背景
18px
字体 夜晚 (「夜晚模式」)

第102章

    邵千山身上的伤,不可能用任何科学手段,一瞬间就复原,像是没受过一样。

    没有这种可能。

    宋季良听见他肋骨碎掉的动静了。

    这件怪事让宋季良想起……在钢厂和邵千山对峙,商南淮差一点掉下去的时候,也像是被什么拦了一下。

    那一下其实很明显,很难忽略。

    从那时候起,宋季良就已经掉进说不清道不明的茫茫恐惧里,整晚都恍惚。

    他找不到任何更合理的解释了。

    宋季良宁可自己被处分停职,宁可自己被开除……也不想看见这个。

    他不想看见这个,也不想相信邵千山的话,他不明白这是什么意思。

    “怎么会治不好,不是说没多严重吗?”宋季良把声音放得柔和到不行,轻声问,“告诉季良哥,你在哪,行不行?”

    没有什么回答他……那点烟雾微弱地动了动,想要飘到他身边,然后就消散。

    所以宋季良猜测自己是闯了祸,他不该这么做。

    不该违反纪律,不该对邵千山动私刑,不论有什么原因都不该。

    沈灼野累得没力气动了。

    所以,接下来的时间,宋季良没再动手,只是去审邵千山,把剩下的信息全撬出来。

    他把这些事撬出来,来找商南淮。

    ……

    宋季良不清楚,该怎么把这些对商南淮说。

    宋国栋一个人回了家,宋季良敲不开门。隔着那扇门,屋里像是很平静,就像商南淮现在也还算平静。

    这种平静,是最后负隅顽抗的假象,仿佛只要能这么死撑下去,沈灼野就还活着。

    只要不承认,只要不相信。

    “你还有事没说。”

    难捱的静默里,商南淮攥着那支烟,低声问:“什么事,邵千山还说什么了?”

    宋季良沉默了一阵:“你的节目录完了吗?”

    商南淮:“去他大爷的节目。”

    “不干了,今晚退圈。”商南淮重复,“邵千山说什么了?”

    虽然商南淮宁死都不愿意承认……但该死的,这世上最了解沈灼野的人还是邵千山。

    如果沈灼野失踪了,这世上只有一个人能找着他,那也就是邵千山。

    这事快让商南淮后悔疯了。

    那么长的时间,那么多的机会,他都干什么去了?

    为什么不去叫住沈灼野,为什么不好好聊聊天……为什么不问问沈灼野,心里究竟是怎么想的,有没有什么不开心的事,有没有什么想去的地方?

    他什么也没问过,因为他们是对家。

    商南淮恨不得杀回去,给那时候的自己一个巴掌,再把沈灼野拖走。

    拖去天涯海角,再也不回来。

    宋季良交给他一张纸条。

    商南淮伸手接过来,扫了一眼,是个国外的地址,立刻起身:“我过去,沈灼野在这是不是?”

    宋季良坐在椅子上,双手拄着膝盖,垂着视线沉默。

    商南淮已经开始让助理定机票,他死死攥着这张纸条,骨节泛着青白,像是攥着什么稻草。

    “最近的机票在下午,我这就走,现在就去机场,我的车马上来接。”

    商南淮一边按手机,一边起身往门口走:“你这个工作是不是走不了?用不用我带去什么东西?”

    宋季良摇了摇头,低声恳求:“你把他带回来……”

    这话让商南淮踩了个空,他重重晃了下,撑着门沿站稳,愣了半晌才笑了笑:“那不一定。”

    “得征求他的意见。”商南淮说,“他要不想回来,谁也不准催他,不准逼他。”

    宋季良也察觉这个要求自私,攥紧的拳缓缓放开,点点头:“好。”

    “商先生。”宋季良还是忍不住,抬头说,“做好准备,如果——”

    “宋队。”商南淮揉了揉额头,“我也是够蠢的……你知不知道,邵千山是怎么追到这个地方的?”

    宋季良被他打断,怔了下:“怎么?”

    “他二十一岁,刚到姓邵的手底下,上过一个答题挣奖金的综艺。”商南淮掸了掸那张纸条,“差得一塌糊涂……什么题都答不对。”

    难得有说沈大影帝坏话的机会,商南淮扯了个笑,沉默一会儿,又继续往下说:“都是旅游类题目。”

    沈灼野没旅过游,十七岁之前他没离开过这个地方,十七岁以后的生命全被裹挟着,没有一刻真正休息,没有一刻真属于过自己。

    宋季良给他的这张纸,是沈灼野答错的最后一道题。

    沈灼野站在台上,看着大屏幕上风景如画的宣传片,看得愣了神,都没听见题目是什么。

    主持人善意地给他台阶,笑着调侃:“是不是特别想去?”

    二十一岁的沈灼野比后来活泼,也比以前活泼,他以为这回终于找着家、有人要了,高兴得眼睛都黑亮。

    沈灼野热腾腾地点头:“想。”

    “是吧?”主持人帮他放松,聊起来闲话,“想怎么去,跟家人还是跟朋友?”

    这话把兴致勃勃的小豹子问住,沈灼野张了张嘴,没发出声音,引得主持人还去检查了下话筒。

    但沈灼野立刻就回过神:“都想!”

    主持人忍不住笑了:“都想啊?那可要不少幸运资金了,我们来看看你现在答对了多少题……”

    沈灼野错得一塌糊涂,幸运资金早清零了,但他不担心,只要他努力点、拼命点,总能挣来钱的,一直以来都是这样。

    沈灼野在心愿单上工工整整地写,和家人、朋友一起旅游度假。

    这得是多好的事,他都不敢想。

    沈灼野跟主持人显摆:“等到这天,我就是全世界最幸福的人。”

    第66章

    在飞机上,

    商南淮总算做了梦。

    他在梦里找沈灼野,但那个活动板房被拆了,看起来是工地要收工,

    地上一片杂乱废墟。

    商南淮蹲在废墟边上,

    愣了好一会儿神,

    才过去翻找。

    活动板房里的东西其实都还在,

    没被带走,

    和满地的碎砖块、断裂的水泥板混在一起,被灰土覆盖。

    这些东西堆在一起,又像是被什么焊固住了,

    商南淮试了试,连碎砖头也纹丝不动。

    可能是时间。

    时间不能倒流,

    所以过去的东西、过去发生的事,都已成定局,不容再改。

    商南淮低声说:“沈灼野……”

    有人在他身后,

    拍了拍他的肩。

    商大明星胆量实在一般,

    吓得猛跳起来,

    看清身后的人,瞪圆了眼睛:“你去哪了?!”

    沈灼野不再是十七岁的模样了,

    不过这人本来就有老天爷喂饭吃……哪怕后来成了大荧幕常客,要是角色需要,

    叫化妆师抓着调整调整造型,

    少年时期的戏份也一样半点不违和。

    这事其实也没少叫商南淮气得牙痒。

    他当初去给沈灼野探班,

    墨镜口罩武装到牙齿,

    拿着个望远镜鬼鬼祟祟看对家。

    偶尔被这人抓包,

    就跟现在差不多,沈灼野走路好像没动静,

    总能悄无声息绕到他背后,拍他的肩膀。

    只不过这回商南淮没撒腿就跑。

    也没躲,他一只手用力攥着沈灼野的胳膊,牢牢抓着不放:“你去哪了?我一直没找着你。”

    沈灼野静黑的眼睛看着他,想了想:“出去散心。”

    商南淮在这个回答里愣了一会儿。

    沈灼野现在看起来,就和视频里见的差不多,比过去瘦了很多,脸上没有多少血色,但精神还算好。

    商南淮看着他身上的衬衫,那下面应当有一道开胸手术的刀痕……手术不成功,那颗心脏没能被修复如初。

    虽然这么想不对……但这些天,商南淮的脑子里,其实一直转着这么个念头。

    可能早就修不好了。

    很早,早到被宋老师拖下楼梯,早到离开修车厂。

    早到奔波辗转、拼了命挣来一个自己以为的家,却原来一切都是早有预谋的假象。

    商南淮不知道,如果自己是沈灼野,能不能撑这么久。

    多半不会,如果他是沈灼野,可能在第一次被轰出宋家的时候,就真去打架犯浑无恶不作,当真正的祸害败类了。

    察觉到沈灼野的手臂僵硬得不自然,他才意识到自己攥得太狠,连忙松手:“疼了没有?”

    沈灼野低头:“疼了。”

    商南淮:“……”

    他揉了揉脑门,心神很乱,还是没忍住乐了一声:“跟你客气……你是面捏的?”

    话是这么说,商南淮还是拽过沈灼野的胳膊,挽起这小豹子的袖子,打算帮他揉两下。

    他一低头,忽然愣住。

    沈灼野不是面捏的,但像是凝聚的晨雾,叫有点刺眼的阳光一照,甚至有些透明。

    商南淮愣怔了一会儿,还是在自己攥着的地方揉了揉,低头吹了两口气,才把沈灼野的袖口放下。

    “休息好了没有?”商南淮没放开那只手,就那么松松抓着,缓着语气轻声问,“舒服点了吗?”

    沈灼野点了点头,被他从那片废墟引着离开,走远了些的时候,又回头看了看。

    商南淮跟着回头:“有东西还想要?我帮你翻翻?”

    沈灼野摇头,这样安静过头的架势,又让商南淮觉得他像木头,忍不住把人拉过来,在脑袋顶上揉了揉。

    十七岁的沈灼野能接受这个,沈影帝就不一定了,架住他的手:“刚做的造型。”

    “……”商南淮没忍住,更不安好心地把沈大影帝的新发型彻底弄乱:“那你完了,落在你对家手里,往后每天这么揉八百次。”

    沈灼野垂下视线,虽然不说话,但也收回胳膊,看起来没有要继续反抗的意思。

    商南淮头一回见:“这么乖?没意见?”

    沈灼野说:“多了。”

    商南淮反应了好一会儿,才隐约想明白这个回答的意思,他的心脏不争气地重重跳了下,忽然停下脚步。

    沈灼野被他拽住,回过头看他。

    “愿意跟我回家?”商南淮把声音压到最低,怕把自己吵醒,怕中断这个梦,“是不是这意思,跟我回家?”

    沈灼野站着,静到无声的黑眼睛看着商南淮,隔了很久,才慢慢摇头。

    商南淮几乎又要攥紧他,怕把这木头猫攥疼,手抖了下,压住力道。

    商南淮问:“为什么?”

    “我猜你不这么想。”商南淮的语气平静下来,沈灼野的眼睛太干净,干净到藏不住情绪,这是优势也是劣势。

    优势是这样一双眼睛能给出的东西太纯粹,纯粹到沈灼野的任何角色,搭配他那个沉浸式把自己变成角色的演法,都能轻易叫观众共情。

    只凭这一点,商南淮就知道,自己永远比不上他。

    但也有不占便宜的地方,沈灼野在姓邵的手底下榨干心力,几乎剥了层皮,该学的差不多都学会了,唯独学不会一样。

    沈灼野不知道怎么藏起这双眼睛,它里面的情绪藏不住,澄净诚恳,真挚滚烫……很多喜欢沈灼野的人,自己甚至都没意识到,为什么会喜欢他。

    就像厌恶沈灼野的人,也从没意识到过,那并不是厌恶,是恐惧,是站在这样的眼睛面前,被照透内心的强烈恐惧。

    “我猜你想跟我走。”

    商南淮说:“你是这样的人,你不跟我回家,不是因为迁怒。”

    这词用得其实重了,但商南淮找不到什么更合适的说法——因为如果是他遭遇这些,他一定会迁怒,会觉得这个世界全是没救的垃圾。

    可沈灼野不是这样的人,沈灼野疼了、难受了,会静静想一阵自己是不是做错了什么,下次要怎么改,然后再出去找家。

    沈灼野不会因为前面的家都找错了,都不对、都被轰出来了,就不去找新的家。

    “是因为什么?”商南淮轻声说,“告诉我,不然我可就强抢了。”

    这是他的梦,归根结底是他说了算。

    商南淮慢慢琢磨出门道,他能在这梦里加些东西、改些设定,虽然不多,但尽可能让沈灼野舒服点。

    比如现在这会儿,离他们不远的地方,已经停了辆一应俱全的保姆车,商南淮等了几秒,就把沈灼野往车上拖过去。

    沈灼野没法拒绝他,沈灼野是在飘着的,没那么大的阻力。

    商南淮一言不发地动手强抢,沈灼野被他拽上车,塞进带全方位按摩的减压座椅里,被车内暖融融的空调风裹着,电加热的盐袋被拿过来,烫在受过伤的膝盖上。

    商南淮撑着座椅两侧,低头看消瘦得厉害的沈灼野,看那双镜子似的黑眼睛。

    沈灼野微抬起头,想要说话,却被商南淮打断:“反悔了,我不问了。”
← 键盘左<< 上一页给书点赞目录+ 标记书签下一页 >> 键盘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