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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13    “谁说不是呢,唉,你说三郎一家好端端的,短短十几年下来,竟然只剩下这个二小子和泽哥媳妇了,尤其是贞娘,这两天就跟傻了似的,旁人的话也听不进去,可怜哟。”

    长相富态的老妇人话音顿了顿,眼睛往偏房门口一瞥,很快转过话头:“仙师来了没有?”

    “昨日说是今晚上一更做法事……”

    离这群腰间统一绑了一圈白布的女眷们六七步之远,冯玉贞半倚在偏房门口,她抬起脸,正愣怔地瞧向不远处。

    冯玉贞今年十九岁,成婚不过半年,夫妻日子正和美,丈夫崔泽却在上山捡柴时惊动了冬眠的蛇,森森白牙一口咬在要害处。

    蛇毒剧烈,崔泽没捱过两天不治身亡,可怜被留下的冯玉贞一夕之间新妇变寡妇。

    崔泽父母早逝,但好在崔姓人户在黔山村这一带宗族兴旺。他由宗族抚养长大,如今死后棺材也停灵在崔氏族祠里。

    前六天下来气氛压抑、寂静的祠堂,现下却窃窃私语不停。

    处在人们的视线和言语漩涡中心的,正是现在跪在棺材前的“秀才公崔二”,丈夫崔泽唯一的亲弟弟——崔净空。

    与旁人的艳羡不同,冯玉贞看见这个颇有出息的小叔子却脸色煞白,活像是青天白日里撞了鬼。

    崔净空比冯玉贞小两岁,尚未及冠,身形将将长熟一半,却仍比在场的男人们要高出半个头。

    他冒雨匆匆赶来,没有撑伞,下摆溅上了星星点点的泥水。

    二月末的天气远远算不上暖和,旁人都穿袄的时节,他身上却是一件陈旧的天水碧色长衫,已经洗得抽丝发白。

    宽阔而单薄的肩膀束缚在单薄的衣衫下,脊背在半跪时仍然挺得笔直。袖子很局促的短了半截,一抬手就把半个小臂裸露出来,几乎到了捉襟见肘的地步。

    这样狼狈的崔净空叫冯玉贞略一恍惚,在她记忆里更多的还是紫袍玉带、通体上下贵不可言的“崔相”。

    昏暗的地牢里,长身玉立的男子嘴角噙着一抹笑意,烛光将他黑漆漆的修长身影倒映在墙上。

    冷白的手里攥着一柄铜鞭,轻描淡写将身前的囚徒抽打地皮开肉绽、惨叫连连。

    对方的呼声渐弱,喷洒的热血径直溅到男人那张俊秀的脸上,他笑容却越扩越大,眼底疯狂之色展现得淋漓尽致。

    冯玉贞将视线从他滑落至小臂的念珠上挪开,情不自禁地打了个寒颤,掉过头扶墙走进偏房。

    她走路很慢,这自然不是什么踱步慢行的雅兴;不仅如此,她姿势略微有些怪异,身体重心不稳,微微往左偏,如同小船颠簸倾斜。

    幼年滚落悬崖落下陈伤,伤口初愈后便左脚微跛,早前还需拄着棍子才能保持平衡。

    后来被冯母强硬地丢了拐杖,咬着牙摔得膝盖上硬生生磨了两层厚厚的茧出来,才得以不借外力如常行走。

    虽然跛脚已不影响她干活,但女儿家这般总归不算体面,这也是她熬成十八岁的老姑娘才有人上门提亲的原因之一。

    崔泽一个无父无母的猎户,比她尚还大五岁,村里恐怕没有比他更破落的人家。

    可冯家爹娘那时候急着给独苗儿子的提亲凑聘礼,索性收了崔泽半吊铜钱和一对大雁,不到半年便匆匆将她许配了出去。

    冯玉贞坐在椅子上,颇有些心神不定。

    如果没有记错,这个她名义上的小叔子会在磕完三个头后走到她面前,询问要不要跟着他住……

    丈夫死后,独冯玉贞一个寡妇,概因公婆没得早,她要么跟着丈夫仅剩的血亲崔净空住,要么便直接留在崔家老宅。

    至于娘家,已经绝路一条。前世她爹自得知女婿身亡的消息,只待将这个女儿再嫁给河边的老鳏夫榨取几斗米来才好。

    正如她所料,少顷,崔净空缓步进屋。

    冯玉贞见他果真验证了自己的预言,几乎算慌乱地从椅子上站起来。

    崔净空神情冷漠,眼珠依旧黑白分明,呈现出一种清澈、沉冷的底色,眼周并无半分红意,想来竟然一滴眼泪都未曾流下。

    他在距她四步远的地方停下,开口问她:“某暂居村西的一处砖房里,可勉强遮雨,不知嫂嫂可愿前去?”

    这个问题相隔一世,再次甩在冯玉贞面前。

    上辈子她仓促拒绝,一方面顾念叔嫂大防,一方面也有点畏惧这个瞧着冷情冷性的小叔子。

    崔净空也只点点头,像他来时那样沉默离开了,那也是两人上辈子最后一次见面。

    冯玉贞之后便留在崔氏老宅,却不料原本在崔泽丧礼上和蔼可亲的亲族却换了个态度。

    知道她已同娘家断绝往来,没有半点倚靠,便对她肆意使唤、刻薄冷待,甚至拿她当丫鬟似的打骂羞辱。

    不仅如此,为了从官府搬一块贞洁牌坊为崔氏添彩头,老宅怕她出门被野男人拐跑,竟然将她半是囚禁地拘在宅子里,银钱半分不给,偶尔才允许她随同几个膀大腰粗的姑婆出去采买。

    冯玉贞性情怯懦,又自觉无路可逃,如此倒也勉强忍过六年。

    直到崔大伯夜里竟然对她图谋不轨,幸亏及时遭别人撞破,可对方反咬一口她平日行事放荡,此番不过是她蓄意勾引。

    她本就嘴拙,面对这种颠倒黑白的诋毁更是百口莫辩,也没人愿意为了这么一个无依无靠寡妇而驳了崔家族长的面子。

    他们轻描淡写地为她钉上水性杨花的罪名,而后二十六岁的冯玉贞被不顾挣扎地强行捆住四肢,脚腕系着石块,趁着天黑沉了河。电光火石间冰冷刺骨的窒息感再次翻涌上来,冯玉贞撑住椅背站稳,她深深呼了一口气。

    面前的小叔子还在等她回应。

    即使衣着再狼狈,崔净空的脸也轻而易举地抹杀了这种局促。乌发被雨水浸湿,水珠顺着发尾掉落,在这张霞姿月韵的脸上缓缓蜿蜒而下。

    崔净空相貌极好,十里八乡再难见这样俊秀的青年了,任谁头一遭碰见他都要愣一愣。自饱满的天庭到不点而朱的薄唇,竟然没有一处生得不清隽疏朗。

    这副好皮囊在前,冯玉贞却只觉得遍体生寒。

    没人比她更清楚,外人盛赞、面若冠玉的秀才公,揭下这层薄薄的斯文伪装,隐藏着的是怎样无情、残忍的本性。

    她死后沉塘溺死后化身一抹幽魂,手里凭空多了一本话本。

    可冯玉贞并不识字,迷迷怔怔翻开,眼前忽地冒出一股青烟。在烟雾里,她亲眼目睹崔净空如何从一介布衣之身爬到官居一品。

    包括她在内的乡下人在读书这方面匮乏一些起码的想象力,考中一个秀才就足以他们拍掌叫好,奔走相告。

    没有人会预料到,崔净空在第二次科举下场后,犹如囊中取物般连中三元,刚刚及冠便一朝金榜题名,名扬天下。

    他进入朝堂后崭露头角,办事万无一失,又因面如冠玉、性情沉着机敏,数次被委以重任,有“孤臣”的风范,于是便越发得年幼天子的倚重。

    之后崔净空权势愈重,便开始暴露其残忍、贪婪本性。

    对上巧言令色,蛊惑圣听,对下徇私枉法,大肆捕杀与其政见不同的清流政敌,士林很长一段时间都笼罩在名为崔相的阴影下,京城里人人自危。

    京城大旱期间,崔府的奇花异草依旧生机勃勃。在一派枝繁叶茂之下,崔净空的私狱夜夜开张,惨叫咒骂声全数堵死在地底下。

    崔净空或铁骨铮铮或愚昧软弱的对手总会离奇消失,唯有在血迹斑斑的花丛深处,饱尝他们血肉的似锦繁花见证了无数罪恶。

    而立之年,以他为首的一派将会取得党争的最终胜利,意味着自此内阁六部形同虚设。

    而对已经爬上权力巅峰的崔净空来说,身为唯一的内阁阁老,朝廷已经彻底成了供他把玩的掌中之物。

    那天夜里,权倾朝野的崔相于京城府邸大肆宴请宾客。绚烂的烟火和高挂的灯笼几乎照亮了京城南郊。

    与此同时,一把大火无声无息地在三百里之外的崔家老宅燃起,同样彻夜未停。

    将所有青壮男子连同妇孺老幼,当初曾在幼年欺辱过崔净空的崔氏众人,全数烧死在了黑沉的睡梦里。

    没有一个人逃出来。

    可留在囚笼一般的老宅难不成会有更好的结果吗?

    在她眼里,崔净空实则无异于豺狼虎豹,可如果她安分度日,哪怕伏低做小伺候他起居,或许崔净空念她这点恩情,放她一条生路?

    侥幸神佛赏了她重活一世的机会,这一回,她说什么也要逃出这座前世的牢笼。

    冯玉贞捏了捏掌心,稳下心神:“好,我跟你走。”

    她声音很轻,也没什么气力,对面一直神情淡淡的人却因为这一声在他预料之外的回应而抬起头,俄而两道目光如同冷枪一般径直刺到她身上。

    崔净空一双长而翘的丹凤眼掀起来,静静打量她。

    这位比他大不了两岁的寡嫂很老实地站着,身形消瘦,雪白的粗麻丧服像是个木桶径直套在她羸弱的身躯上。

    垂着头不敢看他,横生出一股畏畏缩缩的小家子气,丝毫不见刚刚说话时冒出来的勇气。

    在此之前,崔净空只和这个大嫂在半年前大哥的成亲宴上见过一面。

    鹅蛋脸,白净的皮肤,看谁都怯生生的眼睛。

    有些好奇地望向他,像是栅栏里被圈养的牲畜,只待引颈受戮,同这片土地上所有蠢笨的人没有半分区别。

    刚刚进祠堂那会儿也顺带着瞧了一眼,神情憔悴,是个标准的新寡妇。

    崔净空生的高,居高临下,只能瞧见她乌黑的发顶和一点雪白的下巴尖儿。

    往下一扫,女人不良于行的左脚裹在宽大的衣物里,正在轻微地抖动发颤。

    怕他?

    他心里生出一缕异样:为什么怕他?如果怕他,又为什么答应和他走?

    读书人一概都是清高的,因而他也冷淡不近人情,得益于这张绝佳的皮相,女子投递的倾慕和惊艳数不胜数。

    无论如何总不至于会让人吓得发抖,更何况他和这位寡嫂之前没有任何过节。

    崔净空自然有很多不可为人所知的秘密,但除他之外,寥寥无几的知情人不是已经成了一抔黄土,就是呆在在灵抚寺里敲木鱼。

    还是说……她亲眼看到了什么?

    超出计划之外,放在身边也是个变数,不如……心头的杀意涌起,手腕上的念珠骤然发烫,堪比烧开的沸水,崔净空面上却半分不显。

    他目光稍稍停留在女人领口和乌发间露出的一截细瘦雪颈上,左手食指不自觉颤了两下。

    崔净空很快收回视线,复而拱手道:“砖房年久失修,只怕是委屈嫂嫂了。”

    “该是我麻烦你了才对。”

    两人又说定待崔泽明日下葬后再启程,冯玉贞只管讷讷点头。

    等人走了,冯玉贞全身绷着的线一松,立刻瘫软在椅子上。寒冬腊月里,后背竟然湿了大半,冰冷粘腻。

    旧事

    冯玉贞做惯了幽魂,重生也不过两天。又是乌泱泱的亲戚围着她七嘴八舌的劝慰,又是再见丈夫漆黑的棺椁,还呆呆地缓不过神。

    今日被崔净空吓得一激灵,反倒凭空出一身汗,才有了重活一遭的实感。

    穿着蓝缎袄裙的妇人撩开罗帘幕走近,扯过斜对过的板凳就近坐下。

    她将冯玉贞两只冰凉的手拽在掌心里搓揉捂热,口中劈头问道:“崔二跟我说要在这儿住两天。贞娘,怎么一回事?”

    冯玉贞打起精神,忙不迭地解释:“小叔子同我商量,日后随他去村西住。我想老宅人多,估计也难再匀个空屋给我,就答应下来了。

    这样一来,他这两天不免也要在族祠凑合两日,没成想麻烦大伯母了。”

    大伯母——刘桂兰眉毛一竖,怒气冲天:“谁骗你的混账话?老宅怎么没地儿了?再不济跟着婉姐睡,多放个床的事,还容不下你一个吃不了半碗饭的女人了?”

    她的男人是崔氏族长,她平日忙里忙外老宅上下二十几口人吃穿,不可谓不用心。

    这话显然捅在她心窝上,只差没明面嚷嚷多一个寡妇就占了谁的一亩三分地,怨不得她动气。

    见刘桂兰气声不对,冯玉贞自知这个借口编的不好,腹稿又堵在嗓子眼。

    好半天才出声:“泽哥儿走之前还拉着我说,他只剩这么一个弟弟,这辈子虽没怎么亲近,可到底血浓于水,多有不舍,央我多加看顾……”

    语气愈发低落,情至深处,假话也成了真,想起两世都短命的崔泽,顺着腮边滚滚垂下两行泪珠。

    刘桂兰的刀子嘴也只能软和下来,抱住冯玉贞哭啼,嘴里喊着“可怜的泽哥、可怜的侄媳”,两人哭成一团,也算揭过了这事儿。

    前世刘桂兰宽和大气,待她跟亲闺女一般,在她手下那两年并不难过。

    只可惜她淋雨后感染风寒,高热三天不下,就此撒手人寰。之后冯玉贞在老宅的处境急转直下,最终死状凄惨。

    冯玉贞被搂地很紧,她枕着年长女人温热的胸脯,她眼泪像两条小河似的奔涌而出,哗啦呼啦哭不完一样,好似要哭尽两世的痛苦和无助。

    难得哭得痛快,她并未察觉门口掠过了一抹碧色的衣角。

    *

    天边最后一丝金光随着太阳落山也掩上门扉,不久黑夜悄然而至,浓墨泛蓝的苍穹之上,几颗星子藏在云间闪烁。

    请来为崔泽超度的仙师已经在院子里摆好阵仗,一方长条桌铺设黄绸布,其上几张画有咒文的符纸,摆置的瓶瓶罐罐诸多。

    冯玉贞肿着核桃似的眼睛出门,迎面撞上也往院子走去的崔净空。

    青年一瞥她发红的眼圈,很识趣地往后一退,不欲令她更为窘迫。

    “嫂嫂节哀。”崔净空声音平稳,类似玉石相撞的清脆感,像是完全置身事外的旁观者。

    冯玉贞一顿,胡乱点点头,脚下加快,心里复杂。

    与她一个不过相处半年的新妇相比,崔净空明明才是死了亲兄弟的血亲,反倒劝她节哀,多多少少带点荒缪的意味。

    一更敲锣声传到崔氏族祠,悠悠扬扬荡开。

    上辈子虽经历过一次法事,这回冯玉贞反而更虔诚。

    两人膝下无子,崔泽比冯玉贞大五岁,拿他当半个兄长看。冯玉贞和崔净空双膝跪地在最前,她几乎整个身体都匍匐下去,额头紧贴青砖。

    起身合掌垂目,口中随着仙师一道念经,烛光热融融地映亮她的侧脸。

    仙师拿起那些瓶瓶罐罐,手臂一挥朝半空撒去,这些不知道什么东西磨成的粉末便落在众人身上,法事便在弥漫着灰色、青色的粉尘里结束了。

    四名崔氏小辈抬起棺椁,送葬亲属跟在其后,几人挥手撒下大把大把白纸钱,犹如飞雪满天飘荡。

    乌泱泱的人群便在吹吹打打声里走向崔氏的祖坟。

    此地风俗如此,夫妻一方出殡,另一方宜回避,恐哀毁过人,剩下那个也一时想不开跟着去了。

    冯玉贞目送他们身影远去,她扶着门槛,伸长颈子,直到再望不见,那条不灵便的腿站地发麻,眼睛也涩地发疼。

    她想,倘若“醒”的再早些,能拦下崔泽的死期该有多好。

    老夫少妻成婚半年间,崔泽一向迁就、体贴她,这是她短暂一生里尝到的极少的、属于自己的甜头。

    可惜,终究是有缘无分。

    *

    等众人回来已临近夜里二更,冯玉贞同几个婆子提前炖了一大锅白菜疙瘩汤暖身。

    村里冬天更没什么珍馐可言,倒几滴猪油进去就算得上美味了,光瞧着汤里冒出的热气就暖和。

    男人们寻个地方蹲下,呼噜呼噜三口舔光碗。女眷则不紧不慢聚在屋里,村里不讲究那么多,一边吃,有人不经意提起:“贞娘,你之后什么打算?”

    说话的这位妇人姓李,李大娘和崔泽父母——崔三郎夫妇都在世那会儿住的近,彼此邻里和睦,关系要好,此番也是为以前的人情忙前忙后。为人没什么坏心眼,独有嘴碎的毛病。

    她没有让冯玉贞回答的意思,很快就提到更要紧的关键:“七八年了,我这还是头一回看见崔二。回来的时候我再一瞅就没影了,还以为是在做梦,问了别人才知道没看错。可不怪我吓唬你,你那个秀才公小叔子身上,多少邪乎着呢。”

    见从碗里探出来好几双好奇的眼睛,多是不清楚陈年旧事的新媳妇,李大娘更有动力,接着往下说:

    “他啊,月份不足就急着从肚子里挣出来,前脚被抱出去,后脚亲娘就咽了气。

    五六岁的娃娃都满地跑,崔二一个字都蹦不出来,当时邻里都怀疑他是个痴傻的。

    后来出了点事,崔三郎领他去山上庙里寻高僧,过了两天,只听说两个人半夜滚下山,回来的就只有一个小孩,还有崔三郎已经凉透的尸体了……”

    “好了,说这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有什么意思?三郎的事还能怪小孩身上了?”

    见她越发起劲,刘桂兰及时出口打断:“时候也不早了,这几天大伙都操累不少,早点歇了吧。”

    李大娘也只能止住话头,人们的头又埋进了碗里。

    刘桂兰瞧冯玉贞脸色很差,捧着碗僵在那儿出神,以为她是这番危言耸听给吓住了,动手拄了拄她:“吃完了?先到外面收拾去。”

    冯玉贞抿唇,应了一声,知道这是让她出去透口气。

    把空碗放在灶台处,还是心事重重。关于崔净空离奇曲折的身世,恐怕除了崔净空本人,没人比她更清楚,正因此,她才对这个人的恐惧根深蒂固。

    崔净空,幼年丧父丧母,五岁起由在黔山上的灵抚寺收养,长到十岁却突然被赶出去自谋生路,啃了两年的野草树皮,艰难存活下来,偶有一日撞了大运,被新来此地的教书先生收留。

    这些不算体面的前尘旧事知道的人甚少,现在村里人只晓得“秀才公崔二”之类的名头。

    李大娘显然也是只知道一个大概,村里人实则没人清楚那天在山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崔净空五岁前还不叫崔净空,是被寺庙收养后才改的名。

    那天主持与崔三郎独自待了许久,夜深却执意不让他们留宿庙里,非要将两人赶出去。

    崔三郎无法,只得半夜摸黑下山,大人抱着小孩,一个没踩稳,滚了下去。

    滚下山后第二天,被赶着上第一炷香的香客发现时,他磕破了脑袋,半张脸血肉模糊,好似被野兽啃食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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