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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7章

    领离婚证那天,两个大人。

    她怨他做事不分轻重,在外面养个女人过过瘾得了,脑子进水才整个见不得光的龌龊孩子;

    他恨她恬不知耻顶个大肚子,怀着别人的种竟有脸指手画脚,实在荡!妇。

    “怎么的?”刘东他妈不服气:“许你要孩子不许我?敢情你养女人光宗耀祖,我这六年男人不着家,都快醉死在别人窝里了,找个下家就叫荡?”

    “你、你、你这个——”

    刘东他爸生得笨嘴,一激动就结巴,咬碎牙齿只一句:“泼妇!懒得跟你说!”

    刘妈不依不饶:“我偏要说!姓刘的,你跟我离,离就离,你儿子怎么说?”

    “什么怎么说?他也是你儿子!”

    “姓刘的我可告诉你,你要想丢了儿子高高兴兴去养那小杂种,我天天上你家,上你爸妈家闹去。闹得你们没得饭吃没得觉睡,祖上坟都给你揭咯,看你那好日子过不过的下去!”

    天底下怎么会有这样的女人!

    刘爸不可置信地瞪大眼睛:“你、你还要不要脸啊?”

    “我不要,有本事你别要,你爹妈也别要!”

    “那、那你肚子里这个怎么说?你不也丢了东子,去养别人的小畜生?凭什么闹我家?”

    刘妈冷笑:“你管我肚子里是人是鬼究竟生个什么玩意儿,反正他有他爸养。你有种也顾好你儿子。要么儿子领走,要么两套房子归我,一月八百,我娘俩就算跟你断干净,以后是死是活都碍不着你。”

    “你就是想要、要钱!”

    “要钱怎么了?你当你那外地来的小老婆不要钱?要不为着钱,她一二十岁小姑娘跟着你图什么?图你三十八岁有情绪?还是图你床上那点丢人的破本事?”

    “杨春芬!!!”

    “哎呀急眼了还,大人了大人了,大家都来看看,都要离婚了这还打女人呢!”

    ……

    夫妻夫妻,至近至亲夫妻。

    一个林里的鸟,彼此挨得过分近了,假如不能心平气和地拆伙,似乎连散,都散得格外难看些。

    两人争来争去,谁都不肯比对方多担一个担子,不肯多吃一个亏,故而最终结果是:夫妻俩按月付生活费,学费另算、平摊,孩子转学去跟奶奶生活。

    临走前,刘东来找过一次戚余臣。

    “对不起啊,那天我回家,还没进去就被我爸埋伏,挨了一顿揍。

    “我说有同学在公园等我,他非不信,说我骗人,拿起扫把还想抽我。然后我老妈回来,说他在外面养小老婆还敢打我,气得跟他对打!

    “他们打得挺认真,我想趁机逃跑,结果被我妈发现——

    “他俩又开始连手打我,哎。”

    盛夏的午后,两个毛头小子并排坐在台阶,脚下几条黏糊糊融化的糖痕,黑压压一伙儿蚂蚁爬来爬去。

    “其实你也没那么怪。就是笨了点。”

    刘东忽然道:“本来我想着,老爸老妈离不离婚,下个学期我都要跟你交朋友,当兄弟。——当然了,我肯定做你大哥,你当我小弟。我们结拜兄弟,我罩着你,以后肯定没人敢笑话你。”

    “但今天我就得去奶奶家,没办法,做不了大哥了。”

    戚余臣没有说话。

    他也快要去做手术,妈妈为此久违地心情明媚,做家务时常常像百灵鸟一样哼起婉转动听的歌谣。

    可他对一切都失去兴趣,都无所谓了。

    好像被逼着在跑道上一圈一圈又一圈地跑,他慢慢跑不动,疲倦犯困,想要停下来,又不知道该怎样真正地停下。

    两个孩子相对无言,沉默地看着夕阳缓缓落下地平线。

    夜幕降临,刘东一个激灵蹦起来。

    “天黑了,我奶该来接我了!”

    “这个送你。”他从短裤侧袋里掏出一块崭新的儿童手表,两只眼睛低下去,盯着看:“我一直想要这个新款的宠物表,我老爸今早买了两块。”

    他一块。

    给他没出生的弟弟一块。

    他今晚离开,老爸今早才肯去买。

    要问什么心情的话。

    该怎么形容呢?

    压根没有办法形容嘛。

    这种回答会让你感到意外吗?

    就算毛没长齐的小孩原来也有那么复杂的情感。

    原来小孩不代表傻子,小孩能感受到那么多,接收到那么多,伤心痛苦那么多。

    “——之前很想要来着。”

    做梦都想要。

    “可是今天突然又不想要了,搞不好我也是个奇怪的家伙?难怪差点跟你结拜兄弟。”

    硬生生把手表塞进对方手里,刘东很大人地耸耸肩膀:“你自己努力交朋友,努力长成大人吧。谁让小孩子说什么都没用,根本没有人听我们说话。可能长大会好一点?”

    会吗?

    “再见!”

    挥手道别,刘东转身跑进漫漫黑夜,没有回头。

    *

    刘东走之前祝戚余臣早日交到好朋友,很遗憾,没有实现。

    戚余臣始终没有朋友。

    小学没有,初中没有,高中更不可能有。

    在绝大多数邻居、熟人印象里,正是2007年得暑假过后,戚家的那个孩子迅速跌下‘别人家的孩子’的神坛。

    成绩一如既往地好有什么用?

    他实在太没礼貌了!

    应该说反应迟缓?还是爱答不理?

    总之不像过去,好歹遇着人,晓得客客气气喊叔叔阿姨。

    如今成天低着头,抱个猫,睁眼瞎似的嗖一下从你面前走过去,眼皮儿都不带抬。

    学校里亦是如此。

    上课注意力不集中,被点名也不吱声,不回答问题。

    批评他,斥责他,让他罚站,他照做不误。

    然而不答应,不争辩,也不改正态度。

    能使的招数最使尽,老师们没了辙,纷纷找家长谈话:“这孩子……可能正处在叛逆期,有封闭自我的趋势?当家长的必须好好关注、多多沟通才行呀。”

    家长试了。

    徒劳无功。

    不过在同学们看来,怪物永远怪物,只不过怪得变本加厉些而已。

    ——好像突然变了性子。戚余臣不再随意答应他们的要求,不理会他们提出的问题。

    不与任何人交谈,也拒绝任何人的靠近。

    无论你出于好意、恶意。他差不多类似一潭发臭死水,你尽管往里头扔石子、玻璃或花朵好了,水面绝不会起一丝波澜,不会有回应。

    “你们有没有觉得他这人阴森森的?。”

    大家这么说着,补充道:“身上还有一股怪味,超难闻。”

    尤其是戚家爸妈去世后,浪漫城终年雨水不断。

    就算天天晒被子,等戚余臣放学回家,也只能收到一床阴冷被褥。

    衣服、鞋子同样如此。

    家里仿佛偷偷住进一只潮湿怪物,到处爬动。

    因此他的身上也隐隐散发出那种气味。

    发霉的食物。

    堆砌的垃圾。

    好似整个人都在不可避免地日渐腐朽。

    ——以上,都是戚余臣在外面的改变,外人的评价。

    至于在家……

    周六晚上,七点半差一分钟,生物钟响起。

    姜意眠老练跑进厨房,一分钟后,浴室门推开,十七岁的戚余臣果然准时走出来。

    “眠眠?”

    “眠眠,又躲到哪里去呢?”

    姜意眠面无表情地看着他到处寻找。

    煞有介事。

    无比认真的,那种,找。

    不知道有什么误解,戚大朋友迷之认定她喜欢玩这种躲猫猫游戏。

    明知道她就在这里,还要大费周章地找遍各个角落,然后才——

    “找到了,原来在这里。”

    恍然的语气,尾音稍稍抬起,仔细看表情,还有点儿如释重负的感觉。

    这种程度的表演,简直足以列入人类迷惑性为。

    “好了,不玩了。”戚余臣站在冰箱下方,张开双手:“该去洗澡了。”

    姜意眠站在冰箱上,居高临下:“喵。”

    “又不洗吗?”

    他稍稍皱眉,神色间依稀有着妈妈的影子,几分可怜的愁色:“偶尔也需要洗一次吧?”

    “喵喵喵喵喵喵喵。”

    不,猫不需要洗澡。

    拥有人类意识的将隔音,不太喜欢舔毛,自认非常注重个人——个猫——卫生,经常洗澡。

    只是没有当着人类的面而已。

    小猫尾巴一下一下甩在冰箱盖上,戚余臣猫语交流无障碍,微微偏头,哄小孩似的温和:“多少也让我看到一次,才能证明你没有说谎,对不对?”

    “……”

    所以为什么一定要执着洗澡问题,活像把猫当做不肯洗漱的小孩。

    但一只白猫干不干净,难道不是一眼就能看到的事实吗?

    姜意眠理解不能,淡漠地转过身,不给他眼神。

    “眠眠生气了吗?”

    没有。冷战。

    “用一块小饼干可以哄好吗?”

    不可以。

    这也太少。

    “再一瓶牛奶?”

    ……

    …………

    ………………

    牛奶非常好。

    可惜你得少胡乱花钱,依靠各种奖学金、助学金生活的未成年人类。

    毛绒绒的小尾巴不自觉摇晃,猫按耐住贪嘴的本能,成功抵御诱惑。

    戚余臣伸手轻轻戳一下。

    小白团子安稳不动如山。

    看来必须使用杀手锏了:“肉松饼也不想要吗?”

    姜意眠:!

    戚妈妈绝笔信中提过的‘梁叔叔’,不知出于什么心态,经常寄零食、衣物、以及各种学习用品过来,戚余臣不收,基本原样寄回。

    唯独两个月前的肉松饼,他破例留下,说是味道太重,偶尔、偶尔才肯让她尝一个。

    食物面前无深仇,小猫慢吞吞转过圆眼睛,抬起小爪子,拍拍身旁的空地儿,意思是:食物,放这。

    “贪吃的小猫。”

    一块小饼干、一瓶温牛奶、一个肉松小饼。

    所有零食依言上交,揉了揉猫脑袋,结束这场每周六必上演的‘人猫大战’,戚余臣拿了衣服,独自去洗澡。

    这就对了。

    他一走,阳台外立刻响起极其响亮的猫叫:“喵呜!!!”

    姜意眠做猫不及格,至今听不懂真正的猫言猫语。

    不过经历长期磨合,本小区区老大猫——胖橘猫的声音,她认得。

    加上它三天两头跑来嚷,她差不多能猜到那叫声代表着:小崽子,出来玩啊!

    “喵喵喵呜!!”

    来玩老鼠啊!

    胖猫吼完,接上一串奶声奶气地叫:“喵呜~喵呜~喵呜~”

    都是它生的崽,一窝八只,个个花色斑斓。

    大抵教亲生崽子如何做好一只猫的过程中,不小心又想起当年那只好看归好看,能力却如同废柴的小白猫。

    这段日子胖猫有事没事便在隔壁阳台叫唤,坚定不移地想揪姜意眠出来,作为‘重点训练生’加入它完美的小猫教育计划。

    姜意眠当然选择拒绝。

    不是她推辞,而是她真不适合学习抓老鼠的一百零一种方式。

    “喵呜喵呜喵喵喵喵喵!!”

    大意在嫌弃她好逸恶劳、不求上进、不务正业、贪图享乐活像一只软饭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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