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章
兵戈相见,顾南挽近乎是泄愤般,不顾一切地向他袭去,锋利的剑气在她的身上留下道道血痕,顾南挽却像是察觉不到那些疼痛,她双目泛红地看向闻钰,声音一片沙哑,“你到底想做什么?!”透过漫天潋滟的水色,漆黑的眸子定定地看着面前的顾南挽,只见几缕乌黑的发丝黏在她雪白的颊边,她的皮肤极白,唇色却是殷红,眉目灼灼,宛若熊熊燃烧的炽热烈焰,似是恨不得将他除之而后快,
闻钰莫名地想到了第一次见到顾南挽时的场景,那张尚且稚嫩的面容与现在这张灼人心神的面容缓缓重合,漆黑的眸底泛起了些许细微的波澜,闻钰指尖掐诀,只一味地闪躲着她的攻击。
见着他这般的姿态,顾南挽心底的怒意更甚,从始至终,他似是只将她当成玩弄于指尖的猎物,在毁了她的全部之后,又假模假意地施舍她半分善意!
顾南挽猛地划破掌心,任由滚烫的鲜血洒落在冰冷的长剑之上,殷红的鲜血迅速地没入了长剑之中,剑光如练,长剑于虚空之中化出万道剑影,随着她的呼吸飞速地游走于她的身侧,剑影闪烁,海域之上瞬间掀起了万丈波涛。
顾南挽立于风暴中心,狂风鼓动着她飘扬的裙角,她掀起眼皮,神色冰冷地看向闻钰,沉声道,“闻钰,我不会再让你伤害我身边的任何人。”
随着她的话音落下,万道剑影瞬间自她身后爆射而出,携着毁天灭地之势向着闻钰袭去。
寒光剑影之中,无数剑影已逼至闻钰身前,闻钰却依旧定定地看向她所在的方向,没有丝毫的反应。
在那漫天的剑影之下,他的身形显得格外的渺小,宛若浩海之中的蝼蚁,他微微掀起眼皮,万道剑影于他的眸底落下片片璀璨倒影,他却依旧是没有丝毫的动作,凌厉的剑气在他的面上落下道道细细的血痕。
顾南挽一怔,她的面色微变。
下一瞬,却见闻钰竟倏的敛去气息,他神色淡淡地立于原地,任由凌厉的剑气穿透了他的胸膛。
系着褪色剑穗的长剑倏然跌落在地,长剑剧烈地战栗着,发出阵阵凄厉哀鸣。
顾南挽猛地瞪大了眼睛,她不可置信地看向面前之人,识海之中有片刻的空白,闻钰低低地闷哼了一声,他微微垂下眸子,便见雪白的衣物染上了点点的血色,那血色缓缓地自他的前胸蔓延。
锋利的长剑径直刺入了皮肉,滚烫的鲜血溅落在她白皙的手背,绽出朵朵艳色血花。
顾南挽一怔,她的眼睫颤了颤,有些恍惚地看向闻钰,刺目的血色滴滴答答地落了满地,烫的她的指尖都微微有些颤抖。
她下意识地以为这又是闻钰的什么阴谋诡计。
然而,她的眸中印出他苍白清俊的面容,闻钰抬起苍白的指尖,拭去嘴角的血迹,然而更多的鲜血自他的指尖滴落,他的面上染上了零星血迹,格外的刺目。
顾南挽指尖微微收紧,她下意识地想要向后退去,却见闻钰修长的指尖死死地攥住锋利的长剑,漆黑的眸底定定地看向她,而后在她诧异的目光中。
修长的指尖用力地捏住她纤细的手腕,闻钰却是猛地逼近,锋利的长剑深深地刺入了他的胸口。
那血当即流的更多。
他却似是察觉不到疼痛,捏着剑尖的手越发的收紧,锋利的剑刃划破他掌心的皮肉,入目,满是刺目血色,鲜血染红了褪色的剑穗。
顾南挽下意识地松开了指尖,她有些恍惚地退后两步。
却见闻钰身形一晃,有些失力地跌靠在身后的巨石之上,他的胸膛剧烈地起伏着,水光盈盈,冲散了他身侧的血色。
然而只眨眼之间,他身侧的水流已再度盈满了血色。
顾南挽下意识地想要捂住他的伤口,滚烫的鲜血源源不断地自她的指尖溢出,只眨眼之间,鲜血便已染红了她的长裙。
在场的众人看着这一幕,皆是有些诧异地瞪大了眼睛,就连三首将亦是歪了歪头,他目光沉沉地看向闻钰与顾南挽,神色有些古怪,喧嚣的海域有片刻的死寂。
他们怎么也没想到,这事态竟会是这样的发展……
直到吞天鼠发出了一道尖锐地爆鸣,瞬间打破了海域的寂静,“闻钰仙君,你疯了!”
顾南挽方才如梦初醒,她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待察觉到指尖黏腻的血渍,顾南挽面色微变,她茫然地看向自己的指尖,她难得地有些手足无措,识海中一片混沌。
顾南挽死死地看着闻钰,却不知晓他为何要这般做,她有些烦躁地扯了扯他的衣袍,厉声问道,“你要做什么事便做,你这是在干什么……”
她用力地扯着他的衣领,瞳孔泛红,喉间一片酸涩,他是她最恨之人,他们之间有着血海深仇,他杀了她的爷爷和父亲。
她本该高兴能够亲手将他斩于剑下,然而真到了这一刻,她却没有预想中的开心。
这个她恨之入骨的人,却也在她最无助最弱小之时,陪着她度过漫长岁月,她也曾将他当成过最亲近之人,亦师亦父。
顾南挽死死地咬着唇角,浓郁的血腥味在她口中蔓延,她目光凶狠地看着靠在礁石之上,面色惨白的闻钰,几乎抑制不住心底激烈复杂的思绪,“你又再耍什么花样?苦肉计吗?”
“你对我苦肉计有什么用,闻钰,我巴不得你去死!”
“闻钰,你还想骗我到什么时候,你以为你这样我就会上当吗?你以前耍我那么多次还不够吗?!”
她的指尖落在他的脉搏处,却发现他体内的灵力早已溃散,她的一击根本杀不死他,早在来时,他的经脉便已寸寸断裂。
闻钰低低地喘了口气,他的喉结滚动,咽下上涌的血气,冰冷的海水落在他的面上,缓缓地带走他周身残存的暖意。
他们已有许久未曾离得这般的近。
他的目光在顾南挽的面上停留了片刻。
他有许多想说的话,然而看到这张苍白而又熟悉的小脸,他苍白的薄唇动了动,却又有些难以启齿,他沉默地看着面前的熟悉而又陌生的小姑娘,思绪有片刻的恍惚。
他几乎有些不敢直视她的眼睛。
他也不知该怎样去面对她。
身为她的师傅,却是寡廉鲜耻地对她生出了不该有的心思,他罔顾人伦地生出了些阴暗的念头。
他害怕她看出自己藏匿于心底的那些情绪,却又矛盾地有些期待她能早日知晓。
闻钰的目光在顾南挽的面上停留了片刻,他这短暂而又漫长的一生,细细想来却尽是荒芜,除了修炼,便是报仇。
闻萧不择手段,近乎变态地想要提升他的修为,若非将他炼制成死侍会有损他的修为,他想,闻萧早就将他炼化成了他身后的一名死侍。
那么多年,他似是具空壳,麻木地听从着所谓的父亲的安排,一丝不苟地修炼,而后暗中除去对他们有威胁之人。
周而复始,一日一日地重复着往日的一切,他本也没觉得枯燥,亦或者有什么怪异之处。
闻钰的呼吸渐沉,他的目光在顾南挽的面上停留了片刻,透过盈盈水色,他似是看到那双潋滟的眸中染上了丝水光,恍惚间,他似是又回到了那个初见的夜晚,狼狈的少女被群狼和弟子追逐着匆匆闯入了林间。
记忆中的他微微垂眸,看着树下的小姑娘,他问,可愿拜他为师。
少女目光警惕地看向他,观察了片刻,直到身后传来狼群的的声响,她忙小声唤道,师父。
闻钰只觉喉间一阵腥甜,他强压下胸口翻滚的血气,拭去嘴角的血色,漆黑的眸子静静地看着面前的小姑娘,一如既往。
顾南挽看着面色惨白的闻钰,她的眼眶无端地有些酸涩。
金凤泄愤般地撕碎了那群该死的老鼠,他捂着胳膊,神色阴沉站在顾南挽的身后,方才的一切他已全部瞧在了眼底,他沉默地看着顾南挽与闻钰。
他看到闻钰体内逐渐溃散的灵力,星星点点的灵光浮于他的周身,他已活不过半盏茶的功夫。
闻钰捂着胸口站起了身,他微微抬起指尖,只见远处的长剑缓缓地落在了他的身侧,却是先前她让三首将丢远点的长剑。
不知何时,周围已下起了连绵细雨,淅淅沥沥的水珠落了他满身,闻钰垂下眸子,长长的眼睫遮住了眸底的神色。
须臾,他方才沉声道,“你娘在须弥山下。”
“带着这把剑,你便可找到她。”
只有他死了,闻萧才会死,他们二人的命格早已被闻萧绑在一起,不死不休。
他在来时,便已派人去寻戚无宴,告知他闻萧所在的地方。
他这辈子都是浑浑噩噩,唯一所求却是与他隔着血海深仇,他们再无半点可能,他活着,便是对顾南挽最大的威胁。
他只是个披着人皮,见不得光的怪物,他本就不该存活在这世间。
他能给自己想到的最好的下场。
不过是死在顾南挽的手中。
让她手刃仇人,亲手泄愤。
第106章
闻钰身陨
雨越发的大,
海面之上溅起层层涟漪。
冰凉的雨珠落在她雪白的颊边,闻钰扯了扯嘴角,露出了个苍白的笑容,
他眸底的冷色寸寸消融,神色间带上了丝解脱。
“阿南。”
“你的遮日棺,
便是外域的第四道封印。”
顾南挽闻言眼睫颤了颤,
就连大祭司几人亦是瞬间直勾勾地看向四处,眸底闪过丝暗芒。
顾南挽抿了抿唇,
哪怕到如今,
她仍是下意识地觉得,闻钰又是在使什么手段,
他们生性狡猾恶毒,
怎么可能自寻死路,又怎会这般轻易地将这一切都告诉她。
雨水模糊了她眼前的视线,
顾南挽抹去面上的雨水,
她站起身,
神色冰冷地看向半靠在巨石之上的闻钰,
她死死地捏紧手中长剑,“你们这次又要做什么?!”
闻钰却只静静地靠在礁石之上,黑色的长发静静地浮于水面之上,他的一身白衣几乎已被鲜血尽数染红,
几缕碎发湿漉漉地落在他的眉眼之间,模糊了他眸底的神色。
他微微抬起头,
寒潭似的眸子静静地看向背光而立的顾南挽,
冰凉的水珠自她尖尖的下巴滴落,
细雨连绵,
于她的周身处勾勒出片片细碎水光。
闻钰指尖动了动,
他想要告诉顾南挽,他不会再伤她。
然而他尚未来得及言语,一股甜腥味便已涌上喉间,殷红鲜血自他的嘴角滴落,闻钰眼睫颤了颤,那张白皙的小脸逐渐模糊。
顾南挽见他不语,他手执长剑,猛地刺向他的眉心,却见闻钰依旧无半分动作。
顾南挽动作一滞,她几乎是用尽全力方才从喉间挤出个字来,“说话!”
金凤沉默地看着顾南挽紧绷的神色,眼见顾南挽情绪越发的激荡,他忙拉住她的胳膊,有些迟疑道,“他已经死了。”
“……”
顾南挽眼睫一颤,她的识海中有片刻的空白,她的指尖在他的胸口停留了片刻,却发现他的心脏不知何时,已然停止了跳动。
闻钰死时,漆黑的眸子仍是专注地看向顾南挽,一如既往。
他这辈子都是闻萧手中的木偶,唯有死,方才能彻底摆脱他的控制。
他的性子冷淡安静,陨落之时亦是悄无声息,宛若春风化雨,平静地回归于海河山川之中,唯独他的长剑,久久地哀鸣着。
这世间除了他的剑,再不会有人为他的陨落而难过。
顾南挽死死地攥着那把长剑,她眼睁睁地看着闻钰的肉身化作点点灵光,缓缓地随着海风消散于满地的水色之中。
最恨之人身死,顾南挽却并没有想象之中的开心,她沉默地看向手中的长剑,长剑行如秋水,薄如蝉翼,一看便是女子所用,尾端缀着的,褪色的剑穗已再度染上了艳色。
金凤有些担忧地看向她,“挽挽……”
他们本以为这闻钰会是接下来最大的阻碍,却没想,他竟会主动赴死。
冰冷的水汽拂过她的颊边,顾南挽微微抬起头,只见空中的雷云越发的浓郁,整个天际似是都要随之坍塌一般,摇摇欲坠,墨色迅速地侵染着天地。
顾南挽心中的不安愈浓,她只觉一股郁气憋在她的胸间,压的她几近窒息。
她沉默地看着手中那把曾经属于闻钰的长剑,她挥去心底的万般情绪,最终,顾南挽勾了勾嘴角,露出了个笑容,“没事,等会先去救我娘吧。”
她最后再看了眼闻钰消散的地方,汹涌的浪潮似乎都宁静了些许,几点雨珠落于水中,激起片片涟漪。
一缕清风缓缓地略过她苍白的颊边,温柔而又谨慎。
顾南挽抿了抿红唇,她转过身,向着擎天石上飞去,大祭司看着她手中的长剑,却是没说些什么,只轻轻地揉了揉她柔软的发丝,“好孩子,辛苦你了。”
她的掌心温暖而宽厚,带着独属于她的草木气息,顾南挽感受着她掌心的温度,她的眼眶一酸,她强忍着摇了摇头,“我找到娘了,马上就能救她出来了。”
大祭司强撑着笑意,连声道,“好,好……我也好久没见过你娘了。”
站在大祭司身后的老者却突然沉声道,“等这些事结束,再去接阿乔回来吧。”
现下这情况,外界早已乱成一团,四处海族邪物作祟,让古乔继续待在须弥山下,反倒是更好的选择。
顾南挽闻言沉默了片刻,没有反驳。
那群修士目光怪异地看向顾南挽一行人,他们这会儿看到顾南挽,也不敢再提那祭阵之事,虽对闻钰方才之事有满肚子的疑问,这会儿也不敢多问,只沉默地看着他们,满面的欲言又止。
他们不着痕迹地打量着顾南挽与大祭司,希望能看出些什么来。
大祭司看着顾南挽苍白的小脸,声音难得地有些温柔,“挽挽,你告诉外婆,你的遮日棺究竟是从何得来的?”
顾南挽没想到他们突然提到那悬棺,她有些诧异地看向大祭司与几位老者,迟疑了片刻,方才轻声道,“那是我的本命灵器。”
几人闻言对视了一眼,纷纷从对方眼底看到了丝亮光。
他们看着擎天石上的裂缝,目光闪烁个不停,想到先前闻钰所说的话,他们心中忍不住有些激荡,他们虽也怕那闻钰使些手段,可现今擎天石已经成了这个模样,情况再坏也坏不到哪里去。
最终,还是大祭司率先开口道,“挽挽,你试试遮日棺吧,兴许真的有用。”
遮日棺身为先人的藏骨之处,吸收了他们的精血,早已不是一般的灵器,他们先前便觉这遮日棺有异,经过闻钰那么一说,他们反倒是越发的心动。
“挽挽身为神器认定的主人,她与擎天石定然有所联系。”
顾南挽闻言看向脚下碎裂的擎天石,她指尖掐诀,纯白的霜雪裹挟着灵力缓缓地没入擎天石中,众人下意识地瞪大了眼睛,他们有些紧张地屏住呼吸,满目期待地看着脚下的擎天石。
而后又失望地叹了口气,却见那裂缝无半点反应。
顾南挽双手结印,随着一声沉闷巨响,厚重的遮日棺瞬间落在了擎天石之上,顾南挽将灵力输入遮日棺之中,那裂缝依旧没有半点异样,依旧缓缓地向着四处蔓延。
她缓缓摇了摇头,“没什么用……”
众人忍不住也有些泄气,大祭司揉了揉顾南挽柔软的发丝,察觉到周围各异的目光,她轻声道,“今日你先回去休息吧,去找你爷爷去。”
她在爷爷二字之上故意重了些语气。
顾南挽点了点头,她方要转身离去,变故陡生,只听身后传来一道急促的惊呼声,顾南挽下意识地抬起头,却觉颊边一凉。
殷红的血珠自她的眼尾滴落。
身侧传来众人愤怒的怒骂声,顾南挽擦去眼尾的血迹,只觉空气中的水汽似乎更浓郁了些,一道修长的身影悄无声息地出现在这茫茫海域之上,海风拂起了他浅蓝色的长发,他的面容与常人无异,下半身却是流动的水纹,腰腹之处布满了银色的鳞片。
方才还肆虐汹涌的浪潮,此刻却乖顺地伏于他的脚下,周围的海兽纷纷向此处赶来,恭敬地匍匐于他的脚下。
看着无声无息出现在这海域之中的神秘男修,众人面色微变,若非他主动出手,他们竟无一人察觉到他的气息。
金凤不动声色地挡在顾南挽的身前,目光沉沉地看向来人。
昶吟微微掀起眼皮,看向站在擎天石上的众人,他的神色懒散,眸底似是凝着层层玄冰,尽是漠然。
喧嚣的海风似乎都随之凝滞了片刻,周围的空气无端地有些滞涩。
众人死死地看着海域之中的神秘男修,神色紧绷,眼底满是警惕,就在他们心中思索之时,顾南挽自金凤的身后走了出来,她看向被众多海族簇拥其中的男修,扬声道,“前辈。”
金凤面色一沉,他先前便已与昶吟动过手,已然知晓他的性子阴晴不定,随时都有可能动手杀人,他倒是没想到,那么多人都未能拖住他。
金凤暗暗提起灵力,神色警惕地看向昶吟,却见昶吟并未如先前一般攻击顾南挽。
昶吟看着高台之上的顾南挽,目光在她眉尾下方的小痣停留了片刻,他的眸底泛起些许的波澜。
顾南挽后背止不住地有些发寒,她却仍是强忍着心底的情绪,继续道,“我知晓你们厌恶人类修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