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8章
剩余两人也连忙举起手来,脸都笑僵了,语无伦次地说:“没有武器,你看,什么都没有!我们是与万物平等相处的新人类,从不故意伤害任何动植物,尤其你们生得这么美丽!简直是大自然无与伦比的创作!对了,请问,你们为什么会单独出现在这里?据我所知,人鱼更倾向集体活动,不喜欢靠近沙滩,难道你们跟种群失散了?是海变冲散了你们吗?你们该不会受伤了吧,如果需要的话,我们可以提供食物与药品……”居然真的是活生生的、纯真的、懵懂的年轻人鱼。
湿漉漉的长发披在身后,她们稚嫩的面庞是如此莹白剔透,唇畔好似娇艳的玫瑰。
两只耳鳍薄如蝉翼,滴答滴答落着水。
要不是方才那条红色人鱼发怒地伸出长爪,尾巴‘啪’一声甩在水面上,溅了他们满身的水。
恐怕他们会以为她们是来自神话故事的精灵,一个美妙的幻想,而非真实存在的生物。
实在太难以置信了。
痴迷于自然造物的人类流露出炙热的目光,心潮澎湃。
“原来这就是人类?”
娜娜生平头一回近距离接触人类。
大约发觉对方压根没什么战斗力,危险解除,她反而起了浓浓的好奇:“他们在说什么有的没有,怎么比我还能说?”
——很显然,娜娜听不懂人类的语言。
她有记忆传承,却无法理解人类语言,可能有两种原因:
一、自人类语言出现后,双方的文化从未发生过交集,所有人鱼都无法与人类进行沟通,包括鱼姥姥。
二、或许是新旧交替的标志之一,新人类改变了语言。
不过,无论以上哪种猜测为真,都无法解释姜意眠的疑惑:为什么她能听懂?
眸光微动,她暂时不准备透露这一点,便装作不知情的样子,半真半假地说:“可能是夸你好看。”
“原来他们也知道什么叫好看?哼,我当然好看,而且还有更好看的呢!看我让这些笨家伙长长见识!”
爱美的娜娜被激起好胜心,突然钻进水面,高高一跃。
线条流畅的鱼尾在阳光照耀下熠熠生辉,每一块鳞片都富有光泽,形状饱满。
人类毫不吝啬地给予赞叹,欣喜至极。
娜娜非常享受这种直白的追捧,滴溜溜的眼珠转到金发麦肤、身材雄壮的Paul身上,兴冲冲地宣布:“我要把这个人类带回去,做我的俘虏!”
姜意眠的注意力放在别的地方,一时没有留意她,待反应过来时,娜娜已经唱起了歌。
她的歌声既空灵又诡秘,腔调低沉,一句句古老的歌词化作一根根线,交错编织成无比美好的幻梦,在天地间回荡。
人类的脸上渐渐浮现迷醉的表情。
“娜娜。”姜意眠拉了拉她:“你在唱什么?”
“人鱼的歌呗。”娜娜笑嘻嘻地抽空回答:“美女,太阳,宝藏,所有他们想要的东西,我都能给他们,多好玩啊,他们肯定没法拒绝!”
说完又投入地唱了起来。
可怜人们清醒不过一瞬,抵不过美梦的召唤,再次深深地沉沦下去。
走近我,走近我。
人鱼这样呼唤着。
他们形同没有思想的傀儡,喃喃着‘走近你’、‘走近你’,一步一步走向大海。
……没有人能拒绝……吗?
姜意眠目光一偏,落在离她们最远的那个人身上。
他从头到尾都没有动过,双手插在兜里,好似一个事不关己的局外人,懒懒放任一切事物自由发展。
同时一眨不眨、目不转睛地望着她。
季子白。
他的视线里具有一种仿佛实感的压迫力,浓稠的血腥气。活像一块散发着腐臭味的沼泽,连吐出来的气泡都糟糕得令人反胃。
既然陆尧拥有之前的记忆,该不会他也……
没等她继续想下去,忽然,季子白抬脚往前走来,难道也被娜娜的歌声所迷惑?
姜意眠微微皱眉,有些不相信事情会这么简单。
果然。
季子白不紧不慢地走着,就在那三人深受歌声蛊惑、海水堪堪没过胸脯的关头,他掀了掀唇,吐出一句:“真没意思。”
声音不大,但诡异地具有力量,生生将他们的理智拽了回来。
“难以置信,我们怎么会在海里?”
“刚刚发生了什么?”
“我、我什么都不记得了,头好痛。”
回过神来的人类三步并作两步跑回岸边,手忙脚乱地拧着衣服、裤脚,心脏仍在扑通狂跳。
他们竟与死神擦肩而过。
差点就不明不白的溺死海中,想起来都一身鸡皮疙瘩。
顾明连忙道谢:“谢谢教授,要不是您的提醒——”
“让开。”
“……”
顾明默默让路,季子白径直掠过他们,一步一步,稳稳抵达礁石凸出的边锋处。
风吹得衣摆猎猎扬动,阳光将他的影子拉长、扭曲,落在干净的水面上,宛如一个牢笼。
他稍稍低下头,笼子便捕住了她。
一条人鱼。
不知道为什么,看清她的那一刻起,就好像看见一只脆弱的初生羊羔、一个没有眼睛洋娃娃,或者一朵枯萎的花,一块破碎的宝石。
总之是一种美又残缺的东西,非常有趣,十分喜欢。
光是看着,就从心底涌出一阵奇异的、难以压抑的兴奋。
——这是我的东西。
他莫名诞生这个想法,坚信这条人鱼就是他的玩具,他的宝贝,一整个都该归他所有。——连她自己都没有抗拒的资格。
仿佛只要开口说一声:“我是你的主人。”便可以理所当然地摘下她的眼睛,剥离完整的一块皮肤,放进漂亮的玻璃瓶,珍藏在他的床头。
但是。
当然不可能随便说出那么隐秘的话,所以他想了想,改成一声意味深长的:“过来。”
那条人鱼又警惕地往后退。
顾明看在眼里,生怕‘不会说话’的教授把难得一见的生物吓走,硬着头皮提出建议:“教授,呃,我想,您的语气可能稍微冷淡了一点,要不要试着,温和一点?”
温和。
两个陌生的字组成一个陌生的字眼,轻巧地划过唇齿。
季子白从口袋里取出一方手绢——为了环保,新人类不再提倡任何一次性用品,包括纸巾——仔仔细细地将碰过树木的手指擦得干净。
而后再把它折起来,边角整整齐齐,放回另一边口袋。
拉扯唇角,他慢慢露出一个笑容,蹲下身,朝他的所有物伸去手掌。
“——过来。”
他无比‘温和’地说:“离我近一点,让我好好看看你。”
作者有话要说: !季狗的心理活动本来不是这样的,不过昨天抄写张爱玲先生的作品(为了提高文笔,我是个垃圾)看到一段妙绝了的描写,就很班门弄斧地化用了,应该没有关系吧……?
张爱玲《年轻的时候》原句:
他从心里生出一种奇异的喜悦,仿佛这个人整个是他手里创造出来的。她是他的,他对于她,说不上喜欢不喜欢,因为她是他的一部分。仿佛他只消走过去说一声:“原来是你!你是我的,你不知道么?”便可以轻轻掐下她的头来夹在书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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谁看了不说绝,啊,30w字的病态血腥爱情脑补完毕。
第88章
深海(10)
姜意眠当然没有靠近他。
更不可能握他的手。
对她而言,无论经历多少个副本,认识多少人。真要问起心目中的危险排序,季子白必排第一。
原因无他。
季子白对男女老少皆能下手,说明他没有底线;
不但杀人,而且着多次分尸的行径,足以证明他对他人生命的蔑视,对杀戮的享受,已经无可救药。
况且相比霍不应的特殊时代背景、陆尧的机械改造前提、以及戚余臣被逼绝望才误杀陈谈。
季子白更像自发的、乐在其中地作恶。
像他这种人,仅仅出于无趣,就能把杀人当做一种打发时间的游戏。身在法制时代都不尊重同类的性命,如今又怎么可能发自内心地保护自然呢?
她对此抱有怀疑,本能地起戒备。
而娜娜不清楚前因后果,光看季子白的长相,拿定一个主意:“该死的人类,害我到手的俘虏都没有掉!那就让他自己来当我的俘虏好了!”
说着,她便要游向礁石。
姜意眠伸手阻拦。同时,她们身后响起一道浑厚的男声:“娜娜,你又在胡闹什么?还不跟我回去?”
!!
活像老鼠见猫,娜娜一个激灵躲到她身旁。回头瞧见那条浅灰色的雄性人鱼,愁眉苦脸道:“麻烦,大麻烦,父亲怎么来了?我最怕他了!!不是说好成年就不需要他管吗?怎么还找到这里来啊!”
原来是娜娜的父亲。
姜意眠与来人(鱼)对上视线。对方语气不变:“你也跟我走。族长受伤了,正在到处找你。”
她眉心一跳:“严重吗?”
人鱼神色镇定:“活着。”
“……”
听起来相当不妙,有种危在旦夕的感觉。
一个是因为她才被海怪记仇的陆尧,一个是突然而是的危险人物。去留之间,姜意眠回头看了一眼。
浪潮拍打着沿岸。嶙峋的礁石边,季子白始终维持着伸手的姿势没有变,表情却渐渐褪空。
说不上高兴不高兴,只是一双漆黑的眼里裹挟着浓烈的新鲜感、病态的占有欲、侵犯欲,或者还有一些其他东西。犹如无底漩涡,正深深凝视着她。
其他人类则一脸‘震惊!居然还有男人鱼!’、‘惊!继两条小人鱼之后,我竟在同一天有幸又看到一条大人鱼!’的表情,激动得交头接耳,眼冒金光。
“走吧。”她做下决定。
由娜娜的父亲带路,她们扑通一声扎进水里,越过浓稠的白雾,回归种族的领地。
这时,水下的冰柱已然消解,暗流与闪电皆数退去。一轮金黄色的太阳挂在高空,光线照射进蔚蓝的水面。动物们们悄悄从斑斓的珊瑚堆里探出脑袋,没有察觉危险,松了一口气,旋即大摇大摆地游出来,
海怪不复存在。
海水变得加倍清澈、温暖。
巨大的鲸鱼翻过水面,发出古老而悠长的低吟。
这一切的一切都在验证:海变结束了,寒冬也到此为止。
春天来了。
*
“这次海变一共损失二十七条雄性人鱼,十八条雌性人鱼。多亏族长及时带领族群展开反击,事情没有严重到八百年前濒临灭族的程度。”
回去的路上,娜娜的父亲表示,陆尧付出最大努力驱逐海怪,可谓尽到族长的责任,理应受到尊重。
加之她们对娜娜出手相助,作为报答,他将在陆尧重伤恢复期间,负责提供他们日常所需的食物。此外还会组织其他人鱼轮流驻守附近,以免其他具有威胁的大型动物趁虚而入,对人鱼一族展开报复。
话说到这个份上,陆尧受伤也有自己的一份原因。姜意眠问:“陆尧伤得很重?我需要做些什么吗?”
对方不答反问:“你应该知道,族长体内流淌着一半的海怪血液?那么你自己小心,遇到无法处理的情况可以找我。”
姜意眠点头答应,一时之间并没有理解,‘陆尧是海怪混血’与‘她要小心’之间究竟存在什么样的逻辑关系。难不成陆尧受伤之后性情大变?变成海怪?
应该不至于。
这样想着,进入洞穴,抬眼看到面色苍白、浑身是伤的陆尧,正双眼紧闭地躺在贝壳里。
鱼尾无力地垂挂在壳外,鳞片不知为何向外翻,如刀刃一般直立,露出底下淡青色、又混着常规肉粉的皮肤,像一块调色失败的颜料盘,或者炸毛的猫。
看起来确实很糟糕。
她还想走近看看,猝不及防,陆尧的触须仿佛受到惊扰的凶兽,‘嗖’一声窜到面前。
灰黑色的吸盘大大张开,覆盖着黏腻的分泌物。内里两排尖锐密集的勾针几乎贴在她的脸上,只需一点点力,就能将她的肉皮撕烂。
“哈、哈、”
触须们发出古怪的、类似喘息的声响。
它们因陆尧的负伤而处于暴怒状态,本能地防备着外界,要对任何入侵者格杀勿论。
可是,这条人鱼的气味好熟悉,好喜欢。它们鬼使神差地,竟然不舍得伤害她,故而迟迟没有动作。
不过,一旦入侵者暴露前进的意图,它们又会迅速追上来,凶恶地‘怒吼’,绝不允许她靠近陆尧。
这种情况下,姜意眠只好屏息凝神,站着不动。
画面如同嘶嘶吐着舌头的毒蛇,与一个手无寸铁的农民对峙。局势僵滞良久,后者忽然想起前者可能具有独立思维,试着与它们沟通:“不记得了吗?我认识你们,你们曾经送过我很多礼物。”
礼物,礼物。
触须面面相觑。
权把对方当做三四岁的小孩,姜意眠温声解释:“我一直住在这里。那个贝壳是我的,它也一直放在这里,你们还围着它跳过舞,想起来了吗?”
跳舞,跳舞。
好像是有这么回事。
它们迟疑好久,才慢慢、慢慢地收起尖刺,像认出主人的小动物一样,很讨好地卷住她的手指。
她也终于得以接近陆尧。
陆尧身上大大小小不少伤,数其中一条宽约两指、横跨腰侧的裂痕最为狰狞。绽开的皮肉被海水泡得花白,一截森森的骨头失去庇佑,彻底暴露在外。
姜意眠喊了他几次。
只有一次,他抬起薄薄的眼皮,上面一道浅淡的褶子,下面是空泛的眼珠,依稀映着她的眉眼。
下秒钟又疲惫地落下,彻底失去意识。
这样的陆尧根本无法进食,该怎么治伤呢?
姜意眠不了解海怪,只听说章鱼。
章鱼的话,受伤后失去变色的能力,会紧紧蜷缩、苍白又虚弱地躲进自认为最安全的巢穴中,进入节能状态,一天天安静地等待着断去的触角重生。
整个过程没有外力的帮忙,有且只有它自身的治愈力在发挥效用。
说不准陆尧也是如此,必须独自渡过难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