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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你今年几岁?”

    问题来得很快,他完全没有任何反应时间。

    “16啊!”王朝昂首,理直气壮答道。

    “我问你今年几岁?”林辰加重了语气,再次重复。

    “好吧……我今年18了。”

    听到这个回答,林辰转头看向刑从连,有些不可思议:“童工?”

    刑队长略显尴尬,却只好说:“他成年了啊。”

    董事长还想反驳,刑从连看他一眼,示意对方噤声。

    “继续讲。”他对林辰说。

    “第二,谎言和真实事件的回忆不同,谎言往往有更多的细节并且非常清晰,当我在问他嫌犯是如何劫车时,他的回答非常清晰、并且能很快回忆出‘饮川’这个地名,反观我问询枫景学校老师时,也是用了一些方法,才让对方回忆起具体地名。”

    “但也不排除,师傅特地记住了他们下车的位置的可能!”

    “确实。”林辰点头,然后说:“所以,还有第三点,当人们说完一句谎言后,会倾向于认为自己已经蒙混过关,所以当你间隔一段时间,再次询问他这件事时,他会两种反应,愤怒或者是一不小心吐露真言。”

    “可是在那么紧张的情况下,你问他已经回答过的问题他难道不应该生气吗!”

    这次,质疑林辰的人,换成了一直在后方观看大屏幕的客运公司经理,杨典峰很气愤地问道,而在他周围,许多工作人员望向林辰的眼神里,也有相同的意味。那是一个被定时炸弹绑在客车座位上,并且只想回家吃一顿热饭的客车司机,对受害者的如此质疑,总显得太冷漠也太讨厌。

    林辰并没有分毫动容,他像是也很认同这些人的观点,所以他只是看向刑从连,说话声音很轻也很平淡:“哪怕测谎仪的结果都无法作为呈堂证供,一切对谎言的论断都不可能百分百正确。”

    “你为什么不告诉黄泽?”刑从连注意到林辰按住话筒的手,忽然问了个与之无关的问题。

    “你看,就算是我在这里说这些话,也有这么多人不认同,那又何况是黄泽听到呢?”林辰微微仰头,看着屏幕中,警服笔挺的那人。

    “然后?”

    “然后……我很确定,如果黄泽不知道司机在说谎,他会按照我说得去做,但如果他听完这些分析,我就无法预测他接下来的行为。”

    刑从连眉头轻蹙,很认真思考了林辰说的话,然后用同样认真的眼神看着林辰:“但如果我是黄泽,无论如何,我都想知道这些信息。”

    “哪怕你会因为做出错误的选择?”

    “对,在生死面前,我希望能自己做出抉择,而不是由别人帮我做出最合理的决定。”

    林辰回望刑从连,其实他并不很明白这句话的意义,但刑警队长的眼神太过坚定,他于是点了点头,说:“我明白了。”

    ……

    大巴车内,黄泽正蹲在司机腿边,仔细研究那颗炸弹的构造。

    此时,已有工作人员发来信号,清洗干净的修理工具已被送至车外。

    当黄泽转身迈出大巴后,林辰松开按住话筒的手,然后说:“黄泽,继续走,不要回头,我想和你说一些事。”

    “林辰,你开着公放是吗?”黄泽走到摆在地上的管钳与铣切工具前面,蹲下身问道。

    “对。”

    “关掉公放,我有话和你说。”

    刑从连听到这话,有些不可思议看着林辰。

    “嗯。”林辰回望着刑从连,然后在众目睽睽下,将通话转为听筒播放,说:“关了。”

    “你让我剪火线对吗?”黄泽微微挑眉,轻声问。

    “是的,你听我说,我很怀疑……”

    画面中,黄泽轻轻笑了笑,他面朝停车场监控,似乎说了一句什么话,下一刻,他摘下耳机,很轻松地放在口袋里,然后弯腰拿起剪刀。

    监控大厅内,所有工作人员都倒吸一口凉气。

    黄泽的身影很快再次出现,他左手提着再简单不过的修理剪刀,定时器上的红色数字还在不停跳动,时间还有将近9分钟。

    “快别让他剪,还有时间,为什么要现在动手!”

    监控大厅的人群中,不知有谁喊了这么一句,周围人纷纷响应。

    “对啊,对啊,还有时间啊!”

    私下低语声声渐渐汇集成洪流。

    然而刑从连没有动,他单手按在林辰肩头,

    屏幕中,黄泽当然再听不到那些话,也看不到那样的场景。

    他没有再看镜头,他非常平静,面容与衣着还是那般一丝不苟,他拿起修理剪,毫不犹豫地,将之卡入繁复的导线中。

    有些胆小的女孩直接双手掩面,不敢再看。

    咔嚓一声轻响,火线应声而断。

    事实上,在监控大厅的所有人都没有听见这极细微的响声,他们目光所注视的是巨大屏幕中那双干燥而稳定的手。

    导线断成两截,铜线裸露,没有火光与冲天烟尘,炸弹并没有发生爆炸,但未等人们悄悄松气,就在下一秒,黄泽退了一步,所有人脑海中都爆发出轰隆巨响。

    仿佛江水入海中仿佛大坝泄洪,定时器上的数字正在迅倒退,时间很快从9分钟减少到7分,读秒用的红点疯狂闪烁。

    黄泽甚至来不及再多看一眼镜头,就返回车门边,冲隔离线外守候的记者与少数工作人员大喊。

    他的嘴张得很大,手挥得也非常用力,在模糊的监控镜头中,可以看见远处所有人纷纷趴倒,双手用力抱紧头颅。

    但是这些,都没有声音,因为黄泽关掉了唯一的通讯设备,所以停车场发生的所有一切,都仿佛一场盛大的默片。

    监控大厅内,有人紧闭双眼,有人开始落泪。

    时间过得很快,时间又过得很慢。

    黄泽再次出现在高清摄像机镜头范围内,他慢慢靠近镜头,画面中,他衣料的纹理逐渐清晰,然而因为靠得太近,他的面容始终不在画框范围。

    忽然间,黄泽抬起干燥而稳定的手,下一刻,画面变成了静止的黑暗。

    他关掉了摄像机。

    空间里出现了隐约的哭声,林辰怡然静立,他的呼吸和面容一样都没有任何紊乱。

    “王朝,把摄像机最后的画面调出来。”刑从连的声音依旧很稳定,在悲伤的氛围中显得太过不近人情。

    屏幕中再次出现了黄泽笔挺的衣角,透过他的手与身体间的缝隙可以依稀看到,司机身上的定时炸弹已读秒完成。

    现场似乎也有人发现到这点,他们交谈声逐渐变大,开始是入桑蚕啃叶般的交头接耳声,尔后,声音逐渐变大,从疑惑到庆幸,有人开始鼓掌、有人开始欢呼。

    与此同时,原本全黑的画面忽然亮起。

    黄泽打开镜头,愤怒地扔掉手中剪刀,他三下五除二就把绑在司机身上的炸弹拆卸下来。

    就在定时器断电的刹那,闪耀着液晶屏突然嘭地一声弹开,黄泽吓得差点坐在地上,许多五颜六色的小彩带溅射开来,在彩带中,刚蹦出的小丑晃晃悠悠,那根手指几乎要戳到黄泽脸上,黄泽面色铁青,他站起身,握住了小丑的手。

    在那里……在小丑手中……摆着一块甜蜜的、有柠檬黄包装的糖果。

    第31章

    目的

    “那是什么?”

    “如果我没看错,好像是sugars瑞士糖,柠檬口味的。”

    简单的对话问答不仅在大屏幕前响起,也在数百公里休息站的外警戒线内外响起。

    短暂的疑惑过后是庆祝,有人开始欢呼,有人开始鼓掌,甚至有人吹起了口哨,黄泽是当之无愧的英雄。

    一些激动的记者和现场工作人员,等不及要冲上大巴采访英勇无畏的督察先生,先前提供摄像机和无线传输设备的那家电视台更被同行们层层包围起来、讨要第一手素材。

    劫后余生的气氛,总能感染很多人,甚至连董事长先生本人都像个孩子似地,他兴奋地拍打着身旁刑警队长的肩膀,仿佛事情已经到了皆大欢喜的结局时刻。

    然而被许多双手拍打的那个人,却依旧面色凝重。

    刑从连的目光注视在小丑手中那块柠檬黄的糖果上,糖纸边缘翘起,里面似乎有黑色的笔迹

    林辰注意到刑从连的表情,将一直握在掌心里的手机,向对方递了过去。

    手机壳因为汗水而有些微濡湿,刑从连点了点头,拨通了黄泽的电话。

    屏幕上,作为拆弹英雄的黄泽已经被话筒和摄像机包围,闪光灯亮个不停,现场非常吵闹,他隔了很长一会儿,才意识到手机正在震动。

    他看了眼来电号码,在那一瞬间,他竟有些不愿意接通。

    “黄督察,还是要麻烦您取出小丑手里的糖果,把糖纸打开,里面好像写着什么字。”

    刑从连的声音还是那般讨厌,黄泽皱了皱眉,他转身,依言将取出柠檬糖,原先架设在座椅上的摄像机早就被人扛起,镜头凑到黄泽手边。

    一行手写数字出现在糖纸里。

    “”

    黄泽跟着念了一遍,瞬间意识到,这是一个电话号码。

    “王朝。”

    与此同时,在数字出现在屏幕中的瞬间,刑从连就提高音量,喊了某位年轻技术员的名字。

    王朝几乎要变成八爪的章鱼,他抬头看了眼屏幕,然后迅速打开一个新窗口,开始搜索号码所有人和归属地。

    “这是让我们打电话联系他?”黄泽看着号码,语气很不好,任谁刚受过定时炸弹的惊吓,心情都不会太好。

    在看到号码的刹那间,一些记者就已经拿出手机,下意识准备拨号。

    “黄泽,让他们别打电话!”

    见此情景,刑从连火气都快要上来。

    黄泽闻言,向周围看去:“你们怎么回事,都把手机放下。”

    原本兴奋的记者们有些失落地放下手机,其中胆大的记者们,还试探着问道:“黄督察,那等会您给绑匪打电话的时候,我们可以录音吗?”

    似乎是听到“绑匪”、“电话”这两个关键词,原本缩在人群外的姜哲突然拨开身前几人,站到了黄泽对面:“黄督查,这很有可能是绑匪特地留下的讯息,他会通过电话向我们索要赎金,我们必须慎重。”

    刑从连当然也听见了这句话,他当然也明白,姜哲这句话的意思。

    既然是绑匪让打电话,那必然要有人负责谈判,负责谈判的人若是心理学专家,那更是再好不过的事。

    几位与姜哲相好的媒体记者也明悟过来,赶忙随之说道:“对对,姜老师经验丰富,幸好姜老师在这!”

    现场有些混乱,姜哲又像要发表长篇大论的样子,黄泽着微低着头,不知在思考什么。

    见此情景,刑从连看着林辰,加重了语气,对电话那头说道:“黄泽!”

    “刑队长,我知道你的意思,但这与章程不和。”黄泽缓缓说道,他不像之前那般强硬,但依旧不容动摇。

    “我明白了,但在与绑匪谈判前,我这里还要做一些准备,所以请您等待我的讯号。”

    令人意想不到的是,刑从连没有多作争辩,他说完,便直接挂断电话,然后转头问:“王朝,怎么样了?”

    “查到了这个电话归属地是宏景,但应该网上购买的电话卡,但电话登记人是个八十岁的老太太,我还要继续查下去吗?”

    “暂时不用,失踪车辆定位做的怎样了?”

    “刚改完代码,测试一遍没有问题,就可以生成路径了。”

    “测试需要多久?”

    “十分钟吧……”

    “测试的时候你需要这里吗?”

    “给我根网线,我在哪都一样的。”王朝拍着胸脯,很自信的说。

    “那么,你现在能搭建一个电话追踪系统吗,等会同绑匪谈判的时候,可以定位他的位置?”

    “可以是可以啊,但是我不在那儿啊,要是等会那边打电话,我在这儿做追踪,会有时间差,很麻烦啊头……”

    刑从连没有说话,只是看他一眼,王朝立即会意,马上闭嘴。

    刑从连又看向高速集团董事:“陈董,请借一间安静的房间给我们。”

    “我办公室就可以啊。”

    王朝闻言,马上从座位上跳起:“好嘞!”

    所谓章程,大约是指那些约束和规范执法者行为的事情。

    黄泽的意思也很简单,他做的决定或许没有道理,但却符合章程。

    所以要说服这样固执的人,讲道理并没有太大用处。

    一行人离开监控大厅,王朝熟门熟路窜上楼,刑从连落在人后,他掏出手机,打了一个电话,并对电话那头的人说:“我要查一个人,叫姜哲。”

    那边不知说了什么,但大约是稍等一类的词语。

    “十分钟内给我,翻倍。”

    刑从连说完挂断电话。

    他抬起头,林辰恰好在台阶上方等他。

    “聊两句。”刑从连掏出根烟,挥手,示意其余人先走,然后叫住林辰。

    “你准备怎么做?”林辰靠在窗边,淡淡问道。

    “你觉得姜哲这个人怎样?”刑从连反问。

    “有些奇怪。”林辰想了想,似乎并不能找到太好的形容词。

    “那你放心把谈判这件事,交给他吗?”

    林辰想了想,又摇头。

    “那好,这件事我来解决。”刑从连掏出打火机,在手上转了一圈,却没有点烟。

    “你想说什么?”林辰注意到这个意味深长的停顿,他被单独叫下,当然是有更私人的话题要谈。

    刑从连按下打火机,闪烁的火星映衬在他侧脸上,他深深吸了口烟,然后说:“我可以理解,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过往和隐私,但我希望在事关这件案子的问题上,你不要对我有所隐瞒。”

    因为抽着烟,刑从连的声音有些沙哑,但他话里的意思却非常澄澈。

    林辰当然明白,刑从连指的是冯沛林案件中,他故意误导警方视线,然后只身上桥,引诱冯沛林现身的事情。他也一直在想,刑从连会在何时又以何种形式提及这件事,毕竟这是他们心结,他没有想到,刑从连会特意在这里和他说这句话。

    很敏锐、很真诚、很恰当,真得很好。

    “你觉得,在这件绑架案里,我有意特意瞒着你的事情?”

    “之前你分析案件,一定会从分析嫌犯的动机和目的着手,这是你的强项,但这一次,你除了认为这条公路会出大事外,我从头到尾都没听你分析过犯罪动机,这就有点奇怪了。”

    林辰无奈地笑了起来,和太聪明的人做朋友有时的确令人很无奈,他说:“如果我想说,当我发现那枚炸弹不会爆炸的时候,我忽然在想,那个孩子应该真得不是坏人,你觉得这个观点怎样?”

    “因为弹出的不是炸弹,而是一个小丑?”刑从连似笑非笑地说道:“我暂时无法认同这点,因为现在他手上握有28条生命,并且很明显,他将要用这些孩子的生命来胁迫我们。”

    林辰缓缓摇头,说:“我曾经近距离的接触过他。他上车的时候戴着长围巾,在第一排坐下,倒头就睡,他这样的举止引起了我的注意,那时我想,他那么做大概是为了躲避监视摄像,所以问题出来了,他为什么不想被拍到?”林辰用安抚性质的眼神看了刑从连一眼,继续道“那时候以我所在的位置只能看到他的腿和手,我发现他在颤抖。很可惜,我没有机会上前询问,尔后他突然提枪顶在了司机头上。你明白我的意思吗?事实上,他早在等那个机会了,并且他有很多次的机会可以那么做,但是在开枪之前,他在发抖,因为紧张而发抖,这很不合理。既然他能镇定从容地抢劫,为什么会在事发前紧张的发抖呢?我觉得这很奇怪”

    刑从连失笑:“听你说完,我觉得那完全不像那个肆无忌惮的糖果大盗。”

    “如果让我分析他犯案前的情绪,我只能说,他很焦虑。”林辰顿了顿,说:“焦虑,是人应对现实威胁和挑战的情绪反应……他很紧张,本意不愿意那么做,但又必须那么做。”

    刑从连皱眉说道:“如果我根据你的思路继续想下去……我会认为,那位少年只是是某起大事件的其中一环,他被某些人威胁利用扮演糖果大盗,目的是为了制造更大的事件?”

    “对,我当时很怕他是被人胁迫,劫车只是演戏。”林辰稳了稳气息,镇定地说道:“如果那样,他花费那么大代价,不可能只为抢劫几块糖果,我当时觉得,他背后的目的一定非常不简单……”

    “那现在呢?”

    “现在,我觉得我好像多虑了,没有人胁迫他,这一切都是他主导的。”

    “话题又绕回来了,既然你认为他主导了整个案件,那为什么你又忽然认为,这个安装定时炸弹、劫持人质的罪犯不是坏人?”

    “既然无人胁迫,那么他做这一切,就有迫不得已的原因,并且,到现在为止,他都没有伤害任何啊人……”

    “这些事情,之前你为什么不告诉我呢?”

    “之前仅仅是怀疑,没有任何根据,我不知道该怎么说。况且,认为罪犯本质不坏,这种推论并不适宜在很多人面前说。”说着,林辰望着刑从连,缓缓道:“不管怎样,我希望,当你面对他时,能尽量不要伤害他,你可以全当这是我期望大团圆结局的一些私心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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