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来采访的新闻团队气喘吁吁,站在村口,短暂休息片刻,被村里人接进去。“哎哟哎哟,老师们辛苦了,我们这块儿地不好走。”来接人的男人皮肤黝黑,穿着白色衬衫,操着一口带着方言口音的普通话,有些局促地将人带进去。
衬衫上还带着折叠后的褶皱,似乎是压箱底的隆重衣服,一年也就穿得上那么一次。
“没事,不辛苦。”这次采访的团队也年轻,大多都是刚毕业的学生,挥挥手表示没关系,喘着粗气继续往前走。
正是饭点,家家户户的烟囱都冒出袅袅白烟,砖瓦房门大敞着,露出里面的水泥地和土锅土灶。后院养的鸡鸭在四处走动。
男人将人带到自己家的院子里,招呼妻子端上几碗水,“你们先休息一下吧,陈老师那边就快下课了。”
“好的,谢谢。”
一群人三三两两地坐下,有的检查设备,有的看看手机有没有信号,有的开始和男人闲聊,沟通交流有些费劲,还带着比比划划。
“村长,你们这儿近几年经济怎么样啊?”
男人听了好几遍才听懂,摇摇头,“不行。”
“年轻人都出去打工咯,没人留在这儿,只有我们这些老头老婆子,还有一群娃,什么经济不经济的,能好好过日子就不错咯。”
背着相机包的女孩儿又问,“那你们这儿的学校呢?”
男人摆摆手,叹了口气,说也不行。
“你们也看到这个环境啦,地方不好,又穷又远,去一趟镇上都要花一整天,谁愿意来?”
“要不是有陈老师,这些孩子都学不到东西的。多亏了有陈老师噢,愿意留下来。”
女孩应声,又问了一下村里的情况,做了简单的背景调查,往笔记本上记录对话。
约莫半小时后,喧闹的声音从村口传来。
“陈老师,我们明天学什么啊?能不能多上两节语文课啊,我可喜欢听你讲诗了。”
“不行!讲诗好是好,但是坐久了也不舒服,能多上两节体育课吗?”
“你干嘛打断我讲话?你就是想出去玩,你讨厌死了。”
“我哪里打断你了?明明是你自己说话慢……”
讲话声一句接一句,嘈杂无比,由远及近。
村长笑了两声,指了指家门口的灰土路,“回来了。”
女孩儿探头去看。
远远的,能看见一群小孩边走边说话,高矮不一,步伐轻快,声音洪亮,带着小孩子特有的稚气和响亮。
他们的中央是一个女生,身影纤细,穿着简单的白色T恤和牛仔裤,单肩挎着一个帆布包,长发披散,面庞素净,被簇拥围着,时不时被左边喊,被右边唤,好不忙碌。
等到走近了,村长驱散孩子们,“快回家去吃饭了,待会儿天黑了。”孩子们才依依不舍地离开,一一挥手跟女孩儿说再见。
“陈老师再见!”
“陈老师拜拜。”
“拜拜。”陈绵绵笑着挥手,“明天见。”
村长给她搬了个椅子,介绍道,“陈老师,这是外面来做采访的团队,镇上联系我说到我们村来,想要采访你。”
之前跟村长打听事情的女孩儿站起来,递上证件,做了自我介绍。
“陈老师你好,我们目前正在进行乡村振兴主题的纪录片拍摄,偶然听闻了您的事迹,听说您是国内top3大学的学生,休学来进行支教活动的,就想采访一下您。”
陈绵绵一边听,一边接过她递来的证件和资料,垂头翻了翻。
“嗯……可以呀。”她说,把资料递回,“但我不太喜欢做人物主题的。”
面对女孩略显疑惑的神情,陈绵绵解释道,“我不太喜欢被刻画成那种什么值得表彰和宣扬的角色,类似青年人的榜样这类title。我希望我只是一个辅助的角色,重心落点还是在村庄和孩子身上吧。”
女孩儿转身和同伴快速地商量了一下,回身对她说,“好,我们尊重您的意见,会对采访内容和呈现形式做一些改动,非常感谢您的配合。”
“没关系。”陈绵绵说,“开始吧。”
天色已晚,许多景采不到,团队决定在村庄上留宿几天,陈绵绵简单回答了一些问题之后,就结束了今天的拍摄,婉拒了村长让她留下来吃饭的邀请,回家去了。
她打着手电筒,穿过田埂,向远处唯一一栋亮着灯的、三层楼的白墙建筑走去。
其实也不算家。
石桥村小,经济条件确实不好,没有空余的房子可以供她住,只能在村支部办公处收拾出一个空房间给她。
四四方方,算不上大,最基本的家具还是微光团队和附近居民凑起来的,睡这家淘汰下来的旧床,用着那家闲置的旧衣柜,还有一些带着微光logo的日常用品。
条件着实称得上是艰苦,估计张彤来了都免不了半个小时的大惊小怪。
好在她是苦惯了的人,并不觉得由奢入俭有多难。
况且那些“奢”本身也不是属于她的。
陈绵绵进了门,关掉手电筒,放在桌上,打开灯,随便煮了点面条吃。下了一大把青菜,还是之前学生家长送来的。
吃完饭,洗漱完毕后,她坐在桌前准备教案,写明天的教学计划。
灯影昏暗,木桌斑驳。
天黑后降温很快,夜里依旧风凉,水泥地和砖瓦墙尤其。陈绵绵加了件外套,再坐回书桌前时,倏然就发起呆来。
已经到这里一段时间了,也已经完全适应了这里的生活。
或者说,这样的生活其实是她身体上的另一种肌肉记忆。
日出而作,日落而息,上课,备课,吃饭,睡觉,无比规律。
但也的确能从日常生活中感受到一些快乐。
非常简单的,单纯的,朴素的快乐。
看着清晨的阳光洒满葱郁的群山,日落宏伟,隐入峡谷;看着阿婆阿公完成早间的劳作,在充满阳光的午后打盹儿;看着孩子们在操场和田野里奔跑,欢声笑语,活泼灵动。
是一种平静中能感知到细微幸福的生活。
也没有那些乱七八糟的烦恼。
从前奶奶总说她敏感,一件小小的事在脑子里过成千上万遍,自我推演千百种情形,却还不肯说出口一句。
“忧思多了,这样最伤身体。”老太太一边给她煮鸡蛋,一边轻声叨叨。
灶台下的明火,刚拾回来的干柴,还有围着围裙忙碌蹒跚的身影,一切都好像还在昨天。
“现在就好啦,奶奶。”陈绵绵看着桌上的照片,呼出一口气,笑了一下,“每天都很充实,很幸福,没有什么能困扰我的东西了。”
开关咔哒一响,门锁灯灭,窗户里的亮光缓慢消失。
房屋,村庄,人,和群山夜空一起沉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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旧校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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旧校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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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一早。
晨光熹微,公鸡鸣叫,田野已经苏醒。
陈绵绵背着包出门,走过田埂,路过狭窄陡峭的灰土路,两侧房屋的阿公阿婆早已醒来,弯身在小院子里剥玉米和喂鸡。
“陈老师早。”
“早啊阿婆。”
“今天又这么早上课啊?”
“没呢。”陈绵绵说,“我去趟镇上。”
昨天跟采访团队商量好了,到镇上采景,再完成他们后半部分修改过的采访。
“哎哟,怎么无缘无故去镇上,远得很呢。”阿婆絮叨着,转身往回走,没两秒后,又拿着个东西出来,“吃早饭了没?来,这个玉米拿着,刚煮好的,甜得很。”
陈绵绵拒绝没用,颗粒饱满的煮玉米还温热着,就被塞到了手上。
“谢谢阿婆啊。”她只好收下,挥挥手,“那我就走啦。”
“好,拜拜。”
走出良久,都到了村口,陈绵绵回头看,阿婆还背着手站在院子里,一动不动地看她的背影。
也就是眼睛不好,不然如果能看见她回头,定然是要再挥挥手的。
村子年轻人太少了,约莫是从她身上,看到了别的什么人吧。
陈绵绵叹了口气,继续往前走。
山路难走,狭窄且陡,车辆根本上不来,如果不想走路去镇上,就只能坐摩托,还得要熟悉路的人开才行。
村长安排了人把他们送下去,来来回回好几趟才到达。
趁着采访团队人还没到齐,陈绵绵把帆布包挎上,准备先去市集里买点东西。
难得下来一趟,不容易,当然要把缺的东西都带上。
一堆作业本,铅笔,橡皮擦,还有各种必要的文具,她都带了点,然后才去给自己购置库存不足的生活用品。
“陈老师!”昨天那个女孩儿先下来,在超市看到她,凑上来打招呼,扫了一眼她手上的环保袋,“买这么多文具呀?”
“没办法,班里几个小孩儿的草稿纸都快成纯黑色的了,还在找空白用。”陈绵绵笑笑。
“唉。”一说到这个,女孩儿就叹了口气,神情凝重起来,“陈老师人真好。”
“别叫陈老师了,”陈绵绵说,拿着卫生纸去结账,偏头看她,“我看你有点眼熟,我们之前是不是见过?”
“对的。”女孩儿说,笑了笑,“没想到你还记得我。我应该比你还大一级,隔壁新闻系的。”
南城大学文科教学楼都很近,中文新闻更是共用一栋楼,来回上下擦肩见过,并不稀奇。
“我叫范小越,校招签了合同,这会儿就直接上岗了,当试用期。”
“噢,是学姐。”陈绵绵点点头,把钱包收起来,“确实很久没见到同校的人了。”
“你快别叫我学姐了,叫名字就好。我感觉我比起你来,心智差太多了。”
“哪有。”陈绵绵客气道。
两个人结了账,整个团队也基本到达了镇上,跟村长咨询过后就按照计划进行,拍摄的拍摄,采访的采访,迅速分头行动。
“那就你来吧小越,你跟陈老师是校友,稿子也是你写的。”
“好。”
整个采访并不拘谨,约莫是听取了她的意见,没有上什么宏观的价值,只是围绕村庄日常生活和教学进行提问,偶尔带到微光。
只有最后几个问题比较私人。
“陈老师成绩优异,履历漂亮,大有可为,为什么会选择在这个时候休学,到石桥村这种公路都还没有开通的地方支教呢?”
陈绵绵看着镜头,顿了几秒,温声道,“我不觉得我现在是一个‘没有所为’的阶段。做自己想做的事,做自己觉得有意义的事,在哪里都是‘大有可为’。”长︰腿老阿﹑姨︿证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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写完机场part的时候忘记说了,有喜欢be的宝停在那里就好啦。相对故事也是比较完整的。
以及换地图,展开新生活,肯定要有新的人和事,也肯定要有一段时间没有男主的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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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近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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采访完收工,天色已经擦黑,大家边收拾东西,边讨论去哪里吃饭。
“饿得要死了,感觉能吃下一头牛。”
“我也是,早上就吃了一个红薯。你别说,就这种简单方法做出来的原生态食物,竟然格外好吃。”
“对!我也觉得!而且我感觉这里的土鸡和牛肉什么的应该比我们那儿好吃。”
后来大家七嘴八舌商议,还问了村长,决定去镇上一家老字号家常菜饭店吃饭,叫上了陈绵绵一起。
“陈老师也跟我们一起去吧!你今天给我们介绍带路也辛苦了。”
陈绵绵没犹豫太久,笑着点了点头。
八九个人围坐一个圆桌,轮转着点了菜。范小越在旁边用纸巾把桌面重新擦了一遍,另一边有人要了开水烫碗筷,有人开始刷时事新闻,叽叽喳喳地讨论着。
“忙了一天,终于有空看手机了。”
“我也是。消息都攒了一天没回了。”
对面有女生倾身过来,“小越,把陈老师碗筷递给我一下。”
陈绵绵刚想起身,范小越就伸长手臂递了过去。
“谢谢啊。”陈绵绵说。
那女生笑了笑,用开水帮她涮了下碗,说没事。
“这里环境确实不是很好,昨天一天我都有点受不了,陈老师还坚持在这里,每天都很辛苦,我们都很佩服。”
“哪有。”陈绵绵笑笑,没再继续往下。
“靠!就一天没看手机而已,外面的世界发展得这么快吗?这些热搜我已经看不懂了。”
“什么东西,我看看。”
“不都来来回回就那些东西吗?娱乐新闻再加一点时事,有什么看不懂的。”
“诶,我看到了我喜欢的乐队。”
对面的女生说着,点进词条里看了一眼,撇嘴道,“发新专,加盟音乐节,现在排场大的嘞,歌倒是越来越难听了。”
帮陈绵绵烫碗筷的那个女孩将碗筷递回,凑过去看了一眼,“诶,我知道这个乐队。我觉得他们上一个主唱走了之后就不行了。”
“对!”对面的女生狂点头,“原来不是我一个人这么觉得!歌的质量直线下降好吧!”
“也不知道他为什么退出,我记得他长得贼帅,后面怎么忽然就没消息了。”
“诶,”对面的女生经这么一提醒,忽地想起什么,向陈绵绵的方向看过来,“我记得他是你们学校的吧,小越?”
“南城大学的?”
陈绵绵往杯子里倒水的手一顿,水流从细小的壶口洒出一点,然后又很快回正。
“啊?谁?”
范小越在看手机,没怎么仔细听她们说话,抬头略微有些茫然,但部分关键词已经落进耳朵里,后知后觉地思考一番,立马反应过来。
“程嘉也吗?”
对面女生点点头,“对的。我没记错的话,这就是你们学校组出来的乐队吧?”
“噢,对。”范小越点头,又耸耸肩,“但我不认识他。”
“人家在学校里也是名人的,不是那种在同一个学校里就能认识的人。”
“啊,好吧。”对面女生有些失望地撇了撇嘴。
“不过……”范小越话锋一转,“我倒确实听别人讲过一些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