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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5章

    贺思慕向他走近两步,道:“你想要什么?”

    路达抬起指指向贺思慕腰间发着幽幽蓝光的玉坠。

    “鬼王灯。”

    贺思慕的瞳孔骤然紧缩,路达被放到地面之上开始剧烈地咳嗽,鬼气浓郁地充斥了这个房间,昭示着鬼王的震怒。贺思慕冷笑着说道:“或许,你认识一个叫做晏柯的恶鬼?”

    路达抚着胸口的手放下来,他看着贺思慕,并不说话。

    贺思慕嘲讽道:“想不到丹支的大司祭,信奉苍神的大司祭,居然也会像他所不齿的父亲一样,投靠恶鬼。”

    路达的面色有些苍白,不知道是因为刚刚被贺思慕扼住喉咙,还是因为什么别的原因。他平静说道:“我知道我所做是叛教,只要丹支能安好,所有罪罚我可一人承担。段胥借助了你无可匹敌的力量,他必须死,或者你失去力量。”

    贺思慕偏过头看向路达,似乎觉得荒唐:“你觉得段胥能赢到现在,是因为我帮他?”

    他若是真像路达说的那样善于寻求帮助,她也不至于站在这里。

    路达只是说道:“鬼王殿下,毒药是我做的,全天下只有我知道解药。你可以做任何事,甚至把皇上绑来我也只会立刻自尽,没有鬼王灯我是不会把解药给你的。我虽不敌您,但是您也不能剖开我的脑子。”

    清秀又清高的白袍司祭望着鬼王,房间内的烛火不安地跳动着,映照着贺思慕苍白的脸庞和眼里深沉的情绪,路达有些紧张地握紧了衣角。

    片刻之后贺思慕淡淡笑起来,道:“路达,你根本看不懂战场,就不该牵涉到这里面。当然,你也不适合做司祭。你想用统一的信仰来维系这个异族统治分崩离析的国家,这种愿望本身也幼稚得可笑。”

    她靠近路达,冰冷的手指戳在他的胸口上,寒意一直透到他的心底。

    “路达,你这一生注定不合时宜,一事无成。而我……”她轻轻一笑,道:“虽然我和段胥有点情分,但怎么会为了他,把鬼王灯给你?你未免也太天真了。”

    路达的眸光闪了闪,他仍然坚持道:“你只有一天,明天没有解药他就会死。”

    “人都是会死的,今日或明日,又有什么区别?”贺思慕眼神轻蔑。

    月上中天,齐州府城的喧闹逐渐平息。沉英守在段胥床边握着他的手,焦急又忐忑地给他擦着头上细密的汗珠。大夫刚刚给段胥处理过伤口又重新包扎了,此时段胥面色惨白,不知道梦见了什么,眼珠在眼皮下飞快地转动,不安逐渐上升到顶点,他声音极其轻微地开口说话。

    沉英俯下身去,便听见段胥用微弱的声音喊着——思慕……贺思慕……

    沉英想,他娘死之前也是这样喊着他的名字的。

    他忍了又忍,终究是没忍住哭了出来,他心里不断地祈求着,祈求他的亲人不要再离他而去。他以后练功再也不偷懒了,下一次危险来临之时,他要好好地保护三哥。

    段胥微弱的呼声散入风中穿过无数山与河,落在了贺思慕的耳边。

    “他在喊我。”

    贺思慕此时已经离开了丹支,她在玉周城中,一片黑暗里唯有腰间的鬼王灯发出幽幽的蓝色光芒,她轻声说道,“这个时候终于知道喊我了。”

    这是虚生山的山顶,或许是整个玉周城景色最好的地方,一边望去是玉周城城内如大雪覆盖的白色房屋,一边便能看见万家灯火的人间烟气,一半人间一半鬼域。她把她的父母合葬在一座坟墓中,葬在这里。

    她蹲下来靠着墓碑,便如他们生前她靠着他们的肩膀似的。在外面她是万人仰望万鬼畏惧的鬼王,但是在这里她仅仅是某人的女儿。

    “好久没来看你们了。我马上就要替你报仇了,爹,你瞧你这让人不省心的,被人算计的家伙。还要你的女儿来帮你收拾烂摊子。”

    贺思慕抚摸着墓碑上的字迹,她三百年前一笔一划写工工整整写下来的他们的名字,如今已经有些模糊了。三百年好像也不是很长的时间,她好像混混沌沌地睡了一觉忽然清醒,三百年就已经过去了。

    “我真是不明白晏柯为什么如此想当鬼王,这些年我看着他,想从他身上找到一点儿能让我对鬼王这个位置提起兴趣的理由,但是怎么也找不到。”

    “鬼王是什么?王座之上,唯有牺牲。”

    那些争夺王位的恶鬼,竟没有一个懂得。

    贺思慕抬头望着夜幕,手指在曲起的膝盖上敲着,她漫不经心地说道:“不就是牺牲么,再失去段胥一个又能怎样呢?他也不过是所有牺牲里,很平常的一部分。”

    大概只是因为这个人太过鲜活热烈,所以让她难过。此前她从未把死亡这个词和他联系在一起,她短暂地忘记了他是人,忘记了他会两鬓斑白,化为枯骨。

    既然是凡人,明天死和活了几十年之后死有什么区别?都只是弹指一挥间的事情。

    “生死往复,这世上以后还会有很多像他这样的人。不过我可能要再等几百年才能遇到下一个结咒人,只是几百年,我也还是等得起的。”

    贺思慕靠着墓碑,轻轻摩挲着腰间的鬼王灯,轻笑着说:“这么看来,他也只是一个很普通的人嘛。”

    漫长的沉默,黑夜里起了萧瑟的北风,把树木吹得沙沙作响。丝线缠绕在天地之间,将贺思慕的长发和衣袂吹得飘舞,发丝拂过她的眼睛和唇角。

    “天要冷了。”贺思慕低声说道。

    ——你的手真冷啊,不过我捂捂,就暖和了。

    “他总是很温暖的。”

    “他还说,要在玉周城里盖一座彩色的宫殿呢。花里胡哨的,没想到他会喜欢这种东西。”

    “我还没学会骑马,上次从马上摔下来了,他说以后要再教我。我说我不骑马不肯学,其实我是觉得有点丢脸,我作为凡人的时候好像很笨拙。”

    贺思慕说着说着就笑了起来,然后又沉默了。心上好像岩浆顺着地裂的缝隙渗出来,四处横行焚草烧木。

    她慢慢把额头抵在坚硬的石碑上,轻声说:“爹、娘,我最近好像变得很奇怪,我以前就这么怕孤单的吗?”

    “娘,其实我去找过你的转世。是个很可爱很漂亮的小姑娘,我看着她走远了,最后也没有跟她说话。她会有新的人生、爱人和孩子,她不是我的母亲,她不是你。我为你们立了墓碑在这里,但是这个世上早就没有你们了,我永远也找不到你们,我现在说什么也根本听没谁能听见。所谓离别就是这么一回事。”

    “段胥也是一样,段胥死了,这世上再也不会有段胥了。”

    贺思慕站在她父母的墓碑前,等到晨曦初现的时候,她把带来的美酒洒在了墓碑上,轻声说:“这酒我有味觉的时候喝过,是佳酿。”

    “没有鬼王灯我也能赢。不过我这样做,你们应该会对我很失望罢。”顿了顿,贺思慕说道:“或许我根本不适合做鬼王。”

    然后她慢慢伏下身去抱住墓碑,紧紧地抱着墓碑,低声喃喃道:“我也不想做鬼王。”

    ——终有一天,你会像你的父亲一样,维系鬼和人之间的平衡,来保护这个世间。

    记忆过于久远,她已经快要记不得母亲说这句话的声音和样子了。贺思慕轻轻笑起来,她直起身来,便还是鬼界那喜怒无常的强悍鬼王。

    “好罢,我会好好做的。”

    第87章

    苏醒

    段胥睁开眼睛的时候,晨光落在他的眼眸里,刺得他的眼睛轻微疼痛。但是很快这疼痛就被浑身上下尤其是心口的疼痛所席卷,微小到可以忽略不计。这些年托五感消退的福,他对疼痛的感知并不像从前那样强烈,以前需要咬牙才能忍下的伤,现在竟然也觉得还好了。

    一些记忆慢慢回到他的脑海里,他想起黑夜里纷乱的马蹄声,飞来的箭矢,山边的敌人,被包围继而突围。记忆最后定格在那迎面而来的箭矢上,他抬起手摸摸自己胸膛上的纱布,便知大概是伤到了这里。

    可真是凶险,这伙人似乎是专门冲他来的。

    他转过头去想要叫沉英,却看见了房间里坐着的女子。晨光从纸门里透过来落在他们之间的地面上,她一身暗红衣裙在暗处,隔着尘埃飞扬淡淡地看着他,身上的氛围和平时看起来有些不太一样。

    段胥心道不好,思慕不是说最近这段时间都不会来找他的么?

    看到他醒过来,贺思慕却没有说话。

    段胥有点心虚地唤道:“思慕?”

    她在暗处眉目模糊,沉默半晌才开口说道:“你被围困了三日。”

    “啊,这是……”

    “整整三日。你为什么不向我求助?”

    贺思慕的声音很平静,段胥有点捉摸不透她的情绪,只觉得她可能在生气。他便提起一点力气笑起来,说道:“胜败乃兵家常事,我也不是第一次身陷囹圄,每次都叫你过来,你怕是要不胜其扰了。”

    贺思慕并不回应,一时间房内被寂静所充斥,竟连窗外的虫鸣鸟叫都显得聒噪。

    段胥开始有些不安,他继续说道:“再说你要救也只会救我一个,顶多再带上沉英。我是一军之帅,总不能弃兵而去罢?”

    他说着就用胳膊撑着自己的身体,吃力地想要从床上坐起来,在这刹那贺思慕突然动了。她站起来一个闪身便出现在段胥身边,红衣在晨光中飘飞,她坐在段胥腰上,扣着他的肩膀把他压回了床上。

    段胥怔了怔,抬头看向贺思慕,才发现她的双目漆黑,身上鬼气弥漫。平日里她出现在他身边时总是很注意收敛鬼气,今天却完全不同。

    “我……说错什么了吗?”段胥觉得好像有什么不对。

    贺思慕慢慢俯下身去,她冰凉的长发落在他的脸侧,眼里的黑色退却变得黑白分明。她轻轻地笑了一下,道:“你没说错什么。仔细想想,你从来没有在真正需要的时候叫过我。”

    在段胥迷惑的时候她突然低头稳住了他的唇,这个吻并不温柔,她吻得很凶,撬开他的嘴唇勾着他的舌头纠缠,他被迫仰着头,呼吸乱得喘不上气来,来不及吞咽的津液顺着脖颈流下去。他抬起胳膊然后即刻被贺思慕摁下,她的身体压得更低,力道更大,仿佛急切地想要在他身上寻找到什么,又仿佛要在此刻摄了他的魂要了他的命。

    “疼……疼……”段胥在间隙里含糊地发出声音,贺思慕才松了力道,她低头看去便见他胸膛上缠着的纱布又透出血来。

    “咳咳……我虽然很想……但是我现在可是重伤啊……”段胥一边咳一边笑着说道。

    他咳嗽的时候,胸膛就微微震颤着,好像里面那颗跳动的心脏也跟着发颤。贺思慕低头看着纱布上的血迹,深沉的情绪含在眼睛里,片刻之后低声说:“活人真是脆弱。”

    脆弱不敌风波,短暂不能长久。

    不可贪恋,徒增别离。

    贺思慕转过眼睛看向段胥,说道:“刚刚吻你的时候,我什么也感觉不到。”

    她几乎是贴着他,眼睛离他很近。很漂亮的一双凤目,眼下有一粒小痣,但是眼睛里没有一点儿情绪,像是结了冰的海面。段胥怔了怔,他心中的不安越来越强烈,于是伸出手去想抱住她的后背。

    “你想要什么感觉,我现在就可以换给你。”他仍然笑得轻松,好像大难不死的某个人并不是他一样。

    贺思慕安静地望着他,然后在他即将抱住她的时候抓住了他的胳膊,慢慢地压下去。她摇了摇头,语气平淡地说道:“不需要了。不是我的,终究不是我的。”

    不需要了。

    段胥怔了怔。

    她翻身下床,站在床边明亮的晨光之中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尘埃在阳光中飞舞,她的长发和眼睫都染上了金色,只是光芒之中并没有她的影子。她望着段胥的眼眸,不带任何情绪地,仿佛在叙述一个事实一般道:“我们到此为止罢,段胥。”

    段胥愣住,他这次顾不上疼痛支起身体,道:“你说什么?”

    “我说,我们到此为止。”贺思慕逐字重复了一遍。

    她没有给出任何理由,没有任何解释,就这样消失在一片光芒灿烂中。

    “贺思慕!贺思慕,思慕!”段胥慌乱地喊着她的名字,想要从床上起来,却又倒回去。

    沉英听见声音就推开门跑进来,扶着段胥惊喜道:“三哥,你醒了!”

    段胥剧烈地咳嗽着,他撑着沉英的手说不出话来,只是捂着嘴紧紧皱着眉头,然后呕出血来,一片鲜血淋漓洒在地面上。沉英惊得抚着他的后背,慌道:“怎么回事,小小姐姐这次又没有和你换五感,你怎么会犯病的……”

    段胥抓住他的手臂,抬头看向沉英,唇边鲜血红得扎眼:“你把我的病告诉她了?”

    “没有!我保证我一个字都没有说,我没有告诉小小姐姐!”

    段胥微微放松,他的胸膛剧烈起伏着,尽力平复着呼吸,然后忽然浑身一僵。他慢慢地抬起头来看向沉英,看向沉英背后的这个房间,目光里慢慢被茫然和惶恐所填满。

    “我……看不到……”

    风的丝线,游魂,鬼气,消失了。

    贺思慕把送给他的恶鬼眼里的世界,收回去了。

    ——我们到此为止罢。

    段胥低下眼眸,看着被自己的血染红的床帏,有些不可置信地笑起来,低声说:“不可能……她不会是……认真的罢,为什么?”

    为什么?

    段帅被从鬼门关拉回来的第一次苏醒,因为情绪激动而再次晕倒。他并没有注意到这次他见到贺思慕的时候,她腰上那枚鬼王灯玉坠不见了踪影。

    这次段胥被困,史彪要负主责。原本段胥预料到可能有埋伏,换了行进线路的同时也安排史彪率军接应,谁知史彪因为在幽州这里打了一场漂亮的胜仗,段胥又不在身边管着他,便忍不住喝酒庆祝。这一喝起来就没了节制,直接酩酊大醉误了接应的时间,导致段胥遇险。

    幸好赵兴预先担心出事预备了一支队伍,察觉到情况不对便立刻去接应,才把段胥这支骑兵救下来。史彪非常自责,自请受了一百鞭刑,在营牢里待着听候发落。

    段胥醒了之后便把他叫过来,说幽州这边还打得不可开交,史彪是除了他和沉英之外最熟悉羽阵车的人,现在急着受罚是不是缺心眼,赶紧去前线顶着。这笔账等战事稍停之后再算。

    史彪红着眼睛赌咒发誓,以后绝不再碰酒,他要再喝一次酒就剁一根手指头。

    把史彪打发去前线之后,段胥暂时留在齐州,看着从四方汇聚来的战报,在后方排兵布阵。这次赵兴帮了段胥的大忙,也是让段胥刮目相看,他发觉赵兴颇有将才,遇事也沉稳冷静,心中是知晓大义的。

    皇上不让他入南都受封,倒是帮了段胥的忙。

    沉英看着段胥再次醒来之后,就没有在他面前提过贺思慕,只是问了自己昏迷这几天都发生了什么。他便说起小小姐姐帮忙找来解药,除此之外也没有什么特别的。

    段胥闻言只是点了点头,便又投入到繁忙的军务之中,看起来一如往昔,笑意盈盈杀伐决断。沉英觉得他三哥和小小姐姐之间应该是发生了什么,但又不知道具体是什么。

    前线传来消息,说丹支军队突然之间势如猛虎,骁勇善战地反扑,竟然能以血肉之躯力拒羽阵车。原本已经被打下的三座重镇又有两座回到了丹支手里。史彪和吴盛六还率军在奋力抵抗。

    这消息是上午传来的,下午前国师禾枷风夷便敲响了齐州段胥养伤之处的房门。

    禾枷风夷带着他美丽沉默的侍女紫姬,要了赵兴的好茶悠悠地喝着,说丹支军队是召鬼附身以提升人力,罔顾天理伦常,他们这些仙门修士绝不会坐视不管,将去往幽州前线进行驱鬼。

    “段帅不必担心,十日之内此祸必除。原是那鬼界叛臣贪心太过,手都伸到人界来了。”

    段胥还有伤在身,他咳了两声道:“你们原本作壁上观,他却要横插一脚参与人界之事,不是摆明了要惹你们站在思慕这边。晏柯怎么会做这种损人不利己之事?”

    禾枷风夷眯起眼睛,高深莫测道:“谁知道呢。”

    段胥沉默了一会儿,像是不经意般问道:“思慕……最近怎么样?”

    禾枷风夷叹息一声,道:“她不让我跟你说她的事情。”

    “……她是不是在躲我?”

    “哈哈,老祖宗可不会躲避谁。”禾枷风夷这话说得意有所指,满眼惋惜。

    段胥看着他,眸光闪烁着似乎想要说什么,最终却只是微微笑了笑。

    这天夜里,沉英被段胥支使去偷拿了赵兴的一坛酒来,沉英惴惴不安地抱着酒进了段胥的房间,便看见段胥一脸病容然而兴致昂扬地等着他,心里不禁觉得奇怪又莫名其妙。

    沉英小声说:“三哥,大夫说你现在还不可以喝酒。”

    “大夫说什么就是什么?那多无趣啊,我是这么听话的人么。”段胥理所当然地说道。

    “那你正大光明要不就是了,还让我去偷偷拿!”

    “史彪刚刚说了要戒酒,我就在这里喝酒,传出去了多不好。”

    段胥随意解释着,说要试试沉英的酒量,便和他对饮起来。因为习惯于保持知觉的灵敏,段胥平日里很少饮酒,实在躲不过也是偷偷换掉。沉英也很少喝酒,谁知他天生是个千杯不醉的体质,喝了好久也不醉,倒是段胥很快就已经微醺了。

    段胥趴在桌子上,似乎有些头疼地把头埋在臂弯里,低声含糊地呻吟着。沉英担心地凑过去,推着他的胳膊问他怎么了,便听见他那含糊的声音喊的是——贺思慕。

    他很少这样连名带姓地喊她,从前他只要这样一喊,小小姐姐马上就会出现在他们身边。

    沉英想他三哥怕不是在说醉话,以前小小姐姐还因为他三哥说梦话把她叫来而生气过。于是他立刻环顾四周,想看看小小姐姐这次又会从哪里出现。

    然而四下里唯有烛火幽微,灯影中他和段胥两个人身影。直到段胥的声音逐渐沙哑,贺思慕也没有出现。

    沉英有些不安地回过头来,发觉段胥枕在眼睛下的衣袖已经湿了。

    “三哥……你怎么了?”他惴惴不安地问道。

    段胥沉默了很久,在这段沉默中他不再喊贺思慕,也没有说别的。然后他轻轻一笑,用平时那样轻松的语调开口。

    “完了,我大概是真的被抛弃了。”

    仿佛开玩笑的语气,声音却在抖。

    沉英愣了愣。他恍然意识到段胥并没有醉,醉只是一个可以见小小姐姐的借口。

    但是她没有来。

    她是不是,再也不会来了?

    第88章

    旧病

    想到这一点,沉英真的有些慌张,他推着段胥的胳膊说道:“三哥,你和小小姐姐吵架了吗?你们……你们要分开了吗?”

    这句话似乎刺到了段胥。

    段胥缓缓从臂弯中抬起头来,他的眼圈泛着红,明亮的眼睛里含着浅浅的水泽,低着眼眸仿佛是在出神。

    沉英从来没有看见过段胥哭。

    他只觉得心脏都要不好了,胡乱地出着主意:“……早知道,早知道我就把你的病告诉小小姐姐了,她要是知道你生病了,一定不会离开你的。”

    段胥终于抬起眼眸看向沉英,他歪着头笑了一下,抱着酒壶说道:“不,这样不好。”

    段胥生病的事情,没有几个人知道。

    他第一次发病是在一年半前,完成和贺思慕第六次交换五感之后。那次贺思慕换的是味觉,为了让她能完全感知美味佳肴,他自作主张地把嗅觉也换给了她,然后请来了四大菜系的名厨下厨给她做菜,与她喝遍了当世美酒。

    交换结束后贺思慕很快回去了鬼界。就在贺思慕离开之后没几天,段胥在整理兵法战术时突然感觉到一阵窒闷,仿佛恶心般有什么东西涌上了喉咙,他还来不及克制便尽数吐了出来,便看见殷红的鲜血染红了桌上所有的纸张,慢慢洇散扩散开。

    他看着那滩鲜血愣了片刻,一时间没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情。

    沉英正好进来看到这一幕,吓得不轻差点当场哭出来。段胥便私下里叫了大夫过来为他诊脉,那年逾七十的老大夫诊了他的脉也大为吃惊,捋胡子的手也停了,面色沉重。大夫说他脉象奇异毫无章法,表征上看是脏腑突然出血,却找不到病因所在。

    老先生怪道:“将军吐血前腹部没有哪里感到疼痛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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