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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真见鬼了。”刑从连终于忍不住,再次重复了刚才王朝说过的话。

    因为两条路线最早的交叠点,是在枫景学校门口,而在那之后,红、黄两线有多次分开又多次重叠,令人完全摸不着头脑。

    “如果有配上时间轴线,就很简单了。”王朝很郁闷地说。

    “我去转一遍这段路。”刑从连指了指校车路线。

    “我和您一起去吧。”杨典峰笑着说。

    车窗外,路牌不停变换,杨典峰坐在副驾驶位上,见刑从连只看了一眼地图,却没有拐错半个弯。

    “刑队长记性真好。”俊美的客车公司经理靠着窗,单手撑起下巴,任由春风将他的发丝吹乱。

    刑从连叼了根烟,懒得搭话。

    在离枫景学校很近的路口,刑从连停下了车,正是上学时间,少男少女们从一个路口之外的地方下车,走入校门。

    杨典峰跟着一起走了下来,与他在遍植香樟的林荫道上漫步。

    刑从连走得很慢,双手插在口袋里。

    微寒的春风和喧闹的言语从他身旁拂过,他却兀自前行。

    “您在想什么呢?”杨典峰终于忍不住问道。

    “曾经,我有一位朋友告诉我,如果有事情想不明白,就好好感受。”刑从连闭上眼,深深吸了口气。

    “那您感受到什么了吗?”

    刑警队长睁开眼,没有说话。

    第21章

    重逢

    不知谁说过,每一次重逢,都是为了下一次的分离。

    这句的潜在意思是,重逢并不一定都是好事。

    对林辰来说,他现在无法定命运安排的重逢到底是好是坏,他只知道,等待重逢,是件难熬的事。

    阳光悄然无声洒下,食堂里很宁静。

    休息站工作人员拿来棕色毛毯,第一批到来的女警正在给乘客倒茶,见女警不紧不慢的动作,林辰意识到,刑从连应该是发现他了。

    “你们什么时候才做笔录啊,我们赶时间回家呢!”有乘客捧着纸杯,语气略微透着不耐烦。

    “就是,留两个人下来说说就好了!”一旁的乘客附和道。

    “您稍等一会儿。”女警笑得十分温柔,“前面鉴证科的同事还没清理完现场,高速公路限速通行,客运处新调来的车,也被堵在半路呢。”

    “还要鉴证科,像拍电视一样!”

    “这都快两个小时,还没弄完啊?”

    “搞这么打阵仗干嘛啦,我们人又没事,小朋友恶作剧而已!”

    几位年长的妇女三三两两发表意见,林辰依旧坐在很角落的地方,角落里有些冷,但也因此非常安静,他很认真观察每一人的表情,心中渐渐升腾起奇异怪的感觉。

    再次提起劫案,所有人脸上都很轻松很无所谓,他们不仅没有任何创伤后的应激反应,反而责怪警方大惊小怪。他的目光,最后落到女警脸上,女警轻轻将长发拨至耳后,很可惜的是,他也并没有在女警美丽的脸庞上,找到任何属于紧张或者凝重一类的情绪。

    那么,所有人现在之所以还留在这里,除了刑从连的命令,大约就真的是因为后方堵车。

    林辰渐渐觉得事态有些严重。

    他向窗外望去,那里是延伸至天地尽头的青绿色芦苇,风一吹,便漾起海一般的涟漪。

    空间里渐渐安静下来,又渐渐变得太过安静。

    忽然,林辰听见楼下传来一些脚步声,那是典型的警用皮靴敲击大理石地面的声音,并且声音越来越密集,楼下像是来的很多人,那应该是警方的大队人马赶到。

    那些人踏入大厅走过转角然后上楼……

    意识到这点,林辰忽然觉得紧张,这种紧张不至于让双手出汗身体颤抖,但足以瞬间打断所有思路,他很明显感到心跳很快、大脑很空白,所学的任何心理调节法,甚至在这一刻,都不会被回忆起。

    他在紧张,他因为即将到来的某一人而紧张。

    啪嗒一声。

    皮靴踩上最后一级台阶,林辰下意识抬起头。

    如果说,紧张感到来,是毫无缘由的条件反射,那么那么紧张的褪去,也只是一瞬间的事情。

    楼梯口的身影很挺拔,如同岩石堆砌的孤峰,也很料峭,仿佛降霜的冬夜。

    那人警服笔挺,肩膀上银星闪耀,那人姓黄,周吴陈黄的黄。

    ……

    ……

    接到王朝电话时,刑从连刚走入枫景学校。

    “卧槽老大不好了,黄督察要带专家去去休息站做笔录了,你赶紧去,晚了我怕我家阿辰惨遭毒手啊!”

    电话那头,王朝连珠炮似地吐了一堆词,因为他发音太快,刑从连并没有听得太清:“你说哪个督察?”

    “黄泽黄泽黄泽啊!”王朝简直要急死,“高速堵车最佳行车路线我已经发你手机了不谢么么哒!”

    王朝话音未落,刑从连就听见手机响起新消息提醒,他低头一看,是封新邮件。

    “是出了什么事吗,刑队长?”杨典峰似乎隐约感到电话那头的声音很紧急,忍不住很关心地问道。

    刑从连皱了皱眉,然后迅速转身,向路边的吉普跑去。

    校外春风是因为年轻人的喧闹,而食堂里的喧嚣,则全是因为数名警察的到来

    大厅一角的旅客们纷纷站起,日光从落地窗和高出的透明顶棚散落进来,黄泽站在楼梯口,却听不见周围的任何声音。

    阳光太明亮,米色大理石反射了大部分光,黄泽感觉被什么东西刺到双眼,一阵恍惚。

    他好像看到了林辰,那也确实是林辰。

    但林辰的尸体明明该在滚滚江水里,林辰的魂魄明明该在什么墓地里……

    可林辰就站在旅客中间,他眼神清亮,头发因阳光而显得微微湿润。

    黄泽忽然很想笑。

    他看见林辰放下手里的纸杯,转身替身边的老人披好围巾,说了些好像是安抚情绪的话,然后才慢慢走过来。

    果然是林辰,哪怕撒下弥天大谎,哪怕被人当场撞破,也依旧波澜不惊、毫无歉意。

    林辰越走越近,黄泽的拳头也越捏越紧。

    最后,林辰终于在他面前停住脚步。

    他居高临下,看着林的眼睛,妄图从中看出任何歉意或者愧疚,可是没有,林辰依旧很平静淡然,淡然到仿佛在看一个陌生人。

    在那一刻,黄泽再也克制不住内心的愤怒,他猛地挥拳,冲林辰脸颊打去。

    那是用尽全身力气的一拳,把林辰打得猛一踉跄,但他并没有解恨,他见林辰捂脸退了两步,再次捏紧拳头,向前挥去。

    林辰被打得有些晃神,疼痛是其次,眼前陷入短暂的黑暗,失去了任何行动能力,他意识到黄泽又向他挥拳,他觉得自己应该躲开,可身体完全不听指挥。

    然而第二拳并未如期而至,黄泽脑子不知道出了什么问题,他的拳头似乎在半空中换了位置,落到了他的肩头,他直接被人一把扣住。

    等林辰反应过来时,耳鸣很厉害,脸火辣辣的疼,嘴里满是血腥味道。

    他感到自己的脸被按在什么硬质布料上,直到心跳声传来,他才意识到,他正被黄泽紧紧抱住。

    “你为什么不去死呢?”他听见黄泽在他耳边说。

    他能明显感觉到,黄泽声音有些哽咽,可是又哽咽什么呢?

    林辰觉得奇怪,也很尴尬,他双手不知该放哪里,然而黄泽却没有放手的意思。

    最后,还是旁边不知谁的一个问题,解救了他。

    “你就是林辰?”

    说话的人顶着满头蓬松杂乱的卷发,那些头发几乎要遮住眼睛,林辰循声看了对方一眼。

    黄泽如梦初醒,像扔垃圾一样,将他猛地推开。

    林辰捂着脸抬头,看到了一头蓬松杂乱的卷发。

    “你果然没死啊,黄督查还伤心很久呢?”那人的语气很随意,仿佛早就料到此事般胸有成竹。

    “忘了自我介绍,我叫姜哲。”见他没反应过来,有些呆愣,姜哲脸上露出一丝嘲讽,“宏景市局新任心理学顾问。”

    哦,原来是刑从连同事。

    林辰点点头,很自然地伸手。

    然而姜哲却没有伸手:“1111特大杀人案,你的嫌疑还没洗清,我不和杀人凶手握手。”

    姜哲的声音很大,大厅内的所有目光,齐刷刷向他聚来。

    哦,果然是黄泽的朋友。

    林辰收回手,很礼貌地欠了欠身,既然打过招呼,又没有其他话可以说,他就向自己的坐位走去。

    “你为什么在这里,这次劫车案和你有关吗,你还是那么想出名!”

    身后传来姜哲连珠炮似的发问,林辰只好再次停下、转身,看着姜哲微挑的眉和嘲讽的唇,他很认真想了一会儿,才认真回答:“不是,我只是刚巧路过,不那么走运的一名受害者。”

    像是被触怒了似得,姜哲猛地拔高音量:“是,受害者,上次冯沛林的案子你也是受害者,我看过卷宗,你还和受害者一起搂着跳江!你这么直觉敏锐,会不知道有人观察你三年?你根本就是在帮冯沛林逃命,也只是那个白痴警察不会怀疑你!”

    姜哲语速很快,声音很冷,整得玻璃窗似乎都在抖动,因为声音太大,他也说得很累,于是他顿了顿。

    就在这时,楼下传来很轻飘很随意的声音:“诶诶,姜专家,在背后说人坏话不好吧。”

    姜哲猛地一怔。

    林辰,也猛地一怔。

    第22章

    资格

    刑从连觉得,这件事到现在为之,都非常有趣。

    比方他想让林辰多呆一会儿,以此惩罚林辰无声无息无情无义的诈死,然而没想到,一路上,体会煎熬的人又变成了他自己。

    又比方说,他设定了好几种再见林辰时的情境,可等到楼下,他听见姜哲的话,那些想好的对策,又统统不够用了。

    他扶着把手,走上楼梯,真心觉得,命运啊,它总是这么有趣。

    二楼楼梯口,竟然被愤怒的黄泽和比黄泽更愤怒的姜哲占据。

    隔着两人的身影,林辰也同时看到了刑从连,他们对视一眼,这时才觉得,原本预设的一切剧本,好像瞬间失去效力。

    仿佛水流总会入海,仿佛冬天过后便是春天。

    原来重逢见面,是件很寻常的事。

    既然很寻常,那也就无需太激动。

    林辰擦了擦嘴角,只见刑从连一副装作没看见黄泽和姜哲的样子,从那两人中间穿过,走到他面前。

    “他打你了?”刑警队长身材高大,穿着件警用风衣,身上还带着春风的寒气,混着着满身薄荷烟草的气息,有些清冷,也有些甘甜。

    “是啊。”

    “疼吗?”

    “疼。”

    林辰回答完毕,却久久没有听到接下来的话,他抬起头,恰好望进刑从连的眼眸,那双眼睛带一点绿,带一点蓝,如海般深邃。

    而林辰这时才发现,刑从连把头发剃成了板寸,混血儿的容貌,实在是好看极了。

    他很少注意别人的容貌,他总是在看一些和长相无关紧要的东西,比如情绪又或是态度,但今天,他确实很纯粹在看刑从连的脸。

    刑从连大概真的不知道他只是单纯在欣赏他的长相,所以见他这么仰头,他想了想,然后说:“没事就好。”

    半年一百八十多天,林辰偶尔空闲时也会想,如果刑从连知道他没死,会说些什么,但综合那位的血统,总之一定会些很奇怪话,但他没想到,刑从连会这样描淡写。

    没事就好……

    没有哪句话比这句更轻,也没有哪句话,比这句更重。

    林辰有些动容。

    刑从连说完,见他没有动,大概是觉得自己做的还不够,他向前走了半步,伸手抱了抱他,刑从连的拥抱很清浅,搂紧又松开,至多也不过两三秒钟。

    可林辰仿佛闻到刑从连身上的香火气息,于是他叹了口气,几不可闻。

    其实,刑从连与林辰从交谈到拥抱结束,也不到一分钟时间,但落在黄泽眼中,已经刺眼得有些过分,

    只见刑从连抱完林辰后,目光再次落在林辰的侧脸上,林辰脸颊青紫、嘴角开裂、甚至还渗着一些血迹,黄泽意识到自己下手有些重,就在那时,他见刑从连回头,看了他一眼。

    刑从连眼神很冷漠,仿佛在说:要打也是我打,你有什么资格打?

    那是一种混杂鄙夷与轻视的冷漠。

    被人轻视,则是黄泽从小到大从未体验过的,刑从连只用一个眼神,就成功点燃他所有怒火。

    他按住了想要回击的姜哲,对刑从连冷冷道:“从案发到现在将近两个多小时,刑队长这是才到吗?”未等刑从连回答,他又说:“如果不是知道林辰在这儿,刑队长还准备让乘客再等多久?”

    身为上级督查部门负责人,黄泽这句话说得非常诛心,并且无视了最先抵达现场安抚乘客的民警。

    乘客们微微有些骚动,似乎在附和。

    刑从连有太多理由可以辩解,比如出现了新的线索要去追查,又或是前方堵车之类,但任何理由,在此时此地说出来,听起来都像在推卸责任,都不恰当。

    那么,不辩解,就是最好的辩解。

    他于是拍了拍林辰的肩,尔后向乘客们点头致意:“等客运站车来,大家就可以离开了,辛苦大家久等了。”

    “刑队长,你就这么让乘客离开,笔录做完了吗,错过重大线索,这个责任你但得起吗?”黄泽冷笑道。

    “你急着走吗?”刑从连问林辰。

    “暂时没什么大事。”

    刑从连点点头,指了指林辰说,对黄泽说:“线索说他暂时不走。”

    黄泽气结,一时被噎得说不出话来。

    “刑队长的线索,指的是重大凶杀案的犯罪嫌疑人?”

    似乎是见自己要巴结的对方正渐渐处于劣势,在一旁的姜哲忍不住开口。

    “姜专家。”刑从连厉声喝止他。

    姜哲吓了一跳。

    刑从连微微一笑,说:“我们是法制国家,做事呢讲话呢,都要讲究证据的。”

    “你想知道什么,我可以告诉你啊。”

    “姜哲!”

    黄泽突然开口,喝止住姜哲,他说:“以刑队长的级别,还不便接触这些绝密信息。”

    听了这话,姜哲只是冷眼盯着林辰,然后便不再说话。

    “刑队长是不准备按章程办事了?”黄泽话锋一转,语气凛然。

    这两人的态度真是没劲透了,刑从连于是说:“那肯定不是啊,我现在准备去案发现场看看,黄督查要一起吗?”

    “既然如此,刑队长现在可以好好与林先生叙旧了,本案现在由江省警队负责,刑队长可以休息了。”黄泽向前走了几步,轻轻拍了拍他肩头。

    自刑从连接手公路连环劫车案已一月有余,黄泽轻飘飘一句话,就把他踢出案子,甚至连个理由都不给。

    任何人听到这话,都会生气甚至吵闹,但刑从连没有,毕竟他真的很看不起黄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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