劣这里,到底是为了何事。【】

    谢长庚一走,她立刻打发人连夜出城去往三苗之地递送消息。等人走了,回到屋里,看见熙儿还坐在床上不肯睡觉,过去哄他。

    【】。

    “慕妈妈,他真的是我的义父吗?”

    他慢慢仰脸,问道。

    “翁主是你的娘亲,谢大人和翁主是夫妇,他自然是你的义父了。”

    “慕妈妈,那你知道他这里来做什么吗?他是不是要抢走娘亲,以后不让我和娘亲见面了?”

    慕妈妈看着他忧虑的样子,暗叹了口气,哄着他躺了下去,说道:“他是很大的官,来这里一定是有要紧的事。熙儿睡一觉,醒来,翁主就回了,什么事也没有。”

    熙儿不再说话,发起了呆,只是毕竟年纪幼小,虽有心事,困意袭来,眼皮渐渐也就耷了下来,再次睡了过去。

    第二天的傍晚,慕扶兰急匆匆地从黎阳赶回涟城,连口气都没来得及歇,立刻到驿馆去找谢长庚。

    涟城的驿馆早就破败了下去,多年未曾修葺,如今还剩一名小吏看守。昨夜见谢长庚到了,诚惶诚恐,收拾出几间还算能住人的屋,供他和那几名随从落脚。此刻见王女赶到,忙在前引路,将她带到一个院落,随即躬身离开。

    慕扶兰来到门外,叩了两下门,随即推开了门。

    她看到一个男子立在窗前,青衫?q带,背影潇然,正眺着远处的落日,仿佛看得入了神,连自己进来都没有察觉似的,身影依旧一动不动。

    慕扶兰走到了他的身后,说道:“我收到你来此的消息,立刻便赶了回来。你寻我何事?”

    谢长庚慢慢地转过身。

    他两道冰冷的目光,落在了将近半年没有见面的她的脸上。

    “慕氏,这个熙儿,是你的私生之子吧?”

    他开口便道,直截了当,丝毫不加遮掩。

    “去年底,你在上京之时,我曾答应放你归家,那时是你自己撕了放书,不愿和离,你应当没有忘记吧?”

    “我为了把你从上京弄出去,在刘后面前,费尽了心思,靠着坐实你我夫妇关系,才算达成目的。这才过去多久,你回了长沙国,竟敢带着私生之子和奸夫公然出双入对,羞辱我至此地步!”

    “慕氏,你当我谢长庚是什么人?你欲置我于何地?”

    夕阳将他的脸镀作了一张金面,犹如覆了假面,不见半点表情。唯有望着她的两道目光,慢慢地布满戾气。

    “你今日若不把事情给我说清楚,我有的是手段,教你知道何为悔不当初!”

    第41章

    第

    4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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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慕扶兰先是长长地松了一口气。

    她在赶回来的路上,

    满脑子都在揣测过他此行的目的。想来想去,最大的担心,

    便是没能防住朱六虎。或许已是叫他知道了长沙国在暗中扩军练兵的事,否则,

    她实在想不出来,

    两人关系至此地步,现在到底还有别的什么事情,能令他千里迢迢亲自从河西来到这里找自己。

    就在片刻之前,

    推开这扇门的时候,她还在紧张地考虑着,倘若他确实是为此而来,

    自己该如何应对,

    才能顺利渡过这个危机。

    她怎么也没有想到,谢长庚开口质问的,

    竟是熙儿的身份问题。

    他到底是怎么得出的结论,会把熙儿认定是自己和袁汉鼎的私生之子。

    简直荒唐得到了可笑的地步。

    但是才松完一口气,她立刻便意识到了这个新问题的严重性。

    看谢长庚的这幅样子,他说的那些话,

    绝不是在恐吓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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