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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以这个场面形势,看来不必她说什么做什么,战火一旦引到段胥身上,那便是两党之争,她是不是邪祟倒是无关紧要。

    只要咬定了尹将军是想要诬陷段胥,那明风道长抛出来的所有证据都可以被指控为别有用心。她如今除了不会死之外,哪里看起来都像个凡人,横竖乔燕醒不过来,便是“死无对证”。

    她端起茶杯悠悠地喝了一口茶,便听见营帐外有人大喊道:“报!禀元帅,踏白占候贺小小姑娘醒了!”

    贺思慕一口茶呛了喉咙。

    第36章

    乔燕

    贺小小——也就是乔燕没到日子便醒过来,这实在是匪夷所思。报信的士兵说乔燕一醒过来大呼救命,不顾身体虚弱也要到主营中来,这便更匪夷所思了。

    果然没过多久乔燕就面色苍白地被人搀扶着走进来,那分明是丝毫未曾改变过的脸庞,可是看起来和原本有着微妙的不同,乔燕是真的弱柳扶风稚嫩娇小,眨眼的时候就像是风里颤抖的蝴蝶。

    贺小小也像只娇弱的蝴蝶,但是莫名让人觉得,那翅膀或许能扑扇出风暴。

    乔燕一走进营帐就哭着扑进母亲的怀里,喊道:“母亲救我!”

    那妇人原本就没哭完,此刻立即又抱着乔燕大哭起来,小燕儿小燕儿地叫着,问她这是怎么回事。她大哥也在旁边拍着乔燕的后背。

    贺思慕挑挑眉毛,看着这营中相亲相爱的一家人。只见乔燕伸出手来指着贺思慕,哭着说:“母亲,就是她,之前是她抢了我的身体附在我身上,她是恶鬼!她要害我!母亲救救我!”

    全营人的目光都落在了贺思慕身上,就连刚刚护鸡仔式的吴盛六也惊疑不定地看向她,分明应该兴奋的尹将军都有些紧张了。

    贺思慕微微扬起下巴,目光从乔燕身上移到明风道长身上,再移到她的家人身上,轻轻一笑漫不经心地说:“我没什么好说的,不过一双假意亲人,一个假乔燕,一个假道人。”

    和一只真恶鬼。

    乔燕并没有真的醒来。

    她不过是被另外一只恶鬼趁虚而入操纵了身体。明风道长确实有几分法力,不可能没看出来这个乔燕身上的端倪,不过他此刻却保持沉默。

    那就是了,原来竟是一出鬼、道、人勾结的大戏,明风道长和背后的尹将军冲着段胥,而这个附在乔燕身上的恶鬼多半是冲她来的。她这四百年来还是头一次看见鬼、道、人如此团结,可真是其乐融融。

    贺思慕从椅子上站起来,走到乔燕面前,低眸对她轻声道:“你还有一天的时间,抓紧。”

    乔燕颤了颤,不知是演的还是真的害怕,她立刻缩进了母亲怀里。而明风道长横在了她们二人之间,指着贺思慕道:“恶鬼休得猖狂!我在此便不可能让你再伤及无辜。”

    贺思慕淡淡一笑,后退两步,在众人瞩目下冷静道:“我本一江湖闲散人士,并不是恶鬼,也不知道乔姑娘为何如此污蔑于我。想来明风道长已经准备了几百种方法要将这罪名扣在我头上了,我这样一个无依无靠的姑娘家又能说什么呢?诸位若是想关我查我,请便罢。”

    营中正坐的秦焕达冷着脸,郑案的脸色更是阴晴不定。秦焕达目光在营内众人的脸上逡巡而过,大约是顾忌着踏白军和段胥,最终说道:“十七姑娘若真非恶鬼,便在牢房里住一阵子,等段将军回来再对质以证清白罢。”

    贺思慕转过头来看向秦帅,淡然道:“是,谨遵大帅指令。”

    秦帅莫名觉得,这姑娘的眼神里有几分嘲笑,那种令人不适的氛围既不像是鬼,也不像人。

    贺思慕有幸在数十次休沐中,第一次体会了坐牢的感觉。她靠着牢房冰冷的墙壁盘腿而坐,闭目养神,牢房周围贴满了各种驱邪镇鬼的符纸。她方才粗略地看了看这些并不太高明的符纸,她有鬼王灯在身,这些符纸还没有铁栏杆对她管用。

    牢狱感觉也并不算差,抵不过后续将要继续唱起的大戏令人不快。

    大约是哪位殿主不知从何处知道她没了法力的事情,惊觉这是千载难逢的机会,不干点儿什么不行,便叫手下操控乔燕的身体和凡人联合起来害她。

    “十七。”突然有人唤她,贺思慕微微睁眼看去,便看见栏杆外孟晚焦急的脸庞。她一身隐蔽的黑衣打扮,握着栏杆道:“你还没吃晚饭吧?”

    贺思慕靠着灰墙,指指身旁的空碗:“已经吃过了。”

    孟晚脸色大变,立刻蹲下来隔着栏杆拽她:“你快吐出来!有毒的!快吐出来!”

    贺思慕被她拽得摇摇晃晃,磨得墙往下掉尘,漫不经心道:“哦?谁要害我,尹将军?郑大人?”

    孟晚的神色一暗。

    贺思慕了然道:“郑大人。”

    牵涉巫蛊之术乃是大罪,郑案估计对她邪祟的身份半信半疑,但不知道尹将军秦帅这边还备着什么陷阱,恐怕段胥回来之后与她对质,再落下什么把柄口实,便先下手为强让她“死无对证”。

    她若死了不仅证明了自己清白,还能顺便把黑锅扣在尹将军头上。

    “你们大梁这仗打得一般般,勾心斗角倒是绝活儿。”贺思慕把孟晚拉她的手拽下来,淡淡道:“放心罢,这点儿毒还不够我下饭。若不是被灵剑刺中命门或者鬼火灼烧,恶鬼是不会灰飞烟灭的。”

    孟晚怔了怔,她松开贺思慕的手,像是看陌生人般看着贺思慕。贺思慕偏过头道:“不要告诉我,你没怀疑过我。”

    “所以你真的是……”

    “恶鬼。”

    “你是……”

    “贺小小。”

    孟晚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她站起身来看着贺思慕,眼神里含着复杂的情绪。她这样望着贺思慕半晌之后,突然从腰间掏出钥匙把牢房门打开,低声说:“一会儿我把看守支开,你赶紧走罢。”

    贺思慕的目光从她开门的动作移到她的眼睛上,抱着胳膊道:“你不是很不喜欢我么?”

    “让你走你就走!”孟晚压着声音里的怒火,她骤然抬起眼睛看向贺思慕,咬着牙说:“你帮了舜息,帮我们打赢了胡契人。我不管你是什么……我不是那种恩将仇报的人。”

    贺思慕沉默了一会儿,她从地上坐起来,月光从气窗中投在她脚下的地面上。她的皮肤很白,凤目下有一粒小痣,眉眼冷淡。她靠近孟晚,那种直接的逼视让孟晚有些喘不过气来,却见她从自己身边走过,拍拍她的肩膀:“谢啦。”

    她漫不经心地说道。

    贺思慕的身躯远离之后孟晚暗暗松了一口气,她转过头看向贺思慕的背影,心想她真的是鬼吗?看起来并不像传说中的恶鬼那样可怖。

    贺小小是恶鬼的事情段胥知不知情?

    他一定知情罢。

    即便如此他还是……动心了么?

    从牢狱中出来之后,贺思慕也不着急走,她寻了那顶能隐匿身形的帷帽戴着,背着手悠然走出了朔州府城,走到了城外的荒野之中,地上还遗留着此前被火烧军营留下的焦土。

    她走着走着就不走了,淡淡地说:“等了这么久,还不动手么?”

    一群人便窸窸窣窣地从黑暗中显露出身影,如同黑夜中潜行的野兽,将贺思慕包围起来。贺思慕望过去,便看见了被操纵的乔燕和明风道长,他们站在人群之前警惕地看着她,并没有立即上前。看来他们虽然知道了她失去法力的消息,但仍然对她素日里的强悍心有余悸。

    贺思慕轻笑了一声,笑容却在看见乔燕身后那个人之后沉了下去。

    乔燕抚摸着身后那个孩子的头,笑道:“沉英,去帮我把这个恶鬼腰上的玉坠拿过来,那是我的东西。”

    沉英有些迷惑地看向乔燕,再看向贺思慕,他拽着乔燕的衣服问道:“你……你真的是,小小姐姐吗?”

    乔燕露出个笑容,黑夜中和从前的贺小小没什么分别,她蹲下来抚摸着沉英的肩膀,说道:“怎么了,你不认识我了吗,我就是贺小小啊。我睡着的时候你很伤心来着,我这不是醒过来了么?”

    沉英瞥了贺思慕一眼,小声说:“可是……将军哥哥和她都说……”

    “他们在骗你啊!她是恶鬼,段胥和她勾结在一起,他们把我们都骗了。你看她还把姐姐一直随身带着的玉坠偷走了,你帮姐姐拿回来好不好?”

    沉英看着乔燕的眼睛,他咬了咬唇,问道:“你……你问宋大娘借唢呐,是用几个鸡蛋去换的?”

    乔燕笑起来,不假思索道:“八个。你总相信我了吧。”

    沉英有些迷惑地看向贺思慕,贺思慕只是淡淡地看着他们,并不争辩什么。

    乔燕拉着沉英的手,把他带到贺思慕的面前,诱骗道:“你抬抬手就能拿到了,姐姐在你身边呢,别害怕。”

    她另一只手摸着沉英的头,一面安抚的是沉英一面威胁地望着贺思慕。

    这个孩子的命,现在在她的手上。

    沉英抬头与贺思慕对视,贺思慕眼睛里映着冷寂月光,里面并没有什么情绪,没有愤怒惊慌失望或其他的任何反应,像是经年不化的冰川。她只是淡淡地看着这个她庇护了三个月的孩子犹豫地伸出手,握住了她腰间的鬼王灯玉坠。那令所有恶鬼惧怕的灵器在凡人的手中却十分乖巧,沉英稍一用力便扯断了丝绳,将鬼王灯拿在了手中。

    线断的瞬间他不安地抬头瞄了一眼贺思慕的神情,贺思慕却也没有生气,也没有反抗,就任他将鬼王灯从她的腰间拿走。

    “来啊,把鬼王灯……把玉坠给我。”乔燕的眼里几乎放出狂热的光芒。

    沉英犹犹豫豫地,慢慢地将鬼王灯放进乔燕的手中,那鬼王灯仍然安静地躺着,没有发出应有的光芒。乔燕的神情有一瞬间失望,不过她很快就恢复了兴奋,对贺思慕说道:“只要杀了你就好了。”

    她转过头对身后的道长说:“明风道长,该你了。”

    明风背着手站在后面,看了一眼沉默冷静的贺思慕,说道:“你确定她是一点儿法力也没有了么?”

    贺思慕嗤笑一声,低声道:“胆小鬼。”

    明风皱皱眉,他迈步走过来打量了贺思慕一会儿,便将一柄短小的灵剑递给了沉英。

    “孩子,给你个机会,手刃此恶鬼!”

    第37章

    反转

    沉英怔了怔,明风道长的手一松他便下意识地接住了剑,然后惶惶不安地看向乔燕。乔燕巧笑倩兮地揉揉他的额头,道:“你也是个小大人了,该试试驱邪除祟了。”

    沉英的眸光颤了颤,茫然地看向贺思慕。

    贺思慕只是挑了挑眉毛,抱着胳膊站在原地,带着点嘲笑意味地看着乔燕和明风道长。

    “你们既然这么怕我,还来杀我干什么呢?不如拿出一点魄力来,我还高看你们几分。”

    乔燕却并不回应贺思慕,只是哄着沉英让他赶紧动手。沉英双手握着那把剑,手有些颤巍巍的,望着贺思慕的目光仿佛是期望着她能说什么。

    他也不知道他希望她说什么,只是好歹,说点儿什么为自己辩解的话也好啊。

    贺思慕对于他却一言不发,她所有的情绪和话语都是对着他身后那两个人的,偶尔与他对视时眼里便是一派平静。

    好像没什么期待,也没什么失望。

    沉英犹豫地举起剑,转过头对上乔燕鼓励的眼神,他浑身颤抖得不像话像是怕极了,几乎是咬着牙挥剑而去。

    “啊!”一声尖叫划过夜空,乔燕的手腕鲜血淋漓,她震惊地捂着自己被灵剑刺伤的手,法力从那伤口中源源不断地流逝。

    沉英趁机一把抢走她手中的鬼王灯玉坠,飞奔而去站在了贺思慕身边,鼓足勇气朝乔燕喊起来:“不!你不是我的小小姐姐!我的小小姐姐是好人……她绝对不会让我去杀人的!”

    他把鬼王灯玉坠塞到贺思慕手里,有点畏惧地说:“还给你,你才是真正的小小姐姐,对不对?”

    贺思慕还来不及回应,乔燕和明风道长就已经愤而一齐发难,数柄灵剑和白骨长刺飞来,仿佛暗夜流星。沉英下意识地张开手臂挡在他的小小姐姐身前,害怕地闭上了眼睛,只看见一片飞扬的衣角。

    疼痛却没有如期来临,沉英只觉得一双手抓住了他的肩膀。他哆嗦了一下,微微睁开眼睛,便看见贺思慕蹲在他的身前微微低着头,双手撑着他的肩膀把他护住。

    她的胸口被数柄灵剑骨刺刺穿,鲜血溅满了翠蓝色的衣服,如同从蓝色水面开出的深红色花朵,最长的一根骨刺尖端离沉英的胸口只有一寸的距离。

    春日里的暖风将她的长发吹拂到他的面上,沉英愣在原地,只见贺思慕吐出一口血,微微抬起头来看向他,原本没有情绪的眼神终于对他露出一点笑意。

    她淡淡地说:“你护着我干什么,你可是会死的。我就不会死,只是会痛而已。”

    这果然是他的小小姐姐。

    沉英憋起嘴,哇哇大哭起来,他伸出手又不敢碰贯穿小小姐姐身体的利刃。

    “姐姐你别死……你不要离开我……我以后会变强的……将军哥哥说……总是保护别人的人是很孤独的……以后我们要保护你,就像你保护我那样的……你不要死……”

    总是保护别人的人,是很孤独的。

    ——终有一天,你会像你的父亲一样,维系鬼和人之间的平衡,来保护这个世间。

    贺思慕怔了怔,她微微低下眼眸,继而无奈地笑起来,胸膛震颤不已嘴角又溢出血来,一滴滴落在焦土之中。

    她把鬼王灯玉坠放在沉英手中,轻声说道:“你拿着它。”

    她慢慢站起来,转身淡淡看向乔燕和明风道长,握住贯穿身体的利刃,手一顿然后流畅地拔出来。

    她明明能感觉到疼痛,此刻却像是一无所觉般。算是因祸得福,这些折损法力的灵器对她并没有什么实质影响,因为她此时也没什么法力好折损。

    “想杀我,要么找到我的命门,要么掌控鬼王灯烧死我。你们的力量都不足以驾驭鬼王灯,甚至需要借凡人的手从我身上取它,那么就只剩第一种方法了。”

    贺思慕轻轻地拍着沉英的肩膀,说道:“你拿着鬼王灯,人鬼都不能伤你,你去找段胥。”

    “小小姐姐……”

    “绝不要把鬼王灯给任何其他人,快去!”

    沉英满面泪痕,他捧着那玉坠,看了这一圈人一遍,似乎知道自己只会拖累贺思慕,咬咬牙攥着玉坠后退两步,飞奔走了。

    立刻有几个黑影跟上沉英,剩余的仍然虎视眈眈地看向贺思慕。

    贺思慕已经把刚刚插在身体里的那些利刃一根根拔出丢在地上,月上中天,大地光芒皎洁。她站在圆月之下,微微一笑指着头顶的天空:“今天太阳升起之前,你们尽可以将我千刀万剐,刺穿我身上的每一寸皮肤来寻找我的命门。不过若太阳升起我恢复法力的时候,你们不幸仍然没有找到,那么便等着被我灰飞烟灭罢。”

    乔燕明风道长的脸色苍白,又暗暗露出凶狠神色。

    段胥是在天光破晓之时赶回朔州府城的。那时沉英浑身是血地坐在门口台阶上,只握着一个染血散发蓝光的玉坠,咬着牙关无论谁说话都不回答,只当段胥走进来时他才回了魂似的,跑到段胥面前喊道:“救救姐姐,救救小小姐姐!”

    段胥原本已经听说了府城内发生的事情,见到那染血的玉坠更是脸色一变,带着沉英便策马向城外奔去,终究在一片被鲜血浸透,落满乌鸦的焦土间找到了贺思慕。

    她安静盘腿坐在地上,再次陷入沉睡的乔燕身体枕着她的腿躺在地上,她们的身上也安静地站着几只乌鸦。周围堆积了大量焚烧留下来的灰烬,也不知来源于多少曾经活着的身躯。

    贺思慕的衣服已经没有一处是完好的,完全被染成了红色,她的身体也没有一处是完好的,从指尖一直到脸颊布满了无数砍伤与贯穿伤。

    与之相对的是,乔燕的身体毫发无损,睡得很安详。

    朝阳温柔缓慢地从贺思慕的背后照过来,天地之间一片明亮,映照出她身边的血泊。她慢慢抬起眼睛来看向段胥,浅浅地轻慢地一笑。

    段胥看见这一幕的时候,觉得自己仿佛心跳冻结呼吸停滞。

    她偏偏还轻轻叹了一声,说道:“好疼,疼死我了。”

    她说,好疼。他咬她那一下也收着力气,不想真的弄疼她。

    他借给她触感,不是让她疼的。

    段胥僵硬一瞬,便立刻跳下马,一阵风似的飞奔而去,蹲下抱住贺思慕的肩膀,惊飞了她身上的乌鸦。

    贺思慕轻轻哼了一声,道:“幸好现在不疼了。”

    段胥紧紧地抱着她的肩膀,身体不可自抑地颤抖着。

    可是他疼,最好他能替她疼。

    随着贺思慕法力的回归,她的触觉又消失了。她拍拍段胥的后背,也不知道为何不管是他受伤还是她自己受伤,看起来难受的都是他。

    “伤口明天就愈合了,恶鬼的复苏能力很强,你别跟我就此半身不遂了似的。”

    段胥却一言不发,放开她的一瞬就把她拦腰抱了起来,贺思慕皱皱眉道:“我能走。”

    “别说话。”段胥的眼里带着一些虚虚浮浮的笑意,眼里的光芒又散开,那种疯狂的因子在隐隐作祟。

    贺思慕看了他片刻,叹息一声伸手搂住他的脖子,放松了力气伏在他怀里,她潮湿粘腻的沾着血的皮肤与他的脖颈相贴。

    “冷静点,段小将军。”

    段胥沉默一瞬,闭上眼睛又睁开,轻笑着说:“我冷静得很。”

    他将贺思慕抱上马,命属下将乔燕也带上,策马将她们带回了城。

    贺思慕梳洗收拾的时候,用了整整三桶水才把血冲干净,诚然她身上的伤都已经慢慢愈合不再流血,但是架不住数量太多。

    要是她是个凡人,就该血尽人亡了。

    贺思慕换上一件干净的单衣躺在床上,虽然她再三声明自己并不需要休息,还是被段胥和眼泪汪汪的沉英按在了床上。于是她便靠着床边在心里默默地算账,将有嫌疑的恶鬼一个个推演一遍,看看是哪个愚蠢的家伙排的这出拙劣的戏。

    沉英一直坐在她的床头,这孩子倒是不哭了,可也不知道是不是吓到了,一直拉着她的手一眼不发。

    贺思慕从算账中抽出一点精力,弹弹他的脑门:“你怎么了?”

    沉英抬起眼睛来,仿佛一夜长大似的,一直以来孩子气的目光坚定下来。他认真地望着贺思慕,一字一顿地说:“小小姐姐,我决定了,以后我一定要变强,要保护你们。虽然你是恶鬼,但是你是好鬼。你和段胥哥哥都很了不起,我保护你们你们就可以不再受伤,去做了不起的事情。”

    贺思慕忍不住笑起来,她偏过头道:“我记得你的愿望是一顿能吃八个饼,还是肉馅儿的。”

    沉英摇摇头,郑重其事地说:“我不要饼了,一辈子不吃也没关系。我要保护你们,这是以后就是我所有的愿望。”

    贺思慕的眸光闪了闪,看着这个孩子从未有过的决绝表情。

    其实那个时候假乔燕说的话,原本应该是沉英心中所希望的真相——贺小小是人不是鬼,也没有吃掉他的父亲。在那么短暂而混乱的时刻,沉英最终还是摒弃了这美好的谎言,奔到她身边问她——你才是真正的小小姐姐,对不对?

    贺思慕想起来那日庭院之中,段胥笑意盈盈说出的那句——你休想从他的人生中抽身而去。

    凡人这样短暂的一生,要系在她一个过客身上吗?

    她轻叹一声,揽住沉英的肩膀拍了拍:“先变强罢,小家伙。”

    段胥一上午都在外面处理事情,想来明风道长的死和这一堆烂摊子就够他收拾好久的了,贺思慕本以为他至少要到晚上才会回来,他却在中午的时候推开了她的房门。

    沉英已经疲倦地趴在贺思慕的床边睡着了,而她拿着一本厚重卷边的黑色古书,漫不经心地看着。

    段胥把沉英抱起来放到一边的软榻上躺着,然后坐到了贺思慕身边,轻声问她:“你在做什么?感觉怎样了?”

    贺思慕合上书,打了个响指那书册就消失不见。她淡淡道:“感觉?我没有感觉,早跟你说这伤自己就会好的。很快我就能把这桩仇好好还回去了。”

    顿了顿,她的目光转向段胥,似笑非笑道:“不过我很想知道,那些恶鬼是怎么知道我没了法力的,不是你说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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