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但婆母正在气头上,谁都不见。这个气……
有可能是防大房找茬,也可能是防别的。
意玉不知道是不是为自己撒的,但她知道的是,不论婆母是不是生她的气,意玉都是个最好的出气筒。
有些气,撒出来了就好了。
意玉不顾自己的倦意,硬生生在婆母的院子里呆站了一晚,直至天明。
不论眼睛到底困不困倦,都未曾显出疲态,只是很规矩地站着。
这样其实也是有一点好处的,那么就是能听到第一手八卦。
发生昨晚那事后,婆母和公公冷战了。
公公一早就出了门,婆母窝了一肚子气。
婆母怒。
她去做这种货船生意,就是因为她这个夫君。
这个人,生在豪族,仕途平庸无能也罢,可偏偏喜爱那些骄奢做派,喜欢附庸风雅。
成日收集名家真迹、奇珍异物,海内海外,天上地下,他啥都要!
还为了抢海外那出口转内销的瓷器,欠了个大的,把债丢给她,嫁妆都赔进去了。
甚至还是他出的调换箱子这馊主意。
婆母还不知道公公为钱为买奇珍异宝勾结大房的事,只是觉着他蠢。
而他一句,美名其曰追求理想。
她可去你的!
你追求理想,你别娶妻,你别生子啊。
装什么?
她去质问,她这夫君只冠冕堂皇,说自己是平等伤害任何人,不针对你。
把坏性格说得普度众生,让人降低底线接受。
婆母被气笑了。
她怎么看着,你是只敢伤害你娘子,也只能伤害她呢。
真招笑,她还是一个侯爵家的小姐呢,什么清高都忘了,活成这幅样子,竟差点贪上贪钱的官司。
她气,可又无力。
只有今日放纵了,可明日大家还是要把日子过下去,她还是得忍着。
好在通过这件事,她看明白了一个事,见到了个惊喜的人才。
在听到意玉站规矩站了一夜时,她的气就消了大半。
人就是这么奇怪。
婆母不再像曾经那样不喜欢她,而是让意玉赶紧坐下。
婆母:“作何请罪?”
意玉:“儿媳擅自违背规则,私自把箱子换了,未事先禀告婆母,实属过错。”
她此举,不止请罪,还是在对暗号,把事情完全地去告诉婆母。
婆母不旦不怪她,还挺喜欢,原先的一点膈应在意玉的请罪下也没了。
她只是挺不理解:“你明明自身都如此难保,做下这样的错处,若被人揪小辫子,岂不是日子难熬?”
意玉只是低敛地说:“意玉只是有幸明白,要做长久生意,便得保持个信誉,若是不然,恐有祸端,才斗胆自作聪明。”
婆母此时,才算是真的把意玉当个和她一样的人看。
婆母:“看不出,很懂经商,挺厉害。”
意玉:“幸而懂了些深奥的道理,儿媳也并非真佳器,多谢婆母赞扬。”
婆母突然道:“你现在和我一起管家,将来肯定要全部交在你手上的。”
意玉惑。
婆母把自己想一夜的敲定法子说了出来:“原先我压着财产权,不让你看账,嫌你什么都不懂。”
“如今发现,你是个玲珑人物。”
“你比你那姐姐,比我,要厉害,要通透。”
她决定赌一把,“现在,都是你的。”
“我不压着了。”
意玉其实明白她的意思。
官家小姐适合结交,不适合管账。
各有各的好。
*
意玉有了下人的心,有了全部的管家权,接下来的几日,在学习管家,以及给薛洺熬药中交替度过,是难得的平静与忙碌并存。
可日子,却被和桃慌张的通报给搅碎——
她急慌慌地来通传:“紫蝶姑娘回东京了,我看着那势头,怕来者不善!”
紫蝶,是怀明玉和薛洺的亲生女儿。
也是意玉的继女。
第8章
第
8
章
她不是你弟妹
一个双垂螺髻的小姑娘埋头闯进意玉的共和院。
院子的婆子去拦,也却拦不住。
牵上她的手臂被脱开,腿也扯不住。
几个乌泱泱压境的婆子都苦心劝道:“紫蝶姑娘,如今您的继母怀氏,也不是刚进府的那个怀氏了,她现在可是府里的管家娘子,您这样,实属属于冒犯……”
看似苦口婆心的一段话,但却激起了紫蝶的怒火,她冷嗤道:
“管家娘子是我母亲的位置,干她何事?她只是个不招父亲喜欢的继室罢了,慎言。”
管家权不是母亲的吗?怎么能给这个怀意玉?
紫蝶就是听到意玉掌握管家权的风声,气打不过一处来,为母亲怨恨。
多年扮演好一个娴雅女儿的她,直接抛却了在明州书院的课,带着几批人马就赶回了东京。
头次如此叛逆。
她倒要质问下父亲,到底是不是忘了母亲。
还要亲自看看这个怀意玉到底是什么妖魔鬼怪。
一个月,就哄得管家权都给她了。
紫蝶来者不善。
她謋然推开门,进入意玉的卧房。
迎面看到了一个收拾书桌,安静地把账本放置好的女人。
神色极其柔顺,五官也柔和圆钝,但绝没有她想象的刻薄小家子气,反而让人觉着恬淡如微风。
檀色棉衣,简单的玉兰簪把头发做得一丝不苟,露出轻盈白皙的脸颊。
让人不自觉地想亲近她,仿佛看见她,整个人就静下来,就舒服了。
紫蝶赶忙把自己下意识升起来的好感散开,只当是孩童会对于好看的人都亲近。
好感散去之后,剩下的就只有嫌恶。
表面一套背后一套,这般娴静柔弱的女子,却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就把管家权握在手里,可见其野心。
她对父亲这个继室的印象,只有通过身边人了解过。
素懦无断,卑微无能,脾气也好,没有一点威严。
估摸着会低微地讨好她,和那些俗人没什么两样。
所以,在意玉同她打招呼时,只是假笑着回礼,全了礼数,实则冷淡生硬得紧。
然而,意玉只是如同一个大姐姐一般照顾她,给她倒温茶,给她准备了糕点,仅此而已。
并没有什么刻意的讨好。
两人面对面坐在黑木茶桌边,意玉双手抱着茶盏,感受热气在眼前萦绕,呼在脸上,暖腾腾的,她低着眼,温柔地道:“紫蝶,你不来,我也是要去找你的,很巧。”
紫蝶只觉着她假惺惺,她觉着自己可不吃这套,疏离漠然地暗中讥讽,“啊,那真多谢,不过,我来是找父亲的,劳烦您费心了。”
说她想得多,阿谀奉承。
意玉并不因为她的冒犯生气,只温柔道:“抱歉,但我确实是有事想劝你。”
她通过这几日的摸索熟悉,其实心里已经明白了一个事。
那么就是她的姐姐怀明玉,其实并不明智。
她的管家法子,以及一些决定,都极为理想。
意玉的评价特别含蓄,但换句话讲,就是怀明玉的法子不落实,太虚了,假模假样罢了,并不长远。
就比如对怀明玉自己的亲生女儿紫蝶。
如今,意玉早早观察到,紫蝶的面容果然极其憔悴。
薛洺很爱姐姐的一对儿女,意玉也爱屋及乌。
只是因为薛洺,而单纯炽热地爱他的一切。
意玉温和:“据我了解,你是在明州求学?”
紫蝶从嗓子里发出个不情不愿的嗯。
意玉明白。
这就对了。
那位明玉姐姐,自紫蝶出生,就把她送往明州乡下的学府,还不让她暴露身份,美名其曰忆苦思甜,应该磨炼才能成才。
但这太理想了。
意玉是切实经历过在乡下的日子,最清楚乡下就是个人情社会,若是一介孤女在乡下,尤其是在书院这种清高的读书人存在的地方,铁定被排挤。
意玉把自己的猜想说出:“我有幸接触过些许医术,看你的精神,应当是长期心悸,经常恸哭,极为焦虑的模样。”
“你大部分活动都在书院,是在书院出事了吧。”
她在同莫离给薛洺煎药时,了解了人的心病症状,和紫蝶很像。
紫蝶又惊又怒地看了她一眼。
不是上演继女与后母的戏?不是要讨好她?怎么质问起孩子最耻于讲的学业了?
意玉看她愣住的样子,太息,果然出问题了。
她只低声道:“小地方的书院最是踩高捧低,你在他们眼中是个好欺负的孤女。你性子大爱,不愿让父母担心,也不愿显露脆弱。受了欺负,也不会说出来。”
紫蝶哑然。
随即好似想到了什么,她似是一个刺猬,一只被踩到尾巴的狸猫,也没有之前刻意维持的端庄模样,也没有什么乖乖女的礼数了,而是压着脾气,怒道:“你闭嘴!闭嘴!”
说着说着,嘴一瘪,眼泪就啪嗒掉下来,还把桌子上的茶壶泄愤又慌乱地扔到桌子下。
全部碎了,全是狼藉。
平常人要是自己的好心被这么斥驳,早就撂挑子不干了。
但意玉不一样。
她的反应,是第一时间觉着,像紫蝶这么乖巧的孩子,到底是在书院受了什么委屈,才会如此忿恚?
意玉轻声安抚她,看她哭,还轻轻把她抱在怀里,用自己硌人的身子温暖她,拍拍她的后背。
她不停地安抚她:“抱歉,抱歉,我不该这么说,是我愚钝了,抱歉……”
最后,意玉很认真地说:“有什么事告诉我,我可以帮你解决。”
紫蝶哭够了,听这句话,嗤笑以为是那种不负责任的大人客套话,只冷着脸说:“我自有我的想法,您还是莫要假惺惺了,您解决不了。”
意玉想争取,说出肺腑之言:“姐姐的决策,并不全是正确的,你可以试着跳出她生前留下的框架,让自己好受才是……”
紫蝶只是冷冷地瞧了意玉一眼:“够了,别挑拨离间了。”
母亲说的话,根本不会错。
她非常防备意玉,加上被戳破了心中隐私的秘密,也不等父亲薛洺了,当即就要走。
意玉她想了想,折了个中:“所有的压力都会攒堆爆发的,若是受不住了,你可来找我,最起码搏一搏生机。”
紫蝶微怔,眼中有些许动微,随即又决绝回头,压低了眉。
遽然策马离去。
*
年节过后,诸位就要陆续上直了。
所以京中会小设宴席,不少同僚好友会趁机聚聚。
此日,薛府便设了宴席,请了不少结交世亲来。
意玉负责打理宴席。
她现在身处薛府之中,虽仍旧不得喜欢,但毕竟手里有了管家权,大家经过意玉的改革手段,发现她其实是有才干的,也都对她慢慢变得尊敬,不敢随意欺辱。
薛府原先乱得很,如今竟逐步入正轨。
来赴宴的不少人,如今对怀意玉的看法,也不再是瞧不起了,反而聪明人见府里的好模样,都知道意玉是有本事在身上的。
只有薛府的人,认为这些都是明玉夫人留下的框架,加上婆母的办法,才能如此。
是婆母和先夫人厉害,意玉只是挂名。
所以府里的事,有没有意玉都一个样子,仍旧瞧不起她。
而意玉不论别人如何看待她,自己的想法都很纯粹。
她感谢那些恭维她的宾客夸她,却并没有其他任何想法。
只是开怀把薛家管好了,能浅薄地帮上薛洺一点。
能帮他,意玉不论做什么,都开心。
意玉所有在薛府做的,和曾经的安分守己大相径庭的行为,都只是为了薛洺开心。