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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章

    几年不见禾枷风夷的毛病真是见长,连捉鬼都要挑黄道吉日了。

    看见贺思慕不耐的神态,禾枷风夷立刻露出柔弱的表情,他蹙着那双淡眉说道:“像鬾鬼殿主这样厉害的恶鬼,我手下那些混吃混喝的法师自然对付不了,还需我亲自去捉。可老祖宗你也不是不知道我的身体,自然是要挑个鬼气最弱,灵气最盛的好日子下手。不然折损了我的本就不多的寿数,伤了我的身体可怎么办?”

    贺思慕见禾枷风夷苍白着脸色眉飞色舞地说出这段话,心想做神棍都委屈了他,他怎么不去说书?说不定能成为大梁第一说书人。

    眼看终于到了国师府邸,他们迈步进入屋檐下,紫姬终于说了今天第一句话:“伞。”

    禾枷风夷便回身把收好的伞递给她,文静沉默的美人便拿着伞一起放在了门廊,排得整整齐齐。

    举目望去国师府一切东西都整齐得不得了,没有半点杂乱的地方,桌椅摆设都摆放得规规矩矩,这些东西一旦被挪动哪怕一寸,都会在不久后被紫姬发现并复原。就算碎了个盘子,紫姬都有办法找到一模一样的补上。而且以贺思慕近来的观察看,紫姬力气也不小。

    这主仆二人一个说话停不下来,一个几乎不说话;一个不修边幅,一个整整齐齐;一个弱不禁风,一个身强体壮。

    贺思慕想,禾枷风夷不知哪里找的婢女,和他真是绝配。

    禾枷风夷那句笑话果然没有应验,淋过雨之后的段胥依旧生龙活虎,休息几日便换了套墨蓝色的新衣挑了许多礼物,神采奕奕地登门去拜访王素艺,给她赔不是去了。

    王素艺见他备了厚礼十分惊诧,说着不必如此客气,母亲已跟她说过当日段胥是去追贼寇了,自然是国事更要紧的。

    段胥却摇摇头,他说:“那天我并不是追贼寇,我是看见了我爱慕的姑娘。”

    王素艺闻言愣住,她想着段胥已经心有所属,那备这些厚礼来是要回绝他们王家的么?这种事情按理说应该是他父亲出面而不是他才对。

    只听得段胥接着说道:“王姑娘知道令尊和家父之间的商量罢?在这都城之中,论起婚娶之事总共就这些人家,其实并没有太多选择。”

    段胥话说得直白,王素艺便也点点头。

    段胥笑道:“那王姑娘,与我成婚如何?”

    王素艺疑惑而不可置信地看着段胥。

    初夏明亮的阳光下少年笑容和煦神情诚恳,却好像一面不透光的墙,看不分明。

    “我们聊聊罢。”他这样说道。

    之前王素艺对段胥的认知不过是鼎鼎有名的段家三公子,玉树临风,文采出众又长于骑射。按她那不成器的兄长所说,段胥脾气顶好又开朗,他就没见过这么爱笑的人。不过相处一日是这种感觉,相处一年也是这种感觉,有些乏味。

    或许她兄长并没有意识到,这并非乏味,而是他始终没有能了解段胥,而她也不能。

    段家与王家定亲的事情很快传了出来,成为了南都近来官宦人家的谈资,段小将军本是南都闺中最令人倾心的郎君,引得无数女子扼腕叹息。王素艺也是南都颇有名气的美人,在旁人眼里看来,论身世才貌等等,这二人就没有不相配的地方。

    当然这话也传进了国师府邸之中,禾枷风夷由他的那些小弟子们捏肩捶腿,还捧着碗红枣银耳羹怡然自得地吃着,好一番养生闲适的情景。他一边吃一边道:“老祖宗,你看我那天说什么来着,人家真就两情相悦了吧?”

    贺思慕站在书桌边扶着袖子画画,笔下勾勒出一副蔷薇芭蕉图,她让紫姬提前给她调好了牙绯与青绿,她自己看不出来就凭着感觉在画布上涂抹。禾枷风夷话音落下时,她正好收笔完成了这副画作,并不搭理他。

    禾枷风夷见贺思慕又不理他,便挥手让他的那些徒弟们推下,晃悠到贺思慕身边,望着那幅画赞叹道:“老祖宗,我时常觉得你比我更像个人。紫姬你来看看,这蔷薇芭蕉的颜色哪里像是个视物易色之鬼能画得出的?”

    正在磨墨的紫姬看了一眼画,说道:“好看。”

    贺思慕放下笔,冷笑着说道:“那多半是因为你尤其四体不勤,五谷不分,而且不用心,连人都做不好。”

    禾枷风夷知道她是在说儿时她教他画画,他整日推脱来推脱去就是不肯练习,现如今画个符咒都要被她嫌丑。

    禾枷风夷哈哈大笑起来,立刻岔开了话题:“不过说实话,对我们可怜的段小将军来说,两情相不相悦也不重要。他也只能按着他家族和党派的意思去娶妻。”

    贺思慕看他一眼,轻笑一声不予置评。禾枷风夷从她这一眼里看出些不赞同的意味,便问做出一副洗耳恭听的姿态发问:“怎么,老祖宗觉得不是这样?”

    “你不了解段胥。”

    “那若是了解他,该怎么认为此事呢?”

    贺思慕挥手在那画卷上扇着风,让墨迹尽快干透,淡淡说道:“他最擅长假意顺从,可没有人能够让他做他不愿意的事情。他不会娶自己不喜欢的人,那姑娘终归是有让他动心的地方,或者有帮助他实现愿望的能力,他可不会委屈自己。”

    禾枷风夷见她面色平淡语气如常,难得正经地问道:“老祖宗,他要娶妻了,你要失去他了。你不会难过吗?”

    他知道贺思慕之前有过不少爱人,但他是一个也没赶得及见上,出生时那些人都已经死了。

    以他这些年的经验看来,他没见过贺思慕对其他凡人有这样的耐心和了解。恶鬼了解凡人是很困难的,便如视物易色的人画画一般。他的老祖宗是人世的护林人,却也没有闲心去了解每一棵树、每一片叶子。

    “他很让我在意。”贺思慕沉默了一会儿,便轻轻笑道:“或许会有罢,不过难过也只是很短暂的时间,比他转瞬即逝的一生还要短暂。”

    禾枷风夷安静了片刻,心说老祖宗的感情着实是复杂,他叹息一声又回到他的椅子上躺着,抬起手露出细痩的胳膊。指间一阵眼花缭乱的演算之后,他说道:“只可惜我看最近段胥走背运,朝堂生变,这个婚事且要一波三折,我定的黄道吉日他是赶不上喽。老祖宗,你真的不打算抢个亲吗?”

    贺思慕亲切道:“滚。”

    第60章

    邀请

    方先野这日要出府去金安寺祭拜,掀起轿帘正要往里进,步子却停住了。站在一边的仆人何知奇怪地问道:“大人,怎么了?”

    他正想走过来,方先野却摆摆手制止了他,说道:“没事。”

    说罢便迈步走进了轿子里,放下轿帘。何知在外面拉长了音调说道:“起轿。”

    轿子便晃晃悠悠地被抬起来,方先野看着轿子里黑衣蒙面的那位不速之客,皱着眉头小声说道:“你来做什么?”

    来人扯下面上的黑布,露出一张年轻俊朗的面容,正是段胥。

    他笑眼弯弯道:“事出突然,有人在城外埋伏着你。我且问你,外面四个轿夫你有没有哪个特别中意,想留下来继续给你抬轿的?”

    方先野道:“左前方那个,怎么?”

    “行,那待会儿我保你、何知与他。来刺杀你的是闻声阁的高手——就是洛羡以前待的地方,虽然不是我的对手,但是我没把握护太多人。”

    “谁要杀我?”

    “当然是把你视做心腹大患的——我爹。”段胥笑着打了个响指。

    他最近让沉英在家中帮他看着他爹。沉英是个心细的孩子,又生了张人畜无害的脸,虽然还不具备分析推理的能力,但是提供了不少有用的线索。

    ——比如管家无意中提到他爹从库里提了一大笔银子,说要修缮老家祖宅却又没了动静。

    ——比如他爹最近经常有信鸽不知与哪边往来。

    他顺着查了查,便查到他爹终于下定决心再杀一次方先野——还是像五年前一样找闻声阁的杀手。

    方先野的目光沉下去,他想了想道:“那我即刻回府,不出城便是。”

    “闻声阁要出手你躲得了初一躲不了十五。而且再一再二不再三,闻声阁不接已经失败两次的单子,以我爹的性格绝不会扩大知情者范围。这次再失败他就该消停了。”

    方先野冷笑一声,他一日不死,他这位曾经的“父亲”便一日寝食难安。

    段胥抱着胳膊道:“你已经崭露头角,日后凶险之处更多,需要挑几个身手好的贴身侍卫。在你找到侍卫之前要不先把洛羡从玉藻楼接出来,让她保护你一段时间?”

    “不行,最近朝中正是多事之秋,需要洛羡在玉藻楼的情报。”方先野立刻拒绝,他像是想到了什么,正色道:“我正好要找你,马政贪腐案生变,证人翻供了。”

    “太仆寺主簿孙常徳?他难不成说那三千战马不是吃空饷,是真的死于瘟疫?”

    “不仅如此,他还说之前他举报马政贪腐案乃是受人威胁指使,意图陷害太仆寺卿及兵部尚书。翻供应该是裴国公交待下去的,具体细节我不清楚。如今孙常徳已经到了大理寺,在大理寺卿井彦手底下押着候审。”

    “井彦并不属于任何一党,是个刚正不阿的纯臣,他盯着这件事很久了,孙常徳不好糊弄他。”

    方先野却摇摇头,道:“你我皆知,马政贪腐千真万确,但是孙常徳手上的证据有一部分是你伪造的。虽然孙常徳不知道那些伪证出自你手,但是井彦查下去最终很可能会查到你。真假交织,到时候事情便复杂了。”

    段胥双手合拢在唇边,漫不经心地交叠着。

    最开始他们发现马政贪腐和证人时,方先野便说过这个证人并不牢靠需要提防,再加上证据不足,便暂时没有把这事捅出来。

    即便当时在朔州收复时,证据依旧没有收集好,并不是提出此事的好时机,但若错过这个机会云洛两州的作战计划便会落空。段胥离开南都前伪造了一批证据以备不时之需,那时便制造巧合辗转让这些“证据”到了孙常徳手上,以便马政贪腐案事发并能撼动君心。

    孙常徳此时受迫于裴国公而翻供,阻碍调查进行,这些伪证也成了大问题。

    段胥沉默片刻,笑道:“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我爹、杜相和我未来岳丈总不会旁观的,把这潭水搅浑了才好。”

    听着传来城门士兵的询问声,段胥伸个懒腰,说着:“事情我知道了,现下我先救你更要紧。”

    段胥的消息果然没错,出城没多久轿子便一阵剧烈的摇晃,外面传来急促的脚步声和惊呼声。他嘱咐方先野在轿子里好好待着,便蒙上面掀开帘子闪身出去。下一刻何知和方先野选中的轿夫便被丢进了轿子里,两个人惊魂未定瑟瑟发抖,恨不能抱在一起。

    轿子外传来纷乱的声响,刀剑相击,鲜血飞溅声,肉体倒地,密集得仿佛狂风骤雨。方先野几乎可以想象外面的场景。

    他没有见过比段胥还会杀人的家伙,连闻声阁这些以杀人为营生的刺客都不能相比。方先野很难称之为武功,因为段胥的手段没有套路,没有固定的招式,唯有取人性命。

    他有时候觉得,段胥很喜欢这种直接而暴力的杀戮。

    五年前当方先野无知天真地踏上来南都的路,在途中身边的仆人被屠尽,而他被追杀即将人头落地之时,他第一次见到了段胥。

    这个家伙如天降神兵,把原本行屠杀之事的刺客尽数杀死。方先野清楚地记得血色残阳里,自己捂着流血不止的左手,看着那满身是血修罗一般的家伙转过头来看他,心里惊惶又绝望。

    那个家伙却走到他面前,蹲下来轻描淡写地说——我不是来杀你的,我是来救你的。

    来人拉过他的手,驾轻就熟地包扎起来,笑着道——初次见面,我是段胥,封狼居胥的胥。要杀你的人是我爹,段成章。

    那是方先野第一次见到这七年来他借用名字努力扮演的人。

    一个非常古怪的人。

    段胥带着他来到了南都,一路上每每与他彻夜长谈。

    那时星汉灿烂,段胥用剑扒拉着火堆,眼里映着火光与他,认真地说——我看了你的文章,写得太好了,这样的文字不该从世上消失。你应当像古人所说那样,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

    ——我听说兵者,不祥之器,非君子之器。我来做那不祥之器,你来做那君子之器,如何?

    何知颤巍巍的声音打断了方先野的回忆,他这年纪尚轻的仆人害怕得缩成一团,问道:“外面那位壮士好生厉害,他是谁啊?”

    方先野沉默一瞬,答道:“一个朋友。”

    如果不是志同道合,他们更应该是仇人才对。

    他话音刚落便看见一个黑衣刺客仰面砸进轿子里,胸口插着一把剑圆睁着双目看着他,鲜血喷涌间没了气息。他身边的两个家伙吓得大叫起来,轿夫鼓起勇气举手护在方先野身前,只见蒙着面的段胥一脚踏上轿门槛,似乎有些好笑地看着他们。他弓着腿一手搭在膝盖上,另一只手伸出去把刺客胸口的剑拔出来,以衣袖抹尽剑上之血再悠然归剑入鞘,道:“杀干净了。”

    方先野紧绷的身体终于放松下来,长长舒了一口气,却听段胥说道:“我还有个事儿想告诉你,你跟我出来一下。”

    说罢段胥指了指方先野身边的两个人,笑道:“你们就在这里待着,一会儿放下轿帘,不该看的别看,不该听的别听知道吗?”

    轿夫与侍从对视一眼,犹豫着不知道这人可不可信,又畏惧于他的刀剑。方先野摆手说着他不会伤害我,便迈步从轿子里走了出来,顺手放下了轿帘。

    轿门外的路边尽是尸体,大概有十几具,血染了一片土地。段胥站在这些尸体中悠然自得仿佛见怪不怪,方先野望了望轿子,稍微走远点低声说道:“你要说什么?”

    “我有个人想介绍给你。”

    方先野诧异道:“现在?在这里?”

    段胥点点头,他眼睛弯起来,向后退了两步然后一字一顿地唤道:“贺思慕。”

    ——你回人世之后,若有灾有难或者任何需要帮助的地方,只要呼喊我的名字我就会来找你。

    他话音落下没多久,空气中弥漫起一阵青烟,传来熟悉的沉香香气。一双浅紫色绣花鞋踩在鲜血浸染的土地间,出现的姑娘面色苍白,柳叶眉配凤目,美丽又冰冷。

    这是贺思慕的真身。

    她看见地上的横尸,便转过头来上下打量着段胥,伸手触碰他的肩膀。

    段胥轻轻“嘶”了一声却不躲避。

    贺思慕皱起眉头,说道:“你受伤了?”

    段胥点点头,又摇摇头,笑道:“伤得不重,肩膀和肋下几处皮肉伤。大部分血是敌人的。你是在关心我吗?”

    贺思慕轻笑一声,道:“我的结咒人要是伤到五感,还怎么同我交易?”

    段胥的眸光微动,他没再继续这个话题,而是指向方先野说道:“你能让我这位朋友也看见你的真身么?”

    贺思慕的目光转向方先野,爽快地伸手打了个响指,原本脸色就不大好看的方先野顿时圆睁双目。

    他本来看着段胥对空气自说自话就已十分惊奇,此时他面前又凭空出现一个看起来像是死人一般苍白的红衣姑娘,冷淡地看着他。

    他一时之间不知这是梦境还是真实,惊得说不出话来。于是段胥在这无声的二人之间做了个简单介绍:“思慕,这位是我的挚友方先野。先野,这位是鬼王殿下贺思慕。”

    “鬼王?”方先野喃喃重复道。

    贺思慕却不理会他,直接转向段胥,冷声问道:“你叫我来是要做什么的?我给你这种权力,可不是让你随便叫我好玩的。”

    “我自然是要和你做交易。”

    “条件呢?”

    段胥眨了眨眼睛,笑得天真无邪,说道:“来参加我的婚礼罢。思慕,我想让你来参加我的婚礼,作为交易的条件。”

    第61章

    贺礼

    贺思慕似乎怔了怔,她微微眯起眼睛,说道:“你是当真不准备把这交易用在有价值的地方了么?”

    “价值?”

    夏日清晨的草地里,已经变得燥热的风卷起尘土和血的气味,将她的长发和衣袖吹向段胥,只要他伸手就能碰到。

    段胥低眸,然后抬起眼睛看向贺思慕,他刚刚杀过许多人,还处于兴奋的状态中,眼睛亮得发烫。

    “我想让你看到我穿婚服的样子,一辈子只有一次,不觉得很有价值吗?”

    他解下他头上的黑色描银发带,伸手递给她,笑眼如新月:“聊以此为帖,拜请殿下。六月十八吉时佳期,设宴于府,望君拨冗光临,添新禧之瑞气,增美姻之佳音,万望勿辞。”

    贺思慕低头看着他白皙手指间,黑色的发带上描绘着银色松柏。她不确定那是否是黑色和银色,不过从前她从孟晚那里听说,段胥最喜欢黑色和银色的搭配。

    她带段胥行走鬼界时,他也一直是黑衣银饰的搭配,便如乌木镶银的破妄剑一般。她问他为何这样打扮,他便笑着说我想让你眼里看见的我,就是我本来的样子。

    他很擅长做些让人难以理解却印象深刻的事情,譬如在她身边穿黑白,譬如邀请她参加他的婚宴。

    贺思慕看向段胥的眼睛,沉默片刻说道:“好,我应了。”

    她从他手上接过那黑色描银发带,笑道:“段小将军,恭喜啊。”

    这是件好事,红尘里自有五颜六色,何必为鬼拘泥于黑白。

    待贺思慕消失在一阵青烟中时,方先野反应了好一会儿才揉着眉心,转向段胥的方向质问道:“她是谁?”

    段胥似乎不太舍得移开目光,只是看着那个姑娘消失的方向,轻轻一笑:“我的心上人。”

    “心上人?她分明不是人,她是鬼罢?你说她是鬼王,她……”

    “方汲啊……”段胥突然拉长了声音,他转过头来,笑意盈盈地慵懒道:“你将来生个孩子,让他来认我做干爹怎么样?或者你要是不心疼的话,过继给我呗。”

    这个问题看似无关但是含义不言而喻——段胥是认真的,八匹马也拉不回来的认真。

    方先野怔了怔,他的目光沉下来,转过头去走向他的轿子,边走边怒道:“你这疯子,就只合孤老!”

    段胥在他身后哈哈大笑起来。

    方先野遇刺的事情并没有声张出去,段胥后面几天看着段成章郁郁寡欢的脸色,便大概确认他爹暂时不会再动什么歪心思。

    天生拙于捕捉暗流涌动的段静元,或许是整个段府里最专注于段胥婚礼的人。

    她本以为她哥哥与她爹还要再斟酌一段时间,却不成想如此迅速地确定了王家姑娘,并且下聘定日子。王素艺喜静不喜闹,闺中女儿们的聚会很少参与,故而段静元和她不怎么熟悉,不过王素艺长相甚美说话也和和气气的,看来是个温婉的姑娘,做她嫂子似乎也没有什么大问题。

    三哥要成婚了,这事儿没来由地让段静元有些怅然。她从小便想嫁一个像三哥一样的人,虽然后来三哥长大了性格有所变化,但她心底里还是拿着三哥做尺子比照南都中的公子,眼下这尺子就要被别人拿去了。

    不过她觉得她三哥似乎并不为要迎娶新妇而开心,或许是因为朝堂上的事情诸多烦扰,她隐约听说朝中在查什么案子,她哥受了牵连。

    嗨,该死的裴党!

    她的脑海中闪过方先野宁静安然的眉目,犹豫了一瞬,还是在心中骂道:该死的方先野!

    宴席向来是段静元大显身手的地方,她决定要新做一套最别出心裁的衣裙,再新调一款最清雅甜蜜的香,以示对她最亲爱的三哥人生大事的重视。

    这天她兴冲冲地奔赴城中最大的香铺悦然居,要拿最上等的琥珀材料入香。段静元在悦然居挑香料的时候,便看见一个中等个头,相貌平平但衣着不错的姑娘走进来,将腰间的香囊解下来丢给香师傅,道:“给我配个同样的香囊出来。用料是沉香、琥珀、苏合香、薄荷叶、白芨、安息香。”

    段静元在闻到那香囊的味道时就为这熟悉的气味惊讶不已。因为香铺内香气混杂她不能立刻确认,待身边的姑娘报完香料成分,她便更加惊奇——这不是她给三哥调的香吗?

    段静元奇怪地上下打量着这个姑娘,这姑娘仿佛有所察觉转过头来看了她一眼,笑道:“小姐为何一直看我?”

    她笑起来有种轻慢骄傲的感觉,但奇怪的是并不让人讨厌,隐隐约约还有一丝压迫感。

    “啊……我觉得这香气十分好闻,是姑娘你自己调的香吗?叫什么名字呀?”段静元拐了个弯问道。

    姑娘的手指在柜台上漫不经心地敲着,她摇头道:“不是。这香名叫………”

    她似乎思索了一会儿,不知想起什么便笑起来。

    “叫段舜息。”

    段静元睁大了眼睛,心中咯噔一下,再看这姑娘的眼神里就带了怜悯。

    今日悦然居的香师傅好像有点心不在焉,险些给段静元拿错了琥珀料,配的“段舜息”香也差一道白芨导致味道不对。那配香的姑娘却全然没有察觉,还是段静元提醒香师傅他才发现并重配一次。

    段静元最后目送那姑娘远去,叹息着心想这大约是个爱慕她哥的女子,也不知道从哪里听说了三哥身上的香料成分,便配同样的香囊带在身上好闻香思人。她三哥成婚碎了多少南都女子的心,这可真是蓝颜祸水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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