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破晓前的负重

    五更天，北风裹挟着细碎的雪粒子扑在窗棂上，发出沙沙的响声。出租屋的铁皮屋顶在寒风里震颤，像头蜷缩的困兽发出呜咽。突然，床头那只二手市场淘来的闹钟发出刺耳的蜂鸣，仿佛一把生锈的刀片划破了凝固的黑暗。苏然在霉味刺鼻的棉被里蠕动了一下，露在被子外的小腿立刻被寒气咬出片鸡皮疙瘩。他摸索着按停闹钟的动作机械得像个提线木偶，指尖触到床头柜时，碰倒了昨晚喝剩的半瓶二锅头。酒瓶在水泥地上骨碌碌滚动的声响让他混沌的脑子清醒了半分，睁开眼时，天花板上蜿蜒的霉斑正对着他狞笑。六平米的蜗居里，潮湿的寒气凝成白雾。苏然赤脚踩在起翘的复合地板上，每一步都带起细碎的冰碴。墙角的电暖器早在上个月就彻底罢工，此刻覆着层薄霜，像具蜷缩的冰雕。他对着锈迹斑斑的水龙头鞠了捧冷水洗脸，镜中倒影让他愣怔——不过二十五岁的年纪，眼尾却爬着细密的纹路，下颌线被生活削得锋利，唯有那双眼睛还倔强地亮着星火。褪色的快递制服搭在晾衣绳上，结着层冰壳。苏然用掌心焐了半晌才勉强套上，布料摩擦冻疮的刺痛让他倒抽冷气。推门时，铁门框上剥落的红漆簌簌落在肩头，像洒了把干涸的血。巷口的早餐车亮着昏黄的灯，油锅腾起的热气在寒夜里格外诱人。老板娘裹着褪色的花头巾，布记冻疮的手正麻利地捏着包子褶。小苏还是老样子?她掀开蒸笼的瞬间，白雾裹着麦香扑面而来。苏然盯着在油锅里翻滚的油条，喉结动了动，最后还是摸出三个钢镚：要个白菜包。转身时听见身后传来外卖骑手的吆喝：两个牛肉馅的，加豆浆！快递站笼罩在铅灰色的晨雾里，电动三轮车排成歪扭的队列，车灯在雾中晕开昏黄的光圈。王站长裹着军大衣在门口跺脚，呵出的白气糊在眼镜片上：小苏！三号车归你，西城区的件今天必须清完！车厢里的快递堆成危墙，苏然用冻僵的手指整理面单。忽然摸到个扎着粉色丝带的礼盒，地址栏写着金鼎大厦2902。他对着那个娟秀的字迹发了会儿呆，想起上个月送花时见过的白领姑娘——杏色羊绒裙摆扫过光可鉴人的大理石地面，签收时指尖都带着香水味。电动车在结霜的路面上打滑，后视镜里映出城市苏醒的模样。早点铺的卷帘门哗啦啦升起，环卫工扫帚划过地面的沙沙声惊飞了电线上的麻雀。苏然把冻得发麻的手揣进制服口袋，摸到昨天客户塞的暖宝宝——是那个独居老太太，非要塞给他两个煮鸡蛋当谢礼。商务区的玻璃幕墙将晨曦折射成冷调的光剑，苏然抱着半人高的快递箱在旋转门里打转。保安的对讲机滋啦作响：货梯在B2，别堵着正门！电梯轿厢里，穿巴宝莉风衣的女人皱眉往旁边挪了半步，苏然低头看见自已沾着泥点的裤脚，忽然觉得后背的汗凉得刺骨。正午的太阳把柏油路晒出沥青味，安全帽里积的汗水顺着鬓角往下淌。等红灯时，便利店飘出关东煮的香气，苏然数了数兜里的硬币，最终只买了瓶矿泉水。冰凉的液L滑过喉管，胃袋却抽搐得更凶。后座快递堆里忽然传来生日快乐的电子音乐，是个会唱歌的蛋糕盒在震动。暮色降临时，苏然在旧城区迷了路。导航信号在蛛网般的巷弄里时断时续，青苔爬上红砖墙的裂缝，某户人家的腊肉在檐下滴着油。穿堂风掠过汗湿的后背，他打了个寒颤，摸出手机发现电量告急。最后凭着记忆找到门牌时，收件人是个佝偻着背的老头：小伙子吃块桃酥吧，我孙子寄的，太多吃不完。返程路上，霓虹灯次第亮起。商业街飘来烤红薯的甜香，情侣们捧着奶茶嬉笑而过。苏然望着橱窗里标价四位数的羊绒大衣，突然想起老家卧床的母亲——她总说城里冷，让儿子多穿点。后视镜里，LED大屏正播放着某快递公司的广告，西装革履的快递员开着智能配送车，笑容标准得像是批量生产的表情包。回到站点已是深夜，王站长在台账本上划下最后一个勾：明天有批冷链加急件，你...话没说完就被手机铃声打断。苏然摸出屏幕碎成蛛网的手机，医院护工的号码在闪烁。他蹲在卸货区接电话，手指无意识地在积灰的地面划拉，月光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长得快要触到故乡的山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