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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3章

    “我要带你走。”商南淮说,“不跟你商量了……是我没转过弯,带你走是我的事,你不用管。”

    沈灼野被这场梦堵嘴,张了张口发不出声,眼里透出些无奈,报复性地毁掉商南淮的发型。

    商南淮被那只手生涩地乱弄头发,眼底没缘由地一烫,用力闭了闭眼,摸了摸沈灼野的耳朵:“我还有只耳钉,送你?”

    沈灼野说别的话不受阻碍:“我自己买。”

    “帮帮忙,耳钉非得一卖就两个。”商南淮说得理直气壮,“我就这么一个耳朵有洞,再打疼死,你就忍心看着。”

    沈灼野活到这么大,只怕没见过这种歪理,一时居然不知道怎么反驳。

    商南淮把耳钉给他戴上,力道轻柔,轻轻摸了摸那只耳朵,给他吹了吹:“疼吗?”

    沈灼野摇了摇头,像是有些疲倦,在融融暖风里闭上眼睛。

    商南淮没有收回手,看着这人苍白到透明的脸颊,车在路口转了个弯,沈灼野的脑袋垂下来,落在他手心。

    “怎么累成这样。”商南淮低声问,“干什么去了?”

    他接住失去平衡的沈灼野,被揽住的人动了动手臂,想要飘起来,却发现没有帮助甚至做不到。

    而商南淮分明就是在帮倒忙,在旁边的座位坐下,不由分说把人圈进怀里,让沈灼野枕着自己的肩膀。

    沈灼野没有回答他的问题,沉默了一阵,才说:“季良哥……”

    “好好的,没事。”商南淮说,“没处分,检查都没写,人家法医说他有病。”

    沈灼野闭着眼睛,额发垂下来遮挡眼睫,微弱地抬了下嘴角。

    商南淮摸了摸他的额头,有点不满意:“你怎么不问问我?”

    “你没事。”沈灼野说。

    商南淮气结,就算他确实没事,那也得问问啊:“我怎么没事?昨晚上——”

    他说到这,话音忽然顿了顿,混乱的记忆翻涌上来。那一点始终不散的违和,终于迟而又迟地悄然露头。

    在他险些掉下去的时候,有手臂从后背拦他,力道极强,硬生生刹住邵千山扑他的去势。

    宋季良不可能出现在他身后,他身后是无路可退的空洞,是黑漆漆的深渊。

    商南淮愣了半天,拉过沈灼野的胳膊,把掌心罩在那地方,慢慢揉了揉:“……还疼?”

    沈灼野不知他在问什么,黑眼睛慢慢张开,看了他一会儿,就又闭上。

    商南淮抱着暖不起来的人,头脑转不动,胸口像是被什么剖开,拿出心肺随意翻检,奇异的没半点知觉。

    “沈灼野。”商南淮低声说,“你不跟我回去,是不是因为……”

    他没把剩下的话说出来,伤痕累累的小豹子瘦得衣服都打晃,累到无声无息睡着以后,身体就不自觉地蜷起来,滑落的额头枕在他胸口。

    商南淮拿过条毯子,把熟睡的身影裹住,听见发动机的轰鸣声——这声音不是车的,是飞机,这说明梦差不多该醒了。

    沈灼野挑的这个地方实在不算近。

    商南淮摘下眼罩耳塞,把毯子放进相邻的空座位,打开遮光板朝外看,飞机已经开始降落。

    来的地方秋风萧瑟,初冬的寒意已经悄然降临,这里倒是还绿盈盈一片,像是春天不会结束,草木没有枯荣。

    商南淮这一路都赶得火烧火燎,什么都没带就直奔机场,连行李都没费力气安检托运,幸好护照签证都有工作室常年续着,不然过海关说不定要费大周章。

    可真到了地方,站在温暖明亮的阳光底下,那种茫然却毫无预兆地到达顶峰。

    助理换了外汇,气喘吁吁赶过来:“商老师……”

    “我去附近绕绕,看看景。”商南淮给他留了些钱,剩下的接过来,“不用急着找我。”

    助理愣了愣,有些无法理解,商南淮扔下还在录制的节目,大费周章赶过来,难道就是为了看风景。

    但毕竟一切都是商南淮说了算,助理犹豫了下,还是点头:“您多注意安全……我刚听人说,这儿治安不是特别好,这两年出过好几次命案。”

    风景的确不错,这地方临海,冬暖夏凉气候湿润,街道很干净。

    但危险还是有的,听说流浪汉和街头抢劫的不少,有些只是盯上钱和随行物品的还好,有些就更危险。

    商南淮随口应了一声,又拿出手机打开,翻了翻未读消息。

    往外乱跑的小豹子是真会折腾人,这趟中间转了三次机,一口气不停地飞了一整天,身上都是僵的。

    商南淮一天没看手机,再打开,外头几乎已经翻了天。

    公司这时候知道替沈灼野申冤了,放出手术记录和心理咨询记录,要向邵千山追责到底,先被铺天盖地的骂声淹了个结实。

    「老大知道骂老二了,你们俩谁也别骂谁,都该死知道吗?」

    「终于发现摇钱树被砍了,心疼了,邵千山压榨沈灼野用沈灼野挣钱的时候,怎么没一个有动静?」

    「都知道?都知道??」

    「不知道该说什么了,重度焦虑心脏病不给放假,让上综艺,我说沈灼野最后那几档综艺怎么表现的这么烂。」

    「差不多就行了,什么叫烂,不够折腾不够卖命就叫烂?他这个咖位本来就不该再参加综艺,被公司按着给新人吸血,这是把他当人用吗?」

    「赞同,骂畜生骂人渣,别被这些人的逻辑洗脑了。不是有综艺故意折腾人,沈灼野被绑架着上了,就必须卖命,必须跳冰水给你们看着爽:)」

    「他是演员,同期的戏表现得一点没差,说实话我都不敢想,这种状态怎么把角色演下来的。」

    「大概就是因为有戏、有角色,能沉浸在戏里缓一缓,日子还没那么难熬吧。」

    「怎么缓啊?那几个角色最后都死得可惨了……」

    ……

    商南淮找了个咖啡馆,坐下刷手机。

    他实名挑事,给所有痛骂人渣的评论点了赞,又查了查公司的股价,对暴跌的折线还算满意,退出界面。

    沈灼野最后那几个角色,结局的确都惨得离谱,但难得的都是好人。

    这事甚至挺不容易——姓邵的不当人,沈灼野十部戏里有七八部都是反派角色,成天在大荧幕上公然违法乱纪祸害苍生,这才有人开始调侃,管他叫“祸害”。

    沈灼野演好人演得挺高兴,难得在那段时间里,还有什么值得他高兴的事,所以

    比如沈灼野统计了自己的角色,进行计算,得出平均寿命以后,回复那条“祸害遗千年”的:好人可能不长命。

    因为样本数量不足,沈灼野还严谨地加了个“可能”。

    这条评论已经被留言的人自己删了,但截图有不少……因为公司放出来的病历记录,很多人后知后觉地开始不安:「是退圈了吧?」

    「肯定是,现在医学那么发达,心脏病也能治啊。」

    「是不是身体实在撑不住,激流勇退了?退得好,这么干就对了,好好歇歇。」

    「对,不伺候了,我也忍忍……我发誓我五年不催沈灼野回来演戏。」

    「五年是不是太长了?」

    「别,别,他想几年就几年,你们别把人吓唬回去,彻底退圈不给演了。」

    「有时间的去他,把评论区清一清,也是怪了,以前看着满屏祸害怎么没这么闹心……」

    「刚刷屏回来,没忍住,又看了一遍钢厂那部电影,真好看。」

    「要不是《重聚首》,还不知道编剧设定无名混混有什么意思……怪不得之前的综艺里,他还说心境很像他自己,很有共鸣。」

    「对,那个破综艺一群人嘻嘻哈哈,还玩“祸害”梗……讲真,沈灼野够礼貌了。」

    「电影确实是好,可也挺让人担心的,他说哪段心境像,前半段还是中半段?」

    「都有吧,就最后不一样,无名混混留下了,死在十七岁,他走出去了。」

    「他走出去了吗?」

    ……

    这条评论下面是空白,刷了好几次都没有新评论,商南淮放下手机,抬头看了看触手可及的明媚暖阳。

    这地方的阳光是真好,明亮到有点耀眼,把人晒得暖烘烘犯困。

    不远处绿草如茵,商南淮坐在咖啡店的半旧木椅上,又刷了一会儿手机,发现节目组那边也暂停直播了一天。

    这不奇怪,出了这么大的事,谁有心思直播,看客都无心再看些生硬尴尬的客套寒暄。

    节目组没直播,但放出了编剧的创作思路,也放出完整的文字版访谈,放出了删减前的原剧本。

    商南淮看过原剧本,他是主演,他当然看过,知道删掉的戏是什么内容。

    删掉的那场戏,“无名混混”本该在临死前回家。

    电影给的信息极端吝啬,沈灼野的所有戏都是外场,破败的钢厂、阴暗的街巷,呼啸得仿佛不会停下的风雪。

    如果那段戏拍出来,观众跟着镜头,跟着重伤的“无名混混”一路蜿蜒的血迹回家,会发现他的家和主角的家是一个。

    为什么是一个,两个人是什么关系,为什么住在一个屋檐下却从没有对手戏……这些问题都留白,留给观众去发散猜测。

    这其实是个很值得琢磨的结局,删掉它很可惜,连编剧也觉得可惜,但最后还是忍痛放弃。

    「因为他不会回家。」编剧在文字版访谈里说。

    「他就是这样的人,他不会连累他待的地方。」

    这个“连累”的含义很广,包括一个温馨、暖和的家,不该受这种“无妄之灾”——至少他认为这是无妄之灾。这么好的小房子,不适合做凶宅。

    「他不会回家。」

    「他发现自己活不久,就不会回家了。」

    第67章

    商南淮打开沈灼野的聊天框。

    他对着手机坐了一阵,

    忽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说什么呢,是说那两个人渣兄弟有多惨,还是宋老师后悔了?

    商南淮忍不住想,

    沈灼野可能已经不在乎这些,

    又或者无论在乎不在乎,

    沈灼野已经知道了。

    毕竟有些小豹子厉害过头了,

    救了他又去帮宋季良,

    没让他季良哥挨半个处分。

    商南淮想了半天,还是闲聊:我来了个地方。

    商南淮:[图片11]

    商南淮:风景不错,阳光也挺好,

    你这审美没得说,这地方就适合度假。

    商南淮:真暖和,

    我都不想回去了。

    对面依旧无人回应,商南淮等了一阵,打了又删删了又打,

    最后还是扔下手机。

    他揉了两下脖颈,

    枕着胳膊,

    对着阳光下的草坪发呆。

    沈灼野来过这地方吗?

    路过,还是来买咖啡,

    还是散步晒太阳?

    应当不是买咖啡,沈灼野肯定喝够咖啡了,

    这人熬到打晃的时候,

    恨不得把咖啡豆当饭吃。

    商南淮这些天一直在想……自己当初是有多迟钝、多愚蠢、多荒唐,

    才没冲过去,

    把沈灼野扯回家。

    哪怕不回家。

    他就该不要脸地缠着沈灼野,

    沈灼野脾气那么好,肯定拿他没办法,

    再无奈也只能任他缠着。

    就一起来度个假,他硬要当沈灼野的朋友,沈灼野难道还有办法不承认?

    他早就该跟着沈灼野来这,哪怕什么都不做,哪怕只是说说话、聊聊天,一起出来散步,来咖啡店买两杯热牛奶。

    这么好的天气,一个人多无聊。

    商南淮当时其实是真想过这么做的。

    为什么不这么做呢?

    他究竟是怎么想的,居然能放沈灼野一个人在这,待了两年。

    ……

    商南淮退出聊天框,重新看宋季良发过来的消息。

    邵千山在看守所里折腾了两次,只不过在这种地方,基本没有寻短见成功的可能……这事也不意外,毕竟邵千山不会看不出,没有翻盘的可能了,局面越往后只会越糟糕。

    陈流倒是赖活着,时而装疯时而真疯,不知道是不是心怀侥幸,觉得这样能脱罪。

    可惜邵千山没给他留退路,特地留了证据,证明他买凶时候是清醒的,没有任何精神类疾病。

    知道了这件事,陈流的最后一丝希望也崩塌,一口气卖了邵千山不少料。

    这两兄弟狗咬狗抵死不放,公司股价跳水跳得刺激,那些高层更恨透了邵千山,不论为报复还是杀鸡儆猴,都会整得邵千山这辈子再爬不起来。

    对姓邵的来说,这比杀了他还绝望,但他还找不成死,案情已经正式提起公诉,几个狱警轮流盯着他。

    这两兄弟接下来能做的,也只有去吃牢饭,在冷冰冰的栏杆里被恐惧侵蚀,惶惶不可终日地等着报应那天了。

    ……

    消息里,宋季良还对商南淮简略提及,自己又和父亲吵了一架。

    这一架吵得并不激烈。固执了大半辈子的中年人死死攥着装茶水的罐头瓶,有种色厉内荏到极点的不安惶然,仿佛说出的每句话都失了底气。

    宋季良也不想吵,只是心平气和地告诉父亲,小猫就是不会回来了。

    不论如何都不会,不论托梦还是招魂——说这话的时候,宋季良被父亲掼了个巴掌,宋国栋不肯相信这件事。

    宋国栋带沈灼野去检查过心脏,医生说没事,医生说问题不大,只要别再做剧烈运动,保证休息,保持情绪稳定,坚持健康的生活作息,就跟正常人一样……

    宋季良有很多话梗在喉咙里,又什么也说不出,只是站在门口,看着脸上血色逐渐褪去的父亲。

    有些话他不想说,但还是不得不提醒父亲,保温杯找不到很正常,它被扔了。

    宋国栋亲手扔的,买来的当天就被扔了,一起被扔掉的还有沈灼野。

    “我不是……”犟了大半辈子的父亲站不稳,吃力地解释,“我不是针对他,就算是你——”

    宋季良知道:“就算是我,被人这么污蔑了,解释不清,您也会让我滚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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