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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姜家养着一只圆滚滚的橘色猫,重达17斤,腿短短的,走起路来满身肥肉一晃一晃,可有意思。

    “姜老叔家里的猫,聪明得很,能推窗、开灯,饿了还会自己掏猫粮。昨儿下午还听他说,家里肥猫没吃的,他得去买两包,往袋子上面开个小口,搁在鞋架上,它自己就知道吃。

    猫粮袋就在不远处,完好无损。

    蒋深蹲下身,将之塞进证物袋。

    身边老五不停埋怨街道派出所,对现场保护力度不够,全家被虐杀得就剩下只胖猫,这会儿都不知道跑哪儿去,多半得饿死在外头。

    “你不如想想,猫饿了知道找猫粮,那桌上的肉摆着,它会不会去吃。”

    他冷不丁来了这么一句,把老五惊得毛骨悚然。

    “姜家没人了?”

    说这话时,蒋深突然想起一个小孩。

    很小、很小,就猫那么大的小女孩。

    皮肤白又软,眼睛黑漆漆,既漂亮,又死气沉沉,脾气古怪的小孩。

    她打记忆深处突兀地冒了出来,让他有些不确定这人是否真的存在。正想开口问问老五,门外小六中气十足声音更突兀地闯了进来。

    “让让,让让,家属来了!都给我让开,别妨碍办案啊!”

    下秒钟,现实里的她就这么出现在眼前。

    并没有那么小只。

    又好像确实小只。

    薄而白皙的皮肤,宽大的校服,散乱的头发,如绸缎般温顺而柔软得落下来。不是猫。应该是别的更加、更加脆弱的动物才对。

    “这谁?”蒋深听到自己明知故问。

    “姜意眠。”小六指了指屋内尸体,做了个隐晦的表情:“家属。”

    而她蓦地抬起脸。

    杏仁状的双眼被长长睫毛遮盖着,不透半点儿的光,远远望着他,那么茫然,无辜。

    果然还是当年那个小孩。

    只不过。

    从猫长成了兔子。

    *

    “不要太难过,意眠,姜叔他们肯定不想看到你这个样子。”

    “没错!你要相信我们,相信正义。我们一定会抓到凶手的,让姜叔、让所有受害者安息。”

    “我知道这很过分,但是眠眠,你必须冷静下来。”

    “我们需要你的能力,你得去听。”

    “只有你听到了线索,才能尽快抓住他,阻止下一个被害人的线索!”

    从车上,到楼道里,这些声音不间断地将她包围。

    听什么?

    怎么听?

    一个失明的高中生,他们指望她做什么?

    种种问题横亘心头,不能贸然询问。

    姜意眠满怀困惑地拾级而上,来到家门外,小心踏入。

    冷不防地,全世界静下来,她被拖进别的时空——

    滴、滴、滴三声之后,所有已逝的声音,尽数回归。

    冬夜。

    雪夜。

    深夜。

    寒风嗖嗖刮过,雪片簌簌落下。

    堆积而成的垃圾碎屑山摇摇欲坠,快冻僵的狗呜呜嚎叫;路边被流浪汉无意碰到的电动车,也哇呜哇呜响彻夜空。

    台式电视机里播放小品,演员拔高的语调与观众小声不绝于耳。

    咕咚咕咚,沸腾的水里涌出透明的水泡儿。

    紧接着,中年男人的声音。

    一道异常粗重、嘶哑,仿佛喉咙被撕开了的声音:“你、你放过我……我不给他们说……肯定不、不给人说你……来过……”

    “你那个案子……事儿……我也不理了……真的……”

    回应他的,只有呲嚓呲嚓的怪异声响。

    “其实我压根不会破案……你饶了我吧。”

    呲嚓呲嚓。

    大概发现哀求没用,中年男人弱弱地威胁:“……你、你杀了我,肯定会被抓的。”

    “真的。我已经、给他们留、留证据,你跑不掉的,会坐牢、会被枪毙的……”

    呲嚓呲嚓。

    “救命……”

    开始呼救:“这里杀、这里杀人了!咳咳咳,楼下的,咳咳、赶紧打110!”

    咚,咚,咚。

    重物敲击地面。

    “老姜家搞什么啊?”

    隔了楼层的说话声,不知怎的听得好清楚:“整个晚上不带消停,都这把年纪了,不至于吧?”

    咚,咚,咚。

    继续敲,死命地敲。

    不知不觉间,呲嚓呲嚓声停了。

    男人猛地爆发出一大串咳嗽声,力道之大,几乎要把心肝肺通通从窄小的喉咙里咳出来。

    “别、别过来咳咳、咳。

    “咳咳滚!给老子滚、滚出去!”

    他哭了。

    死命地尖叫,却只发出微弱透顶的咒骂:“你会被抓的、你个,不得好死的玩意儿,你她娘天煞的杂种崽子、老子、老子做鬼都不放过你,干你娘。”

    没嚷几声,他像是想起什么,突然大笑。

    “你、你叫什么名儿,怎么进的我家门?打什么时候起就躲在我屋里了?你之前也这么干的是不?给他们下药、往喉咙里塞辣椒?

    “你那穿红衣服的女同伙上哪儿去了?她不杀人,光你杀人,她给你打掩护是不?她为啥帮着你?你们是对象不?啊?说话啊!”

    轻轻的脚步声落地,似乎朝着客厅中央、朝着男人而去。

    男人癫癫笑着,再次变得激动:“龟孙子,要杀要尽管来,老子不怕你!

    “来啊,再走近点儿,让我瞧仔细了这张脸!双眼皮儿!高鼻梁!年纪不大长得还挺俊,得意不,你得意死了是不,还戴着眼——

    “等等!我见过你!!

    “我他娘的见过你、你、你是——”

    砰的大响一声。

    男人再不出声。

    余下呲嚓呲嚓、呲嚓呲嚓的不明声音持续良久。

    电视机继续放着。

    放着、放着。

    屋里一片稀里哗啦翻墙倒柜的声响,间夹着喵呜喵呜的猫叫,数个脚步来来去去、进进出出。

    门被关上,再被打开。

    最后走进两道不重的脚步,玄关口发出哗啦啦、大把颗粒落地的声响。

    而后是一道似曾相识的声音。

    他说,“走吧。”

    轻似一片雪花吻上枝头。

    作者有话要说:  凶手日记:

    【我来找你玩了。你高兴吗?】

    第11章

    听见死神的声音(2)

    听见命案现场的声音,回溯受害者濒死的时刻。

    原来这就是【听见死神的声音】,是姜同学的特殊能力。

    能力使用结束的刹那,被那个时空狠狠甩出来,姜意眠拍打胸口,差点反胃吐出来。

    “怎么样?”

    好几只手落在背上轻拍,好几道声音催促询问:“听到什么?有线索么?凶手开口说话没?”

    她嗯了一声。

    因为不确定姜同学这项能力外露多少,她有意描述得比较含糊,刻意没提那声走吧。

    “怎么会这样?!”

    众人听了个个长吁短叹,心情复杂。

    “就差那么一点点!姜叔都想到用这种办法给我们线索了,没想到这个凶手这么狡猾、这么谨慎!”

    “好在还是留了几句话,作案流程有了。”

    现场痕检提出自己的想法:“还有双眼皮、高鼻梁、戴眼镜,长相不错,年纪不大这样的外貌表述,而且是姜叔见过的人。你们说,凶手会不会就在这个小区??”

    “不一定。”

    小六反驳:“姜叔白天上班,下班就接意眠回家,邻居都说他不怎么在小区里露面。”

    “对。姜叔一天九小时在公安局里外转悠,遇上夜班,十来个小时都有。你要说他在派出所附近见过这杂种,我倒信。”

    “有道理!对方肯定是注意到姜叔参与案件调查,才故意找上门来!”

    激动之时,有人默默插嘴道:“要不是我们找姜叔帮忙,说不定他就不会——”的话。

    其他人齐刷刷沉默,丧着脸,千言万语化为一个语气词:“哎。”

    有句话叫:死人是最好的。

    这会儿尸体横在眼前,大家伙儿似乎自然而然地,你一句、我一句追忆起姜爱国的好处与过往。

    姜意眠安安静静听着,仔仔细细全记在心里。

    姜爱国,六十四岁,土生土长浪漫港。

    小年五年级学历,私下痴迷刑侦,十四年前应聘成为街道派出所的试用保安,三个月后转正。

    这本来是一个很普通的工作。

    一个很普通的保安。

    直到两年后的立秋,姜爱国接女儿放学回家路上遇上命案。见警察尚未赶到,他顾不得女儿,立刻冲上前去,正义凛然地承担下保护命案现场得的职责,为警方后续工作打下良好基础。

    那时姜同学年仅六岁,稀里糊涂跟随父亲走进命案现场,当场昏厥。

    醒来后,她说,她听到了坏人的声音。

    而后数年,姜家父女或直接或间接参与不少重大刑事案件。姜爱国被调至市公安局,名义仍是保安,实际上有办公桌,有椅子,夏有空调冬棉袄,算是全局心照不宣、特殊关照的秘密武器。

    这事传了出去,当然了,小姜同学的能力不能轻易透露,功劳只得算在姜爱国的头上。

    表彰,登报,传闻。

    姜爱国摇身变作小有名气的民间高人,浪漫港内风光无限。

    再然后,他上电视。

    系列访谈节目《民间英雄》特辑:他是如何成为凶手的眼中钉,于1996年7月23日,即姜爱国的生日当天播出,引起热烈反响。

    从此,他就是举国闻名的民间英雄,——姜爱国。

    *

    “如果杀人犯真的盯上姜家。”

    小六忧心忡忡,欲言又止:“那眠眠——”

    被点到名字,姜意眠习惯性朝声音来源的方向望去,眨了眨眼。

    岂不是很危险?

    下半句话小六不忍心说,硬是咽回肚子里去。

    老五天生没心没肺,大咧咧问:“眠眠,你还有什么亲戚没有?”

    小六不假思索:“姜叔家里没亲戚了,这你都不知道?”

    就算有亲戚,知道扯上连环杀人案,躲还来不及,又怎么肯接纳这么一个难以处置的女孩子?万一杀人犯找上门,算谁的?

    老五挠挠头发:“要不还是住这儿,我们陪着?”

    “你脑子没水?”

    小六无情嘲笑:“搁你,你还能安心在这住?”

    “……”

    倒也不能。

    “那还能怎么办?谁让我们这边连个女同志都没有。总不能——”老五瞧了瞧面犯难色的小六,再瞥了瞥小脸儿白花花的小姑娘,郁闷得抓了抓耳朵:“总不能让哥几个大老爷们领回家吧?”

    “你想领,我还不让呢!”

    “谁想领啊?你好好说话,别栽赃我啊。”

    两人如同两只雄扑扑气昂昂的大公鸡,一下斗了起来,而后被外头抽烟的蒋深扫来一眼:“吵出结果没?要不要睁大眼睛看看这是什么地方?”

    他们立刻闭上嘴巴,光眼珠子瞪来瞪去,可不敢吱声了。

    不愧是蒋队,随便开个口就能吓死人。

    性情最沉稳的老四托了托眼镜,问:“蒋队,我看还是让受害者家属——”

    “去我那。”

    屋里亮着昏黄的灯。蒋深左手插在裤兜里,躬身靠着墙,立在光难以企及的地方。

    原本利落分明的轮廓被黑暗刻意模糊了,他们转头望去,只依稀望见他高大挺拔的个头,锋利如刀刃的眉宇之间,一抹锐色,令人想起天上凶猛的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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