背景
18px
字体 夜晚 (「夜晚模式」)

第12章

    这么容易?善财又惊又喜,欲拔剑再刺,只听当啷一声,虎口一阵发麻,剑被斜挑开,脱手飞出,铮得钉入门中,没进三尺。

    他震惊地望向挡他剑的人。

    敖丙同样不可置信:“善财,你在做什么?!”

    “我……”善财大惊,他不知为何该在浮罗山的敖丙突然在府中出现,再看向哪吒,后者白色襦裙被血染透,脸上的粉掉了不少,露出的地方呈青紫色,一副我见犹怜的样子,几乎站立不住,摇摇欲坠。

    敖丙疾步上前,一把揽住哪吒。哪吒一碰到他的手臂,如没了骨头一般,紫藤缠树得贴紧他身子,颇自然地将两手虚虚挂在他脖子上。

    一直淡然处世的星君,这一刻目光竟深沉了许多,善财一时分不出来那目光里是对自己的愤怒失望还是对太师的担忧惊慌,或者二者皆有。

    他来不及说话,就听哪吒窝在敖丙怀里虚弱得叹了口气道:“别怪他,是本座平日太乖张,无意得罪他也是有的。”

    他这样一说,似乎很善解人意,其实话里话外指的是自己没事找事,故意不与他好过,善财很愤怒:“你……”

    “住口!”敖丙喝道,将哪吒搂得更紧:“是小仙的错,小仙教导无方,让仙童伤了殿下,小仙有罪。”

    见敖丙把错往自己身上揽,哪吒觉得自己是不是演的太过了。他一代战神,就是一百个善财也不可能是自己的对手。他暗暗运转灵气,将伤口愈合一些,血流的少了,人也稍稍站直:“星君不必自责,不关星君的事,是善财心术不正……”

    最后一句未说完,敖丙倏然变色,咚地一声跪了下去:“善财只是未化龙的蛟,本就灵智未开,他心性单纯,绝无加害天神的想法,是小仙疏于教导,小仙愿一力承担责任,只求殿下饶恕善财。”

    谋害天神在天宫是多大的罪责,特别是小小仙童,放在凡间,那就是谋逆犯上,株连九族的大罪。

    善财也知道事情败露该多严重,他做好了失败的准备,却没想着叫敖丙替自己担责,他跟着跪下,气哼哼道:“我就是想杀你,星君不用替我开罪!要杀要剐随你,别为难我家星你闭嘴!我只是怀疑你对殿下有曲解,提前赶回阻止,却没料到你竟胆大包天敢动手!”敖丙难得发了脾气。他极少有脾气,一发作,善财也不自觉缩了缩脖子,噤了声。

    善财不懂事,不明白他为蛟,即便身处天宫,仍是一只不折不扣的妖,妖不好好修炼,妄动杀念,杀的还是天神,迟早化魔。魔是什么?是被龙族镇压于海底,万年不见天日的可怜虫!

    哪吒望着跪在自己面前的两人,好一场主仆情深。他的心里忽然有些发酸,夫人将自己忘记后,终于开始遇见别的不可替代的,视若生命的珍重之人。自己再也不是那个唯一了。

    心中某个地方隐隐作痛起来,竟然牵扯着伤口也在痛,哪吒倒吸一口气,竟然痛的有些站不住,往后踉跄一下,跌坐到床沿上。

    堂堂太师殿下何时如此落魄过,敖丙心中莫名一紧,顾不得礼仪规矩,箭步冲上前,攥住哪吒的手,目光殷切:“疼么?小仙这就为殿下疗伤。”

    他神色中的关心真心实意,哪吒终于觉得好受一些,实在不想再在这个乱糟糟的房中呆下去,便道:“在这疗伤,若是被旁人知道本座被善财伤了,本座想瞒也瞒不住。”

    敖丙怔了一下,意识到他的意思是不再追究善财,松了口气,可看见他浑身是血的样子,心上又像被针刺一般瑟缩了一下。他冲善财凛然道:“你把这里清理干净,自去面壁思过十日!抄写清静经一百遍!”

    善财垂着头道:“是!”

    敖丙不再理他,转头看着哪吒道:“不知殿下可有合适的地方以供疗伤?”

    哪吒在他耳旁悄声说了一个地方。敖丙点点头,望着哪吒迟疑了一会,轻声道:“殿下身上有伤,小仙得罪了。”

    说着打横抱起他。这回真真切切让敖丙抱进怀里了。已经到了这一步,总不能自己将伤口愈合,活蹦乱跳地下地,只好装到底。

    他把头搁在敖丙肩上,这时候想起一直盘算的正事,柔声问道:“星君,你看本座今日美么?”

    善财正在不远处收拾他造成的烂摊子,听见这句话,没忍住嘴角抽了一下。美?傻子才会觉得你这个鬼样子美!

    却发现敖丙脚下一顿,低头仔细打量了一下怀里的人,许久未出声。善财蓦然看见自家星君脖颈连着耳根处红成一片。

    他还未反应出星君怎么了,突然听见星君道:“殿下甚美。”

    语气满满的情真意切与羞涩,善财简直惊呆了。

    哪吒喜形于色,心道杨婵果真比杨戬地道。

    第二十章

    (二十)

    凡界陈塘关靠近九龙湾的山头,哪吒指引着敖丙来到自己的私宅中。

    当初就知道,宅子除了他与夫人绝不会有亲友客人光临,所以整所宅子全是按照夫人的喜好布置的,没有任何章法。夫人在遇到他之前,是一个没见过世面的妖,眼光除了在挑选相公之外,可以说非常的不济事。每次带着夫人逛集市,总能被集市上一些做工粗糙但色彩繁多的工艺品吸引。吸引也就罢了,还要软磨硬泡买回来。夫人选家具装饰,一不看质二不看钱,只认准颜色,谁颜色多就选谁。于是宅子南角落摆着涂大红大绿的孔雀瓷器;西角落墙上挂着赤橙黄绿青蓝紫的尾巴的青面獠牙如来佛祖的风筝;北面是一盆招财树,树叶被颜料涂成从淡粉到漆黑的十几种颜色;东面幸好是大门,可连大门也惨遭毒手,挂了一帘用五彩珍珠串成的珠帘,在阳光下反射着各种光辉,比整栋私宅的颜色加起来都多。曾经,哪吒不只一次被红绿相间的孔雀瓷器雷到,好不容易缓过来,又被狰狞的风筝吓得魂不附体,再被多彩招财树叶一刺激,配上门帘摇曳的光辉,他的脑仁疼得几乎要爆炸。但看着夫人满足地欣赏自己亲手布置的小家,他一丝不满都不敢表达出来。后来他才知道,那些商家卖给夫人的东西,俱是压箱底无人问津的孤品,只要冤大头的夫人一出门,瞅准机会纷纷摆出来。

    只是在选择婚床上,哪吒生怕夫人给他弄来一座五彩缤纷的四不像,让两人躺在上面活像两条咸鱼被摆在雕花的艳色瓷盘里。所以坚持了自己的底线,选了一张精打细琢的楠木拔步床,十分贵重,床前一道长出床沿三四尺的浅廊,摆着一些小型案几,案几上常年燃一柱清冽安神的冷香。整所宅子里,唯一正常的便是他选的婚床了。

    天火过后,他想重新搜集那些稀奇古怪的装饰,却发现孤品之所以是孤品,全天下再没有第二件。只有拔步床,只要肯花钱,处处都能买。这时,他才意识到,原来自己那么喜欢没有品味的鲜艳东西。

    此时,寝殿燃着一柱蕙兰熏香,与敖丙身上的香味相似,只是更浓烈一些。熏香是哪吒上天入地挑了上百种,才终于找到与敖丙身上的味道有丁点相似的香。

    从踏进这所院子开始,哪吒便在观察敖丙。见敖丙漠然地走进最深处的寝殿,没有露出一丝异样的神色。他一点都不觉得此处熟悉,哪吒有一些失望。

    敖丙横抱着他,走入正房中。

    房内有一汪泉眼,水汽氤氲。最初时,选择在此处造这座宅子,为的就是这眼泉水。只因夫人说沐浴方便。后来的许多年,哪吒总认为不是沐浴方便,而是行周公之礼方便。每思及此,哪吒便忍不住在心里暗暗夸一句还是夫人会未雨绸缪。只是如今他再也不能当面问一下是否真是他认为的那样。

    望见泉眼,敖丙平稳的步伐顿了一下。水从隐蔽的墙角里流出来,再从特定的沟渠里流向屋外,水路藏的很好,寝房中只能看见丈宽的水池,和水池里因暗流晃动的波澜。

    哪吒挑了挑眉,带着些许炫耀意味:“星君,此水冬暖夏凉,比之天池的死水,才是真正的鲜活,你要不要下去游一游?”

    敖丙确实是想的,不过还有正事,他收回视线:“为殿下疗伤要紧。”

    把人轻放到床上,敖丙盘腿坐到他身后,开始运功为他疗伤。

    哪吒知道自己这伤,要是再晚一阵,估计就愈合了,哪用得着敖丙费心。他原本就正在发愁怎么带敖丙回两人曾经的家中,正好善财惹这么一出事,他也就顺势而为了。他醉翁之意不在酒,敖丙却一心要疗伤,都不肯多花点心思来欣赏欣赏两人的小家,哪吒着实郁闷。

    他一郁闷,精神也提不起来,脑袋耷拉在脖子上。既然敖丙要尽心尽力治伤,就让他圆了这个念想,任由他灵力入体内。本以为他的身体根本不需要敖丙的那丁点灵力,两人水火相克,灵力不合,横竖都是如入远古荒泽无影无踪。

    孰料敖丙的灵力丝丝绵绵,如幽风拂柳,一到他体内,哪吒立时觉得如身陷梦中,无比清凉惬意,灵力没有丝毫磨合便在体内游走流动。只一个小周天,皮外伤顷刻间愈合。可哪吒的身体还舍不得放开那股清凉离开,想要源源不断地攫取。

    身后之人也仍未放开,依然让灵力滔滔不竭的涌进他体内。明明是水火不容,可到了哪吒体内,水与火的两份灵力先是小心翼翼地互相试探着触碰,继而彼此融合,火炙烤着水,水搅动着火,水乳交融般合成一股奇异的灵力,灵力继续运转,在体内流窜,最终全部转为火力。

    太神奇了,哪吒通体舒畅,灵力前所未有的充裕,禁不住长长得舒了口气。如此舒适,没有理由叫停。又过一炷香,哪吒发现自己的身体愈来愈烫,身体极深处涌起一丝酥麻的知觉,本就属火,如今更像烈火遇飓风,几乎要将身体点燃。他睁开眼。

    到此时,哪吒终于发现了一桩十分不妙的事。

    当初寻夫人无望之际,他便用灵力封了自身的情’欲。他身处高位多年,天宫也曾有过一些心怀鬼胎想一步登天的仙子们试图引’诱他,想与他结为仙侣。以前他好耐性的与人解释过自己已婚配,而且一颗心不大,既被人占据,断无旁的位置再容纳别人。可是无人相信,仍不死心地来勾搭他。他被缠的心烦,索性一指灵力封了情’欲,彻底绝了仙子们的念想。那道灵力如天堑如鸿沟,彻底将他与所有人的情思隔绝开。这些年来,除非他自己愿意,否则任何人都不能解开。可是今日,敖丙的灵力钻进体内,他引以为傲的天堑鸿沟竟在短短瞬息间分崩离析。

    他,通天太师,压抑了三千年的情’欲,今儿个,仅仅因为敖丙疗伤的灵力,就被激了出来。

    浅近些说,太师殿下发’情了。

    过于出乎意料了,哪吒惊得不知如何是好。

    在凡间时,夫人曾告诉他,周公之礼若是行的好,亦能修炼。而且他与夫人修炼得极融洽,功力确实增进不少。天宫中也有床笫之间的修炼方式,名为双修。星君的灵力既能与自己的灵力如此和谐,不知双修起来,又是哪一番情形。

    他这边胡思乱想,待到身后之人猛喘,

    他才如大梦初醒一般匆忙切断灵力来源。

    敖丙耗费许多灵力,面上已布了一层薄汗,唇色苍白。哪吒又惊又愧:“本座乃混元珠转世,吸天地万物灵气,你是不是傻,不怕被我吸干吗?”

    “不会,”敖丙笑道,“我灵力甚足。”

    他的笑像一朵带朝露的花骨朵,在哪吒的心头搔动。笑靥让情’动的身体更加濒临点燃的状态,他望进敖丙的墨色的眸子里,只分了一下神,一句话情不自禁脱口而出:“星君愿与本座双修么?”

    一出口,哪吒恨不得想立刻扇死自己。

    他心中的鱼水之欢,必是情投意合的两人才行的,浅薄的肉欲他委实看不大上,更不想让敖丙认为自己是那种浪荡天神。可这话出来,不就恰恰表明了自己浪’荡么?

    他很懊悔,色心一上头,说话行事都失了方寸,形象毁矣。懊悔之外,他目光灼灼,盯着敖丙,隐隐夹杂着期待,期待着他会作何反应。

    敖丙惊愕良久,以为他会再说些什么来解释一下刚刚是自己听错,可等了许久,哪吒眼神幽深,牢牢锁在他身上。

    敖丙专注地看着哪吒的脸,原本这张面孔是极英俊的,现在上面覆着不均匀的白’粉,鲜红唇脂划到了脸上,活像地府里惨死的怨鬼。可这张滑稽的脸上,有极明亮而深邃的双眸,只因一句话,眼神是那般坦荡,却又那般露’骨。

    是极致的魅惑。

    “好。”敖丙道。

    他说好。

    哪吒呆住。他做好了被敖丙挥拳的准备,或者怒而离去,再好一点是装作没有听见顾左右而言他。最好的,是敖丙向他解释一下为何不可以,再许下诺言,未来时机成熟后是可以的。

    唯独没有料到,他竟然痛快地说了个好字。这个好字,仿佛往哪吒身体里的火上淋了一桶热油,身体由内而外彻底燃了起来。

    他欣喜若狂,抛开所有瞻前顾后的想法,正欲将人揽进怀里,敖丙突然伸手制止了他。

    敖丙依然盘膝坐在床上,动都没动过。他的脸上一片淡然,眼中更不含一丝情意,用议论与己无关之事的态度,一板一眼道:“殿下,双修可以,但小仙能做到的仅此一次,别的东西小仙给不了殿下。”

    他如此郑重其事,并淡漠,让哪吒冷静了下来。

    别的东西?哪吒呆滞了片刻,忽而明白过来,身上的烈火也被这话浇熄了一半,心中又怒又燥,星君果然将自己当成只是寻一场露水情缘的浪’荡天神了。

    哪吒支起一条腿,欺身上前,眼神里尽是不满的微光,不满体现在话上便成霸道:“本座向来贪心,若是非要别的东西呢?”

    敖丙没有退缩,轻轻叹了一口气。哪吒那些拙劣的调’戏,弄巧成拙的手段,不论他如何装傻充愣,确实在真实发生着。虽说没有经历过,但他既不傻也不笨,哪吒是什么意思,他心中多少能明白一点。

    他是心怀感激的。他只是天宫一条维系两界和平的青龙,说是神,其实更贴近妖。通天太师却能屡次出手助他,且不顾二人殊途,不顾天宫流言,依然与他交往甚密。

    可除了感激,再也生不出其他的情愫。是真的,生不出来。

    他扬起下颌,坦然迎上哪吒的目光:“殿下,小仙对殿下没有别的情意。”

    如此直白,哪吒眯起眼:“现在没有,还有未来,本座等得起。”

    预料到他会这样,敖丙笑了笑:“殿下处世运筹帷幄,唯此事,恐怕真的不行。”

    哪吒不以为意道:“还未试过,你怎知不行?”

    夫人能逃得出他的掌心才怪了。

    敖丙微微垂首,似是无奈又似是遗憾道:“小仙比寻常人少一样东西。”

    “嗯?”哪吒讶异,上下打量他,相处这么久,没见他缺胳膊少腿。难道少了极隐秘的部位?这么一思忖,视线就落到敖丙两腿之间。霎时间心疼与酸涩一齐涌上心头,他急忙道:“星君,本座不是浅薄之辈,本座不介意,此生愿意照顾星咳!”敖丙尴尬地咳一声,不大自然地将袍袖挡在腿间,“殿下不要胡乱猜测。”

    他停顿片刻,支起身体,拉着哪吒的手,轻轻地放到自己的锁骨之间,细细摩挲着,在两根锁骨之间停下,低声道:“殿下可摸到一个疤?”

    指尖是冰凉细腻的触感,再稍稍用力,确实有一处不平整的凸起,似是瘢痕。

    敖丙松开他的手,苦笑了一下:“小仙少了一根筋。”

    “筋?”哪吒茫然。

    敖丙点头:“亦是一情根。没有情根,小仙生不出七情。殿下想要的,小仙此时没有,未来也不会有。”

    哪吒震惊地望向他:“你怎会没有?哪里去了?”

    敖丙摇摇头:“不知,似乎天生没有这根筋。”

    “没有这情根,生不出七情?”哪吒忍不住再确认了一遍。

    敖丙颔首。

    哪吒失了魂一般跌坐回床上。星君天生没有情根。夫人对自己绝对是有情的。

    他仍不死心,望着敖丙复又确认一遍:“星君确定是天生的,而不是后来发生了什么事,导致缺失了情根?”

    能发生什么事,让一尊天神生生丢掉情根呢?情根与身体浑然一体,哪是那么容易丢的,若真丢了,岂不得魂飞魄散?怎能好端端坐在这里谈天。光想想也知道不可能。

    敖丙没有回答,他相信哪吒心中已经明白。

    所以,只有两种可能。他真的认错了人,星君并不是夫人。或者夫人并不爱他。

    这两种,哪吒一时倒分不清,更愿意相信哪一种。

    他突然想起杨戬所说,华盖星君绝不是他要找的人。所以杨戬也知道他没有情根?
← 键盘左<< 上一页给书点赞目录+ 标记书签下一页 >> 键盘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