背景
18px
字体 夜晚 (「夜晚模式」)

第98章

    「沈灼野跟他们不是一伙的。」

    「动手之前,对面那个人说,“敬酒不吃吃罚酒”,这话什么意思,他们是不是找沈灼野合作过?」

    「八成是……结果他们没想到,沈灼野居然没给他们面子。」

    「是啊,毕竟沈灼野跟他们不是一伙的……」

    「沈灼野不帮他们偷这笔钱。」

    ……

    沈灼野不帮他们偷这笔钱。

    “无名混混”这名字相当拗口,实在不适合作为讨论的主角,又因为昨天的直播访谈,观众几乎也把沈灼野和角色混在一起,越说越顺口。

    商南淮多看了一会儿这句话,点了个赞,收起手机,看了看车停下的地方。

    “商南淮?”出来的人穿着便服,言谈举止却有种相当鲜明的职业气质,顿了下才道歉,“抱歉……商先生。”

    “我刚出完任务,有点没转过来。”对方朝他点头,“请进吧。”

    这话在看守所门口说,其实难免有点奇怪,不过考虑到商南淮这趟的来意,倒也正常。

    昨天傍晚,商南淮收到了消息,对方今天休假,有时间见面,而且有话和他说。

    “宋季良。”来人报了自己的名字,把他领进看守所的吸烟室,“抱歉,商先生,这地方不太适合谈话。”

    商南淮同他握了下手:“不要紧,能见面就很感谢了。”

    宋季良,宋国栋的儿子。

    比沈灼野大几岁,沈灼野上初中的时候,他已经考上了警校,毕业后分配回地方,做了刑警。

    那些混混,听说有一个算一个,没少栽在他手里。

    这是个相当典型的老式家庭,父子两个谁也看不顺眼谁,针尖对麦芒,有沈灼野在的时候还能多说几句话,后来就越闹越僵。

    助理跑去打听的时候,才知道宋季良多半住宿舍,很少会回家住,所以他们当时在宋家楼下蹲点到晚上,其实守了个空。

    宋季良的工作单位并不在看守所,他把见面地点约在这地方,是因为商南淮想托他找的那张名单上,一大半的人都在看守所里。

    “我的职权能提几个人。”宋季良不跟他绕弯子,开门见山,“你想问的事我问过。”

    这事在宋家是个坎,不止在宋国栋这过不去,宋季良也一样。

    他只是去读了个警校,家里的弟弟就没了。

    这件事成了宋家父子决裂的导火索,宋季良这些年都在抽空查这件事,混混败类抓了一群,塞满了看守所,可成效有限。

    这毕竟是件太小的案子了。

    商南淮:“他们怎么说?”

    “不说。”宋季良沉默了下,“他们……这么说可能有点奇怪,他们享受这种感觉。”

    宋季良抽出支烟递给他,见商南淮不要,就又收回来,拿在手里慢慢转了两圈。

    “没以后了,废了,这辈子一眼看到头了。”宋季良说,“所以看见努力想活得好的人,就非要踩下去才甘心。”

    沈灼野越努力拼命、越想活出个人样来,这些人就越看他不顺眼,越要毁了他。

    他们觉得这是种“背叛”——沈灼野明明跟他们是一样的出身,甚至比他们还差,谁都不要的野小子,凭什么还想活得人模人样?

    这种恼羞成怒,掺杂在那些年的针锋相对里。沈灼野搅黄了他们不知道多少勾当,算是结下了解不开的仇。

    不论怎么问,这些人都不会说实话。

    宋季良甚至因为这个违反过纪律。

    那个混混被铐在暖气片上,鼻青脸肿满不在乎,还是咧着嘴相当得意地笑:“就是他偷的——怎么样?”

    “穷疯了,可不就得偷钱?”混混啐了口唾沫,“你再怎么问也没用,我就这话,有本事你就动手,这叫刑讯逼供……”

    宋季良向他道歉,忍不住点着了那支烟,深吸一口,重重吐出来。

    如果这事发生的时间不是十多年前,是在现在,那么也容易处理很多。

    发生在现在,就能有监控、有指纹,再怎么都能找到证据。

    可十多年前的小地方尚且没有这些,唯一可能作为证据的,是一段手持DV录像。

    陈流用来证明自己的清白,指控沈灼野的,是一段像素相当差的老旧DV录像,手持拍摄,画面晃得很厉害,声音也很嘈杂。

    那些人让沈灼野去偷钱,要么就从高架上跳过去。

    沈灼野说“好”。

    ——宋季良一直关注着这件事,两年前,陈流在网上露面的时候,宋季良也认出了他。

    “DV是陈流的,他家里好像有和你们这行相关的人,从国外给他带回来的礼物。”

    宋季良说:“他拿出去,被混混盯上了,抢走乱拍……应该拍到了不少东西。”

    这是唯一的线索,但线索也就在这断掉——DV录下来的东西应当有录像带,可录像带在哪,只有混混知道。

    宋季良问不出更多了。

    ……

    商南淮的神色发沉,看着地面不出声。

    他的确猜到过类似的结果,但真到了这一步,还是对人性的恶劣度估计不足——尤其是这种人。

    从根子上彻底烂透,不可能悬崖勒马、不可能幡然悔悟,说什么做什么都没用。

    这才是真正的祸害败类。

    “从情感上,你问我多少遍,我也不信小野会偷钱。”宋季良说,“我爸……脾气犟,你越跟他争,他越钻牛角尖。”

    宋季良没赶上这件事,沈灼野上初中的时候,他恰好去读警校,四年警校回来,沈灼野已经走了。

    十七岁的沈灼野被带进剧组,又被剧组带走、带得更远,就再也没回过这个地方。

    宋季良印象里的沈灼野,乖得一点祸都不闯、一点坏事都不沾,他考走之前,沈灼野每天跑去接他放学,说要保卫他的安全。

    那么点一个小不点,个头还没他胸口高,刮风下雨也去接他,叫风把伞掀翻了,淋得像个小落汤猫。

    宋季良觉得这个弟弟像猫,那种流浪久了被抱回去,戗毛戗刺又瘦又小,乖得不像样,满心高兴把脑袋贴给你的小猫。

    宋季良不信宋国栋说的“弟弟不学好”、“跟不三不四的人混在一起”,他没见过这个,觉得父亲一定是弄错了。

    他甚至不相信沈灼野打架——沈灼野怎么会打架?小时候的沈灼野跟他回家,挺胸昂头,走路恨不得都是踢正步的。

    ……

    商南淮用力揉了揉额头,扯了下嘴角,不合时宜地想了几秒钟这样的沈灼野。

    这地方人暴殄天物……宋家人也暴殄天物,要是他捡着了小时候的沈灼野,抱回家一天揉十遍。

    这几天的确见了太多人,每个人口中的沈灼野都不一样,因为每个人的立场、视角和所见所知都不一样。

    商南淮懂这个道理,但他其实也忍不住快要相信,沈灼野说不定是真的不会打架,什么小豹子,那些凶名都是叫人污蔑出来的……

    这念头还没完,看守所里忽然有些反常的混乱。

    有民警快步出来,正要打电话,一眼认出吸烟室里的身影,立刻冲过去:“宋队!”

    宋季良掐了烟出来:“怎么了?”

    “说不好……有点玄乎。”民警也是头一回遇见这个状况,回头看了一眼身后,“我们正准备联系精神科过来,你送来的那几个人不太对劲。”

    这话其实有些离谱,民警迟疑了半晌,才又说:“他们非说闹鬼了,一个个吓得什么似的,在那扯着嗓子嚎……要不你去看看?”

    宋季良点了点头,回头看了一眼商南淮,简单解释:“受害者亲友,跟着吧。”

    他已经给商南淮办了相关手续,没想到出了这种怪事,顾不上多说,跟着民警快步过去。

    一进提审室,先有人鬼哭狼嚎扑上来:“放我出去——我不在这鬼地方,让我出去!”

    “不是要审我吗?宋队,宋大爷,快带我出去。”那人是个惯犯,抓着宋季良,抖得筛糠一样,“你问什么我都说,你不就是想知道那个DV在哪吗?我告诉你,我什么都告诉你!你给我换个地方……”

    宋季良视线倏地锐利,扯着那个瘫软成一滩稀泥的人,回头看向商南淮。

    商南淮倒是没立刻反应——这提审室里暂时关了五个人,先前的恶劣冥顽早没了,一个个抱着脑袋,缩在角落里抖个不停。

    “商南淮?”宋季良叫他,“你在外面等?我把事情问清楚。”

    审讯过程就不能叫外人参与了,商南淮回过神,点了点头,退出审讯室。

    他还是觉得自己看错了……商南淮用力揉了揉眼睛,心道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在他这怎么反过来。

    ……可能是的确太想拐走沈灼野了。

    进提审室的一瞬间,商南淮甚至生出了点幻觉,隔着单面玻璃,隐约看见了沈灼野的影子。

    相当沉默、相当乖,每天被他在梦里揉吧的小豹子,一个打五个,把看着就知道最嚣张的那个刺头抡圆了摔在地上,骑着暴揍。

    可也就是一瞬间。

    没等他看清楚,那影子就飘进阳光里,融化不见了。

    第63章

    审讯的过程不算短。

    单面玻璃隔着,

    听不见里面的声音,只能看见那几个人渣争先恐后,竹筒倒豆子似的招供。

    这不是场完全符合规定的审讯,

    但也影响不大,

    因为没有什么案子等着结。

    偷钱的案子早就结束了。

    在十七年前,

    人赃并获,

    确凿得几乎就像是真相。

    ……

    宋季良从审讯室出来。

    那几个混混急着招供,

    是为了尽快从这鬼地方脱身,没想到还要待在里面,慌得砸门:“宋警官!说好的,

    你怎么——”

    宋季良反手关上门,上了反锁,

    迎上商南淮的视线。

    他什么也没说,回到吸烟室,一动不动地抽完了半包烟,

    把烟头用力碾灭在烟灰缸里。

    商南淮拿走了剩下半包。

    宋季良皱紧眉。

    “小心肺癌。”商南淮说,

    “你弟弟说的。”

    沈灼野就该去申请个义务禁烟推广大使,

    到了这个地步,商南淮居然还能忍得住不拿一根,

    把肺里的焦灼点着。

    宋季良用力搓了搓脸,深吸口气,

    重重呼出来。

    “你和他是朋友。”宋季良沉默许久,

    才低声问,

    “他现在怎么样,

    过得好吗?”

    宋季良能理解,

    为什么沈灼野不回这个地方。

    回来才奇怪,有什么好回来的。

    “我知道他退圈了,

    不演戏了,去休息休息也挺好,散散心。”宋季良看着商南淮,“他过得好不好?给个话就行了。”

    商南淮给不出这个话,握着那半包烟的手顿了顿。

    宋季良的眼角无声绷了绷,肩膀压住力道,盯着他的视线转深。

    “我不知道。”商南淮说,“我联系不上他。”

    商南淮实话实说:“他一个人跑了,不理我,不知道去哪了。”

    宋季良眉头蹙得更紧。

    沈灼野不是这样的脾气……至少他知道的沈灼野不是,上警校的那四年里,沈灼野还会给他写信。

    宋家的条件没那么好,警校离家千里,学费、生活费都不便宜。

    四年来宋季良没回过家,一是节省车费,二来假期在附近勤工俭学,也能领到一笔工资,攒出住宿费和警服费。

    沈灼野隔段时间就会给他寄信,那些信看不出半点异样,偶尔还会夹些钱在里面。

    信里的字迹工工整整,沈灼野写,自己一切都好,每天上学,食堂又干净又便宜,挣了奖学金,给季良哥加餐。

    这些信停在他毕业,宋季良毕业回家,到处找不着弟弟,才从父亲口中得知了当年的事。

    那是宋家爆发最激烈的一次争吵,宋季良拿出的那些信,反而更激怒了宋国栋,“谎话连篇、虚荣成性”的旧信纸被扯碎丢掉,父子两个第一次动了手。

    奶奶急得不知该劝哪个,身体撑不住,连夜送了医院,幸好有惊无险。

    筒子楼的隔音其实很差,这是宋季良始终无法释怀的一件事……在医院陪护的时候,病房里多出了没署名的果篮。

    全是奶奶最爱吃又舍不得吃的水果,黄澄澄的冰糖橙个大饱满,香水梨清新,枇杷甘甜,龙眼一咬就汁水四溢。

    奶奶脑子糊涂了,抓着那把龙眼急着到处找小野,果篮碰翻在床上,露出里面厚厚一摞钱。

    宋季良追出去,拿了警校教的本事,也没见人影。

    那之后,沈灼野才不再寄信了。

    “他不是……”宋季良盯着地面,“他不是虚荣,你能理解吗?他没这个想法,他就是——”

    商南淮摸出两颗戒烟糖,分他一颗:“能。”

    在那些信里,宋季良以为弟弟每天都开心,好好上学,乖乖长大,是叫家里跟外头都骄傲喜欢的好孩子。

    沈灼野本来是能这么长大的,这事简直太合理、太理所应当了,理所应当到宋季良从没产生过怀疑。

    所以宋季良没法原谅他父亲,哪怕他也清楚,宋国栋那些话不过是气话,认定了一件事也只是因为固执,脑筋转不过弯。

    可沈灼野本来是能这么长大的。

    就差一点了,明明都已经被带回家了。

    如果没有那些坏透腔的祸害败类纠缠不放。
← 键盘左<< 上一页给书点赞目录+ 标记书签下一页 >> 键盘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