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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共犯的名字,不管你说不说,案子往下查,肯定能揪出他们。这对我们来说只是早晚的事儿,对你可不一样!对,杀人是犯法,我们国家社会除了讲法律,还讲情理,刑法上面的罪刑都是有一个区间的。区间,你懂吧?你因为吵架杀人分尸,跟你发现你哥的坏行为,一时冲动采取错误的行为阻止他,这俩动机天差地别,明白不?”

    余恩岱点点头,贼巴儿老实。

    点完再摇摇头,俩只眼睛黑乎乎,好像都要给吼哭了,表情特委屈、特真诚

    :“可是我真的没有……”

    “……”

    审讯人员都给折腾无语。

    “林芳是你对象?犯得上这么护着她?”

    别人不敢说,林芳、张小鱼这两人,一个活的,一个死了,绝对和福尔岱的死解不开。

    余恩岱双眼盯着自己的膝盖,摇头。

    “说话!”

    “不是。”

    “难不成张小鱼是你对象,林芳是你对象的好朋友,所以你给她当垫背的?”

    “不是。”

    “你到底想给谁做隐瞒?说实话!是不是你喜欢的女孩子被福尔岱糟——,不是,伤害了。你要给她出气,就伙同她、或者她家人杀了福尔岱?”

    “不是。”

    “我知道了。福尔岱又要举办聚会,这次打算对你喜欢的女孩子下手,你就比他更早解决他,是不是?”

    审讯人员发自内心觉得,只有兄弟积怨、家产万千,再来个爱人被觊觎。所有事情叠加起来,才能让眼前这个呆板、腼腆的男人,转眼化作恶魔,举刀杀人。

    然而余恩岱缩着身体,脑袋往两边慢慢地摇,‘不是’

    两个字,贯彻始终。

    对方眉心皱出一个川字,真心不明白:“你要真不认识她们,没有喜欢的女孩子要遭殃,那为什么杀你哥?杀人是犯法的,杀亲哥也犯法,要坐牢,你知道吗?”

    余恩岱沉默许久。

    久到天色暗下来,晚饭都给送来。

    他直直坐在椅子上,近乎自言自语:“没有喜欢的女孩子。”

    “什么?”

    “我只是觉得,一切都是错误的。”

    仿佛沉入另一个世界,听不到他人的生意,余恩岱自顾自说下去。

    “我等了很久。可是一直没人惩罚他,没有人阻止他。”

    “我爸爸经常说,自己的事情自己做,我想这可能就是我需要做的事情,所以我去做了。”

    “他确实做错了,对吗?”

    他抬起脸,脸上有些茫然:“为什么一定要有一个喜欢的女孩呢?”

    “他是我的哥哥,他做错了。

    “无论我有没有喜欢的女孩,有没有被他染指,他做错了。

    “错了就是错了。他做错了,我也做错了,不管我们的理由是什么,都无法改变这种行为的错误性,不是吗?”

    余恩岱的声音轻轻的。

    他的逻辑抛开所有现实元素,近乎天真,又因此而纯粹、强大。

    他们能说什么呢?

    事实上,他们想要的真相又是什么?

    这件案子从头到尾、从不计其数的受害者到成群结队的加害者,最终将所有矛盾点都凝聚在区区一个余恩岱身上。

    伤害与保护,阻拦或泄愤。

    余恩岱做出自己的选择,并且做好承受代价的准备,他们还能说什么?

    审讯人员想来想去,顶多将盒饭往前一推,“吃饭吧,我们还没到不让吃饭的程度。”

    余恩岱没有接。

    他顶着苍白的脸、浓黑的眼圈,像一只小动物般怯怯抬起头,小心翼翼地问:“我、刚下飞机没多久,有点累,能稍微睡一下吗?”

    审讯人员没有犹豫多久,摆手:“随便你,反正只能趴在桌上休息。”

    “谢谢。”

    余恩岱慢慢伏下去,脸看不见,只剩一个毛茸茸的后脑勺,以及一句很轻、很轻地:“有很多错误,不是非要性别作为媒介才能感知。”

    这是他最后一句话。

    这次他没再问对不对,是不是,因为他内心肯定自己的答案,没有丝毫怀疑,也许甚至没有过后悔。

    结束了。

    至少他让错误的行为永远结束了。

    怀抱这份安心,余恩岱闭上眼睛,嘴角微微上扬着,沉沉睡过去。

    轰隆、轰隆,窗外电闪雷鸣。

    一连阴了好几天的A市,终究还是下起了雨。

    作者有话要说:  我眠的戏份有点少,但是我超爱这个案子!你们觉得还好吗?

    第17章

    听见死神的声音(8)

    饭点,蒋深环视四周,发现少了个人。

    “找意眠?”

    老五打泡沫碗里抬起头,下巴一歪:“外头坐着呢。”

    深黑铁窗外,雨丝如雾一般在空中漂浮。

    年轻女孩本就生得纤细,这会儿细雨笼罩她,暮色放大了她,使她看上去愈发朦胧、虚幻。

    “我是搞不懂现在的小姑娘,哪里想来的新鲜主意,要听雨声?一动不动搁外面坐半天,也不晓得听出点儿什么来没有。”

    老五耸肩。

    蒋深转身出门,瞧见靠墙坐着的姜意眠。

    那边本来没有椅子,不知道谁给她搬了一把矮凳,她就小小一团,招财猫似的坐在大门边上。

    安安分分,不声不响的。

    整个人像玻璃一样干净、剔透,漂亮得像一幅画,或者一个假的娃娃、一块玉。

    她在听什么?

    双腿自发地把脚步放慢、放轻。

    蒋大队长试图去听,结果不幸发现,自己确实没有感受风花雪月的天赋,无论怎么耐着性子听,耳边不过重复着沙沙、沙沙的雨声,单调无趣。

    到底有什么好听的?

    他也不懂。

    余恩岱的案子涉及市区诸多女性,审讯及其后续工作,一并转交给市公安局处理。

    同行不知捷径,面对杀人犯,只能一遍遍地问问到喉咙发干。

    怀疑对方有同伴,却苦于无法证实。

    可他们组里成员都心知肚明,这个答案本可以很简单得到,只需要——

    “杀人动机、手法、过程,余恩岱全部都招了,但坚持自己没有同犯。”

    蒋深看着姜意眠没什么表情的脸庞,“酒窖附近,你一共听到几个声音?”

    姜意眠没有看他,没有被突然发出的声音所惊,没有动。

    她没有焦点的目光停在远方,反问:“除了福尔岱,你们会把其他参加聚会的男人都抓起来吗?”

    大概率不会。

    ——确切来说,不是不会抓,而是没有办法抓。

    姑且不提目前福尔岱已死,受害者尸体尚未找到。

    即便找到尸体,时过经年,没有人证,没有物证,又不是个个杀人犯都如余恩岱,三言两语就能诈出实情,怎么抓?

    聚会上死的都是女人,贫穷的女人。

    聚会里活下来的,至今潇洒快活、逍遥法外的,是有钱人。

    一个有钱有势、没有良知的人会请律师,会收买、贿赂、威逼、利诱,为逃脱罪名无所不用,不惜制造更多受害者。

    那么几十个有钱有势的、没有良知的人统一战线,会做出什么?

    非要把他们连锅端,又需要付出什么?

    蒋深不会哄小孩。

    要是姓傅的在这里,搞不好掐着嗓子保证,不要想这些了,眠眠,我们会抓到他们的,一定会。

    他说不出来。

    他的沉默是一种答案,一个无可奈何的现实状况,姜意眠猜到了。

    所以她抿唇,永远不会透露,12月14日那天,在福尔岱死去的瞬间,那块木板下究竟充斥着多少声音,多少个仇恨的人。

    如果不能揭发所有真相,那就让真相到此为止吧。

    他们似乎在沉默里达成这样的共识,再也不提福尔岱这个名字。

    “去吃饭。”

    蒋深岔开话题,见小姑娘脖子上的围巾松松垮垮,被一阵冷风吹得散开,就顺手给她再绕回去。

    这趟A市跑得突然,一呆四五天,没空回去取衣服,更没空逛街买衣服。组里独一个老四家在本地,恰好家里有个上大学的妹妹,只能让他拿两身妹妹的旧衣服来凑合。

    谁知女孩都是女孩,年纪差不多,架不住体型有差。

    衣服到底大上一圈,加上姜意眠今天套的卫衣,领子大又松。失去围巾的遮挡,她雪白的后背上,颈椎往下,成片成片的淤青痕迹跳进蒋深眼里,想装看不到都难。

    淤青颜色陈旧,呈愈合趋势,至少得是十天半个月前的,掐痕。

    谁弄的?

    蒋深第一时间想到傅斯行。

    随后,七年前记忆里的画面猛地浮现,把另一个人、另一张脸推到他的眼前,使他猝不及防,几乎全身血液凝固。

    “怎么?”

    对方久久没有动静,姜意眠生疑。

    “没事。”

    蒋深目送她走进局子,喊来小六:“我有事回去一趟,你看着她点,别再让她一个人待在外面。”

    “啊?”小六犯懵:“回哪儿?浪漫港?现在?”

    蒋深嗯了一声,递给他一把钥匙:“今晚你带着她,住我那。”

    为了方便办案,前几天专案组夜宿旅馆,姜意眠一人一间。

    今天不行。

    案子告破,撞上报销金额用完,小旅馆是不能住了。

    大家前头商量着今晚都去老四家里怎么挤得下,小六万万没想到,这半顿饭的功夫,老大家的钥匙竟然到他手里??

    “哎不是,哥你什么事这么着急,都晚上八点半了,还下着雨——”

    “明天再去不行吗,刚好我们一起回去。关键我还没谈对象,怎么能跟女孩子一间房过夜啊,哥,深哥,老大——”

    小六反应过来,一路追出来,只见蒋深头也不回地走进雨里。

    那架势,说不出的怪。

    “出什么事了吗……”

    他原地喃喃,丈二摸不着头脑。

    *

    一路风驰电擎回到浪漫港,车尾横甩,稳稳停在荣光小区4栋楼下。

    蒋深三步并做两步冲上四楼,停在401室门前,喉咙干得仿佛在灼烧。

    这是姜家,是虎鲸系列第四案的案发现场。作为案件主要负责人,他持有钥匙。

    一把铜质、枯黄色的钥匙。

    打开门,打开灯,可见室内一地凌乱,在无人居住的情况下,仍维持案发时的状态,以备不时之需。

    蒋深往里走去。

    客厅、厨房、主卧、次卧、厕所。

    茶几、橱柜、衣柜、书桌。

    沾水的军靴一下一下踩击木板,地上猫粮、碎屑被踩得咔嚓咔嚓响。

    他就像无头苍蝇,像一只笼里的困兽,思绪不清,步伐失态,在这不到百平的房子里来回打转。

    他在找什么?

    他不知道。

    连自己都不知道在找什么,可他无法控制自己,抱着一种近乎偏执的执着,不断搜寻。

    姜爱国生前是保安。

    姜爱国当上保安那年才来到浪漫港。

    虎鲸不是余恩岱。

    虎鲸犯下命案,绝不是单纯为了惩罚罪恶。

    但虎鲸喜欢挑选劣质的猎物。

    他喜欢社会评价不好的猎物,而姜爱国偏偏是一个举国闻名的民间英雄,备受赞誉。

    为什么?

    为什么虎鲸行为反常?单纯为了报复?警告?抑或是姜爱国身负不为人知的罪?

    姜爱国来到浪漫之前经历过什么?他从来不提。

    没有人知道他的过往,没有人知道他是否藏有别的秘密,一如改名换姓生活在A市的吴友兴,在被揭穿真实身份之前,周围没有人知道他曾是吴家兴。

    所以呢?

    然后呢?

    姜爱国会是翻版吴家兴么,这又和姜意眠身上的伤有什么关系?

    大脑宛若进行一场风暴,迄今为止获得的所有信息具被吹散,零落在各个角落。

    蒋深反复追问自己,你想找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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